第2章 外出
作品:《一个人的电影》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在锣鼓喧天、炮声隆隆声中,春节悄然而至。面对这千户沸腾、万家喜悦的吉庆节日和那人声喧嚷、欢天喜地的氛围,孟春辉却无动于衷。当命运到了抉择的路口,往往最难的不是去如何选择,而是拿什么去选择!
孟春辉是个一心想要出门的人,他要离开这个自己只能与土地打交道的地方。然而穷困潦倒的家庭,却让他这个想要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的“不安分的人”连路费都无法解决!孟春辉不禁为自己不堪的命运自怨自艾了起来——我该如何跟父母解释呢?万一这一去最终还是两手空空怎么办?终日为这个残破不堪的家庭奔波的父母,虽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维持生计,自己又为何能打破这样的宿命呢?这一连串的问号开始让孟春辉寝不安枕、食不甘味了起来!在经历了几天几夜的痛苦挣扎之后,他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将内心的所思所想告知了自己的父母。孟春辉的话对于自己的父亲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瞬间便让他有一种天旋地转、分不清东西南北的感觉!作为一个本本分分的农民,他只知道既然是一个农民,你就应该本本分分地在这方属于自己的土地上辛勤耕耘,春种、夏长、秋收、冬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沉默,死一般的沉默。此时的孟春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父亲,生怕漏掉了他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渴望能从中得到答案!只见父亲从怀里掏出那根记忆中打自己记事时就在用的旱烟杆,在旁边的煤油灯上点燃后,缓缓地吸了一口:“春辉,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和这片土地打交道的庄稼人,虽然苦点累点,生活过得紧巴巴的,可一想到还有这几亩地,在我心里就踏实,就觉得生活还有奔头!”说到这里,父亲将旱烟杆在桌子上磕了磕,又重新放在了嘴里吸了一口。父亲吐完嘴里的烟雾,思考了一会儿,面部表情开始逐渐变得严肃起来,道:“我和你娘年纪也大了,干不了几年了。春旺是个傻子,长这么大了连饭都是你娘一口一口喂的!春花是个女娃,我们不靠你还能靠得了谁?你走了,让我们二老怎么办?”父亲的话让孟春辉的心仿佛被锥子猛然戳了一下,他不得不在心底品咂着父亲这句话的分量,可自己又该怎么办呢?孟春辉看了看痴傻的二弟和面无表情的妹妹,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痛苦之中!
母亲并不反对孟春辉的决定,但对于自己家庭的窘境也不得不长吁短叹!但她深明儿子的想法或许是对的,对于一个总是在农田里摸爬滚打的人,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一个农民!此时,面对儿子在丈夫看来简直是大逆不道的想法时,她觉得自己应该开口劝一劝自己这个倔脾气的老伴。只见她神情慌张地看了看孟春辉,又看了看自己的丈夫,道:“他爹,你就让他出去闯闯吧!家里的地,我们能种就多种点,不能种就少种点就是了,反正一年累死累活也挣不了几个大子!儿子出门说不定也是一个出路。春旺虽然傻,但也知道干活,你哪一次犁田耙地不是他帮你的?春花虽是个女娃,可也能割割草、喂喂牲口、打理打理家务,少了春辉,日子也还过得去......”“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出去闯闯?闯出个名堂还好,万一闯不出个啥名堂咋办?按说娃也不小了,该说媳妇了,等过完十五,我去托你二姑给你说门亲,你就老老实实的在家呆着!出去闯?闯个屁!”父亲愤怒地打断了母亲的话。孟春辉以充满惊恐的眼神看着父亲,脸上满是绝望!一场谈话就这样在父亲绝对强势之下不欢而散。
母亲是慈爱的,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有着与父亲截然不同的思想。她不想看着儿子再走自己的老路,于是她绞尽脑汁、穷尽心力的左右求人,最终为儿子筹够了那北上的路费!
正月初八,在一个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的日子里,孟春辉穿着载满补丁的衣服,拿着那装满了破衣服和包子馒头的破袋子上路了。他没有去和李英告别,因为他要在几年后给她一个惊喜,一个她连想都不敢想的惊喜!
初到北京,在这个自己陌生的城市,日子是艰难的。没有地方住就睡在天桥下面,没有饭吃就沿街乞讨,忍受着别人的冷言冷语!孟春辉每日早出晚归,拼命寻找着能让自己在这个城市活下来的机会!北京的雪似乎比孟春辉来时家乡的雪下得还大。夜晚,雪花跟随着风的脚步一股脑地往自己睡觉的桥洞里钻。搭在桥洞两边、自己用来遮挡风雪的草席不断地发出呼啦哗啦的响声。孟春辉浑身抖如筛糠,用力地裹了裹身边白天时捡来的枯草。深入骨髓的冷让他根本难以入睡!刹那间,他似乎觉得灵魂仿佛脱离了自己,慢慢地升到了空中,犹犹豫豫地看着躺在地上的躯体,带着无限的不舍和悲悯!他飞出了桥洞外,飞过了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原野、飞过了寂静无声的树林、飞过了巍峨的高山、越过一条条失去了往日喧哗的大河,最终来到了那个他割舍不下的人儿的身旁。她安然地熟睡着,似乎还做着美丽的梦,嘴角带着甜蜜的微笑......一霎时的臆想差点让他冻死在桥洞里。他颤颤巍巍地走出了桥洞,凭借着自己的记忆一直向东。鹅毛般的雪花肆无忌惮地在天空中飞舞着,四野一片寂静,唯有雪花落下时发出的沙沙声还微微可闻!路上的积雪已没过小腿。孟春辉艰难地行走着,冰冷刺骨的寒风卷积着漫天雪花劈头盖脸而来,呼啸着钻进了脖颈之内,引来一阵阵哆嗦!不远处的树林里,时不时晃动着奇形怪状、犹如鬼魅的影子,看上去充满了阴森恐怖!孟春辉壮着胆子走了进去,不论干湿,胡乱地捡了些木材,便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
回到住地,让他没想到的是,就在他外出的这段时间里,自己竟被“鸠占鹊巢”了!火堆旁,一个瘦小的身躯正安然地躺在哪里鼾声如雷,熊熊燃烧的火焰时不时发出一阵阵噼噼啪啪声。看到此情景,孟春辉是又想哭又想笑,他气不打一处来地往那个瘦小的身躯上就是一脚。地上的人条件反射般地蹦了起来,嘴里大骂道:“他妈的,是哪个王八蛋踹老子?”孟春辉静静地看着那个人,没有说话。那人高高颧骨、大鼻梁,头发脏乱,衣服似乎比自己还要单薄,眼神里透着一股狡黠,二十来岁的样子。“你是谁?干嘛来我的地盘?”那人道。孟春辉推开那人,径直走到火堆旁往里填了根干柴道:“你是谁?”这一问让那人有些懵,他下意识地迟疑了一下,仔细打量起孟春辉来。见他虽衣服单薄却干干净净,就着火堆,他甚至没有看到一丝褶皱。孟春辉脸色蜡黄,干枯的头发在火焰的烘烤之下呼呼地冒着热气,瓜子脸,尖尖的下巴,大约一米八的个头。他在内心深处默默地想,这人如果不是生活的这般境地,肯定是一个大帅哥!
“哥们,我知道这是你的地方,可这大雪天的我也没地方去呀!你肯定不愿意看到我冻死在外面吧?以后这地方算我们俩的,怎么样?”孟春辉疑惑地看了看他,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嗯!”“这就对了嘛!哥们您叫什么名字?为什么来这里?”孟春辉抬起头看了看他,又缓缓地低下了头。“哦,你看我这人!我叫赵小三。四年前我喜欢上了俺们村里的村花孙雅,妈的,可他爹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烂泥扶不上墙的死穷鬼。我一气之下就来到了这里。四年了,就混成这个鬼样子!也不知道家里的爸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怎么样了!”“唉!”说到这里,孟春辉分明从赵小三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可下一秒......赵小三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哈哈大笑着道:“哥们,该你了,说说呗。”孟春辉迟疑了一下道:“我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有一个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恋人,可......我要赚钱,我要让她成为最幸福的人,我不想再面对恋人渴望的眼神时的窘迫......”
雪花曼舞,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下。天气恶劣,孟春辉和赵小三呆在桥洞里,苦思着如何实现自己的梦想。可饥饿时不时的侵扰让他们的心情有些烦躁。赵小三一把掀开草席,对着外面破口大骂了起来。他骂老天爷、骂这恶劣的鬼天气、骂看不起自己的孙雅她爹。孟春辉浑身颤抖,嘴里不住地发出牙齿相互碰撞的咯咯声!下一秒,他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出了桥洞。赵小三默默地跟在了背后。外面的雪更厚了,连路边的野草和小溪里的溪水都被覆盖着,找不到踪迹。到处银白,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孟春辉和赵小三小心翼翼地慢慢前行着......树林里,昔日枝繁叶茂的树干披上了白发,枯枝败叶裹着厚厚的白色棉被熟睡着。一颗在风雪中昂然挺立的大松树下,黑色的捕兽夹上,一只肥胖的灰色野兔正焦急地想要挣脱兽夹,腿上的鲜血已洇湿了白色的地面,将那里变成了红色......
时光如一袭轻纱,轻巧地从指间滑落,在岁月的回廊里悄然隐没。当云隙间漏下冷冽的光,那时光投下的影子便在记忆深处悄然成痕。北风终于收敛了凛冽的锋芒,在人间满溢的暖意里,拖着疲惫的身躯黯然退场。冬日的底色渐渐淡去,满目落寞如同未散的霜尘,在季节的转角处弥漫出一丝怅惘的优雅。春天来了,带着人们的期盼和愿景来了。原野上草长莺飞,大地迫不及待地将枯黄的外衣换成了绿色。河水也因在多日的禁锢之下终于可以活动一下筋骨,而欢快地唱着动听的歌谣从西向东而去了。孟春辉和赵小三走出桥洞,继续寻找着让自己在这个城市活下来的机会!多日的相处让彼此都了解了对方,也知道了彼此在过往岁月中的故事!赵小三聪明但有些好吃懒做,还总想不劳而获;孟春辉坚毅却缺乏果敢,很多事总是在犹犹豫豫中错失了机会!四年来一直混迹于北京的赵小三虽没有混出个名堂,但他走街串巷地将北京的任何一个地名,哪怕是任何一个胡同都铭记于心!
春风和煦,清晨伴着鸟鸣和东方的鱼肚白,赵小三生拉硬拽地拉着孟春辉朝“八一电影制片厂”而去。一路上,呼啸而过的汽车让孟春辉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宽阔的柏油马路上纤尘不染,马路两边花圃里充满生机的树木欢快地挥舞着手臂,似是在说着“北京欢迎你”……
一大早,八一电影制片厂门前便挤满了人群。他们或三五成群、或两两一对,相互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时不时瞟一眼大门内,神情并不十分着急。赵小三拉着孟春辉拼命地挤到了前排。这时,人群后方突然如水沸腾般炸开了锅,人们自动分成了两排。但见一辆白色的面包车从远处缓缓驶来。等车靠近,只见一个留着八字胡、身穿一件黄色中山服的中年人打开车门走了出来。那人个头不高,但给人的感觉却很精神,面部的表情从平静中却透露着亲切和和蔼,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顿了顿,中年人用双眼缓缓地扫过两边的人群,说道:“愿意去当群演的到这里报名,不过没有工资,但有盒饭。”其中有人叫道:“管饱吗?”中年人笑了笑道:“管饱。”听到如此说,人们开始纷纷踊跃报名:“我去”、“我也去”、“算我一个”……孟春辉有些懵,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中年人从他身旁走过时,疑惑地看了看他道:“怎么,你不愿意去吗?”孟春辉道:“我能当演员吗?”中年人微笑着看着他道:“你演过戏吗?”孟春辉一愣,缓缓地摇了摇头。中年人没再说话,缓缓地走开了。孟春辉却愣在了那里。等人群渐渐地消散时,赵小三走过来拉了拉他道:“还不走?马上要开工了!”孟春辉这才跟随着人群缓缓走去。
来到戏场,剧务简单地向他们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孟春辉他们那帮人便纷纷上场了。换上戏服、简单地化了化妆、没有台词、也不需要做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或卧或站或蹲在那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像一块枯朽的木枝!其实导演让他们演的只是一群混吃等死、对生活麻木的乞丐!就这样衣衫单薄地在寒风中呆了两个时辰之后,随着导演的那一声“卡”,孟春辉终于恢复了自由。中年人对现了自己的诺言,每个人如愿以偿地领到了自己应得的盒饭!那一次的饭,孟春辉觉得格外香甜!
戏拍完了,孟春辉和赵小三又回到了天桥下。这样三餐不保的生活似乎离自己的理想是那么的遥远!这也不禁使孟春辉变得有些抓狂!命运的改变是要靠自己双手去拼搏的,而不是静默地在某一点死死地等待!他自己也想靠自己的双手找一份工作,然后再努力地去塑造自己的未来!但是作为一个初出远门的乡巴佬,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选择,如何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纷繁世界!
“不甘于寂寞的人首先面临的或许就是寂寞”,孟春辉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在经历了半个月的非人生活之后,他和赵小三终于在一家建筑工地上找到了一份仅可维持三餐饱饭的工作!工作之余,他仍不忘每天奔走十多里去电影制片厂门前蹲点,等待着导演们的青睐,哪怕是做个群众演员,跑个龙套都行!如此数月的风雨无阻,孟春辉并没有如愿,但他却并不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