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芷溪的往后余生，每每想起这一天，都会问自己，如果当时她知道傅峥只剩那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听力，还会专挑难听的话跟他说吗？


    可是这个问题，当时的乔芷溪给不出答案。当时的乔芷溪更不知道，她真的许多年，再也没见到傅峥……


    而傅峥的听力像是有灵性似的，唯独将这句诀别式的誓言捕捉了个一清二楚。


    一滴泪从他瘦削的下巴滑落，满目凄凉。


    死生不复相见。


    好一句死生不复相见……


    傅峥捏紧了手里的那个东西，乔芷溪，那就真的，再也别见吧……


    ……


    狭小的空间又只剩下傅峥孤零零一个人，他缓缓摊开掌心，露出里面的瓷片，那是中午护士进来送饭的时候，他故意打碎了饭碗，然后捡了一块藏在枕头下的。


    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白天刚拿到利器，夜里乔芷溪就来和他诀别了，他是不是还要说她体贴，特意赶来送他最一程呢？


    傅峥不再有任何犹豫和顾虑，直接捏紧手指，在自己的左手腕上又深又重地割了下去。


    真痛啊……


    撕心裂肺的钝痛逐渐传遍傅峥的全身，可他的大脑正洋溢在暖洋洋的回忆中。


    都说一个人死前，他这一生所有的经历会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回放，可傅峥恍然发现，他这一刻能回忆起来的，都是些好的记忆。


    他想起那天跟妈妈去爬山，没走几步他就累了，妈妈将他背在背上，走完了上山的台阶，妈妈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花香，他只要一闻到就觉得有安全感极了，可以不顾一切沉沉地睡去，他知道妈妈会保护他。那天，他还久违地喝到了妈妈一直不许他喝的冰可乐……


    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一到冬天，外婆就会亲手给他织一条又好看又暖和的围巾，班里的小朋友都喜欢买名牌炫耀，可他带着“亲情牌”围巾出现，也还是会引起大家的追捧。


    对了，还有那道外婆的拿手好菜酒醉河虾，他好久好久没吃过了，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再吃一次……


    他想起国外的冬天真的很冷，有一年乔芷溪二话不说就把他带到了机场，等下了飞机他傻眼了，她竟然带他来了更冷的北欧！可那一年夜幕中蓝绿色的极光，堪称他此生见过最美的画面。


    他们两个人驱车赶往雷克雅未克，漫天的白让他差点患上雪盲症，可当他跟乔芷溪一起裹在极厚的睡袋中，漂浮在海洋上看到在天空中不断舞蹈的极光时，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此刻傅峥藏在被子中的手腕不断向外喷涌着鲜血，将纯白色床单染成了一片可怖的猩红，可他却没有一点对于死神即将到来的恐惧。


    傅峥突然觉得心满意足了，原来他这一生，也并不是全然的背弃与耻辱，原来他也是曾被全心全意地爱过的。


    可能只是现在的她，不配了吧……


    傅峥嘴角含笑，任由自己的意识一点点变得模糊，慢慢堕入无边黑暗……


    ……


    “咔嚓……”


    门被缓缓打开。


    病房中走进来一个颀长的身影，带着黑色手套的左手上前掀起了傅峥的被子一角。


    “啧……”


    沙哑的女声语气颇显刻意地叹了口气——


    “如果我是你，绝不会选择用这么窝囊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傅峥本来听不到她讲话的，可那一刻却不知被什么一惊，倏然睁开了自己已经沉重至极的眼皮。


    他见到一个陌生的女人，这人的半边面容被掩盖在黑暗中，可露出的那半轮廓，却叫傅峥无端觉得熟悉。


    可他迷离的意识已经无从辨认这个女人到底像谁、出现在这里又到底是想做什么了。


    女人的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冷香，她缓缓踱步绕到了傅峥的右侧，稍稍俯身，声音恰好传进了他还残留一丝听力的右耳，她的眸子结满寒冰，说出口的话却带着一种蛊惑意味——


    “家破人亡啊傅峥……你真的一点都不想报仇吗？”


    “别人的罪行都被推到了你的身上，你就不觉得委屈？”


    “她乔芷溪善恶不分，打碎了你的一切信仰，毁了你的人生，扭头却过自己的好日子去了。”


    “……傅峥，你真的甘心吗？”


    傅峥惊诧地瞪圆了眼睛，她到底是谁！她说这些有什么目的！


    女人抬起手推了推眼镜，复又垂下眸打量起自己被黑色皮料覆盖的左手，漫不经心地道，“放心，我们都是被乔芷溪抛弃的人……如果你还想报仇，我带你走。”


    报仇吗？……


    傅峥的嘴唇微微翕动，用口型重复了这两个字，报仇……


    他像是没听懂这两个字的含义似的，沉沉合上了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