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死士
作品:《墨染殘陽》 小孩暫時睡去了,一時半會醒不過來,於是就交給侍女去盥洗。
浴間外,楊子晞仰著頭,將頭髮撩起,好讓人處理他脖頸上那兩道血痕。
「嘖嘖嘖,被抓成這樣,換我早收拾他一頓。」游不霍碎念著,手上的動作卻沒停,迅速地將膏藥塗抹,惹得楊子晞皺緊眉頭。
「輕點??」
游不霍:「不行,藥上慢了會發炎。」
此時突然聽到浴間裡侍女的一聲驚叫,楊子晞立即站起身,卻游不霍一手按下:「吵死了,瞎叫什麼?」
侍女急匆匆的出來,眼睛看都不敢看他,怯生生的回話:「是??男娃??而且他身上傷好多怪、怪嚇人的??」
游不霍翻了個白眼,面色不悅:「傷口怎麼處理沒學過嗎?矯情什麼?男娃就男娃,這年紀的崽子不都一個樣,讓你洗個人又不是讓你接生。」
這批侍女年紀輕,從小被養在藥千谷裡,以往只做些替家族小姐梳頭、更衣、洗漱的細活,是這陣子游不霍頭疼,嫌棄男僕按頭的手勁太重,這才挑幾個手嫩的丫頭來貼身服侍。
沒想到這群小女孩大驚小怪的程度,讓游不霍的頭疼愈加嚴重:「男的當女的洗,不然現在你就給我走人!」
聞言倆侍女抽抽噎噎的又回去幹活,折騰這麼一陣,所幸小孩沒醒,一直到洗好,給游不霍把脈時,人都還躺在楊子晞懷裡睡。
這娃被清洗乾淨後,一頭卷髮是深紅的、像寶石一般的色澤。
游不霍抓著小孩的臉上下檢視一番,又扒拉他的眼睛、嘴巴:「這玩意嘴是沒什麼問題,能說話,可能只是不想說,總之沒什麼大礙,就是外傷多了些,早晚擦藥就好。」
隨後指著桌案上的囊袋:「這趟的酬金在這,藥和問診的錢我就不收了。」
楊子晞應了聲好,他沉默著思索良久才又道:「這幾年館子的事先不做了,歇一會。」
游不霍整理藥箱的手停下,轉頭不解的看他:「為什麼?」
「我得先養這孩子幾年。」楊子晞依舊低頭,輕撫著懷裡孩子的頭髮。
「事一停,你門裡的錢周轉的過來嗎?」游不霍神色淡然,瞧不出喜怒。
楊子晞:「少說能撐十年。」
見他都這麼說了,游不霍也沒說甚麼,兀自起身至窗邊,半倚著窗櫺,手執著細長煙斗,吞吐一抹繚繞:「想清楚就好。」
未見明月高懸,晚風徐徐帶著涼意,天色晦暗不明,將一切籠罩於雲裡霧裡。
小孩睡得太早,在大半夜裡清醒過來,恍恍惚惚的起身,睜著迷茫的眼睛,四處打量著環境。
黑燈瞎火的,他什麼也看不見,未知的一切令他有些恐懼,推開覆蓋於身上的被褥,想起身離開,卻不注意一個踉蹌,撞個人滿懷。
「唔??」楊子晞被弄醒,勉強睜開眼問道:「怎麼了?」
他們在客棧的床榻上,楊子晞帶娃習慣把人護在床榻內側,以防不測。
不小心栽到人身上的小孩,像隻被拎著後頸的幼獸般一動也不敢動,只是微微發抖著,楊子晞還以為他是睡不著在撒嬌,或者做惡夢了,於是輕輕的回抱人,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小孩背脊,慢慢的哄著。
「睡睡??睡睡噢??」
小孩不是很理解他的行為,只能繃緊著神經臥趴著,像隻幼貓崽子似,戰戰兢兢、默默承受大貓的順毛。
但久了眼皮卻是莫名沉重,不一會兒就被哄著睡去了。
天光自窗縫傾瀉,忽閃忽爍晃的刺眼,床榻上小孩睡眼惺忪的醒來,已經不知天亮了多久,他抬頭左顧右盼,發現楊子晞並不在這裡。
陽光照落的地方有細小的塵埃飄揚,木頭傢俱散發著沉甸甸的氣息,因為房裡過於安靜,能聽見走廊裡其他客人窸窸窣窣的說話聲。
忽然一陣動靜,有人推門進來了。
他鑽回被褥裡,對陌生環境的警覺戒備,暫時忽略天候的悶熱難耐。
楊子晞端著熱粥至桌案,轉頭看向床榻上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的小孩:「嗯?還沒起來嗎?」
見來人是他,本緊繃的情緒稍緩,又因為嗅到了吃食的味道,膽子也大了起來,起身下床就走到桌案邊上。
他抿了抿嘴,偷覷一眼,然後兩手一伸就要拿起那碗粥食。
伴隨一聲尖銳驚呼讓楊子晞猛的轉身:「燙著手了?」
他從桌案上拿起蘸濕了的抹布,細細擦拭小孩被燙的通紅的手指。
這回沒有禁制、沒有言靈術,孩子倒也沒有掙扎抗拒,只是眼眶濕潤,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將小手心、小手背翻了一遍,發現沒什麼事,楊子晞便先將剝好的蛋遞過去:「粥還熱著,先吃雞蛋。」
小傢伙吃東西狼吞虎咽的習慣還沒改,一顆雞蛋眨眼間就被他一口塞進嘴裡,嚼著嚼著,越嚼越乾巴,黏糊糊的蛋黃卡嗓子眼裡了。
所幸即時被發現,給他餵了些水,這才沒被噎著。
吃個早飯吃的如此狼狽,楊子晞無奈苦笑,一手拿著碗,用勺子將熱氣拌出,隨後輕抿一口粥,確認它不再燙嘴。
小孩愣神,抬頭看了他好一會兒後開口:「我叫夏墨安。」
楊子晞也是頓了片刻,接著輕笑道:「這樣啊,你叫夏墨安,我記住了。」
「粥不燙了,要吃嗎?」
回應不再只是點頭搖頭,而是篤定的說出:「要。」
一勺一口地餵完粥食,楊子晞從懷袖中拿出帕子,將小孩的嘴邊殘渣擦拭乾淨。
帕子細軟,被太陽曬的暖烘烘的乾燥,混雜著似有似無的木質香氣,或許還帶點皂角味。
好像在哪聞過。
夏墨安還未嗅個明白,東西就被收了回去,他趁對方收拾碗瓢時,仔細地打量,最後像是下定某種決心似的,走到人面前??
「抱我。」
見小孩主動開口提要求,楊子晞應了聲好,旋即俯下身子輕擁著他一小會。
帕子上的味道和楊子晞懷裡的幾乎一樣,只是木頭香較重些,夏墨安把腦袋埋在他肩窩磨蹭,呼吸間嗅聞著這股氣息。
楊子晞不喜熱,小傢伙像個火爐似的,還直往他肩上呼氣,抱不了太久就先把人帶回床榻上。
小孩問道:「這裡是你家嗎?」
「不是,這裡是客棧。」
楊子晞收拾完行裝後,一邊替小孩套衣裳,一邊他說道:「沒意外的話你得跟著我,從今以後的身分就是我門下的徒弟,在外人面前須喊我一聲師父,懂麼?」
夏墨安看著他點點頭。
楊子晞:「若有人問你來處,切勿提及西安鎮,就說自己是善堂裏養大的孩子,被我相中做開山弟子。」
「明白麼?」
「明白。」
離開客棧後,楊子晞在驛站雇了匹駿馬,說是一路往南就會到新家。
途中少見人煙,皆是山川草木,午後的烈陽有些曬,楊子晞戴起了斗笠,遮擋的白布覆蓋至腰間,把坐在他懷裡的小孩也蓋住了。
行至山道樹蔭處,楊子晞陡然身形一僵,貌似感知到了些什麼,手中韁繩緊握,一路快馬加鞭,疾馳而行,夏墨安本來瞇著眼昏昏欲睡的,被這麼一顛簸清醒了不少。
小孩抬頭望著人問:「發生什麼了?」
「沒什麼,只不過是有人在跟著我們,你坐穩些。」楊子晞頭頂的斗笠並不妨礙他的視野,照樣能揚鞭策馬的在林中奔走。
暗器冷箭自遠處直朝他們射來,楊子晞旋即抱起夏墨安翻身下馬,只聽那馬淒厲的嘶鳴一聲,隨後嗚嗚幾聲,倒地不起。
那箭上是摻了毒的,只一擊斃命。
楊子晞往小孩耳邊叮嚀道:「閉上眼。」
他一手抱著人,一手按在腰間的配刀上,這把刀是他在地攤上隨手掏來的,尚未開刃,帶在身上也只是起到一個裝飾的作用。
但眼下他並不知曉敵人的來頭,這種情況他不能拿出自己稱手的武器。
林中有風過境,帶起一陣簌簌響聲,夏墨安的視線被白布遮掩,他側耳聽著風聲,整個人都有些緊張的屏氣。
倏地一聲響,那樹上齊刷刷落下幾個黑衣人,包頭包臉的,招呼也不打,一刀就朝人殺過來。
遇圍攻忌爭強,楊子晞側身避鋒,接著抽出長刀,用手中兵器接了對方幾招。
黑衣人接二連三的纏著他一頓猛攻,更有的趁亂藏在樹邊上,只等獵物被追擊的向後靠近時,便可一刀了結。
可楊子晞就像是背上生了雙眼睛似的,在敵人出刀的剎那,凌空而起,輕靈如燕,游刃有餘的與其拉開距離。
斗笠下的白布隨著主人身姿翻動,夏墨安能影影綽綽的看到那些刀光劍影,但他心裡實在害怕,偷覷幾眼便又閉上眼睛。
探底探得差不多後,楊子晞反守為攻,反手一刀橫斬,鋒刃破喉,血光乍現,鮮紅染了一地。
餘下的黑衣人並沒有遲疑,反而瞬間一擁而上,楊子晞長刀順勢斬落,直到屠盡所有。
剛要下刀他又停頓,得要留口氣問話,以證他的猜想。
挑斷最後生者的手腳筋,將刀抵在那人的脖頸上,居高臨下的俯視著。
「流沙的死士已經停了很久,要不是今天遇上,我還不知道有人手上還藏著這一批。」
「告訴我誰雇你來的,興許能賞你個痛快。」
「壹??」那人氣若游絲,眼神恍恍惚惚的盯著他。
「什麼?」
「壹、壹號??」
這答案讓楊子晞嗤笑出聲,他搖搖頭,手裡的刀向下抵緊了些:「你說是壹伍貳指使的,說不定我還能信幾分呢??」
只聽「喀」一聲脆響,刀鋒已然刺入喉間,一抹紅色緩緩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