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兔子
作品:《墨染殘陽》 會議的流程繁雜且冗長,楊子晞向來不怎麼參與的,是偶然得到內部消息,知道這次聚首會要決定這麼大的事,才不遠千里的來一趟。
雖然結果早就內定了,這會開著只是走個形式,給天下人看的而已。
藥千谷與九華宮在商行界的地位,不分上下,只因前者在藥學上一家獨大,才略勝後者一籌,但無論如何玉環約是斷不會從他們這分的。
而玲瓏閣向來與天韶門交好,造了什麼新奇玩意,都會給門主送去,因此出不出席也沒什麼關係,七門總有他的一席之地。
青留山莊是近年來剛封的,這東西還沒捂熱,就要分出去,會鬧得難看,傳出去有損威信。
唯一能動的玉環約,也只有清虛山和玄奇宗的了。
這也是楊子晞今天必須在場的緣故,本想著出席據理力爭一下,不過看著玄奇宗空著的席位,想來已塵埃落定了……
他摩挲著指上的玉戒,正琢磨著等一結束,就拿身體不適為藉口開溜。
「考慮到玄奇宗近來人事變動嚴重,宗門內鬥四分五裂、聚首會無故缺,其行跡已違背七派之約,應褫奪其權能。」秦汐慢條斯理的朗誦著已經擬好的公文。
「本門會擇日到其府上,帶回玉環約,屆時將會在西域境內,舉辦玉雲會,敬邀在座諸位蒞臨。」
眾人皆無任何異議,過不久便散席了。
「楊掌門請留步!」身後傳來叫喚,聽著是九華宮的玉錚陽。
「玉宮主……咳咳……有何要事?」楊子晞停下腳步,心想自己還是走的不夠快。
「見掌門今日身體抱恙,依舊不辭萬里赴會,玉某實在欽佩。」玉錚陽年歲過百,一身皮相看上去三十來歲,明明與清虛山無任何交集,此刻卻笑瞇瞇地討好般,與楊子晞寒暄。
眼角都笑出褶子:「這北疆凜梅城裡有家不錯的藥膳館子,新開的,不知玉某可否有幸,與掌門共……」
「玉宮主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咳……近來身體不適……咳咳……連除厄的差事都延了好些日子……」
玉錚陽是打從心底看不起清虛山,雖與天韶門結契一百年,經歷不少門派的來去,卻依舊坐在末席的位置。
世間沒有第二個門派,能如此無所長進。
但他不敢看不起楊子晞,因為只要出了歿域這樣的麻煩事,天上地下能夠收拾爛攤子的只有他。
玉錚陽面上雖笑著但肚裡鬱悶,心道那畜生要死也不死遠點,安插她在雲曲街就是為的方便收拾,死了也不礙事……
沒想到這玩意竟爬回了自家地盤,整個華炎城都遭殃。
害得現在還要給楊子晞賠著笑臉,求著他去收拾殘局。
「可……這季秋與季冬的生意都已談妥,要不宮主明年季春……再談談。」楊子晞故作猶豫,但實際上他清閒的很。
「那這樣……我出三倍價,待掌門養好病,先來一趟北原中,您覺得如何?」玉錚陽笑的嘴痠,但依舊好聲好氣的求著。
楊子晞裝作難為情的,又和他周旋一番,最後以五倍價達成協商。
好不容易甩開姓玉的冤大頭,一走至轉角,便見游不霍興致盎然地倚在欄上笑著,悠悠吐出一口煙:「你這麼耍他,不怕他回頭查?」
「查到了又如何,終究得打碎牙往裡吞。」楊子晞滿不在乎,玉錚楊就算知曉確實他沒轍,畢竟要是再出這樣的事,還是得來低聲下氣地求他。
「去酒家喝一宿嗎?我請。」游不霍看上去心情特別好,大抵是因為看到玉錚陽吃大虧。
「不了改天吧,我有事得先回去。」見楊子晞不得空,游不霍也不磨他,告辭自個吃酒去了。
無風微冷,細雪飄搖,楊子晞也不撐紙傘,任他零落滿頭,走在白皚皚的山路,每條岔路口他都能毫不猶豫的,直往正確的那條前進。
北疆梅嶺,苦寒謝了百花,紅枝獨秀這蒼茫天地,一座古舊院裏,夏墨安被層層棉襖包的像顆小粽子,蹲在院裡自個玩起堆石頭。
楊子晞半個時辰前將他安置在這,雖聽著危險,但卻是做了萬全的準備,該貼符的地方都貼上,該下禁行令的地方也都下了,連暖爐裡的起火咒都弄不燙人的。
夏墨安已經在這堆了許久的石頭,百無聊賴,只好坐在門檻上,盼著楊子晞能回來的早些。
突然間,一隻毛絨絨的白兔子,自雪中一蹦一跳的映入眼前,小孩的魂都被這小兔崽子勾走,來了精神立馬起身正欲追出去,怎料一到門口便被禁行令擋住了。
「唔??」夏墨安撞了一下,沒有很疼,他伸出手碰了碰,禁制泛著白光將他阻擋,雪白的小兔子就在眼底下,他兩手搭在禁制上,用額頭抵著,兩眼放光地癡癡望著。
那雪白的小團子站立起來,揣著短手,倆眼睛紅潤潤的,薄薄的長耳朵一動一動,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嗅著。
一人一兔隔著禁制互看半晌,倏地,牠居然直接跳了進來,穿過了禁行令。
幾里之外,楊子晞行走的身姿一頓。
天色不變卻起了風,雪愈落愈急,紛紛揚揚,如春絮秋葦,將人細細覆蓋。
他不得不打了把傘。
「小兔子??」夏墨安喜極,伸手撥弄牠的長耳朵,細軟的觸感使人愛不釋手,他用著和小貍花打交道的手法,輕搔著兔子的下巴。
揉搓了好一陣子,見牠並不排斥,便大膽的將其抱起來,圈在懷裡稀罕的不得了。
又乖又順,像溫暖的絨毛偶似的,小孩腿都被坐麻了,卻始終捨不得讓牠下來。
風雪忽急,拂的夏墨安小臉一陣刺痛,恍惚睜不開眼,那白兔不知怎麼,突然跳離他的懷中,朝門口外撲騰。
「欸!」夏墨安想都沒想就追了出去,禁行令像失效了似的,並未阻攔他,小孩剛邁開兩步,便感覺不對,回頭愣愣地看了舊院子一眼。
一轉身,剎那間天昏地暗。
楊子晞執傘立於舊院門前,他俯下身,手撫過門檻上的積雪,頓時一股妖異的黑煙從中蒸騰而上,氤氳繚繞成一道兔影,影子見他欲逃,卻猛然被捉拿在掌,吱哇亂叫的掙扎。
自楊子晞的身上竄出另一道黑影,順著流淌至手臂,他薄唇輕啓,吐出一字:「食。」
得令,無形無相的黑影子頓時化出一張血盆大口,轉瞬將兔影吞食。
禁行令被這玩意撕了一道口子,夏墨安並不在舊院裡。
陸無道右臂鮮血直流,一滴一點落在蒼白的雪地上,如初綻的艷梅,任天寒地凍也凍不住他的傷勢,因為傷口並非兵家器物所致。
而是詛咒,施咒者道行不淺,狠戾到差點將他一擊斃命。
他從未想過拐一個小崽子,會讓自己險些命喪於此,梅嶺人煙罕至,半時辰內尋不著醫,這手怕是要廢了。
「呼??」陸無道痛極,輕微的喘著氣,今日出手以為勢在必得,他便不蒙面了,怎料誤判敵我。
臉色蒼白,眉頭擰的緊,他這張臉說不上俊秀,但還算長的乾淨,好生打點應算不上太差。
棄下到手的肥羊,筋疲力盡逃了幾里路,他將靈力氣息壓低,不敢使自愈的術法療傷。
右手的疼痛愈來愈淺,終是無力回天,「嗵」一聲栽倒在這冰天雪地。
夏墨安有些記不清事,不知身處何處,他蜷縮著試圖保留最後一點體溫,眼睫結了一層霜睜不開,骨頭被凍得生疼。
好像是天黑了,他什麼也看不見。
直至一抹晃眼天光傾落,是楊子晞打開了麻袋,將孩子一把撈進自己懷裡。
「夏墨安。」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溫溫的,自耳畔傳來:「聽得見嗎?」
小孩臉被凍得通紅,渾身冷的不像話,他睜眼,瞧見隱隱約約的輪廓,知道是師父,於是哼唧一聲回應。
只覺渾身綿軟無力,身體輕飄飄的像墜入棉絮之中。
楊子晞垂眸,神色不明,他用布將小孩裹在自己懷裡,一手抱他,一手撐著紙傘回了舊院。
一回去便給小孩換了乾淨衣物,回到有暖爐的地方,夏墨安意識逐漸清明,在人身上磨磨蹭蹭像取暖又像撒嬌。
突然他安靜了下來,呼吸遲緩氣若游絲。
「別睡,我們來玩遊戲好不好?」楊子晞搖了搖人,又輕拍他小臉:「玩接龍,我先來??冬天。」
「天亮??」夏墨安聲音輕輕的。
「亮麗。」
「力氣??」
「氣味。」
「味道??」他瞇了瞇眼睛,睜開一條縫,看了看人人,須臾間又闔上:「好??睏,我不玩了。」
楊子晞摸了摸他額上的冷汗:「好,不玩了,但不能睡噢。」
夏墨安皺眉疑惑:「為什麼?」
靜默片刻,楊子晞把人往懷裡攬緊了些,輕聲說道:「因為如果你睡下去了,就再也見不到師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