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裂的蛋壳，蓝色光点构成的巨龙，紧盯着他的浅金色的竖瞳……


    祝铭猛然惊醒。


    他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还在救助站，但显然已经有人来过，把晕倒的他从孵化间搬到了休息室里，又放到了小床上。


    床很窄，只有一米宽，床脚有一张木椅。


    他本来要在救助站住一晚，所以带了睡衣和洗漱用品，下午过来时，先把背包放进休息室才去干活。此刻他的背包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


    休息室门关着，外面没什么动静。


    他之前已经报了警，也在电话里说了所在的地点。


    如果把他搬到休息室的人是警方，此刻外面不应该这么安静，而他作为报案人员和晕倒的病患，也至少应该有一个警员在旁边陪着他。


    但来人若不是警方……


    祝铭心里一沉。


    他正浮想联翩各种电影情节里被犯罪分子灭口的情节，门打开，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走进来。


    她长相温婉，一身粉色长裙，长发挽起盘在脑后，用一只木簪松松挽住，是十分古典的中式美人。


    见他醒了，温柔一笑，走到床边：“你醒了，有什么不适吗？我刚才检查了一下，没发现有什么外伤，但看你一直没醒，也没强行叫你起来。我看你把背包放在这里，就先让你睡在这里了。”


    她看着不像是坏人，但祝铭忘不掉刚刚查到一院子的保护动物时的惊悚，更不用提后来还看到一条龙……


    他从床上坐起来，甚至往里缩了缩，下意识想离她远一点。


    祝铭警惕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把我留在这里，到底想干什么！我已经报警了，你不要乱来啊！”


    女子努力安抚：“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笑话，没有人会承认自己是坏人的。


    看祝铭还是不放松，她叹了口气，转身朝向门口，语气变得严肃：“胡敏！还不快点进来，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门口正有个女孩探头探脑往里看，闻言，表情讪讪地挪进来，一脸讨好：“陶姨，我错了。”


    她一进来，祝铭就移不开眼了，倒不是因为她的外貌——当然，单论外貌，女孩样貌昳丽，比很多明星网红都能打。


    她头顶上长着一对毛茸茸的兽耳，整体是火红色，耳尖带着一小撮白色绒毛，呈飞机耳状，正向后撇着。


    身后是一条同样火红色的、蓬松的大尾巴，毛色鲜亮顺滑，尾巴尖也是一小撮雪白，不安分地左右摆动。


    祝铭盯着她的尾巴看。


    他已经尽量不去想刚才看到的异象，宁愿相信是他的幻觉，或者什么先进的3D投影特效。


    可眼前这条尾巴看着不像是假的。


    胡敏转过头来，歪着脑袋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好！”


    耳朵很灵动地一抖。


    祝铭没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应了：“你好。你是……？”


    胡敏干笑：“哈哈，哈哈……那个，前几天联系你过来的那个就是我……”


    祝铭：“……你是‘AAA老胡长期收购家禽鸡蛋’？”


    胡敏尴尬地甩甩尾巴：“嘿嘿，就是我。那个，我也没想到，龙君聚灵化形这么巧，正好被你看到。让你受惊了，不好意思啊。”


    祝铭：……


    陶姨微微皱眉，责怪道：“让你在这留守，自己不知道跑哪去了，还随便把人类牵扯进来——你怎么能捅出这么大的娄子？”


    胡敏一脸讨饶：“我娘临时通知我家里出了事，我得赶着去处理。你们都有事要忙，我一时也找不到人替呀，这不才想着找人过来看一看。”


    又狡辩：“再说了，它们都还是幼崽，既没有法力、也不会说话、更没办法化形，除了看起来不稍微通人性一点，不就和普通动物一样嘛。”


    胡敏：“我还特地卜算过了，卦象是吉兆！谁知道他们人类还有什么，‘非法饲养国家级保护动物’这一说呀！”


    陶姨扶额：“……你连耳朵尾巴都没学会怎么收进去，还想着算卦？”


    祝铭一头雾水听了一会，打断：“你们先等等，我还在这呢。谁能先跟我解释一下，到底怎么回事。”


    陶姨一怔，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我们很少和人类打交道，一时疏忽了，请你海涵。”


    她解释道：“你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并不是人类——我是桃树妖，她是狐狸精——这里也不是什么‘动物救助站’，而是妖管所京郊分所，挂了个救助站的名，看起来能显得正常一点。”


    祝铭没听明白：“……什么所？”


    “‘华夏境内各族妖灵精怪及其他非人类实体社会化适应管理与异常事件调解中心’——简称妖管所。”胡敏插话，说完长舒一口气，吐槽，“太长了，这谁起的名。”


    陶姨点点头：“没错，主要负责帮妖怪融入人类社会——简单来讲，就是既要保证妖怪的生存权益，又要防止他们吓到人类。


    “其实也算是官方组织，吃官家饭的，在你们人类那里的备案，应该是叫作‘国家特殊群体事务协调与管理中心’？”


    祝铭半信半疑地用手机搜了搜，竟然真的搜到了官方网站，红黄相间的背景配色和老土的网页设计，十分令人信赖。


    祝铭匪夷所思：“所以外面那些动物，还有孵化间的蛋……？”


    “都是妖怪幼崽。”陶姨肯定了他的猜测。


    又补充道：“我们分所主要负责各种族幼崽的培养，按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就是幼儿园。只不过它们刚生灵智，离化形还很远。”


    祝铭艰难地消化着，觉自己的认知被完全刷新。


    他还是很难想象，他活了二十多年的这个世界，竟然真的有妖怪存在。


    但是看着胡敏灵活颤动的耳朵和尾巴，再想想他昏迷前看到的那条光点龙，又不得不相信。


    想到那条龙，他又开始浑身寒毛直立。


    他总有种有什么生物在他手边爬动的幻觉，好像再次重温当年被蛇缠在身上的经历，甚至能幻想出密集粗糙的鳞片划过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


    他浑身难受，想挠一挠胳膊，驱散这种诡异的感觉，结果刚一抬手，就碰到了一个冷冰冰的条状物，在他手边爬行。


    祝铭窒息：不是幻觉，是真的！


    他不敢低头看，颤着声：“有有有蛇……快快快让它弄走……”


    陶姨讶然：“诶，龙君，您怎么过来了。”


    祝铭听到她的称呼，强忍惧意，用余光飞速从眼角瞄了一眼：有长角，有鬃毛，有爪子——几乎和他之前看的那条、由光点构成的龙一模一样。


    只不过不再是能充满整个房间的半透明躯体，而是等比例缩小的能触摸到的实体。


    虽说是缩小了，但躯体依旧庞大。


    龙身直径两手环不过来，舒展开来估计有三四米长，此刻盘踞在床上，几乎占据了整张床的三分之二。


    龙似乎没有伤害他的意思，只是想贴贴，看他醒了还挺高兴，张开嘴冲他“嘶”了一声。


    信子一吐，更像蛇了。


    祝铭眼前一黑，坚强地硬撑：“……能让它先走吗，他不走我又要晕了……”


    龙僵住了，似乎很难相信作为一条龙，竟然会被人嫌弃。


    被捧起来时竟然没有反抗，僵着身体被抱出去了，龙尾巴低迷地垂着扫地板。


    陶姨看着温婉柔弱，把龙扛起来毫不费力，颇像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虞姬。


    胡敏跟着往外走，一边转头同情地看他：“唉，我懂你！就算刚苏醒，毕竟也是龙，我都不敢近身！你还能说话，已经很不错了！”


    *


    祝铭在屋里冷静了一会，收拾好心态。


    对于今天发生的事情，他还是没有实感，迫切地想要回到正常的生活中。


    他拎起背包出门，打算骑上小电瓶就走：“既然你们都回来了，看来也不需要我在这。那我就先走了。”


    陶姨把龙送回孵化室，刚关好门出来，闻言把他拦下：“请稍等一下！”


    祝铭警觉扭头：“精神损失费我都没要，不能不付尾款啊！”


    陶姨惊讶了一下，莞尔一笑：“怎么会？”


    她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表情：“今天让你受惊，我们实在很抱歉，只是原则上来讲，我们不该和普通人类多接触，今天你看到的这些，还是要麻烦你保密。”


    祝铭警惕：“是要立什么契约吗？违反契约就天打五雷轰？”


    陶姨哭笑不得：“当然不是，我们哪有那么大的法力引动雷劫……您刚才说到精神损失费，我想，还是用你们人类的办法来吧。”


    *


    人类的办法就是冰冷的金钱交易。


    祝铭带着碎了一地的世界观，和“AAA老胡高价收购家禽鸡蛋”给他转的两万块钱，恍恍惚惚地回家了。


    不收也不现实。


    他毕业后成功应聘到重点高中的职位，工作一年成绩不错，带的学生也都很喜欢他，马上就要通过试用期考核，就差临门一脚，同期入职的小人同事看他不顺眼，恶意造谣举报，害他被辞退。


    他本以为能在大城市立足了，信心满满地和房东又签了2年的合同，眼看着又要交新一季度的房租了，一下没了收入。


    只好加各种兼职群接私活赚钱。


    家教当然是最对口的工作，但只要一听他被重点高中辞退，家长就要退单换老师，一来二去也没什么中介再找他。


    所以当初看到胡敏发的上门喂猫的高价兼职，他毫不犹豫地接单了。


    *


    两万块钱中的一半被祝铭拿去交了房租，剩下的一万，够他好好度过下个季度了。


    祝铭总算能稍微喘息一会，开始投简历，试着找全职工作。


    他一整周早出晚归，参加各种面试，但不知为何，总有一种被人盯上的感觉。


    走夜路的时候，漆黑的单元门洞里，似乎有道视线在暗中窥伺着，可当他转头仔细去看，却没发现任何人。


    他在家里待着，总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可当他暂停手机上的视频仔细去听，一切又安静下来。


    他百般搜寻，一无所获，只能安慰自己：大概是因为突然得知这个世界有妖怪，所以开始疑神疑鬼，像他这种一穷二白毫不特殊的人，想来也没什么缘由被人盯上。


    直到一天晚上，他再次梦见龙。


    灵力构成的龙从空中聚拢，垂下头颅，向他投来视线。


    祝铭被这具有压迫感的场景惊醒，发现手边有种冰凉滑腻的触感。


    睁眼一看，果然又是老熟龙。


    龙尾贴着小腿蜿蜒而上，冰冷密集的鳞片划过身体，首尾连成一个圈，把祝铭整个人盘进圈里，龙头枕在祝铭的枕头边，睁着眼睛，竖瞳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被吓了这么多次，祝铭几乎要习惯了，好悬没有立刻晕倒，他战栗着伸手过去。


    龙见到祝铭醒来，抬头凑上去，乖乖把头搭在他的手上，前端分叉的舌头轻轻舔了舔他的手心。


    祝铭麻木得几乎有点破罐子破摔了，心想：……这算脱敏治疗了吧。


    他隐约记得之前自己在妖管所被它吓到，龙很失落的样子，强忍要晕过去的冲动，问道：“你是不是能听懂我说的什么？”


    龙点了点头。


    祝铭：“这几天是不是你一直盯着我。”


    龙又点了点头，尾巴在他枕头另一边愉快地拍了拍。


    ……还挺乖的。


    祝铭眯着眼挠了挠龙下巴，想了想，又问：“你找到我这里，是不是从妖管所偷偷跑出来的？”


    龙一下僵住不动了。


    这下祝铭还能看不出来吗？


    他从床上坐起来，扶额叹了口气，从枕头下面翻出手机，往下翻找和胡敏的聊天框，拨过去一个视频通话。


    龙并不明白手机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这个“AAA老胡”是何方人士，好奇地凑上去。


    视频很快接通，龙在手机屏幕里看到了自己的大头，听旁边祝铭的声音传过去：“你们妖管所是不是丢龙了？”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