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病症
作品:《于黑夜寻光》 房间内的荆溪白等到唐依完全合上房门后,才显露出倦意靠在背椅上,就那样靠着,紧闭双眼。
他在想按照齐闵天谨慎的性格,断不会做出这种让双方都感到为难的事情,看来确实是拯救计划留给我们的时间又缩短了。想到这,荆溪白至心底蔓延上一股无助感,他似乎无法兑现当初的诺言了。
窗外的雨依然飘飞着,零散的雨滴坠落在玻璃上,留下一道道白线。而雨天,给荆溪白的观感一向很差。
他有一个全科研所都知道的小毛病,每逢雨季,必要所行之处满是光亮才能安稳。
这还是在科研所建成的第一天,大家无意之间发现的。
那也是一个雨天,雨下的不大,只是密密麻麻的,很久没有停止。
等到繁琐的落成礼结束,又送走了不少前来祝贺的知名人士。热闹的氛围过去后,众人才惊觉新任的所长不见了。
科研所的人在那个雨夜里被迫强行熟悉了研究所全部的路线,最后还是唐依在靠近后山的一个不起眼的废弃停车站下发现了蜷缩在地上,浑身湿透的荆溪白。找到他时,人已经没有知觉了,只余下身旁路灯还在细雨中发出微弱的光芒。
那一晚荆溪白高烧一度飙升到了40度,烧了整整2个小时,科研所的十七个人围坐在病床旁满脸懊悔。(不得不说总控台对新任所长待遇不错,分配了最好的病房不然也坐不下这么多人)
整个后半夜,大家都不敢打盹。因为荆溪白睡得不安稳,似乎是被梦怔住了,一直掐着自己的手腕,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主治医生迫于无奈只能将荆溪白的双手禁锢起来,免得这人在噩梦中给自己放血身亡。
等待退烧的间隙,医生稍显生气的质问在场的众人,
“患者对雨天有很强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你们看样子似乎是他的同事对吧,这种关系你们平常都没有察觉到么?科研人员的敏锐度是只在研究上吗?不要小瞧这个病,这次你们发现的还算及时,可你们能次次及时吗?再来一次,我不能确保荆所长还能安然无恙,我可不希望荆所长‘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一段话让整个病房气压越发低沉,在一片沉默中,唐依双手紧握,沙哑着喉咙询问:“…那…我们能做什么?”
医生合上病历本,望着唐依红润的眼睛,给出了自己的建议:“光很重要,他办公的地方最好不要阴气沉沉的。我记得科研所后面是一座山?自然环境无法更改,那么如果有条件最好在雨天一直开着灯,这样他的应激反应会减弱不少。”
说到这里,医生顿了顿似乎也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有些重了,缓和了点语气说:“不过你们也不用太担心,荆所长他的求生欲极强。况且他患病应该有段时间了,看你们这样子,之前不都是靠他一个人挺过来的吗?但是各位以后麻烦还是要多上点心。”唐依点点头,对身旁的小吴嘱咐了几句,就站起身随同医生行到门外。
亲手将房门小心合上,唐依才靠着墙壁,小声的恳求道:“余医生,所长的病有劳挂心了。他一贯独立,醒来后您多担待一下。”
此时此刻余医生还未知晓这段话的用意,以为是出于家属的例行关怀。于是颔首同意,“了解了,有什么事通知医务人员,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余医生就拿着病历本向走廊尽头而去。
唐依则站在原地目送余医生,直到对方隐没在拐角处,才收回视线,在病房外深呼吸了好几次,勉强平复了情绪,转身提起精神推开房门,进去继续守着荆溪白。
三个小时后
病床上的荆溪白悠悠转醒时,一睁开眼就是一圈穿着白大褂的人。他的脑子刚刚退下烧不久,还不是很灵活,一时间无法处理眼前的状况。
加上周围人虽然顾忌着他的状态压低声音询问,但是这么多人一人一句“感觉怎么样?”汇聚起来可谓是乱七八糟的杂音,吵得荆溪白本就混沌的脑袋隐隐作痛,无奈的闭上了眼睛。
主要他现在有气无力,没有说话的**,闭上眼睛的时候荆溪白希冀有人能读懂他的欲言又止。
周围的声音确实安静了一瞬间,随即更为激烈的争论声席卷而来。
“所长怎么又晕过去了?”
“医生,我去找医生来…”
“所长,所长醒醒…”
闹腾的环境下,唐依上前几步探出身用手去试荆溪白额头的温度,感觉没有发烫才心安的收回了手。
“…别说了,所长没事,应该就是刚醒来有些虚弱…”
“等医生来了再看看,我们先给所长一个安静的环境。”唐依理了理荆溪白的被子,对其他研究员理性的分析到。
余医生来的很快,刚跨进房门,众人便自觉让出了道路。他仔细检查了一遍荆溪白的情况,俯身询问,“还是没有力气是吗?”
荆溪白睁开眼,配合的轻点了下头,弧度微不可查。余医生明白了,告诉他注意休息就好了,基本没什么大的问题。
说完就转过来,叮嘱其他研究人员,“荆所长恢复的很好,你们可以不用守着了,估摸最快今晚就可以出院了。”
周遭人群的神色在听到这一句话后,终于完全放松下来。
唐依也面露喜色,另一方面因为她一直关注着病床上荆溪白的动静,所以很快注意到荆溪白对她眨了眨眼,眼中许是受病情影响并无什么情绪,但数十年来的默契让她理解到了荆溪白此刻的想法——他想单独和余医生聊聊。
于是唐依对荆溪白莞尔一笑表示她懂了,随后侧着身提议各位先回科研所着手实验的前期准备,便于所长出院后就可以带领大家无缝衔接计划。并且指出了大家都不是专业的医护人员,留在这里只不过是平白浪费时间。
再者,所长已经清醒了,他应该更希望大家可以把时间花费在研究所上,为了我们共同的目标而奋斗。感谢诸位这几个小时的陪伴,所长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厉害,我们就先回去吧。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唐依的话让众人都很赞同,在和所长简单交流后,便一步三回头,看的荆溪白只得强撑着举起右手挥了挥,表示无需担忧。
等到科研所的人都离开了房间,医生从墙角拉过来一把椅子,坐在荆溪白的床头,打开了病历本,低着头边填写报告单边和荆溪白聊天。
“荆所长,有话直说吧。”
闻言荆溪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医生余光撇到了,忙伸手搀扶了一下,顺带帮荆溪白调整好床的倾斜角度,方便荆溪白倚靠。
“咳咳咳…多谢余医生…我的病情…他们都知道了?”荆溪白没想到自己只是起个身,五脏六腑都疼的要命,好不容易坐稳,咳嗽声却怎么都压不住,余医生腾出一只手来轻拍着荆溪白的背部,帮他缓解急起带来的不适。
听着荆溪白逐渐平稳的呼吸,余医生才收回手,打开笔帽,在本子上齐刷刷的书写着什么。
“是的,但不是全部。荆所长,您单独留下我,想必不是为了如此无关紧要的小事吧。”
一句话就挑明了荆溪白的意图,他抿着嘴,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当然,我希望您可以私底下帮我开药,明面上维持着我已经正常的判断…这也许有些强人所难…我知道这涉及到了您作为医护人员的底线…但我别无他法…科研所不会需要一个患有精神疾病的领头人…民众也不会希望他们托付未来的是个疯子吧…”
这段话,荆溪白因为身体虚弱说的有些磕磕绊绊,可句句真心,这确实是荆溪白如今的艰难写照。
他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若有的话,昨日他就不该离开科研所半步。
余医生理解荆溪白的言论,他如果刚刚接手生命科研所不到一天就被爆出患有一定程度的精神疾病,那么自己的恐慌将会成倍数递增,至少不会像眼前人一样只是理智的阐述这个事实。
想到这里,余医生笑了笑,将病历本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从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对着垃圾桶开始削皮。
“嗯,你的需求我了解了。所长,我会帮助您的。”余医生将削好的苹果切盘装好,递给荆溪白。
荆溪白双手接过它道了句谢谢,也不过多谦让,拿着盘子上附带的牙签一口一个的吃着。苹果很甜,荆溪白难得多吃了几块。借着吃苹果的间隙,他打量着又开始专注书写文字的医生,诧异的情绪在他心底盘旋。
他知道这位余医生,年轻有为,到中央城不过几年就干得风生水起,据说是来自外城。当然这些都不太重要,根据荆溪白的推算,余医生不会拒绝这个请求。只不过他答应的过于爽快,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就像早知道他会提出一样。
简单忽略掉这些疑点,荆溪白的目的也算是达成了。既然达成了,那么过程也就没有那么需要深究。毕竟对方的立场没有理由对他怀着恶意,于是顺理成章的荆溪白接受了来自余医生莫名其妙的好意。
“我给你开几副治疗的药,如果你复发了,第一时间联系我。我可能不会常在中央城,但是你联系的话,我会尽快回来的。”余医生抬起头,将手上的药方递交给荆溪白观看,并顺手接过荆溪白吃剩下的盘子放在一旁。
床榻上,荆溪白来回阅览,在看到一两味药时微微蹙起眉。
“很合适的处方,不过余医生这两味药可有替代品?”
听到这里,余医生低下头注视着荆溪白认真地说:“有,但作用既没有它们效果好,也没有它们损害小,加上近段时间药物匮乏,不一定…嗯倒也不是找不到,只是我并不建议你采用急迫的治疗方案。”
没有立刻否决,而是将利害摊开来给荆溪白讲。听到余医生的分析,荆溪白点点头说:“我的时间确实不多…可这不是首要原因,我其实更不能接受的是记忆力的衰退和大脑的迟缓,对科研人员而言…这远比死亡更恐怖。”
“我希望药品在这方面的副作用最好是无,至于其他的副作用我都能接受。”
余医生望着荆溪白眉目间的坚定,这个时候他才切身明白了唐依对他说的那句话——他一贯独立。荆所长在乎的东西,倒是很符合所长的身份。
这一次余医生没有立即答应,两者互相僵持着,一个面带微笑,一个面无表情,谁都没有率先发言。最后,还是余医生先退后了一步。他笑着站起身,拿起荆溪白手心里的药方,大笔一挥划掉那两排,另外提了一排字上去。做完这些,他把药方展示给荆溪白看了几秒,不等荆溪白回话,就将其又放回了病历本。
“好好休息荆所长,药会有专人转交给你。”余医生临走前还不忘将床头柜上的果盘带上,以及帮荆溪白放平床铺。
“嗯,谢谢。”荆溪白一路目视余医生走出房门后,才拉上被褥将脑袋蒙住,昏睡前他想的是:还是有点托大了,先睡会,其他的,之后再说吧。
当天晚上荆溪白就得到了可以出院的批准,医院门口,余医生抱着他的病历本笑着和荆溪白交谈。
“荆所长恢复的不错,调养几日应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荆溪白闻言浅笑了一下,倒是跟着来的科研所的众人激动万分,对余医生表达了由衷的感谢。
寒暄一阵后,科研所的车到了。荆溪白刻意放慢脚步走在队伍的最末尾。快要上车时他回过头对着余医生浅浅挥了挥手,微微欠身。
后面一切的发展正如余医生所言,荆溪白的病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那天晚上那样脆弱的荆所长再没出现过,只是荆所长依然不太喜欢雨天。
是以之后,只要气象台预警有雨,无论大小,科研所都会灯火通明直到雨过天晴。
现在三年过去了,无论是余医生当初许下的善意谎言里的荆溪白,还是现实状况下的荆溪白,他的这个毛病都已经处于可控范围内。雨天,他不再需要完全的光亮,只要有一盏灯就好,但科研所的人仍然把他的这个称得上麻烦的问题当做头等大事。他们总说:“所长,您即使是好了,这件事也必不可少。首先,几盏灯费不了多少电,资源节约也不是节约在这上面的。其次,如果这样可以让您更为舒适,那么这就是它存在的意义。”
荆溪白也在几年内逐渐习惯了众人不善言辞的关心,一别经年,他再次感受到了独属于“亲人”的温暖。
“原来麻烦是可以被接受的啊”
其实荆溪白他讨厌雨天不是没有理由的,18岁那年,世人大都认为他享受了至高无上的荣耀,或是艳羡他成为最年轻的所长,或是仰慕的将存活的希望附加在他的身上。
却似乎没有人记得,他在那个时候刚刚失去了父母,永远告别了唯一的导师,他也只是一个刚刚成年的“孤儿”。
可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要他走出困境,要他承担使命,要他以大局为重。
此刻站在房间内的荆溪白越过倾斜的雨幕好像看见了他的导师,那个固执到专横的学者,一个让荆溪白不知道是恨的多还是爱的多的生命中最为重要的人。
也许这本身就没有答案,通宵的疲惫慢慢席卷上来。荆溪白终究还是选择抛下所有的忧虑合衣倒在床上,迷迷蒙蒙间回忆裹夹了他的大脑,让他在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中陷入了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