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旧的窗棂被蛛网封得严严实实,仅仅透出几缕昏暗的月光,在地面蜿蜒的血泊反射出诡异的光晕。徐樊的鞋子陷在黏腻的血泊当中,每挪动半分都发出令人咬牙的“滋滋”声。腐臭味混着铁锈味直冲鼻腔,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才惊觉自己将嘴唇咬出了血。


    墙角的尸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蜷缩着,原本的衣物早已被撕扯成破布条,松弛的皮肉垂挂在变形的骨头上。最骇人的是胸口那个拳头大的血窟窿,断裂的肋骨如同山峰般刺向空中,隐约可见心脏位置的森森白骨。


    徐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喉间里发出压抑的呜咽,像是怕惊扰到面前的尸体,他全身颤抖不敢走动一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实在无法理解,不过睡了一觉,自己就莫名其妙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而前一晚还在身边安然入睡的人,转眼就在他眼皮底下死了,死得毫无声响。


    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徐樊瞪大了眼睛看向房门,手指颤抖地摸上身边唯一尖利的木棍。直到房门打开,面前出现一位银白色长发男子。


    男子如瀑一般的长发在腰后用天青色的绸带拢在一起,发丝柔软且富有光泽。几缕碎发随意地垂落在脸庞,为那精致的面容增添了几分亲和。


    高挺的鼻梁好似精心雕琢的玉石,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脸部立体轮廓。唇形优美,淡粉色的嘴唇微微抿起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冷与柔婉。丹凤眼微微上挑,眼眸呈琥珀色,澄澈明亮。


    现在,那双丹凤眼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是没有松开防身的木棍:“余宿?真的是你?”


    还没等余宿回应,身后人的声音先一步:“你们,认识啊?”蔚以利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满是探究。徐樊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冲上前去。


    也没管蔚以利问了什么,只是自顾自的:“蔚哥,刘哥死了。”说着他颤颤巍巍的手指指向地上那具尸体,随后迅速收回了手,别过脸不敢在看。


    这一转头,又撞进余宿的目光里,离得近了,他才注意到余宿下巴上那颗红痣,在那谪仙般的面容上,显得格外魅惑。他晃了晃头,将这些想法抛诸脑后。


    余宿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下巴上的红痣,丹凤眼微眯。徐樊脱口而出的“好巧”让他心中警铃大作——这具身体的原主与他容貌相同,却无一丝灵力。而面前这人显然将他认作了“熟人”。


    方才与怪物交手时经脉撕裂般的剧痛还在提醒他,这幅凡人躯壳根本承受不住他的仙力。但微弱的灵力勉强能在其中激发出来。他是因雷劫来到此处,那么,原先的余宿又去了哪里。


    压下这些思绪,余宿将目光投向地上那具尸体。他蹲下查看尸体,眉头微蹙——死者心脏处的伤口像是被怪物用爪子硬生生撕裂开的,与之前来袭击他们的怪物利爪形状完全一致。更诡异的是,尸体脖颈处有着与之前那怪物相似的黑线。这头颅,好似断头的布娃娃被人用针线缝上一般。


    “你们看这个。”他一出声屋内两人同时向他看来,他扯下死者衣领,露出脖颈处密密麻麻的黑线:“方才我与怪物搏斗时,在它的脖颈处也见过相似的线痕。”那怪物当时正是用徐樊的声音引诱他们开门,而那时徐樊等人还平安无事。


    “徐樊,夜晚时有听到什么异常动静吗?”


    他见蔚以利好整以暇地看着徐樊,便知对方想必也想到了关键之处。徐樊挠挠头,脸颊泛起红晕:“我……我太害怕了,缩在被子里动也不敢动,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半夜好像听到有人敲门……”


    “我们也遇到同样的情况,怪物伪装成你的声音敲门求助……”余宿神色凝重,“这些怪物需要引诱目标主动打开房门才能下手,这间屋子或许存在某种禁制或死亡规则。”


    蔚以利挑挑眉看着他,点头补充:“正是如此,恐怕是怪物用声音诱骗刘丙开了门,才会只杀了他,而放过了你。”


    徐樊恍然大悟之际,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突然响起,伴随着喧天的锣鼓,仿佛有喜事发生。三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清楚,原定的喜事是在明日,绝非今晚。


    带着满腹疑惑,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刻意放轻了脚步,警惕地拉开了房门,循着声音走去。


    越靠近声源,那嘈杂的声响就越震得人耳膜生疼。绕过一处破旧的房屋,前方一座窄窄的小桥映入眼帘。只见远处,一队人抬着喜轿,正敲锣打鼓地经过小桥。抬轿的人步伐整齐,可神情却异常木然,似被提线操控的木偶。喜轿上装饰着大红的绸缎,可那红色却红得发暗,仿佛被鲜血浸泡过。


    就在这时,另一队举着丧旗的队伍与抬轿的队伍迎面撞上。白色的旗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的墨字似在扭曲蠕动。抬着棺材的人们脚步沉重,却又透着一种急迫。棺材通体漆黑,上面的红色符文闪烁着诡异的幽光。


    唢呐声陡然凄厉,锣鼓点变得混乱狂暴。抬轿的队伍与举着丧旗的队伍在狭窄的小桥中央僵硬对峙,但气氛却剑拔弩张。红白纸钱漫天飞舞,诡异交融。


    雾气骤然变浓,诡异的气息开始弥漫,原先房屋的方向模糊不清,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只有桥对面的方向,在混乱中隐约可见,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周围的空气在桥对面宅院牌匾露出的瞬间骤降,四周好似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余宿在牌匾露出的第一瞬间就捕捉到,他眯起双眼,试图将牌匾上的字眼看清楚,却听见身旁的人轻笑一声:“林府。”他转眼过去,恰好对上蔚以利的目光。


    反倒是徐樊在听见林府两个字后,结结巴巴地开口:“林……林府!对,夜晚听刘哥提过一嘴,说这村里最有钱有势的就是林家,明天要办喜事的就是他们家的小姐……可这……这丧事……”


    余宿看着桥上乱作一团的队伍,垂下了眼:“红白相冲,自古以来都是大凶之兆。”蔚以利眯起赤瞳接着他的话:“原本该是明天的喜事,今晚却提前来,又与丧事相撞,看来是林府的喜事本身就有大问题。源头,必然在那座大宅子里。”


    余宿揉了揉眉心,压下翻涌的气血,眼神锐利地看向林家宅门的方向。他深知凶险,但更明白线索就在眼前,逃避不是办法 。他沉声道:“去林府。源头在此,避无可避。”


    蔚以利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的背影,随后跟上了他的步伐。徐樊看着在漆黑环境穿梭的两人,虽然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你们等等我啊!”


    林府黑漆木门前,五盏幽绿色的灯笼悬浮在半空,排列成一个不规则的形状。灯笼散发出冰冷不详的绿光,将门前的石板路和紧闭的朱漆大门照映得如同鬼域。灯笼的材质非纸非布,更像是某种透明干枯的皮,在灯芯的映射下隐约可见青紫色的脉络正在跳动。


    浓重的血腥味和木头的腐朽味扑面而来。门窗上布满了层层叠叠的暗红色手印。那些手印大小不一,有新有旧,有些像是挣扎拍打后留下的痕迹,有些则是直接深深抠抓留下的痕迹,仿佛无数冤魂曾在此绝望拍门,试图逃离这座宅院。


    徐樊下意识想靠近观察悬浮在空中的灯笼,余宿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拽回:“别动!”话音未落,一只路过的野猫不知从何处窜出,好奇地扑向其中一盏低矮的灯笼。


    猫爪刚出碰到灯笼表面那层干枯的皮,只听“嗤”一声轻响,伴随着野猫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接触点瞬间升起一股浓烈的带着恶臭的白烟,野猫的爪子连同小半截前腿,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在短短几秒内化作一滩冒着气泡的黄绿色脓水。野猫抽搐着倒地,身体立刻干瘪萎缩,最终只剩下一小滩污迹与几缕焦黑冒烟的猫毛。


    徐樊吓得面无人色,差点撑不住瘫软在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尖叫出声,看向灯笼的眼神充满恐惧。


    蔚以利赤瞳微缩,兴趣盎然地舔了舔嘴角:“哦?有意思,碰不得的灯笼。”他看向余宿,“仙人,有何高见?硬闯怕是不行呢。”


    余宿脸色凝重,听到蔚以利的称呼也只是静静地瞥了他一眼,强忍身体的不适,凝神观察。琥珀色的眼眸在幽绿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深邃,皎洁月光洒落,宛如一层朦胧的轻纱,覆在他脸颊之上,柔和的光晕模糊了五官的棱角,倒真真映衬了那句仙人。


    五盏灯笼看似随意漂浮,但细看之下,他们漂浮的高度,彼此之间的距离,以及灯笼表面皮肤的纹路走向似乎暗藏某种规律。他隐隐感觉到其中蕴含着气的流转被强行扭曲禁锢。


    余宿的目光扫过门窗上的血手印。他突然注意到在靠近门框右下角一处不起眼的位置,青苔在台阶上蔓延,而这些青苔的生长趋势有些特别——它们并非随意生长,而是每片青苔相对清晰,间隔有序地向上生长。


    余宿抬起眼,重新看向那五盏灯笼——他知道灯笼的排列顺序从何而来了,方才无意之间看见的青苔点醒了他,这两者的排列顺序都与北斗七星的位置一致。


    他思索片刻;“这五盏灯是邪术凝聚成的怨气节点,也是守护林府宅院的禁制,它们形成了一个阵法,直接触碰会引起反噬,下场就如那只野猫。必须找到正确的顺序熄灭它们,强行破坏或顺序错误都可能引发更恐怖的后果。”


    蔚以利抱着手臂,若有所思:“怪不得你看着那片青苔,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原是你已知道这些排列规律了。”他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灯笼和青苔,仿佛在印证什么。


    徐樊听见这话犹豫地凑上前来,眨巴着眼:“啊!这不就是北斗七星吗?”他感受到两人的视线干笑两声:“我其实记不清楚具体星位,只记得哥哥说过北斗像勺子。”


    余宿尝试引动一丝微弱的灵力去感知灯笼。灵力一接触灯笼周围的空间,立刻感到一股阴寒刺骨,充满怨恨与绝望的负面能量疯狂反噬,胸腔骤然刺痛,经脉中翻涌的剧痛恰似千刀凌迟。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强行切断了联系。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无数凄厉的哭嚎和绝望的哀求在灯笼内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