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镇命

作品:《冥王殿下动心否

    经历一个又一个幻境,姜浮玉身心疲惫,明明一路遇上的人从未障她的眼,明明她并未做什么,却好似经过一场大战。


    幻境却并未消止,反而看不到尽头,她的内心开始麻木,这种麻木令她感到一丝恐慌——如若有一幕真实在自己眼前发生,自己会不会也无动于衷?


    凡人修炼,力求斩断七情六欲,飞升成仙。精怪生于天地间,修为足够便可化成人形,然而空有皮相,只有生出七情六欲,修为才有更进一步的机缘。


    望着远方开始变幻的天,姜浮玉神色冷峻,这幻境像一只蛛网,捕食者不急于现身,任由你闯入领地,冲撞,挣扎,直到坚持不住。


    既入幽冥,何不惶惶?幽冥界当得起这一句。


    木心还未取到,她不想被困死在这。


    月色下,轻柔的风声和着箫声,无孔不入,由远及近在耳边响起,音色沉郁悲凉,散开在旷野,牵引着听者的思绪。


    无处诉说的郁闷,担忧,积压已久的愁不受控制地漫出眼眸,心神渐渐松懈,即便反应过来乐声有异,也来不及了。


    姜浮玉木讷地站在妖界的荒原战场,大雾四起,“死去”的主上,故去的同袍,昔日一同修炼的精怪,一个个都在她眼前倒下,呻吟着,哀嚎着,无数道声音钻入脑中,犹如梦魇。


    “浮玉,救我。”


    “不要杀我…”


    “还记得吗?是我救了你。”


    “带我回去。”


    她忍受这场为她量身定制的折磨,凝出术法挥手破去迷瘴,然而徒劳无功——瞬息之间,雾气又涌上来。


    但只这一瞬,她看到雾中央有位起舞的女子,影影绰绰,她的身后,漂浮着一支箫。


    姜浮玉凝眸,伸手去抓,似近却远,扑了个空。不管所见是真是假,她当即追了上去。


    朦胧中,女子步步生莲,随手挥舞柔荑,走入幻化的一扇门中。


    门的另一端,罗重衣身着中衣,半靠在清池边缘,闭眼假寐,女子无声走近,她睁眼,嗓音疲惫,“槐,你来迟了。”


    “无尽树有人闯入,耽误了时间,殿下恕罪。“名为槐的女子蹲下,隔空取出一大片幽冥花,施法扔入池中。


    幽冥花经特殊手法炼制,汁水有治愈奇效,鲜艳的红在清池蔓延,直到池水完全变为血一般的颜色。


    一汪血池。枯萎的花漂浮在水面,汁水包裹住罗重衣,渗入血脉。


    每一次来此修补伤口,痛苦不亚于削肉剔骨。罗重衣咬牙,额头冒出冷汗,青筋突起,右手死死按着背后石壁,没发出半点声。


    几个时辰过去,她隐忍克制的表情才淡下去,可见伤得比前几日的还重。


    冥王接连两次重伤,槐问出心中的疑惑,“何人能伤殿下?”


    罗重衣没回答,斜扫她一眼,槐退到一旁,垂下脑袋,低声不忿道:“世人只知殿下掌管幽冥,风光无限…”


    “风光?三界对幽冥避之不及,”罗重衣轻笑一声,嘲道:“难道得众仙家称一句殿下,便是风光?”


    “槐失言。”


    罗重衣坐在池中,手指摩挲着干瘪花瓣的皱纹,“闯入你的领地的人如何了?”


    槐回忆起姜浮玉在幻象中的表现,不吝赞赏,“几百年来,她是第一个能在无尽树幻境坚持的…”


    她嘴角扬起得意的笑容,“不过现下她被困在我设下的阵中,等失了心智,我再将她抓来盘…”


    话音未落,血池对岸发出一声巨响,无色透明的结界破出一个大洞,槐后退几步,“啊呀呀”发出惊呼,罗重衣拢了拢衣襟,抬眼淡然望过去。


    滚滚浓烟中,姜浮玉赫然站立,依旧通身黑色,手掌朝上,一朵转动的玉莲漂浮在手心。


    束发簪子歪歪插在头顶,发丝凌乱,素净的脸庞沾上灰尘,不似初见时规整,就连眼神,坚毅中掺杂破碎,眼角挂着两颗泪珠。


    “是她?”槐看清她的脸,气恼道:“怎么可能!”


    罗重衣淡笑,语气稍重,“是她。”


    姜浮玉跌跌撞撞迈入血池,涉水朝罗重衣走来,脚下如踩刀刃,她艰难向前,看向罗重衣,表情复杂,许久,她喃喃道:“殿下。”


    槐警惕地抬起手,随时准备出击,罗重衣拦下,望着朝自己靠近的人,泪珠滚落脸颊,双眸泛红,她笃定道:“不必。”


    “此人来历不明,极有可能伤到殿下。”


    姜浮玉怎么会伤她的“妖王殿下”。罗重衣施法,升起一道血红水墙隔开两边,姜浮玉的身体径直撞上去,不肯停歇。


    观察良久,罗重衣挑眉,无声勾起唇角,站起,槐替她整理衣裳,染红的中衣恢复原样,她背过身,懒懒道:“将她送出去。”


    “她潜入望乡台定是妄图盗取无尽树木心,殿下,怎能轻易放过她!”


    罗重衣覆上面具的动作停顿了下,没有改变主意,“她还有用。”


    事关无尽树,殿下不仅没有生气,还放过了她,对槐而言是不小的冲击,命令不得违逆,她只得照罗重衣吩咐的去做。


    罗重衣回到酆都,刚踏入府门,一把一指长的枪朝面门直直飞来,她双指夹住,捏在手心把玩。


    “殿下去得未免久了些。”龙柳从屋檐上跳下,绕着她转一圈,揶揄道:“褚鸢的魂魄对堂堂冥王殿下而言,过于棘手?”


    “我若承认我实力不济,大将军能否不再挖苦我?”罗重衣翻了个白眼,把暗器扔回她怀里,朝大殿走去,“老妖王实力不俗,魂魄怨气深重,拘魂时她的坐骑死而复生,我险些回不来。”


    “死而复生?”龙柳记起老妖王坐骑的来历,正了神色,“荧惑海爬出来的畜牲,早晚宰了它。”


    “是它们。”


    龙柳领会她的意思,眼神划过惊诧,“荧惑海的妖兽千年一出,主杀伐,善蛊惑,是天后一大心病,整个仙界束手无策,你有法子对付?”


    “龙柳将军初飞升,知之甚多啊。”罗重衣没回应她,拾级登上大殿,抽出书案上几册标红的文书,垂眸翻看,在紧要处提笔批注。


    罗重衣转头,龙柳被她吊足胃口,等着她的下文,她只是摇摇头。


    龙柳往旁边一坐,全然没了将军的气派,自顾自说道:“我知晓,冥王殿下又该说‘自有安排,无需多问’,棠清的事不与我说清楚就罢了,荧惑海的事也防着我?”


    罗重衣挥手关上殿门,摘下面具和她一同坐下,拿了本书册翻阅,笑道:“如你所言,的确在防着你。”


    “你!…变脸比妖界的变色龙还快,初见时与我打完,拍着我的肩夸我厉害,短短几年,对我便只剩挖苦了。”


    “你要如何?”翻到某页紧要处,罗重衣递给她,“来日将军能否像摆平三万妖兵一样,自个摆平妖王殿下?”


    声音淡淡,说的却是威胁的软刀子,龙柳无话反驳,合上书,仰天长叹,“你说,我照做便是。”


    自从看破她的心思,这招屡试不爽,罗重衣不客气,直言道:“劳烦龙柳将军先陪我去一趟阎罗殿。”


    “阎罗殿?你不是近百年不曾去那?”龙柳斜眼睨着罗重衣,她“有幸”到过一回阎罗殿,最为厌恶那儿的无间地狱,肮脏血腥,充斥哀嚎呻吟,惹人心烦。


    一番话绕来绕去,原来在这等着她。


    “自然是有要事。”


    龙柳咬牙,最终应了声好。


    罗重衣理了理衣摆,笑意未消,“即刻出发,龙柳大将军。”


    冥王出行一向低调,和龙柳前往酆都外城,不多时到阎罗殿,罗重衣祭出万魂幡。


    万魂幡出,阎罗俯首,阴兵退避,她抬步,似是想到什么,问:“阿绮呢?”


    一阵沉默,一鬼差道:“昨日,大人出公差去了…”


    罗重衣问:“去哪了?”


    鬼差大多眼观鼻鼻观心,余下几个使眼色,支支吾吾说个不清。


    看他们反应,罗重衣心中有了数,“胡闹!身为中央鬼帝,五方表率,她竟敢擅离酆都。”


    “让她回来受罚,就说我回来了。”冥王殿下脾气时好时坏,但若是遇上小鬼帝,定是要发脾气的,他们习以为常,应声是,战战兢兢退下。


    “殿下何必大动肝火,周绮年少接下大任,可她的年纪放到人界,不过才及笄,贪玩些在所难免。”这话多少有嘲意,龙柳抱臂,一边看笑话,一边找补,“暂且放过她,正事要紧。”


    罗重衣扫她一眼,走向无间地狱入口,“你跟上,替我护法。”


    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凌厉的嚎叫不绝于耳,龙柳顿住脚步,望着深不见底的无间狱,万魂幡既出,她猜到罗重衣要做什么,忍着对周遭的厌恶同她下到十八层。


    布好结界,一股强大的黑气自幡中释放,在第十八层膨胀开,聚拢成一张狰狞崎岖的脸,张牙舞爪,冲向罗重衣。


    罗重衣抽出玉箫,寒光闪现,瞬间打散它。


    “我来对付它。”龙柳挡在她面前,手上提着赤焰长.枪,火星子在空中飞溅,“褚鸢命真硬,死都死了,还阴魂不散。”


    她边打边抱怨,罗重衣沉浸在吹奏中,乐声涤荡怨气,抚平躁动,黑气形成的脸急剧缩小,最终化为一团气体,漂浮在空中,龙柳的长枪挥过,枪风便能吹散它。


    一曲毕,见罗重衣停下,龙柳收起枪,脸色不太好,“安魂曲?”


    安魂曲,顾名思义,安抚魂灵,再入轮回。多少仙家轮回前求到罗重衣面前,只望她吹一曲安魂,涤去杂念,她一一拒了。


    如今吹给老妖王褚鸢听,龙柳没当场发作,都算脾气好。


    罗重衣轻咳几句,缓了缓身体的不适,“你听错了。”


    龙柳看过曲谱,明明是安魂前奏,她犹疑道:“那你吹的是…”


    冷风自地狱尽头刮来,她的声音混杂其中,“消魂,镇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