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眉目
作品:《景明》 “殿下,真不用上药?”纪昀看着应景之面无表情地赤着上身往后背上青青紫紫的伤痕上倒酒,忧心道。
应景之摆摆手:“应衡这次下手不重,不用。”
纪昀:“……”
神特娘的下手不重,他觉得他和应景之对“不重”一词的概念并不相同,再说了,哪有亲爹打儿子打成这样的?
纪昀忍不住叹息道:“殿下,我一直好奇,你和陛下的关系为什么这么僵……”
应景之用酒消完毒,一边擦去残余的酒一边淡淡地说道:“不只是我,应衡跟阿绾,阿瑾和老三关系都僵。”
纪昀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应景之看了他一眼,道:“因为没人犯贱。”
“明之打不赢还非要一味跳人家脸上浪,应楚若是输了北疆,你猜走的会是谁?”
纪昀犹豫道:“二公主吧?”
应景之重新披上外袍,道:“对,但要是阿瑾走了,阿绾会怎么做?”
“她骨子里很疯,只有阿瑾一个软肋,你说,阿绾恨不恨应衡?”
那自然是恨的。
应景之继续说道:“我就不用说了,平时理都不理我一下,一理就是要训我打我,他也就这时候能想起来他是我爹了,我亲近他做什么?他不拿我当儿子我把他当爹干嘛?我贱不贱?”
他声线冷淡凉薄,宛如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哪有人会想和自己的父亲关系浅淡成这样呢?讲真的,应景之并不想和应衡闹掰,但他把应衡当爹的前提是应衡能记起来他是个当爹的,需要去关心自己的子女,而不是一味以父权皇权施压施威,只是应衡永远也学不会这一点。
“至于老三,是他不喜欢老三,不是老三要跟他闹僵。”
老三是三皇子应予之,也就是应沅,当年他母亲陈贵人生下他后,应衡本打算封其为嫔,怎料陈贵人的母家被查出贪污行贿,勾结党羽意图谋反,被下令满门抄斩,陈贵人也成了如今的冷宫陈氏,应予之也因此失了宠。
他分析了一大通,唯独没有提及应明之,可能是不屑于提及这个名字吧。
纪昀收走桌上的空酒壶,应景之随意拢了拢外袍便出了屋子,顶着一身伤面色如臾地来到永安殿门口撩袍一跪,京城已经下了几日连绵不断的阴雨了,空气中的寒气渗进人的骨缝,应景之刚淋了酒,穿着一身薄薄的外袍跪在雨中,雨丝刮在他的脸颊上,淋透了衣服,应景之竟也感受不到冷。
纪昀看着自家殿下单薄的背影,没由来地心口发酸,心下觉得皇上这回罚自家殿下罚得也太狠了,一身伤痛还没好就让人在宫门前罚跪。他没怎么犹豫地拿了把伞撑开,跪在应景之旁边撑着。
应景之乜了他一眼,道:“你回去,父王罚我,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纪昀没吭声,倔驴一样给应景之撑着伞。
“回去。”应景之皱着眉咳嗽了两声,道。
纪昀这次听话地起身,应景之刚舒了一口气,没曾想纪昀只是回去拿了件大氅披在他肩上,而后又重新陪他一起跪了。
应景之:“……”
不远处,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传来,纪昀在宫外待了这么些时日,又遇死士行刺,神经变得异常敏感,他指尖神不知鬼不觉地夹住一枚暗刃,暗器正欲飞出指尖,纪昀的手便被应景之握住了,后者指尖一转,暗刃便被归于其掌心。
“纪昀,你先回去!”应景之低声道,嗓音中带着不由分说的命令意味。
纪昀神经一松,也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儿误伤他人,只好老实回去。
待纪昀的身影隐没在殿中,来者才慢悠悠地鼓了两下掌,语气中是不加掩饰地嘲讽:“皇兄反应真是快。”
应景之瞥了眼来者,没稀得搭理他。
应明之走上前去,目光落在应景之攥紧的右手上。
“滴答”,一滴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应景之不为所动。
应明之缓缓蹲下身,不由分说地箍住应景之的手腕,掰开他紧握的五指一瞧,只见苍白的掌心赫然嵌着一枚薄薄的的暗刃,鲜血流满了手掌,滴落在潮湿冰冷的石砖地面上,被雨水冲刷成浅淡的粉色。
“你拦他作甚?”应明之皱了皱眉,半是询问半是讥讽道,“你不希望我死吗?”
应景之想抽回自己的手,奈何他刚挨了罚,又在阴雨中跪了小半个时辰,身体有些虚弱,应明之现今已经没比他矮多少了,力气跟他相差无几,箍得又这样紧,他一时竟挣脱不开。
“我不希望纪昀死。”应景之淡淡道。
应明之闻言,突然没由来地恼火了,他眸色一沉,不自觉加重了掌心的力道。
眼前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正眼看一看自己呢?为什么不惜伤害自己也要护住别人,却从来不在意自己呢?为什么?凭什么?!
“松手。”应景之冷淡的声线打断了应明之内心的歇斯底里,他神情冷静,仿佛掌心深嵌了一片暗刃、手腕差一寸就会被拧断的人不是自己。
应明之回过神来,松了些力道,目光依旧紧盯着那片嵌入皮肉的暗刃,片刻的沉默后,应明之从衣襟里摸出一条带血的手帕,一边在心里咒骂自己犯贱一边把那枚暗刃小心翼翼地取了下来,顺带擦净了应景之掌心的血。
天色阴沉,光线昏暗,应明之的身体挡住了应景之眼前的大部分光,这几日他的视力本就不如从前那般清晰,便也就没有瞧见那手帕边缘的金线,和那个“朔”字。
暗刃被取下的一瞬间,应景之终于寻得一个空隙抽回自己的手,他缓缓站起身,一身宽松的外袍让他的身形显得更加瘦薄,他站在雨中看着眼前只比自己矮不足两存的应明之,冷冷道:“你到底要干嘛?笑话已经看完了,你可以滚了吗?“
他才不相信自己这个差点儿掐死他的弟弟会对他有什么好意,再者,他在江南遇刺一事还是玉林宫里的人一手策划的,保不齐还是应明之出的主意让花言来骗他。一想到这个,应景之就恨不得眼前的人立刻去死。
死的人为什么是他娘?为什么不能是应明之!?
闻言,应明之的脸色愈发阴郁起来,他道:“应景之,你眼睛瞎吗?”
应景之蹙起眉头,摸不准应明之意欲何为,他这人记仇得很,一看见他这倒霉弟弟想到的就只是那一晚自己差点儿被掐死,所以他永远也做不到对应明之和颜悦色,此时此刻他根本就不想理会应明之,不过他还是回答了应明之:“不瞎。”
应明之愣了一瞬——他从应景之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加任何掩饰的厌恶……
应景之……厌恶他?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应明之觉得自己可以恨应景之,但是应景之不可以恨他——他一点也不想让应景之恨他。
似乎是内心蠢蠢欲动的**在作祟,应明之突然萌生出一股强烈的无力和慌张感。
他不要应景之恨他。
应明之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皇兄,你是不是还在为那晚的事耿耿于怀?我当时只是情绪过激了,没想真的……”
话音未落,应景之就不耐烦地打断了应明之,他勾唇冷嗤道:“没想真的掐死我?应望,你当年也十三了,垂髫小儿尚能自控,没道理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吧?整整半个月才消下去的瘀青,你说你当时没想掐死我?你傻还是我傻?”
应明之闭了闭眼,忽然道:“如果我也差点儿被人掐死,你会忘掉那件事吗?”说完,应明之便上前一步,拉下自己高高的衣领,解开脖颈上缠绕着的纱布。
应景之扫了一眼,有些惊讶,但没表现在脸上,嘴上功夫依旧不饶人:“不会,你差点儿被掐死是你活该,我凭什么要忘。”
“应望,我这人记仇得很,睚眦必报不一定,但一定睚眦必记,我的罚跪结束了,现在轮到你在永安殿门口罚站了吗?”应景之平静的声线化作一双双无形的手,再一次狠狠地扼在了应明之的脖子上,覆盖着深深浅浅狼藉狰狞的疮疤,令他无法呼吸。
至于应明之最后走没走、什么时候走的,应景之并不清楚,也不在意。他被纪昀强拉着去泡了半个时辰的热汤泉外加一柱香的药浴,只觉得浑身一股子熏得人头疼的药味儿。
应景之头上搭着条白毛巾,他一边擦头发一边道:“我觉得行刺的不是玉林宫。”
纪昀闻言有些惊异:“那殿下觉得……”会是谁?
应景之捏了捏蹙紧的眉头,道:“金嫔跟应望不是一条心,所以说玉林宫不太严谨。”
纪昀忍不住问道:“殿下何出此言?”
应景之撂下毛巾看向纪昀,用手虚虚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脖子,道:“应望脖子上有很严重的勒痕,还有很深的指甲的抓伤,能伤到五殿下并且让他忍气吞声还留着长指甲的,宫中除了他的生母金嫔,还有谁?”
“在一段正常的母子关系中,一个正常的母亲会掐自己的孩子直到即将窒息而亡吗?显然不会,所以应望和金嫔的母子关系绝对已经可有可无、微乎其微了,那应望成天往玉林宫跑做什么?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只是在互相利用,金嫔求荣华富贵,应望……也许求帝王江山吧,所以需要他们母子二人联手,但最近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们内部激化,发生了矛盾,极大的可能是应明之不受控制了,”应景之又紧紧蹙起眉头:“如果是这样的话……应明之身上的血烛散很有可能是金嫔为了控制他而给他下的,那么给我下蛊的人也是金嫔……”
说到这里,应景之的脸色又阴郁了几分:“撺掇江谊叛变的也是金嫔,呵,金嫔娘娘本事还真不小。”
纪昀道:“但是五殿下和金嫔娘娘不是都希望……希望你死吗?有没有可能江南行刺一事是两人联手策划的?”
应景之摇了摇头,解释道:“应望脖子上的伤还没好透,我目测是我们启程去江南后一两天留下的,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产生了矛盾,短期内应该不会合作,因为应望不受控制,所以金嫔的燃眉之急是把棋子重新归己所用,而不是跟一个处于半敌对的人共同谋划谋害皇子的死罪,金嫔不傻。”
也对,没有那个傻子会想到利用花言引导大殿下去香烛楼,导致大殿下中蛊,如果不是很清楚的了解应景之的弱点,根本不会有人想到这么做。
“花言,江谊,血烛散,行刺,都是金嫔干的,但是现在我们都没有证据,空口无凭,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做事太干净了,杀我都只用死士。”应景之苦笑了一下,道。
纪昀不免惊异——他知道自己殿下聪明,但这也太聪明了,仅凭一眼略过的伤痕就能推算出这么多东西。
天色已晚,应景之一路风尘仆仆回到京城就先去领了罚,此刻实在是身心疲惫,他摸了摸半干的墨色长发,也顾不上擦干,一头栽倒在塌上欲闭眼入睡,谁料到这一栽没栽在柔软的衾被中,额头反倒磕到了硬床板。
“欸……”应景之狐疑道,“我被子呢?”
纪昀正在卸剑,闻声偏头一瞧,只见自家殿下一头半干的长发胡乱散着,松松垮垮的洁白里衣有些凌乱,正捂着额角在塌上摸索着什么。
“怎么了,殿下?”他问。
应景之干巴巴道:“被子没了。”
纪昀:“?????”
“有人……偷被子?”
应景之叹了口气,把揉着额角的手放下来,道:“咱们不在的这几天,有人来过,把我被子抱走了。”
应景之话音一转,道:“首先,宫里不可能进贼,其次,永安殿里没有咱俩就跟坟地一样荒,什么值钱玩意儿都没有,就算真进贼了也不会来偷被子,所以……”
纪昀忍不住追问道:“所以什么?”
应景之干笑了两声,道:“所以你去拿床新的呗。”
纪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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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朔的身材是偏瘦的,薄肌,不是骨头架子,请记住,这本是双强,拒绝白幼瘦,上一章也提到过,阿朔也是能打的,但是他懒,一共五个死士纪昀能手拿把掐打四个他就绝不多打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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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