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重生

作品:《冲喜冲走天子后

    耳边仿佛还响着错乱的吵嚷,夹杂着或惊愕或悲痛的呼喊声,容棠只觉得浑身脱力,似乎灵魂已经抽身而去,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眼前一片迷蒙,分不清遮蔽了视线的液体是血还是泪。恍惚间,那高高在上的灵牌好似幻化了人形,朝着自己气势汹汹地扑了过来。


    “啊!”容棠吓得大叫一声,猛地睁开了眼。


    她重重喘息几声,感受到胸腔里的心在剧烈震颤,许久才落回原处。


    平静了片刻后,容棠感到额头处隐隐作痛,便伸手轻轻一碰,发觉那里缠着厚厚的纱布。


    呼吸是温热的,心跳也是分明的,一切都昭示着她尚在人间。可她明明记得,自己被萧磐一掌推撞上了棺椁,撞得头破血流而死。难道,她这是回光返照了?


    容棠随即陷入了更深的慌乱之中。萧磐会不会一怒之下,已将父亲下狱问罪了?


    她想到这里,忙坐起身。外头的人似乎听见了动静,行至近前揭开了床帐,细微的光亮透了进来。容棠有些不适应,下意识闭了闭眼。


    “姑娘醒了?”那声音满含惊喜,又很耳熟。


    容棠昏沉中骤然一惊,忙用力睁大眼睛看向来人,果然辨认出了熟悉的轮廓。她惊愕不已,张了张口,沙哑着嗓音唤道:“......烟雨?”再一转头,顿时又愣住:“岚月?”


    烟雨和岚月都是她的贴身侍女。容棠最后一次见到她们,还是在入宫冲喜之前。萧磐既然要治容家之罪,她又怎么会见到这两人呢?


    “爹爹呢?”容棠神情恍惚,急声问道。


    “老爷......老爷尚未下值,还在宫中。”岚月有些疑惑,却还是如实回答了。


    “宫中?”容棠顿时慌了神,“爹爹......爹爹还好吗?”


    岚月道:“老爷一切安好。姑娘为何这样问?”


    容棠忽然意识到什么。既然父亲在宫中,那么自己此刻......


    她忙支起身子向床帐外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她下意识用力掐了自己一记,确认自己不是眼花也不是神智错乱了。眼前的屏风、桌案、香炉,分明是她闺房的陈设布置!


    容棠额头处一阵剧痛,眼前发黑,顿时重重跌在床榻上,只觉得丢了三魂、丧了七魄。她喃喃自语:“我不是死了吗?为何又活了过来?”


    烟雨离得近,将她的话听得真切,顿时面色大变,手也跟着颤抖了起来。容棠见她如此,心中更是一凉,以为大祸临头,正要发问,却见烟雨忽然后退几步,惊恐地跑了出去,边跑边惊慌失措道:“夫人,您瞧姑娘这是怎么了?她……说了好可怕的话。”


    下一刻,有人快步走近,抬手掀开帐幔,在床边坐下。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容棠看清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母亲,尚书夫人徐翡。她震惊不已,颤声道:“......娘?您怎么也......”


    徐翡眉头紧蹙,只轻轻握住她的手摩挲着,向烟雨道:“方才姑娘说了什么?”


    烟雨哭诉道:“方才姑娘醒了后,神情恍惚,竟说……说她已经死了......奴婢吓坏了,只能去请夫人的示下。”


    岚月眉头紧蹙,亦道:“夫人,姑娘似乎在梦中受了极大的惊吓。”


    徐翡抬手抚了抚容棠潮热的额角,道:“大夫说棠棠的脉象并无大碍。”


    她顿了顿,柔声问道:“棠棠,你方才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


    容棠眸光一晃,望着母亲关切的模样,愣愣地点了点头:“是......”


    “莫要怕,那只是梦,”徐翡安慰道,“你额头上的伤只需要静养数日便好,不会危及性命的,你千万不要多想。”


    “我的伤……”容棠怔怔抬手摸了摸额头的纱布。


    徐翡轻声道:“棠棠,往后你可不能再这般冲动行事了。你爹爹说了,若是你今后再偷跑出去骑马,就要把你禁足府上,不许再出门了。”


    骑马......


    容棠呆住了。


    这分明是她十六岁那年的事情。那时,自己偷跑出府骑马,结果被受惊的马儿甩了下来,额头受了伤,养了好些日子才痊愈。


    明明残存的意识里,自己还在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地同萧磐抗争,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从前?


    容棠心中逐渐浮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莫非自己......重活了一遭?


    她素来不信鬼神虚妄之事,可如今的现实却明明白白地显示,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此时的她尚未经历前世那些噩梦般的事情,爹爹也平安无事,一切都还来得及。


    惊愕褪去,狂喜如浪潮般涌上心头。万幸,她又活了一次,她的大好年岁又得以重新开始。容棠剧烈呼出一口气,倏而双手掩面,随即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之中红了眼眶,低语道:“幸好......幸好我还活着,还能够见到你们,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整理好情绪,这才抬头,笑了笑道:“方才我昏睡之中做的那个梦实在骇人,因而醒了后还有些恍惚,如今已然无事了。”


    天子驾崩是她十七岁那年的事情,也就是说,她还有整整一年的时间能够想法子改变命运。劫后余生的容棠几乎要喜极而泣了,而眼前几人只以为她是受了惊吓才会如此,又见她言谈举止一切正常,这才松了口气。


    徐翡见她面色依然有些苍白,便道:“棠棠,先躺下好好歇息,不要牵动伤口了。”


    容棠依然有些后怕,忙抓住母亲的衣袖,有些不舍:“娘,我害怕,您能在这儿陪我吗?”


    徐翡听着她的撒娇,笑了笑:“好,娘不走,棠棠安心睡吧。”


    她顿了顿,又悄声问道:“爹爹......还好吗?”


    徐翡没有多想,只道:“你爹爹那日发脾气,只是太过担心你的缘故。棠棠,爹爹不会生你气的。再过两个时辰,他就该下值了,若是知道你醒了,定会很高兴的。”


    母亲的体温和气息环绕着她,容棠轻轻嗯了一声,忍住眼底的酸涩泪意,缓缓闭上了眼。


    她的后怕无处诉说。撞上棺椁的那一刻,她心中是无尽的绝望与悲凉,她不知道以萧磐的手腕会如何处置容家,也不敢去想。


    幸好,她又回来了。这一世,她一定要想方设法改变那既定的命运,保住爹娘的平安。


    ......


    又躺了几日,容棠有所好转,终于可以起身下地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重生之事有了实感。


    容棠缓缓在院子里走着,烟雨和岚月一边一个,小心翼翼扶着她。纱布去除后,她的额头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疤痕,如美玉微瑕。若是从前,容棠一定会为此而烦恼,但此刻,她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她默默想,同样的额头受伤,同样的昏迷不醒......看来,正因如此,骑马之事才会阴差阳错成了自己重活的契机。果真是苍天有眼,垂怜于她。


    容棠想到什么,忽然停住步子问道:“我受伤后,娘是不是曾去过京郊的钟福寺为我祈福?”


    烟雨点头:“是。那时姑娘始终昏睡,夫人忧心忡忡,便想着祈求佛祖保佑姑娘早日苏醒。”


    容棠道:“看来,真的是佛祖显灵了。”


    烟雨有些惊讶:“姑娘从前不信这些的。”


    容棠心头有些怅然,说道:“事到如今,我不得不信。”


    忽然院门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容棠抬头看去,看见两人正一前一后走了过来。那熟悉的眉眼和轮廓让她心头一热,眼底似有酸涩泪意翻涌。


    时隔两世,她终于再次见到了两位胜似亲人的朋友。


    一身浅碧衣裙的虞忆安缓步上前,关心地看向她:“棠棠,这几日身上如何?”


    容棠望着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大碍了。”


    她身后站着一个面目俊朗的青年,他安静地注视着她们,直到容棠的目光落过来,才牵唇一笑:“棠棠。”


    容棠心中感慨,扬起笑脸唤道:“怀平哥哥。”


    虞怀平与虞忆安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两人的父亲出身寒门,是容棠外祖父的得意门生,也曾科举入仕,然而后来因与旁人政见不合而辞官,继承了师父衣钵,在京城开了所学堂,为平民百姓传道授业。两人的母亲与徐翡情同姐妹,因此兄妹二人对徐翡以“姨母”呼之。


    兄妹俩虽同出一门,年岁相同,但志向截然不同。虞怀平擅医术,立志要遍访河山尝遍百草,撰写医书药典;而虞忆安则在京城中经营着连锁书坊,除去售卖书籍外,还乐于接收许多才华横溢的穷苦书生之作,帮助他们刻印出版,从而让更多人知晓。昔日,她曾刻印过一人的手稿,后来那人高中榜眼,虞家书坊因而名扬京城。


    容棠与这对兄妹自小一起长大,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可惜前世她入宫后,直到死都没能再与他们相见。想到这里,容棠再度庆幸起来。


    “你们今日怎么想起来看我了?”容棠笑眯眯地道。


    虞怀平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道:“来给你送一样东西。这是祛疤的药膏,你每日涂抹在额头,不出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多谢。”容棠冲他弯唇一笑。虞怀平看着她笑意盈盈的模样,面上微微一热,轻轻扬了扬唇。


    他想起来意,敛了笑意道:“棠棠,我今日是来同你告别的。”


    容棠愕然:“你要去哪里?”


    虞怀平温声道:“我和师父决定去边境之地寻访几味药典中提到的珍贵而罕见的药材,若此行能有所得,便可写入药典之中。”


    容棠记得,虞怀平的师父是一位颇有盛名的民间大夫,虽医术精湛却行踪不定,常游走江湖四处行医。


    她问道:“何时动身?”


    虞怀平道:“明日一早出发。”


    此话一出,几人都有些怏怏不乐。容棠重生后便格外珍重身边的亲人与朋友,此刻颇有些不舍,却知道他立志走遍天下,治病痛、写医书,悬壶济世,泽被世人,断然不会轻易停下脚步,只能陷入沉默。


    她自记事起,便把虞怀平当作自己的亲兄长一般,也感念他的关怀备至,如今得知他要远行,兴许一年半载都不得相见,不由得叹了口气。


    虞怀平注视着她,嗓音柔和:“我每到一处,都会给你……和忆安写信的。我不在京城,你若是觉得闷了,便多和忆安出门走走。”


    说着,他给容棠切了切脉,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要万事当心。”


    容棠点点头:“我明白的。”她顿了顿,看向虞怀平:“怀平哥哥,你……保重。”


    虞怀平淡淡一笑:“放心吧。”


    送走虞氏兄妹,容棠在廊下的摇椅上躺下,有些困倦地阖上了眼,直到晚间才起身。


    晚膳时,徐翡说起要去寺庙之事:“如今棠棠既然已经大好,那么我必得去向佛祖还愿,如此才算有始有终。”


    容肃文颔首道:“那是自然。”


    他心想女儿养病这些时日定是闷坏了,她又一向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便搁下茶盏道:“再过些时日,便是陛下的万寿之日,届时会办一场宫宴。棠棠,那时你可以入宫赴宴,借机散散心。”


    容棠听见“入宫”二字,猛然忆起前世种种,只觉得心头骤然压上了一块巨石。她这些日子一直刻意不去想那些事情,然而到头来还是无法避免。此刻听闻那个称呼,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座飘满白布的大殿和那口阴森森的棺材,额头上的伤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惹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