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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御前女官上位记

    第101章 第 101 章 再遇


    一顿饭用下来, 桑青筠堪堪吃饱,手却酸得要命,刚积攒的力气就使了出去。但谢言珩仍不知足, 一整日不光没再回勤政殿,夜间还要陪着她就寝。


    她问他不是忙于政务?谁知他说均已处置完毕,剩下的其实都是些年底的问安折子。


    这些天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桑青筠怔然, 谢言珩却不愿再提从前,干脆抱着她在怀中从额头到小腹吻了个遍。


    春色旖旎, 他侍奉的动作很小心。


    明晚就是除夕家宴,届时又要从早忙到晚。煎熬半个月,好不容易借由翊王看清内心解开心结,谢言珩只觉得时间太短,没来得及好好陪伴她。


    幸好年节间休沐, 除了要紧朝政需要处理,他倒是比平常松泛许多。


    除了除夕夜宴, 元宵佳节, 其余时间他能陪着都陪着,叫她安心养胎。


    桑青筠的肚子一日日隆起来,安心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


    斗转星移, 冬去春来,长安积雪消融,很快就到了二月初。


    回想这个年,这还是入宫许久以来, 这是桑青筠过得最轻松的一个年。


    不必早出晚归跟在陛下跟前受冻, 也不必看各位贵人的讨好或恐吓。她身为一宫主位,实实在在体会到了身居高位和手握帝王恩宠的好处。


    哪怕是宫宴上,她也只管用饭, 喝茶,谁都不必过多理会。


    何况德妃管理下的后宫可谓风平浪静,她也不必操心什么,皇后尚在禁足,纪嫔一直在宫中养病不出,余下之人没有主心骨,自然不敢兴风作浪。


    皇宫的桃花树已结满了花苞,只待春风一吹便可迎风而开,届时满庭芳菲如霞,又是崭新的一年-


    二月初二,谢言珩率领群臣前去南山祭祖,得七日后才能回来,桑青筠则留在后宫养胎。


    她的小腹已经隆起,从侧面看十分明显。周太医说她胎气稳固,且面色红润,身段微微丰腴,加之观察脉息,似乎是男相。但又一时有些拿不准,等时间再久一些方可确认。


    桑青筠其实并不在乎这一胎是男是女,只盼着孩子和她都能安好,对自己的一饮一食一举一动都格外在意。


    如今月份渐渐大了,周太医建议她平时要多走动,增强母体体质,这样生产的时候会更顺利。


    桑青筠便时常去御花园和桃林赏景,春日里,这里的景色是最好的。


    殿内,桑青筠按时服下周太医开得安胎药,苦的她立刻皱起了眉头,蔓姬忙不迭送上来一碟蜜饯,笑着说:“娘娘含一颗在嘴里,一会儿就好了。”


    “您这都算好的了,奴婢听说皇后当初怀二皇子的胎像不稳,安胎药几乎不断,您这才刚喝两天而已。”


    “而且咱们的皇子多乖啊,一点不闹腾。”


    桑青筠轻轻隔着衣衫抚上小腹,温柔的轻笑:“不管怎么说,这药都着实太苦了,幸好太医说可以含着蜜饯,不然真怕吐出去。”


    “我听说二皇子今日也开始去国子监了,他的身子彻底养好了吗?”


    蔓姬点点头:“奴婢打听过了,皇后几乎是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两个多月,这下是好全了,否则皇后也不会放心二皇子再去国子监。”


    “功课固然要紧,可二皇子不过一个五岁孩童,他是皇后的独苗,就算再盼着成才,可底子在这,她怎么忍心。”


    桑青筠缓缓敛眸:“是啊,二皇子是她亲生的孩子,二皇子受屈,做母亲的怎么能忍?皇后焉能不恨。算算日子,她也禁足快三个月了,恐怕陛下回宫后,就该出来了。”


    皇后所犯之错到底不算大问题,何况陛下也清楚这里头有她的手笔。加上二皇子病愈,又是新的一年,若再不恢复皇后尊荣,就连外头的朝臣都会不满,参奏陛下宠爱妃子太过而越了国母。


    她听说,这些日子里,御史大夫就曾上书劝诫陛下,对她的宠爱太过,国母损而宠妃兴,恐国之祸患。


    自然,这些参奏还不成气候,不过是有闲言碎语到耳朵里。可这位御史大夫是徐才人的父亲,这显然是皇后的一次试探,若自己非要求陛下继续把她关下去,她在前朝尽失人心不说,也是给陛下找难题。


    御史大夫督查百官,话语权极高,这也是徐才人屡屡犯错一直都还留着一条小命的原因。


    皇后需要她的势力,陛下则看重她的父亲。


    若非如此,徐才人怎么能一进宫就是贵人,若她聪明点,不被皇后当枪使,自己也少些恶毒,现在后宫怎会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桑青筠不紧不慢地问:“徐才人最近如何了?可还安分?”


    蔓姬福身道:“您将她迁居福宁宫后,伺候她的宫人怕得罪了您,找借口走了好几个。如今伺候徐才人的满打满算就四五个人,整日不是缺这就是少那,徐才人自小娇惯怎能容忍?奴婢听说,她日日在福宁宫责骂奴才,除此之外,倒还算安分。”


    “我记得陛下前段日子和我说过,她兄长南下治理水患颇有功效,立了大功,如今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她心中有怨却忍而不发,想必是在等机会,”桑青筠淡淡道,“等皇后解除禁足,徐才人的兄长回京,徐才人可就不会再忍了。”


    蔓姬一时有些担忧:“您的肚子大了行动不便,太医交代过您不宜多思,但皇后和徐才人……都是怨恨极了您的,奴婢担心她们对您不利。”


    桑青筠淡淡看了眼窗外,搭着她的手腕起身:“我自然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宫里生存,原本就是各凭本事,各显神通,她们能暗中筹谋什么,我便不能吗?”


    “走吧,时辰到了,御花园不是有人等着我吗?”


    蔓姬神色一凛,正色道:“是,奴婢明白。”


    自从桑青筠每日在固定的时间去桃林和御花园散心之后,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暗处总会有一双窥探的眼睛。


    但她们不曾打草惊蛇,暗中反向跟踪,得知了此人是从瑶华宫出来的,乃纪嫔的心腹。


    自从去年深秋纪嫔病重,宫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从前如日中天得宠至极的元贵妃,如今早已无人问津,好似所有人都忘了她曾经辉煌的过去。


    就连桑青筠有时都会忘了她还存在,尽管她们都在南四宫住着。


    听人说,纪嫔原先得病时,症状似是消渴症,然而一剂剂药方喝下去,不想没能控制住,反而更严重了。再往后病情恶化,又有了其余的病症,就连周太医都说治不好了,虽说还有段日子可活,但也回天乏术。


    消渴症的确难以治愈,可纪嫔尚且年轻,她的症状怎么会恶化的如此明显?


    当初她本想打消皇后的戒心,借除了纪嫔的机会顺便打压皇后,但皇后并不肯用她。如今看来,恐怕是皇后已经在暗中操作了,至于是谁在替皇后办事,她得再命人再暗中查查。


    御花园之中,桑青筠缓缓坐在凉亭里,看春日繁华盛景,闻花香袅袅,很是悠然惬意。


    蔓姬和闻蕤等人守在她周围,见四处还没人来,轻声道:“娘娘确定她会来吗?会不会仅仅是为了观察您的行踪,好刻意报复?”


    “若是真的想见您有话要说,何不自己来求见,或是邀您去瑶华宫呢?”


    桑青筠淡淡道:“恐怕她的瑶华宫早就成了筛子,一举一动都在人监视之下。即使真有话要说,也是这厢说完,皇后那边立马就知道了。”


    “而且她也知道,我怀着身子,她来求见,我怎么肯见?只能制造机会‘偶遇’,若非她有话不想被人知道,就不会命她的心腹芊宁来探查我的踪迹了。”


    “可她和您有什么话是不能被皇后知道的?”蔓姬始终放心不下,“奴婢怕她心怀不轨,想在自己死之前拉您下水。”


    这个担心也不是不无可能,但桑青筠的直觉告诉她,纪嫔绕这么大一个圈子找她,应该是有话想说,又不愿意被皇后的人听到,那便说明和皇后有关。


    虽不知道她有什么想说的,可她们三人之间的恩怨仇恨,的确是时候该了结了。


    春风料峭,百花争艳,桑青筠坐在亭中捧着手炉赏景。不远处,一个穿着胭脂色宫裙的女子,用极缓的速度从拱门处走了出来。


    远远看过去,她的身影极消瘦,浑身似乎只剩一把骨头,风一吹就能倒。


    她慢慢地走进,桑青筠便看清了她的模样,令她猛地心惊了一瞬。


    脸颊凹陷,双眼无神,皮包骨头。数月不见,纪嫔竟然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她还记得去年,在摘星楼一起看入宫参加殿选的秀女时,彼时还是贵妃的她是多么娇俏可人,容光焕发。


    桑青筠恨纪嫔,恨她害死谭公公。


    可看着如今她的模样,她又十分可怜她。


    纪嫔在亭子外停下,并不屈膝,也并不行礼,她就是那样怔怔的看着亭中被簇拥着的桑青筠,看着她如今位列妃位,身怀龙种,容色惊人。


    看着她,纪嫔就想起从前的自己,想起这些年经历的一幕幕。


    聂妃死后,她突然想明白了很多事。这么多个日日夜夜过去,她是怨的,也是恨的,可更多的是一种悲凉,一种醒悟太晚的无奈。


    泪水滑落的瞬间,身子传来剧烈的痛楚,每走一步都钻心的疼。


    她向前一步,艰难地张开嘴,对桑青筠说:“我时日不多了。”


    第102章 第 102 章 密谋


    桑青筠抬手, 示意蔓姬和闻蕤退后几步候在庭外,其余人则走得更远些。


    若说方才还有些担心,可如今一见面, 她已经不怕纪嫔对她做什么了。以纪嫔现在的样子,哪怕是想上来掐死自己都没那个本事,她废了这么大的力气来到御花园, 定是思量已久有话要说。


    再说了,纪嫔最恨的人不该是皇后吗?桑青筠在她们二人的争夺中, 比任何人都无辜。


    但仇恨已经结下,桑青筠还是带着略显讥诮的眼神看向她,不愿意流露出眼底的那分同情:“纪嫔,本宫以为——时到今日,你最想见的人, 会是陛下。”


    “怎么会是本宫?”


    纪嫔的步子停顿下来,抬头看着桑青筠的时候格外平静:“陛下如今有你, 怎么肯来见我。”


    她曾经那样爱慕着陛下, 将他的喜怒哀乐一举一动都放在心上,对他的每一分宠爱都奉若瑰宝。陛下对她哪怕只有一丁点的疏远,都足以让她心慌意乱, 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


    那时候的她以为陛下这般宠着她,对她定然也有情谊,即使她做错了再多事,陛下也不忍心责怪她太久, 日子久了总会消气。


    可她在瑶华宫幽禁之后, 得到的却是桑青筠愈发得宠的消息,与此同时,陛下再也没有来看望过她。


    尽管她仍然以嫔位居住主殿, 尽管陛下交代她的衣食住行一概不缺,凡是用药都得是最好的,可这些不过是看在他们昔日的情分上,看在她姓纪,而非顾惜着她这个人。


    数月过去,从一开始的难以置信到渐渐接受,纪嫔终于看清了她从年幼时期便暗暗心慕的帝王表哥,原来从未爱过她。


    若是爱过,如今的桑青筠又算什么呢?


    陛下给她的,远远超过了当初的自己,只有爱过的人才明白,陛下对如今的桑青筠是怎么的情感。


    尤其当她因病痛苦的时候,他又在哪儿?和桑青筠缠绵床榻之上吗?


    看清了,失望了,所以她不爱了,自然平静。


    她现在唯一后悔的是当初没能听父母的话,许一户与她门当户对的人家,如今不说多好,总比冷落深宫,病痛缠人来得强。


    能时时回去孝敬父母,不至于见不到面,不能在他们跟前尽孝。


    但即使如此,纪嫔如今也还有未竟之事,她还有仇没有报。


    说罢,她继续艰难的上前,坐到了桑青筠跟前。


    离得愈近,桑青筠看清了她如今强撑下的真实模样,愈发觉得心惊。


    纪嫔看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蠢到被聂妃和皇后利用,蠢到把自己变成今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桑青筠默了几个呼吸:“聂妃的事,你也知道了?”


    纪嫔扯开仅剩薄皮般的脸颊,露出个讽刺至极的笑容:“我刚被诊断出消渴症的症状时,还不明白为何这样的病症会落到我头上。”


    “我以为这样的病症只有外公那般肥硕贪吃肥腻之人会得,我自小身段纤瘦,从不喜食油腥,怎么也会得上这怪病。”


    “谁知太医说,我日日贪食甜品,不思饮食,甜品后总大量喝甜茶,如此也是坏了忌讳。”


    “这些毛病,也都是聂妃日复一日的游说和纵容出来的。她总变着花样给我做甜腻的点心,还不遗余力的夸我纤瘦貌美。我听不进去那些良言,一日日被她蒙骗。”


    纪嫔的声音有些沙哑,说这些的时候眼里似是痛快,又似的痛苦:“可如今她走得比我还早,怎么不算是老天有眼?”


    不是老天有眼,是陛下替你不平。


    但桑青筠没告知她真相,而是亲自为她倒了杯热水:“天冷。”


    言简意赅。


    纪嫔突然笑了声:“如今还愿意给我倒杯热茶的,除了芊宁,居然就是你了。”


    桑青筠顿时皱起眉头。


    据她所知,陛下虽然处置了纪嫔,也不曾去看望纪嫔,但对纪嫔的养病和吃穿用度早了下了命令,一应不许克扣,且她服药,都紧着好药供给。这都是陛下顾惜旧情的原因,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不可能眼睁睁自己的表妹和嫔妃病死。


    怎么到了纪嫔嘴里,身边伺候的人连杯热茶都不愿意给了?


    桑青筠猜测皇后会在她的药里动手脚,所以她的病情才恶化的这么快,难道还不止于此?


    “瑶华宫伺候的宫人有二十余人,怎会送不上一杯热茶?”桑青筠斟酌着问。


    纪嫔冷笑了声:“你以为,以我现在的身子,还能管得好瑶华宫吗?”


    “瑶华宫早漏成了筛子,到处都是皇后的人。她恨我,怨我,在我的药里下药,每一日都在折磨我。”


    “而我甚至没有任何办法。”


    桑青筠问:“你的宫女芊宁不是一向忠心耿耿,怎么没有替你去叫陛下?陛下来了,自然为你做主。”


    纪嫔看了她一眼:“明妃,你得宠的日子过久了,忘了宫中不得恩宠的女人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皇后把持着我的瑶华宫,芊宁若在后宫活动没人管她,可若她想去御前,即刻就会有人拦下。陛下不会主动前来,我的境况自然越来越差。”


    “我已经连下床都困难了,芊宁一个人,又能如何?”


    说罢,她淡淡道:“我今日是偷偷出来的,皇后也必然得到了我出宫见到你的消息,我会和你演一出戏,叫她以为我是来找你寻仇。”


    桑青筠看向她,脸色称得上冷淡:“你凭什么觉得本宫一定会应你所求?”


    “你杖责谭公公,害他伤重,又害他性命。”


    “你我之间,有血海深仇,我巴不得你死,怎会帮你。”


    纪嫔偏头过去,沉默了片刻:“此事是我对不住你,是我上了皇后的圈套。可你如今也该知道了,一切都是皇后设局。”


    “若非她故意如此,你和我都走不到现在这一步。”


    “逝者已矣,而我也时日无多,若要我死,根本不必你亲自动手。可我们还有共同的仇人,不是吗?”


    “我今日前来,是想和你合作,再求你帮我做一件事。”


    桑青筠静静地看着她,端起身侧的茶杯抿了口水。


    纪嫔时日不多,这一点只看一眼就能确认,她没必要骗人。桑青筠是恨她和皇后,也曾发誓要为谭公公寻回公道,让皇后和纪嫔都为自己的所做作为付出代价,让她们统统偿命。


    然而纪嫔已经是风中残烛,皇后却依旧屹立不倒,更甚至,皇后才是桑青筠最恨的那个。


    纪嫔说的对,若不是皇后精心设计,谭公公不会被身边的人背叛,更不会死,自己也不会因为失去了希望和复仇选择进入宫门。


    如果不是皇后,一切都还和从前一样。


    她虽然已经接受了身为嫔妃陪在陛下身边锦衣玉食的生活,陛下也待她十分的好。可她最初想要的自由生活,和她视为父亲的谭公公,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皇后必须死,她必须为她的狠毒付出代价。


    只是仅凭自己恐怕要颇废一番周折,可若是纪嫔和她联手,那就会事半功倍。


    她清楚,纪嫔在陛下心中始终是有一席之地的,那个位置并非是情分,而是多年的家人。若非如此,陛下不会对聂妃下手如此干脆,因为他厌恶聂妃,厌恶她步步引诱,把纪嫔变成了如今面目全非的模样。


    曾经的纪嫔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连对自己的宫人都不忍苛责半句。


    所以,若陛下时隔数月再去看望纪嫔,看到她如今形同枯槁,瘦到不成人形的模样,再看到她奄奄一息,生命即将彻底消失的样子,他除了震惊之余,一定会感到极致的愤怒。


    那是他母亲最疼爱的侄女,是他的表妹,更是曾经一门心意爱慕着他的嫔妃,却短短数月被人暗害至此,陛下如何接受,纪氏满门又如何接受?


    有了朝堂上的推动和巨大的刺激,废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要她不再是皇后,是庶人还是死人,还不是桑青筠一句话的事吗?


    思及此,桑青筠看着她问:“你要我做什么?”


    话音落地,纪嫔仿佛得到了什么讯息,突然用尽全身的力气,疯了一般冲过来。一边尖叫,一边用双手掐住桑青筠的脖子,吓坏了远处停着的蔓姬和闻蕤等人。


    她一边凄厉的哀嚎,一边看着桑青筠低声说:“给我那瓶毒药……”


    “我死后,求陛下……把我的尸体发回纪家……”


    纪嫔身体原本就十分虚弱,还未等蔓姬冲上来就松了手,软软得倒在了地上:“我不想……留在这里……”


    “咳咳咳!”桑青筠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呼吸。


    事情发生得十分突然,桑青筠甚至都没想到纪嫔会猛地起身。


    虽是演戏,可纪嫔却用了十足的力气,脖子上留下了红红的掐痕,窒息感到现在还令她心有余悸。她知道这是为了增添可信度,若不留下痕迹,皇后没那么好糊弄。


    蔓姬冲上前护住她,担忧道:“娘娘!您没事吧!奴婢就说纪嫔不可信,她竟敢伤您,奴婢这就去告诉陛下!”


    桑青筠喘息着摆摆手,捂着脖子艰难道:“先派人将纪嫔送回瑶华宫,此事我会告诉陛下的。”


    “是,咱们还是先回宫吧,”蔓姬立刻道,“快!去请太医!”


    亭子内顿时人影攒动,一众人围在桑青筠身边,个个担心不已,神色匆忙。


    拱门外,一个暗中偷看的身影将一切纳入眼底,嘴角勾起一抹笑容,飞快地跑向凤仪宫的方向。


    第103章 第 103 章 万全


    凤仪宫内, 外头传来的消息很快就通过两侧的亲信传了进来。


    虽说是禁足,但终究这是皇后的宫殿,加上二皇子每日还要进出, 所以守卫的并非严丝合缝。


    因此,皇后虽不能出宫,但宫里的风吹草动她都了如指掌, 尤其是和桑青筠有关的一切。


    这位明妃,如今已经是她的心腹大患, 是她绝不能容的存在。


    听说了御花园内发生的事后,皇后坐在塌前冷笑了声:“纪嫔竟有这么恨明妃,本宫倒是真没想到。”


    “本宫还说她今日执意独自出宫去干什么,结果竟是想在死前寻明妃的仇,真是可惜了。”


    莲音候在一旁同样冷哼了声:“是啊, 怎么没干脆掐死明妃,娘娘也就不必日日烦忧了。”


    “像她这样背主忘恩, 满腹算计之人, 就该惨死宫中,凭什么伺候在陛下身边?若是宫中都是她这样的人,那岂非天下大乱了。”


    皇后眼底闪过一道寒芒:“她勾结德妃, 策反妍贵嫔,背着本宫做了多少事?那日煜儿被推到在地,本宫已经听说了,她就在桥头站着!可直到煜儿倒地才假惺惺出来劝阻, 害煜儿病了这么久才好。”


    “她们把煜儿送回来, 也不过是怕煜儿体弱,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她们担不起责任,德妃、明妃!都是狼子野心的贱人。”


    这般说着, 皇后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便又涌了上来。情绪一激动,她的脑仁便突突的疼,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得了头疼症,发作起来十分难忍。


    太医说此症为心病,药物无法根治,可回头细想,她不过二十余岁,正值青春年华,竟得了这样的毛病!


    莲音忙上前替娘娘轻揉额角:“娘娘,切莫动气!太医交代过,您肝火太旺不易情绪过激,否则头疼伤身,对您的见红之症也无好处。”


    皇后愈发心烦意乱,用力拍上扶手,猛得攥紧了:“本宫怎能不动气?煜儿体弱,虽自幼聪慧,却原本就在课业上不如大皇子,他这么一病,功课落下了,将来说不定还因体弱无法学习骑射,于竞争皇储不利。现在宫中宠妃当道,陛下如此护着,爱着,本宫这个中宫又算什么?”


    “本宫实在想不明白,为何一切都会变成这般模样。分明本宫一直牢记母亲的教诲,学着如何驾驭下人,管教妾室,握紧大权,可为何母亲能做好,本宫便这么艰难?!”


    莲音叹了口气:“娘娘,您已经尽力,何苦责怪自己?再者说,后宅和后宫,始终是不一样的。”


    “宅门再大,岂有后宫千头万绪,牵扯众多?国母难当,奴婢知道您的难处。”


    越是这般安慰她,皇后就越觉得不甘心。


    这么多年来她苦心经营,如今难道是这么个下场吗?想当初,她刚被指婚给陛下为正妻之时是多么荣耀,全家都觉得欢喜极了。


    尤其是母亲高兴了整整一夜没睡着,说她这一辈子值了,竟生出了一个皇后,她的女儿将是一国之母。


    那晚,母亲拉着她絮絮叨叨说了半夜的话,教她如何做一个好皇后,好中宫。


    皇后现在都记得母亲的神态,那是她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尽管后来实践的时候,她直白的性子和母亲的一些经验都让她吃了不小的亏,可慢慢改着改着,她也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办法,找到了些和陛下相处的关窍。


    贵妃失势的时候她正怀着她的第二个孩子,天知道她那时有多高兴,她胜券在握,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


    但实际上并没有,她低估了纪嫔的愤怒,也小看了她身边的聂妃。


    可她最为后悔之事,却是一手将桑青筠送到了陛下身边。


    那可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棋子,安分守己,貌美如花,陛下看重,又无家世,最好拿捏。


    谁曾想,她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装作恭顺模样,实则却是索命的猛兽。


    可后悔也晚了,为今之计,皇后只能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然后想尽一切办法修正这个结果。


    “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一切皆因本宫从前看错人了。竟以为明妃会是将贵妃压下去的最好人选,一手给她铺好了前路。没想到竟给自己找了个如此棘手的麻烦。早知如此,定早早把她撵出宫去,岂容她在宫里享尽了荣华富贵!”


    “早知今日,倒不如本宫和纪嫔争斗!”


    莲音看着娘娘的模样十分心疼,落泪道:“娘娘,您的委屈奴婢都看在眼里,若是大人和夫人知道了,岂不更加心疼吗?徐才人已按着您的吩咐交代徐家去做了,她的兄长也正在回京述职的路上,不日就能到长安。徐氏有大功,陛下岂会不封赏?您很快就会解除禁足,重新掌握宫权的。”


    “等这段日子风头过去,您和陛下重修夫妻情分,再想个法子除了明妃,一切就都和以前一样。再说了,不是还有徐才人和尚宝林可用?您是国母,怎可为这些事情烦忧,倒不如精心养身,以图来日。”


    道理是如此,皇后自己也知道急是急不来的。可每每一想起就会头痛,即使是想冷静下来也难。


    明妃的肚子一日日大起来,一旦她生的是个皇子,那么不论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恐怕都不及她的三皇子了。


    她可没有忘记,如今的陛下就是宠妃之子,当初太后还是贵妃的时候,她是如何锋芒毕露,将当时的皇后都挤得没地方站,嫡子也只能沦为陛下的陪衬。


    这些,都是皇后绝不愿意看到的。


    但就算再急,她也知道眼下绝不是急着动手的好机会,明妃对她早有防备,陛下也对她十分不满。若她急于求成再次动手,绝对没有好下场。


    眼下离明妃生产还有几个月,在这段时间内,她必须安安静静的沉淀下去,争取和陛下重新培养感情……


    然后蓄势待发,一击毙命,否则一旦明妃还有口气,便是后患无穷。


    这段时间内,纪嫔不是很想找明妃复仇吗?那就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样罢了。


    思及此,皇后勉强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扶着额头道:“纪嫔那边放松些,她若想出去就让她出去。”


    莲音应声后又问:“那药还继续给吗?”


    “方才来回信的人说,瞧着纪嫔日子不多了,”


    皇后端起身侧的茶杯抿了一口,淡淡道:“有的人说是不多了,养着养着就好了,本宫可不希望纪嫔也有好转的可能。”


    莲音明白娘娘是什么意思,正准备吩咐下去,便听娘娘又说了句:“再者说,什么药不药的,本宫可不知情。既然不知情,就不要挂在嘴边说。”


    闻言,莲音神色一凛:“是,奴婢明白。”-


    桑青筠回到昭阳宫后没多久,周太医便带着药箱和医女匆匆赶来了。经把脉和医女看伤势后,周太医又给开了安神兼养胎功效的方子,拿了治淤痕的药膏,小福子才好生将人送出去。


    闻蕤安排亲信去熬药,蔓姬则在寝殿内给桑青筠涂药,语气仍有些后怕:“虽知道是演戏给人看,可还是太骇人了些,奴婢怎能不怕呢?”


    “若是她真的存了骇人的心思,从哪儿掏出一把刀来,奴婢真不敢想。”


    清凉的药膏在脖颈上仔细地涂匀,桑青筠终于从方才渐渐回神,温声道:“是,下回我必然再当心些,我也被吓了一跳。”


    “只是你们瞧着骇人,其实她下手很有分寸,时间也控制的好。孱弱病体能有今日之举,也不知道她暗中想了多久,谋划了多久。”


    纪嫔本不是一个善于心计之人,她饱受病痛折磨,能在生命流逝之前想出一个法子为自己报仇殊为不易。


    看着她今日的模样,桑青筠都不得不感慨,命运无常,深宫惊险。好好的一个如花女子落得今日这般模样。


    听闻消渴症后期十分折磨人,常有人受不住病痛自尽,纪嫔骄傲了一辈子,恐怕也不愿看着自己病死宫中,所以选了这个法子了结自己。


    只是方才她在自己耳边说,“给我那瓶毒药”,哪瓶?


    若只是为了毒害自己陷害给皇后,不必刻意多说两个字,她特意点明了那瓶,就说明有一个毒药,是桑青筠知道的。


    她心思一转,倏地想起皇后以避子药之名想要害她那日,她曾提前安排了一瓶毒药在芙鸳的住所里。


    那瓶毒药当时并未派上大用场,因为她并未受害。可若是同样的毒药,让纪嫔受害了呢?


    没想到,纪嫔养病期间也有关注后宫的一举一动,她居然想得到要用这一招。


    如此一来,一旦纪嫔身死,皇后绝不可能逃得过这次。


    桑青筠低声道:“我之前安排小福子出宫采买的东西,他不是留了后手?安排一番,务必悄悄的,送到纪嫔手上。”


    “再找人去太医署调查一下,看看纪嫔的药究竟被谁动了手脚,千万不可打草惊蛇。”


    陛下还有几日就要回来了,纪嫔动手的时机尚不知道,她得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104章 第 104 章 心意


    七日后, 圣驾回銮,谢言珩处置完政务第一件事先去了昭阳宫。


    他前脚才走,桑青筠后脚就被纪嫔掐了的消息几日前就传到了他手上, 幸好没有大碍。


    听得门前传唱声时,桑青筠正在屋内绣一件雪青色的小衣裳。她绣得专注又认真,一针一线都不曾含糊。孩子的肌肤是最娇嫩的, 分毫都马虎不得。


    闻声后,下意识抬眼看向门口, 眼底流露出欢喜的神态。


    蔓姬和闻蕤原本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帮着理丝线,听见传唱后先是忙着起身,然后候在一旁笑着说:“陛下一回宫就先来咱们昭阳宫,真是把娘娘放心上。”


    不过短短七日不见而已,可不知怎么了, 桑青筠却有种过了好久的感觉。


    不知是因为年节时陛下总是来,还是因为这短短数日里发生了许多事, 如今陛下回来, 她的心也安定下来了。


    桑青筠放下绣框,准备在屋内迎人,谁知刚起身陛下就款步而至, 殿内的棉帘子掀起,刮进来一阵微冷的春风,带着淡淡的桃花香。


    四目相对,蔓姬等人识趣地退下, 桑青筠温声问:“陛下进来时瞧见庭院内的桃花了吗?”


    “您走的这几天, 宫内春色芳菲盛,这一棵开得最好,云霞一般。”


    昭阳宫原本就是当初太后所居的宫殿, 精致非常,谢言珩登基后又加以修缮,实打实的是后宫最好的殿宇,这才让桑青筠住进来。


    尤其这一棵桃花树意义非凡,是先帝为太后所移植,等闲人不配近赏,多年来精心照料,花开时艳丽如霞。


    而今桑青筠居昭阳宫主殿,做昭阳宫的主人,这才算相得益彰。


    但谢言珩没驻足看桃花,而是径直入殿寻她,如今终于得见真人,又见到脖颈上还没消掉的细微痕迹,难免心疼。


    尤其她孕肚隆起,本该安心在宫中养胎,谁知遭此变故。


    谢言珩嗓音微沉:“还疼吗?”


    桑青筠抬手抚上雪颈,上头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笑着说:“臣妾无碍,陛下无需挂怀。”


    谢言珩牵住她的手,眉头微蹙:“与你有关,怎会是小事。”


    “朕知道纪嫔病重,但她好端端怎么会跑出来,还掐了你。她病体羸弱,瑶华宫的宫人也不曾跟着?”


    桑青筠一怔,先是沉默不语,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臣妾本不喜欢纪嫔,陛下是知道的。”


    “但前几日见到她的时候,臣妾先是被惊着了,同时不免动了恻隐之心,允许她上前来和臣妾交谈几句。”


    “臣妾和她说起从前的事,不曾想她会突然情绪激动上来想掐死臣妾,但臣妾周围跟着人,她也没那个力气,所以不曾得逞。”


    “若是从前纪嫔想要害臣妾,臣妾定然愤怒非常,可看着好好的一个人,竟成了现在这样皮包骨头的样子,很难再生出厌恶之心,唯有怜悯。”


    她转头看向谢言珩:“陛下这段日子去看望过她吗?她病得很厉害。”


    谢言珩默了瞬,温声说道:“朕之前不去看她,是为了顾及皇后的心情。现在不去看她,是不忍面对,更是不知道如何面对。”


    “不去看她,朕便觉得她还和从前一样,只是病了。可若去看了,就会面目全非。”


    陛下从不是个喜欢将心事宣之于口的人,这些年来,她记忆中,他从未如此直白地向她吐露过心事。


    绝大多数时候,想要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只能靠猜,桑青筠也习惯了揣测他,没想到今日他会这样简单直白的说出来。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能够言明心事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以前她总是拿不准陛下的心意,也时常惴惴不安,可随着陛下越说越多,她的心好似也越来越定了。


    桑青筠抚了抚他紧皱的眉头,柔声道:“您若想去,不必考虑臣妾的心情,臣妾希望您能不留遗憾。只是纪嫔病重,恐怕此刻不是看望的好时机。”


    “您若放心不下,不若再赏下去些好药,纪嫔此时最需要的,恐怕就是这些了。”


    自幼相识的情分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陛下的犹豫,她能懂。


    只是她觉得,也许纪嫔此刻并不想见到陛下。


    那日,她求自己在她身故之后向陛下求情,将她的尸身发回纪氏而非按例葬入妃陵,还说她不想留在这里。桑青筠就觉得,或许纪嫔对后宫的厌恶已经到达了极点。


    她讨厌这里,讨厌这些年所做的决定,同时,她也厌弃了陛下。


    感情的事是外人不能评判的,桑青筠不愿深想,但她依旧十分感慨和动容。


    其实回想起来,纪嫔虽不适合后宫生活,但她一直是一个很果断的人。


    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想做什么就一定要做,想走的时候,也没人能拦得住她。


    爱也爱了,恨也恨了,不论是否后悔,总归是没有遗憾的走了一遭。


    桑青筠恨纪嫔的所作所为,但事到如今,她也愿意在纪嫔走之前,让她的计划圆满一点。


    陛下只有在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才会无比的震撼,哪怕是第二次,第三次,都不行。


    就是要让陛下在同一时刻,将震惊,愤怒,不可置信全都融合在一处,否则效果未必有想象中好。


    还有什么能比死亡更无可挽回,分别得更彻底?


    再没有了。


    谢言珩沉默良久,最终只紧紧牵住了她的手:“等她再好些,朕就去看她。”


    桑青筠轻轻点头,将手边的绣框拿起来给他看:“您瞧,咱们孩子的小衣裳绣得怎么样?”


    谢言珩压下心中思绪,轻柔地将她鬓旁碎发捋到耳后,完整地露出她姣好温柔的侧脸:“你的手艺自然最好,只是绣工伤眼睛,你不准太投入。”


    “阿筠,朕要你身子康健,要你长命百岁。”


    “你说过要一直陪在身边,朕不允许你走得比朕早。”


    桑青筠笑了:“好端端的,陛下怎么说起这些?”


    “臣妾还怀着您的孩子,他还有几个月就要出世了,臣妾和孩子都会陪着您。”


    察觉到气氛的凝重,她又故作轻松地玩笑道:“再说了,不光是臣妾,宫中还有其余的嫔妃和皇子公主,也都会陪着陛下。”


    “将来三年一选秀,入宫的美人不知几何,陛下届时还能不能想起臣妾都不一定呢。”


    谢言珩淡淡道:“不会选秀了。”


    桑青筠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说什么?”


    她觉得自己应该是听错了。


    陛下年纪轻轻,后宫嫔妃人数并不多,和先帝对比,子嗣也不算昌茂。


    即使陛下不是奢靡铺张之人,不遵循祖制三年一选秀,将来宫里也会进新人。


    日子长了,许多事情都会改变。他眼下对自己再好都未必长久,是人都爱新鲜,身居高位就更是了。


    就像先帝那般,他爱重太后,宠爱太后,离陛下为太子,可这也不耽误他宠幸其余妃嫔。后宫倾轧不断,这才导致太后那时刚登上后位不久就玉殒香消。


    所以桑青筠从一开始就十分悲观,对陛下给的一切都抱着一种不会长久的心态。


    谁知陛下再次重复了一遍:“朕已经决意不再选秀,宫中现有的嫔妃照旧,若安分守己便三年一大封后宫,母族有功另行封赏,确保她们的尊荣和生活。”


    “阿筠,你在朕的心中,和其余任何人都不相同。”


    桑青筠难以言喻听到这些的震撼,尤其她知道,谢言珩一向是个有主意的人,他能这么说,就说明他早已想好,下定了决心。


    是为了她吗?


    桑青筠许久都说不出话,良久后,她才颤抖着嘴唇说:“陛下,臣妾承担不起。”


    帝王一心挚爱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东西,她却说自己承担不起。


    谢言珩不明白:“不喜欢?”


    桑青筠摇头:“陛下,一生有数十年,您怎知今日所想一生都不会变?”


    “若来日您另有新欢,必然会后悔今日决定,届时如何收场,臣妾又该如何自处?”


    “臣妾区区平凡之身,不敢承受。”


    “桑青筠,”谢言珩目光灼灼,“你以为,朕是什么人?”


    “你觉得朕是昏君,是被你的美色蒙蔽而将理智都抛之脑后的浑人么?”


    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自出生起就在后宫,从小见过无数形形色色的美人,分得清欣赏和爱慕。”


    “朕并未初尝情事之人,但二十余年来,朕只对一人动过心。”


    “你说,她是谁?”


    桑青筠直直坠入他眼中,只觉得他眸底似一汪深潭引人坠落,又似烧着灼灼烈焰,每寸火苗都令她战栗。


    她强迫自己保持理智:“臣妾……”


    但话还没说完就哽在了嗓子眼儿里,想要在这种时刻保持理智还是太难了。


    如此近距离看着谢言珩好看的眉眼,她的心跳得飞快。她一时难以接受,又好似一直以来压抑着的什么要不受控地跳出来,将她淹没。


    她第一次生出这样胆大妄为的渴望。


    手也一寸寸,不受控地滑向了他精壮有力的腰间,摸到了蓬勃的欲/望。


    说不出来,做出来吧。


    第105章 第 105 章 争宠


    自桑青筠怀了身孕后, 其实二人再也没有行过房。二十余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佳人在侧,忍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谢言珩并非坐怀不乱的圣人, 这些天一忍再忍,甚至有时夜间想着她便会口干舌燥,难以入睡, 即使有过一两次她用……纾解,但那也不够解渴。


    次数不够, 程度也不够。


    但他极爱重桑青筠,唯恐对她的身子有丝毫不妥,所以坚持不肯行房。即使太医曾说,明妃胎气安稳,头三个月和后三个月不可行房, 其余时间只要多加小心即可。


    本以为可以顺遂的忍耐到孩子出世,不曾想她会如此主动, 谢言珩即使是再想忽视也很难做到。


    她仰起头, 秋水双瞳带着盈盈水光,颊上飞粉,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 谢言珩闷哼一声,额上已经沁出了汗水,但他仍强撑着,用沙哑的声音提醒她:“怎么这么主动了?”


    “乖, 松开, 你怀着身子。”


    情事上,桑青筠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被动承受的角色。她从来没有主动地想要过,所以从前理所应当的觉得自己没有欲/望。


    但今天, 她很渴望。


    她知道谢言珩在忍耐什么,也知道他的顾忌,但桑青筠觉得自己没什么不可以。


    孩子已经五个月了,正是上下都最安稳的时候,何况只要他轻一点……应当也无妨。


    她的手并不停,还微微仰头去亲他的唇:“……可臣妾想要您。”


    ……


    这句话极大的刺激了谢言珩。


    他再也忍不了了,立刻摁住桑青筠不安分的手,小心地将她抱入帷幔之中,放在了床上。


    帷幔徐徐落下,谢言珩欺身而上的时候,他额上的汗水滴落在她锁骨下,颤巍巍的。


    “朕会轻些,”他缓缓俯下身子,“下次不许胡来。”-


    昭阳宫内春风几许,不知为何,桑青筠觉得今日的感觉比以往都要好。尽管她怀着身孕许多时候并不方便,可他极尽温柔。


    谢言珩甚少如此体贴,虽然知道他忍的不易,可特殊时刻也没办法,只能让他辛苦辛苦。


    寝殿内叫了水后,清脆又暧昧的铃铛声响起,一直在殿外候着的蔓姬等人立刻将早就备好的清洁之物低头送进去。


    谢言珩替桑青筠清洁后,去了侧殿沐浴。


    桑青筠重新换好衣裳,在蔓姬的搀扶下起身,缓缓坐到了软榻上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陛下和她说将来都只会有她一个人,她头一次觉得这种事很令人欢喜。


    这是完完整整的身心契合,她的心也比从前更加安定。


    虽说还有些不可置信,可腹中偶尔传来的动静又真真切切的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她怀着陛下的孩子,而陛下只会心悦她一个人。


    桑青筠突然很想去谭公公坟前,将这一切都告诉他。


    告诉他,她现在过得比任何人想象得都要好。


    谢言珩沐浴出来后,又陪她小坐了片刻。直到戴铮禀报说回京述职的官员已到宣政殿,他才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又命人送来一盒钗环首饰,一盒特制的胭脂水粉。


    等送走了陛下,闻蕤才掩唇笑道:“还说娘娘不是陛下心尖儿上的人?满宫嫔妃加一起也比不上娘娘一星半点呢。”


    人逢喜事自然面色红润,桑青筠略显羞涩的轻笑:“陛下送来的东西,你们挑些合宜的送到德妃、妍贵嫔和熙熙那儿去,我用不了这么多。”


    蔓姬诶了声,笑着说道:“陛下心疼您,宫里宫外的人见风使舵,逮着个机会就往咱们昭阳宫送礼,如今库房都快塞满了,全是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闻蕤在一旁接腔:“可不是吗?那起子人最会看人下菜碟了,娘娘现在炙手可热,连份例内的东西都是选的最好的。”


    不得势的时候谁都能欺负一脚,可一旦得势,那全世界都会凑上来攀关系。


    从前桑青筠并不渴望大权,直到那些人把她逼得无路可走。如今她们想要的一切都在她手里,怎么不算是一种讽刺?


    还记得当初她刚册封位分进入后宫的时候,人人冷嘲热讽,个个冷眼相待。明里暗里唾弃她女官上位,为人不齿,都笃定了陛下对她不过是一时酒醉,意乱情迷。


    现在呢?


    还会有人这样想吗?


    她早已是那些人无法企及的对象了。


    再也不会有人,能将她的人从身边带走,生生夺去他们的性命。


    她会护好他们的。


    闻蕤从库房挑选好首饰给桑青筠过目后,动身带着四个宫女出去送礼,蔓姬在殿内陪着桑青筠说话,忽而想起戴铮说的。


    “娘娘,方才戴铮说,回京述职的大人们回来了,是不是徐才人的兄长也回长安了?”


    “您前些日子将她迁到福宁宫,她可不满的很。如今她兄长立功回来,陛下少不得论功行赏,就怕他们兄妹之心,惠及徐才人。”


    桑青筠淡笑道:“徐才人自去年入宫以来,得罪了多少人,犯了多少次事?你瞧这次大封后宫,尚宝林都没有晋位,徐才人却从常在到了才人,为什么?”


    “难道陛下不知道徐常在讨人厌烦吗?”


    “给她这个才人位,就已经是看在她这阵子安分守己,加上顾念着她母族的好处了。”


    说罢,桑青筠将楹窗支起半扇,正好看到庭院内巨大的桃花树:“徐氏受重视,那也是前朝的事。徐家不会真的这么蠢笨,分不清局势。徐才人若想借势抖搂起来,也得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陛下给不给她这个脸面。”


    蔓姬轻轻笑起来:“您说的是,徐才人不足为惧。”


    “不过……您让暗中调查的事有了些眉目。”蔓姬附耳道,“纪嫔的药方和药渣奴婢让人暗中比对过了,里头多添了东西。负责伺候纪嫔熬药的几个宫女,小福子也去查了,果真顺藤摸瓜找到其中一个宫女和徐才人的贴身宫女有往来。”


    “那宫女现下在外头很是得意,时常穿戴金银,袖口漏出翠镯子。”


    桑青筠点点头:“此事做的很好,查到这儿就够了,不打草惊蛇才最要紧。”


    纪嫔病重无人理会,陛下又从不去看望,有了皇后暗中授意,那些人自然毫无顾忌的肆意磋磨纪嫔。


    在那个宫女眼里,这不是要人命的事,是发财的机会,若非如此,怎么会这么张扬?


    恐怕不止药里下了东西,就连日常的穿戴饮食都有克扣。那日她见到纪嫔,纪嫔穿的衣裳还是她做贵妃时最喜欢的那件。


    只是眼下不知道纪嫔打算什么时候动手,只能静静等待了-


    陛下回宫后次日,皇后禁令解除。


    但陛下以皇后头痛不安为由并未恢复她的执掌后宫之权,反而依旧要德妃和桑青筠管着。


    皇后虽不满,却也无计可施,为了重拾尊严和对后宫的掌控,她先是恢复每日请安,又决定三月初一在御花园办春日宴,届时遍邀王妃和诰命夫人一同入宫赏景。


    而桑青筠因为怀着身孕,未在参与请安和赴宴之列。


    究竟是皇后真心体谅,还是有意借着孕身将她孤立在外,好趁机聚拢自己的威势,那就不好说了。


    二月十五,桑青筠不必去给皇后请安,睡到了自然醒来。


    黎熙熙邀她去桃林放风筝,她特意选了身粉裙绿衫,又搭上同色披帛,看起来格外清丽动人。


    春来宫中风景如画,桑青筠坐上步辇,嘴角带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丝毫未受皇后影响。


    等她到桃林的时候,黎熙熙已经拿着风筝等着了。


    “姐姐!”她小跑着过来,围着桑青筠转了一圈,“少见姐姐穿这么活泼的颜色,真是好看。”


    桑青筠替她将发间的花瓣摘下去:“又长大一岁了,还是这么淘气。”


    黎熙熙吐了吐舌头,先是看了眼周边,才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姐姐,咱们来得不巧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瞧见那里头可是有人呢。”


    桃林向来是后宫炙手可热的地方,陛下处理政务闲暇时也会来桃林散心赏景。


    嫔妃们若有人动了心思,想来桃林碰碰运气也不是不可能。


    桑青筠并不以为然,温声道:“哦?谁在那儿?”


    蔓姬命人过去打探,不一会儿回来复命道:“娘娘,那边人可不少呢。”


    “童美人、裴才人、徐才人和尚宝林都在桃林里头,这会儿吵起来了,说得不大好听。”


    桑青筠挑眉:“她们四个因何争执?”


    蔓姬福身道:“似是因为争夺地方。”


    “她们所站的亭子是桃林中地势最高之处,能俯瞰整个桃林,且……前日陛下在此处歇脚过。”


    原是这样,难怪她们一个个都不肯让。


    这四个人原本是去年入宫的新人里最出风头的,要么资质最佳,要么有各自的靠山。


    但自从她们几人各自犯事无甚恩宠以后,平时并不多来往。


    今日这是怎么了,一起想着借机争宠?


    尚宝林和徐才人……莫名这里头又有什么计划?


    桑青筠心念微动:“去把她们都叫过来,就说本宫有话要问。”


    第106章 第 106 章 争锋


    在亭子内争执不休的几人很快被带到了桑青筠面前, 一字排开,整整齐齐的四个佳人。


    徐才人面色不大好,偷偷瞥了眼明妃和黎贵人, 暗暗腹诽。


    知道这两天桃林人多,不曾想却这么多,不光是这群人来了, 就连明妃和黎贵人也在。


    陛下近来极少去后宫,即使进也是去昭阳宫, 何曾给过旁人一点奔头?难得独自来一趟桃林赏景,得到了消息自然要抓住,谁想到是今日这般场景。


    四人神色各异地向桑青筠和黎熙熙请安,姿态各不相同。


    童美人心虚,裴才人怯懦, 徐才人敷衍,尚宝林恭敬。


    不同的性情都在一举一动里头了。


    桑青筠和黎熙熙一道坐在亭子里看着, 身后的宫女上前斟茶, 黎熙熙端着瓷杯笑眯眯地看着她们,摆明了看好戏来的。


    “都起来吧,”桑青筠淡淡道, “本宫出来赏景,在这儿都听到你们争执不休,什么东西值得这般大动干戈?”


    “你们入宫也有一年了,怎么还是这样不懂规矩, 没的失了身份。”


    其实这点小事, 桑青筠原本不必要计较的,争宠是宫里再常见不过的事了,她们都年轻貌美, 自然不甘心寂寂无名。


    她这么做,有两重原因。一是皇后做得实在过了些,刚解除禁足便话里话外给她没脸,想叫外头的人都知道她不得人心,不是正统,她自然不能窝窝囊囊的受气,二来是为了敲打。


    因为她知道,陛下不再选秀,那便是不再宠幸她人的意思。


    既然陛下有此心,那后宫就得安安生生的,统共就这么多人,别再翻出什么花样。


    聪明的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可不聪明的,若不识趣,也不必要留下祸患。


    站在最右侧的尚宝林先人一步福身道:“娘娘恕罪,实在不是妾身故意在此寻衅,而是妾身和童美人同时到,随后是裴才人,最后才是徐才人。”


    “区区一块凉亭自然没什么好争的,后宫的地方也多了去了,可妾身只是气不过,想为自己寻个公道罢了。”


    徐才人冷哼了声:“我也没说要你们走,怎么,后宫的地界,你待得,我就待不得了?”


    蔓姬立刻皱眉道:“什么你啊我啊的,明妃娘娘在前,徐才人还不知道注意言辞?”


    徐才人瞥了她一眼,并不把这话放心上。


    皇后的禁足已解,陛下又大赞哥哥治水有功,升官行赏,有这么硬的后台,她还怕什么?


    等日子长了,皇后娘娘迟早要收拾她,到时候她还得不得意的起来都两说。再说了,她肚子里那个是男是女都不一定呢,有什么可慌的?


    只要陛下见到她,自然想起她徐氏的功劳,怎么可能不多看她两眼。


    徐才人不情不愿地重新福身:“妾身和位分不如自己的尚宝林说话用我已是客气了,娘娘不会连这都容不下吧?”


    “再说了,娘娘身边的宫女也忒疾言厉色了些,您还没说什么呢,她倒急吼吼的插话,倒是有些没规矩了。”


    桑青筠玩味的看着她:“蔓姬是本宫的掌事宫女,她自然见不得旁人对本宫不敬。”


    “你和尚宝林说话用‘我’没问题,本宫当然不会拿这点微末小事就惩处你。只是本宫今日观你面色,徐才人似乎火气旺了些。不知是不是住到福宁宫不习惯,行礼的姿势也不大合规矩。”


    “但本宫向来仁厚,不会以徐才人行礼不周而降罪。但徐才人,下回你可得记住了。”


    徐才人暗暗咬牙,低头道:“娘娘教训的是,妾身下回定然牢记于心。”


    尚宝林不动声色看了徐才人一眼,知道明妃这是故意拿徐才人当筏子敲打她们呢。


    四个低阶嫔妃争执本是小事,又没动起手来,特意把她们都叫来,不会因为旁的。


    明妃独占恩宠,而她们想争宠的心思已经摆在明面上,明妃不可能不知道。


    今日特意叫来敲打,是劝她们别再动这份心思么?


    苦苦挣扎一年仍是这样,尚宝林的神色顿时有些黯然。


    桑青筠将她们各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笑着说:“听闻你兄长近日回京了,他南下治水有功,陛下十分欣慰,想必已经论功行赏了吧?徐才人好福气,出身显赫,又有得力的父兄,旁人可是羡慕都羡慕不来。”


    提起这个,徐才人便不禁暗暗得意起来。


    在场的这些嫔妃大多都是平民出身,即使裴才人也是官家女,可她家的官职不高,在外头连给她提鞋不配。


    入宫的时候她就知道,在宫里过日子,有家世和没有家世的区别大了,她生来就含着金汤匙,在哪儿都该是众人的焦点。


    就算她再怎么落魄,可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能东山再起,旁人想有这个机会都没有。


    徐才人扬起下巴,矜贵道:“兄长日前已经到了长安,现在家中安住,等再过段时间便又南下了,治水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


    桑青筠看着她骄傲的模样,不紧不慢品了口茶:“你兄长在前朝为陛下效力,你在后宫侍奉陛下。兄长立下大功,你身为胞妹,也得跟上才算相得益彰。本宫若以高位的身份说,那便是身处后宫,最要紧的是安分守己,不生出事端。若同样以女人的身份,那便是时刻看好形势,莫要自误。”


    “前朝事忙,陛下喜欢后宫风平浪静。”


    黎熙熙笑眯眯地说:“其实争来争去有什么趣儿?春光正好,一道出来玩乐才是正理。”


    “说句难听的,你们入宫的时候都比我位分高多了,可争到最后,童美人,你也只是个美人而已。徐才人,你更是可怜,从贵人到了才人,尚宝林就不提了,就没琢磨出来点什么?”


    “要我说啊,有时候选择也很要紧,你们说是不是?”


    黎熙熙的一番话丝毫不委婉,落在几人耳朵里,却比明妃的告诫更加戳人肺管子。


    她和赵太妃一样,都是跟了好姐妹,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就看赵太妃现在的待遇,谁不羡慕,谁不佩服?宫里宫外都说她命好。


    黎熙熙甚至从不争宠,可她一路从充衣到了贵人,位分已经比她们四人都要高了。


    她从一开始就不争宠,整日吃喝玩乐,无忧无虑,日子却比她们这些费尽心机惶惶不安的人更好。


    选择,有时候比努力更重要?


    童美人眼底顿时有些失神,裴才人不敢直视,就连尚宝林的神情都出现了剧烈的挣扎。


    其实她们入宫,都是为了过上更好的日子。


    为了扬眉吐气,为了荣华富贵,为了惠及父母家人。所以拼了命争宠,想尽一切办法抓住机会。


    但努力了这么久,结果都不尽人意,虽然大家明面上不说,可有些敏锐的早已察觉出,陛下已经许久不曾召幸除了明妃以外的任何一人了。


    她们只是不肯承认,不愿死心,不敢相信余生几十年都要毫无希望的度过,所以一旦有机会就要奋力一搏。


    但黎熙熙的话,却给了另一个思路。


    也许这世间真有一条路,是不争不抢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若能安稳活着,谁愿意刀口舔血?


    不同于其余几人的情绪,徐才人却完全不把黎熙熙的话放在眼里。


    在徐才人眼中,黎熙熙不过是跟在明妃身边的一条狗,明妃势盛她有肉汤喝,明妃势弱,她就连狗都不如。


    徐才人并不甘心仰人鼻息,更不认为自己会止步于一个才人位。


    所以她挪开视线冷淡道:“娘娘说的是,安分守己自然重要,可皇后娘娘也说过,身为后宫嫔御,为皇室开枝散叶,哄陛下开心才最要紧。妾身不过是听从皇后娘娘的话,想法子博陛下喜欢罢了。”


    徐才人话音刚落,从桃林外,由远及近走过来一乘正红色的仪仗。


    “皇后娘娘到——!”


    皇后竟然也出来走动了。


    她高坐在凤辇上,目光冷冷看着桑青筠,平声道:“本宫平日的教诲,看来只有徐才人记得很牢,倒没辜负本宫对你的栽培。”


    桑青筠噙着淡淡的笑,搭着闻蕤的腕起身,走到最前福身向皇后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她肚子大了走动不便,所以稍稍屈了膝便站直了身子,虽礼数不够,这却是陛下的意思。


    “多日不见娘娘了,娘娘似乎纤瘦了些许。”


    皇后知道桑青筠是在落井下石,告诉她别忘了自己才解除禁足。


    她高傲了一辈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屈辱?就连当初的纪嫔也没有真的让她跌下去过。


    但眼下不是发泄怒气的时候,皇后知道,自己得忍。


    忍到陛下忘记这段日子以来的膈膜,她才有机会重新掌控一切。


    所以眼下明妃尽管得意吧,看她能得意到几时。


    莲音扶着皇后从凤辇上下来,径直掠过众人坐到了明妃刚刚坐着的位置上,这样宣誓主权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皇后自然是极为愤怒的,可桑青筠不在乎,她就是要挑衅,就是要得意。


    她若不得意起来,让皇后以为自己飘了,皇后怎么会放心?


    闻蕤扶着桑青筠坐在了对面,她亲手提壶给皇后斟了杯茶,轻笑道:“皇后娘娘尝尝,陛下才赏下来的雨前龙井。今年就得了这么多,都在臣妾这儿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欲来


    一杯茶斟毕, 桑青筠抬手给皇后推过去:“娘娘,请。”


    皇后垂眸扫了一眼,眼神暗暗地冷了些许。


    薄胎白瓷底, 翠叶腾幽香。桑青筠还是宫女时就泡得一手好茶,她从前喝过,那时还大赞她手艺巧, 心思细,如今再喝, 倒是人和人都不一样了。


    她嘴上说得恭敬,实则却是在编排自己,堂堂中宫国母,陛下却不曾想着,得了些什么好东西都往昭阳宫送。


    雨前龙井曾经是皇后最爱喝的茶, 从前一旦有了都是先往凤仪宫送,如今再想喝, 居然得看明妃的脸色了。


    皇后看着这杯茶, 既觉得讽刺极了,又觉得悲凉。夫妻本是一体,陛下如今可还把她看在眼里吗?


    她淡淡道:“这东西, 明妃还是自己留着喝吧,本宫已不爱饮茶了。何况本宫如今身子不好,太医交代过,不能多饮茶。”


    桑青筠笑道:“这倒是臣妾粗心了, 臣妾只记得皇后娘娘从前最爱雨前龙井。”


    说罢, 她偏头吩咐道:“那就去换杯水来,本是招待人的东西,倒了也不可惜。”


    闻蕤诶了一声, 上前将皇后跟前的茶壶等器具都收起来,桑青筠又说道:“臣妾有孕,太医也交代了不能饮茶,只是想着出门一趟,不带些茶点总是不像话。您不知道,黎贵人最爱喝这个,一天总要喝上一壶。”


    黎熙熙双手捧着杯盏笑道:“皇后娘娘别取笑妾身,妾身可是最贪嘴的了。”


    这姐妹两个一唱一和,看似笑脸迎人做足了规矩,实则字里行间都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皇后爱喝的雨前龙井,凤仪宫却没有。明妃不光得了全部,自己却不喝,随身带着打发人用,现在当着皇后的面,黎贵人还一杯接一杯的喝。


    这不是打皇后的脸是什么,偏她做的隐晦,明面上发作不得。


    看着明妃气定神闲的模样,简直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莲音站在皇后娘娘身边,脸色可谓十分难看。主子受气就是奴才无能,她几次想要开口制止明妃,可话到了嘴边都停下来了。


    娘娘交代过,明妃如今正是最受宠最得意的时候,即使明妃有错,可她怀着身子,闹起来了陛下一样会偏心明妃,落不到半点好。既然如此,倒不如忍一时风平浪静,等风头过了徐徐图之。


    何况明妃眼下虽过分,却是拐着弯子挤兑人,一时更不好发作了。


    不光是莲音,就连底下四个福着身子的嫔妃也都不敢抬头,生怕触怒皇后,几人神情各不相同。


    明妃势盛,又和皇后势不两立,简直和当初的贵妃一模一样。可贵妃哪里有这么伶俐的口齿,也不曾像明妃一样得宠至斯,皇后有苦说不出,竟隐隐占了下风了!


    身边人怎么看待,皇后的心里比谁都清楚,但再愤怒,威仪却不能输,否则她这个皇后将来更加无地自容,所以她只瞥了一眼,便淡淡道:“明妃怀着身子又深得陛下喜爱,出入自然讲究排场。只是本宫身为国母,当做天下女子表率,太过铺张奢靡只会上行下效,奉行节俭才是正理。徐才人的兄长南下治水,应该和你说过南方随处可见民不聊生,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咱们身为后宫嫔妃,过着奢靡的生活,于心怎安?”


    她挑了挑眉,看向桑青筠:“明妃,你也是平民之女出身。本宫记得,你还是南方人吧,怎么就不知道以身作则呢?”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桑青筠笑了笑:“皇后娘娘严重了,臣妾出入随行的一事一物都是陛下赏赐,何来过分奢靡一说?您也说了,臣妾出身平民,身后一无做官的父兄,二无显赫的家世,自然没有门道从外头克扣银钱,既不会有人中饱私囊,克扣百姓银钱,又何谈来罪过?再者说,臣妾身为妃位,每年年例三百两银子,您若需要,尽管拿去。也算臣妾尽的一份心。”


    “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真正吞银子的去处,皇后娘娘真心知晓吗?”


    她的眼神在皇后和徐才人的身上游离,意味不明的笑了声:“若真的缺银子,恐怕得告诉陛下,让陛下派人从显赫之家一一查起,那才有说头呢。”


    莲音这回实在忍不住了,怒道:“明妃,你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份!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皇后娘娘跟前,岂容你大放厥词?”


    “何况你身为后宫嫔妃,怎可涉及朝政,若是告诉陛下,陛下也不会容许!”


    黎熙熙皱了眉头:“怎么,你一个宫女如此训斥姐姐,难不成也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所谓节俭,所谓银钱不都是皇后娘娘先提及的?姐姐还说呢,三百两银子都拿去,如此还嫌不够,还要堵住姐姐的嘴不成!”


    唇枪舌剑之间,竟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了。


    眼看黎贵人半步不让,明妃又一副淡淡的脸色,皇后面色顿有些难看起来。莲音是气不过,她知道,可此事若闹大了对她更没好处。


    所以她只能转头,不咸不淡地训斥莲音:“莲音,你多嘴了。”


    莲音面上一臊,咬牙看了半晌,只得不情不愿地福身道:“是,奴婢知错,还请明妃娘娘宽恕。”


    桑青筠淡笑了声:“从前只知道娘娘身边的莲音姑娘是最懂事的,现在看来倒越活越回去了。侍奉皇后娘娘的人怎么能如此马虎?今日是得罪了臣妾事小,若哪日再说错什么要脑袋的话,岂不是牵连给皇后娘娘?”


    “依臣妾看,倒不如把莲音姑娘送回掖庭重新学学规矩,磨磨她的性子,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你!”莲音气结,立马跪在了皇后身边,哀求道:“皇后娘娘,奴婢不愿去掖庭,奴婢想留在您身边服侍!您身边离不得奴婢啊!”


    黎熙熙放下手中的杯子白了一眼:“姐姐不过看你浮躁,让你回掖庭磨一磨性子罢了,等时间差不多了,自然还得重新回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本是为你好的事,怎么你说得好像姐姐要害你似的?”


    “方才不是还趾高气扬的说姐姐不懂规?你这般胡乱揣测,又该当何罪。”


    皇后原本极力保持平静,不愿让自己在这一局中落了下乘。可明妃和黎贵人一再挑衅,如今竟还想把莲音送走,实在欺人太甚。


    就这么忍着忍着,头又疼了起来,皇后倒抽了一口凉气,冰凉华丽的金色寇甲抚上额头,吓了莲音一跳。


    “娘娘,您是不是又头疼了?快传太医!”


    莲音伏在她膝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宫歇息去吧?”


    皇后缓缓点头,莲音忙扶着皇后的手站起身来,不远处的仪仗立刻走上前,服侍着她坐上了凤辇。


    临走前,莲音恨恨地看了桑青筠一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国母身子不适,桑青筠想说什么也不能说了。


    一行人渐渐走远,一拐弯就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其实皇后究竟是真头疼还是假头疼都不要紧,桑青筠没打算真的把莲音送走,她不过是想让皇后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罢了。


    皇后匆匆的来又匆匆的走,原本很傲气的徐才人此时跟霜打了似的,低着头不吭声了。


    还以为皇后来了能替她做主,没想到皇后都被她压上一头。


    见状,桑青筠也懒得再留她们,温声道:“皇后身子不适,身为嫔妃理应在皇后身边侍疾。本宫肚子大了不方便,你们若有心,想去此时便去,本宫不多留。”


    徐才人立刻敷衍地福身后离开,尚宝林迟疑了一下,也行辞礼后退下了。


    余下的童美人和裴才人倒是没走。


    桑青筠点点头:“本宫记得库房里还有两只上好的白玉如意,入睡时放在枕边,可保一夜好眠,最能安神。”


    “你们二人一人一只,等会儿就让人送到你们各自宫里去。”


    童美人和裴才人自然听懂了这是什么意思,她们缓抬头,眼底皆露出不可思议的光彩来。


    桑青筠淡笑道:“好了,今日吹了这么久的风本宫也乏了,你们各自退下吧。”


    “只记得一点,宫里的姐妹本是一家,没什么生死仇怨。就和这玉如意一样,和气温润才最好。”


    童美人和裴才人千恩万谢的走了,今日这一出便不算白费心思-


    那日过后,皇后一门心思筹备春日宴,再没和桑青筠见过面。


    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到春日宴的正日子了。


    这春日宴办得讨巧,不光王公贵族的夫人小姐会来,陛下也会赏脸。


    所以一大清早就得起身梳妆盥洗,今日是正午的宴席。


    桑青筠虽未在皇后的邀请之下,可这不过是当着别人的脸给她脸色看,怎么可能真的没她的位置。


    所以这春日宴,皇后不想让她去,她还非得去不可。


    在两个贴身宫女的搀扶之下,桑青筠坐到了妆奁前,正在她们讨论着今日做什么妆穿什么衣的时候,小福子从外头急匆匆的过来,候在窗子外头递进来一张纸:“娘娘,天不亮的时候奴才在宫门口瞧见的,送信的人跑得快,奴才看了,像是纪嫔身边的芊宁。”


    第108章 第 108 章 纪嫔


    拿过纸条, 桑青筠心里一沉,知道纪嫔这是下定决心了。


    她不放心地问:“此事没有旁人看到吧?”


    小福子谨慎地摇头,桑青筠这才放下心, 将手中的纸展开去瞧。谁知上头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看着手中空无一物的纸张,她的心里没来由的漫上来些萧索滋味来。


    也是, 写了和没写意思都是一样的,纪嫔恐怕病得连抬笔都不能了, 只要送出信息来给桑青筠知道就是了。


    她命人将纸张烧了,再收拾齐整,乘上步辇准备赴宴去了。


    今日排场大,说是春日宴,实则是交谊。除了正午的午宴, 一上午都在御花园内赏景闲谈,这是皇后为自己搭的戏台子。


    纪嫔果真有盘算了, 选在今日, 恰是最好不过。


    今日诰命夫人们都会带着自家嫡出的姑娘来赴宴,纪家自然也要来人。


    只是稍微想想那时的画面,桑青筠的心便不由自主的沉下去。


    “娘娘, 昨夜才下了一场薄薄细雨,今日还冷呢,您当心些,”蔓姬替她系上披风, 又扶着登上步辇, 甬道内忽地卷起一阵冷过来,吹得人打了个寒颤,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起——”


    四四方方的天上头是艳阳高照,前方的甬道却深得像看不见底,一线隔开天上地下,好不容易走到太阳底下,日头却像没照到桑青筠身上似的,还是那么凉。


    昭阳宫离御花园十分的近,刚一靠近就听到拱门内传来银铃般的笑声。细细听去,都是些陌生的,清脆的笑声,无忧无虑,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对宫廷的向往。


    门口值守的小太监高声喊:“明妃娘娘驾到——”


    桑青筠被搀扶着走下来,缓缓走到前头的亭子里去,周遭的人立刻接二连三的福身向她行礼,视线也都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若是旁人不至于有这么大的阵仗,可这位是陛下身边极得圣宠的明妃,身怀六甲,最是金贵。今日难得近距离能说说话亲近一番,怎能不让人好奇?


    起先听皇后娘娘说明妃养胎不便出来的,没曾想竟有幸一见。


    桑青筠温声开口命众人免礼,身侧立刻接二连三的围上来几个攀谈的夫人。


    这些夫人各个都出身名门世家,谈吐见识皆不凡,桑青筠头一次以妃嫔的身份和她们交谈,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很快便能谈笑自若,毕竟这样事将来还有许多。


    若皇后不在了,这些事总要她和德妃挑起来。


    稍微闲谈了片刻后,桑青筠搭着蔓姬的手入席,皇后已经坐在最上面的主位上了。


    蔓姬借着倒茶的功夫轻声说:“娘娘,皇后娘娘的脸色不大好。”


    桑青筠淡笑:“今日本是她为了收拢人心才办此局,并未想过我会如此‘厚颜无耻’,何况趋炎附势是人性,她眼睁睁看着我被众人簇拥怎么能心甘?自然觉得我坏了她的事。”


    “但今日人多,她不会当众发难,倒也无妨。你看徐才人,不也在那群姑娘堆里左右逢源吗?”


    蔓姬冷哼了声:“她一个已经进了宫的才人,还以为自己是未出阁的姑娘呢,混在年轻的姑娘堆里充老大。”


    桑青筠看了一眼,弯唇无言的笑了声:“她在宫里不过一个才人,可在姑娘眼里却是高不可攀的嫔妃,又有徐氏的出身,怎能不得意。再说了,陛下年轻俊美,登临天子,想入宫的人还真不在少数。”


    蔓姬顿时笑起来:“那这主意可就打错了,陛下心里可容不下旁人了。”


    说话间的功夫,来宾和嫔妃们陆陆续续的入席,各人的面上皆是满面红光,衣衫华美。


    一侧的沙漏正在计时,就在快要漏完的时候,终于听到门前喊陛下驾到。


    陛下来了,场面很是有了些小小的骚动,尤其他此刻已经换上了月白色的常服,看起来不似高高在上的帝王,倒似翩翩贵公子。


    光风霁月,朗月松风,若他不是帝王,在外头想要议亲之人恐怕如过江之鲫。


    众人起身行礼,桑青筠却安坐着没动,她们看在眼里,愈发惊讶了。


    谢言珩坐在最上头的龙椅之上,淡笑道:“今日春日宴,既是宴席,也是赏景,一切随性为主,莫要拘束。”


    陛下肯赏脸来,皇后的面上也有光彩,她举杯笑着说:“今日难得齐聚在宫中赏景,都是陛下特许的恩典,臣妾敬您一杯。”


    谢言珩举杯淡淡道:“朕自然与你们同乐。”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皇后面色更喜,拍手示意歌舞上前来。


    几个穿着桃色舞衣的舞姬立刻上前来翩翩起舞,为众人娱兴,园内春光正好,彩蝶环绕,底下的人也闲谈交际起来。


    皇后难得有可以和陛下单独说话的时候,她格外珍惜,但又担心陛下对她仍有不满,便将二皇子推出来:“陛下,煜儿许久不见您了,最近时常和臣妾说心中十分想念。”


    “今日国子监休沐一日,他非要跟着过来,臣妾只能由着他来。”


    二皇子上前,眼神看起来恹恹的没气色,又有些怯生生的。


    谢言珩眉头微不可察的一蹙,摸上他的额头:“煜儿的身子可大好了?”


    皇后知道陛下在说什么,此时也叹了口气,颔首道:“太医说煜儿的病是好全了,可经上回的事一闹,他便时常郁郁寡欢,一出门就有些畏惧。”


    “太医说他原本年纪尚小,禁不起折腾,如今只要安心休养一阵子,时常关怀,如此慢慢就会好了。”


    皇后这么说,一是在提醒陛下不要再把他送到旁人处,二也是想借机修复夫妻关系,希望陛下能常来陪伴的意思。


    谁知谢言珩觑了皇后一眼:“既是如此,何不让他安心休养,今日人多,让他出来岂非又受凉又受风。”


    “煜儿本先天体弱,需要安心调理,他连番受惊,又有你……”他顿了瞬,到底没当着孩子的面说得难听 ,“你也该细想想,煜儿为何会这般。”


    二皇子天生体弱,但太医说过,只要精心养着,等将来长大后就能和常人无异,习文习武都不成问题。


    可皇后要强,不足五岁就让他去国子监,又玩弄权术误了他,如今看着好好的孩子成了这样,再与大皇子的沉稳聪慧相比较,谢言珩怎能不怒。


    今日皇后的打算,他又怎么可能不知?


    有这样的生母,煜儿的身子怎么可能养得好。


    陛下如此发难,皇后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可碍于此刻情形,皇后只能将二皇子拉回来,死死压着情绪,低头道:“是,臣妾自知照顾煜儿不利,还请陛下恕罪。”


    谢言珩并不愿多考虑皇后的心情,反而将二皇子带到自己身边来,温声道:“煜儿,朕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去皇太妃的秋千上玩,不如你这会儿去和皇太妃玩,她那有你爱吃的糕点。”


    赵太妃温和慈祥,对宫里的孩子们都好,谢言珩记得,二皇子尤为喜欢她。


    既然如此,多让二皇子去赵太妃处,兴许对他的身心健康还有益些。


    孩子的情绪都是最敏感的,方才夹在父皇和母后中间,二皇子已经有些畏惧了,这会儿一听去皇太妃处,他反而高兴起来,脸色也瞧着好多了:“儿臣,愿意去。”


    谢言珩点点头,戴铮立刻牵着二皇子到了赵太妃处,皇后的脸色一白,顿时如遭雷劈一般。


    但她不敢多言,更不敢多问。


    眼下陛下只是对她不满,认为她没有教养好煜儿,并未说今后都让煜儿去太妃处,可若是她闹起来,说不定陛下真的就再也不让她亲自养着煜儿了。


    上回是因为她谋害明妃,可眼下好端端的,若是孩子从身边被带走,身为国母,这是奇耻大辱,外头人该如何揣测她?她的母族岂非因她这个不中用的皇后而蒙羞。


    皇后的肩头微微颤抖着,极力忍耐着着内心的情绪。


    莲音心疼不已,递上来一个温暖的手炉,希望可以借此抵消春日寒风的余韵。


    红毯之上的歌舞仍在继续,底下交头接耳,高台之上的帝后却气氛凝结成冰。


    皇后看向明妃的位置,看向她隆起的腹部,就忍不住愈发的恨,愈发的盼着她去死。


    可她不敢失去后位,更不敢彻底和陛下离心,不敢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只能拼命忍耐。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场内的歌舞已经换成了一出热闹的戏,引得下首众人发出忍俊不禁的笑声。


    就在此时,拱门外急匆匆赶来一个太监,消息极快地由一个御前侍卫上前汇报给戴铮。


    戴铮的手都抖了起来,跪下道:“陛下,瑶华宫传来消息,说纪嫔不好了,只剩一口气了!”


    戴铮传话的间隙正好鸦雀无声,殿内不少人听到了这句话,顿时惊骇起来。


    与此同时,坐在席面上的纪夫人面色顿时苍白一片,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下来:“玉儿……我的玉儿……!”


    她几乎是瘫软在了陛下跟前,哀求道:“陛下,求您让妾身去看看玉儿吧,妾身求您……”


    谢言珩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遂即起身道:“即刻就走!”


    第109章 第 109 章 身死


    纪嫔快死的消息传来得突然, 陛下这厢已经起身了,皇后仍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她知道纪嫔病重,也知道她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但怎么算也不该是今日。伺候她的人日日都回消息去凤仪宫,太医说了,若无意外, 纪嫔怎么也还能再撑上一两个月。


    但太医也说了,消渴症厉害得很, 病人到最后往往会有其余的问题,一旦出事就是要命的。


    纪嫔日日服用掺了东西的方子,今日死也不是说不过去,只是可恨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是今日!


    皇后心底暗恨却不敢表露出来, 身为国母,她只能起身随陛下一起去瑶华宫看望纪嫔以免出现差错。


    好好的春日宴被这惊人的噩耗搅黄了, 德妃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 桑青筠和德妃对视一眼,也在蔓姬的搀扶下起身了。


    她缓缓起身,示意派人去搀扶纪嫔的母亲起来一同前往。


    可怜的纪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便是桑青筠看了也于心不忍,搀着她一同上了步辇,快速随着陛下和皇后的步子去了瑶华宫。


    瑶华宫从前是宫中除了昭阳宫最奢华明艳的宫殿,集天地之钟灵, 各州之珍宝, 一踏进大门便可见琼楼玉宇,香雾袅袅。


    可如今再进瑶华宫,不光破败黯淡, 就连地上的落叶都无人清扫,侍奉的宫人拎着扫帚躲在檐下打瞌睡,摆明了躲懒。谢言珩抬脚进去,偌大的瑶华宫竟然看不见几个人影,连纪嫔病得快死了都不能让她们有半分紧张,可见平时是怎么伺候的,不由愈发愠怒。


    皇后紧跟其后进去,一来便心中一凉,莲音看陛下先进了内殿,立刻发作道:“不中用的东西,谁准你在这躲懒的!平时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纪嫔的?”


    原本在躲懒打瞌睡的宫女吓得魂飞魄散,忙跪在地上求饶:“姑姑饶命,奴婢再不敢了!”


    莲音知道今日的利害,为了不让坏事赖到娘娘头上,当下疾言厉色道:“敷衍主子,你还有脸求饶?还不快让这起子偷懒的都过来跪下请罪!”


    “你们最好是盼着纪嫔主子安然无恙,否则扒了你们的皮!”


    说罢,莲音扶着皇后进到殿内去,一进去,殿内又是冷得冰窟一般。


    皇后心里清楚,纪嫔过成这模样,这里头多少有她的授意。她恨极了纪嫔害她滑胎,甚至到现在,她身上的下红之症都没治好,所以纪嫔病着,她怎么可能让她舒舒服服养病?


    只是没想到,这群下人仗着她的意思这般过分,就连今日都不知道收敛。


    陛下方才进来时脸色十分难看,若是打定了主意惩处这些人,难保会不会殃及自己。


    皇后心里突突着不踏实,前头一看陛下已去了屏风内,正想跟上去,谁知却听到陛下冷冷道:“出去!”


    陛下……不让她进去?


    皇后顿时脚下摇晃了两步,险些要跌倒,还是莲音扶着,她才没在宫人面前出丑。


    陛下怎会对她如此厌恶,甚至不让她近前来?


    她心里越发不安宁起来,可无可奈何,只能先在主殿内坐下。


    没过多久,桑青筠带着纪夫人送宫外进来,二人的脸色均十分肃穆。


    尤其纪夫人,一进来什么都顾不得了,跌跌撞撞地往屋内寻,直哭得满脸泪水,老泪纵横。


    皇后忍不住说:“陛下正在里头,不允准旁人上前打扰。”


    但桑青筠只福了福身,并未听她的,就这么径直穿过屏风走到了谢言珩身边。


    眼见陛下并未阻拦,皇后更像生咽了只苍蝇似的恶心。可笑极了,堂堂皇后竟不如一个妃子,还上赶着让人打她的脸!


    莲音一时无言,只能轻声道:“娘娘且让她猖狂得意去,日子还长着呢。”


    寝殿内,纪嫔的呼吸渐渐微弱,谢言珩坐在床头看着她,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一条生命正在身边飞速流逝。


    周太医此时正在为她施针,纪嫔的口中也含着参片吊着一口气,谢言珩的心从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沉到了谷底,再多言语都无法形容他心内的惊憾。


    她已经轻成了一把骨头,骨瘦嶙峋,两颊凹陷,若不是知道她病了,谢言珩如何能把她和记忆中娇俏温柔的表妹联系在一起,不过区区几个月不见,竟成了这样一副生机耗尽的模样。


    周太医尽力抢救过后,额上冒着冷汗,跪下请罪道:“陛下,纪嫔本是强弩之末,兼之中毒,已经无力回天了。如今这番,不过是暂时留一口气,若还有什么想说的,请陛下尽快吧。”


    谢言珩心中猛然一痛,不可置信道:“中毒?”


    话音一落,谁知刚赶来的纪夫人正听见了周太医的话,尖叫一声冲跑进来伏在床头:“玉儿!我的玉儿!”


    她浑身剧烈的颤抖起来,紧紧握住女儿微凉的手,哭得不能自已:“母亲来了,母亲来陪玉儿……我的玉儿……!”


    不知是不是听到了母亲的声音,纪嫔的生机原本正在缓缓流逝,可日思夜想的亲人在此,她竟费劲力气,最后睁开了眼睛。


    她想说什么,却大口大口的吐出血来,胸腔如同残破的风箱,发出呼啸之音。吐出来的血溅到了床铺上,纪夫人的衣服上,甚至是谢言珩的身上,大片大片,触目惊心,可她死死抓住母亲的手,头靠在陛下的肩头:“报仇……”


    “为我……报仇……”


    如此血腥可怖的景象,落在在场的三人眼里,却是无尽的悲凉。


    纪夫人泣不成声,抓住女儿的手急急忙忙喊道:“玉儿,莫非是谁害得你如此,你告诉母亲,母亲替你报仇!”


    纪嫔用尽最后的力气攥住谢言珩的衣角,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直直望向他,连面容都有些扭曲了:“皇后……是皇后害我……”


    遗言说罢,她再次吐出一口血,睁着双眼,就这么去了。


    抓着谢言珩衣角的手就这么渐渐滑落,一条命玉殒香消,从此被深宫埋葬。


    寝殿内破了洞未补的窗子突然吹起风进来,冷冽的大风将窗子哐哐的撞响,似夺命的呓语,又似纪嫔的魂魄在诉说冤屈。


    怠慢的宫人,恶劣的环境,纪嫔的遗言,无一处不表明她死的蹊跷。


    多年不见,纪夫人再见便是女儿的尸首,直哭得肝肠寸断,她跪在陛下身旁,死死抓着纪嫔渐渐冷掉的一只手,求他为纪嫔讨回一个公道。


    “陛下,玉儿不光是您的嫔妃,她还是您的表妹!是您的至亲!她死得不安,让妾身这个做母亲的如何接受,让妾身夜间入寝如何合上眼睛?”


    “当初妾身不肯让她为妾,是她铁了心要跟着您,说此生只认定了您,哪怕做妾也心甘情愿,您曾允诺过妾身,说会好好待她,可如今呢?!”


    “玉儿死得不明不白,她走得不安啊!”


    人命在前,任谁也无法责怪纪夫人对陛下的失礼,只因谢言珩自己,都觉得亏欠了她。


    抛开君臣的身份,这是他的舅母,在身边断气的,更是他青梅竹马的妹妹。


    谢言珩看着纪夫人,红了双眼:“朕会以皇贵妃的位分将阿玉下葬,也会为她讨回公道。”


    “舅母,还请节哀,珍重身子。”


    桑青筠静静地站在屏风前看着,此时对纪嫔早已没有了恨意,只有怜悯。


    纪嫔的果决和气魄十分可敬,她用了对自己最惨烈的方式和这个世界道别。


    从前的事一笔勾销,她已经用最痛苦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了结和谭公公之间的过去,


    接下来的仇,桑青筠会替他们一起讨回。


    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皇后。


    她温声开口道:“陛下,纪嫔死得蹊跷,背后一定有人暗中操控。”


    “她虽一直病着,但消渴症并非急症,怎么会短短几个月就成了这般模样?若说无人暗中下手,臣妾不信。何况她死前口中一直念叨着皇后,恐怕此事和皇后脱不开干系。”


    “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纪嫔一个公道。”


    主殿内焦急等候着的皇后原本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直到听到自己的名号,这才反应过来,她竟是被纪嫔反将一军!


    她何时给纪嫔下过这样的毒?!


    怪不得会是今天,她还觉得奇怪,原来纪嫔看似病重了,实则心里一直盘算着,想在死之前拉她下水!


    皇后当下也顾不得陛下方才不让她入内的命令了,急急忙忙进到室内跪下:“陛下,臣妾冤枉!臣妾从未毒害过纪嫔啊!”


    说罢,她这才看向床榻之上的尸首,只见纪嫔死前睁大双眼,床榻之上尽是黑红黑红的血迹,形容可怖,甚至骇人。


    皇后几时见过这般模样,一时吓坏了,忍不住想呕,可陛下在这只能死死忍耐,浑身竟忍不住颤抖起来。


    桑青筠看着皇后这模样,淡淡道:“纪嫔虽病,之前又被陛下降位禁足,可陛下从未克扣过纪嫔的一饮一食,不光让她仍然居住瑶华宫主殿,更命人好生照看,调理身子,今日所见,倒像冷宫一般。”


    “那时后宫大权除了纪嫔都在皇后一人手里,禁令已下,其余嫔妃皆无法插手瑶华宫内务,敢问皇后娘娘,瑶华宫若有变动,谁能安排?”


    “臣妾方才来时,只见庭院破败,殿内冰凉,寝殿内比冰窖还冷。纪嫔虽不如从前,可这些下人怎么敢如此怠慢?”


    “消渴症虽厉害,但熬上几年不成问题,纪嫔年轻,从前并无急症,怎么会这么快,又何来中毒呢?若说没人暗中下毒手,臣妾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何况纪嫔死前口口声声说着皇后,若想查明真相,恐怕得从纪嫔的一饮一食和身边人里下手,还请周太医查明纪嫔今日的药渣和羹饭,再命人挨个盘问纪嫔宫中的下人。”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皇后:“还请将皇后娘娘宫里的下人也都控制起来严加审问,您恐怕脱不了干系。”


    第110章 第 110 章 庶人


    在春日宴的节骨眼, 将凤仪宫的所有宫人都拉出来拷问?那不就等于告诉外头所有人,陛下和皇后离心,陛下并不信任她么!


    届时她还如何自处, 煜儿知道了心中作何想法,朝臣们又如何揣测?


    明妃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查到她头上,丝毫不顾皇室颜面, 皇后如何能忍。


    她这会儿也顾不得了,跪在陛下的跟前举起右手, 三指朝上,信誓旦旦发起了毒誓:“陛下明鉴!今日纪嫔之死和臣妾绝无半点干系!臣妾随您前来时尚且心中震惊,惋惜于纪嫔年纪轻轻得此重病,又怎么会害死纪嫔?”


    “何况臣妾已经是中宫国母,纪嫔在您的裁决下又降罪禁足, 身兼病痛,臣妾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还请陛下不要听有心之心信口雌黄, 肆意攀诬, 臣妾没做过的事绝不承认!”


    皇后一字一句煞有其事,说得自己天上地下再没那么干净了,可谢言珩不信, 桑青筠不信,纪夫人更不信。


    堂堂国母,不堪其位,做出这许多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来。如今单是看着她那张空口白牙的脸, 谢言珩便感觉到无比的厌恶。


    今日所有积攒和忍耐的怒火与嫌恶终于在她苍白无力的辩驳下爆发了, 谢言珩抬手甩上她的脸,怒道:“贱人!还敢狡辩!”


    “有你这样的皇后,朕的后宫才不得安生!”


    皇后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 陛下用了极大的力道,将她的身子都扇到了一侧去。


    脸颊上立刻浮现五个鲜红的指印,皇后有些不可置信,颤巍巍地摸上脸,可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幻觉。


    陛下竟然……打了她。


    当着明妃、纪夫人和下人的面,丝毫不给她留颜面。


    多可笑。


    和陛下成婚数载,她一直都知道,陛下表面温和宽仁,实则是个骨子里十分薄凉的人。


    不管她做得再努力,陛下都从来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不过是因为先帝的赐婚才对她客气一二罢了。


    他对她从无男女之间的兴趣,更对她一开始的性情感到厌烦,为了做好这个皇后,她费尽心机努力改变,动用一切能想到的手段,想要肃清后宫,做一个完美的皇后。


    可这一切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他认为自己才是灾祸的源头。


    她凭什么不能恨?纪嫔多年来对她没有半分尊重,更是害她流了孩子,从此不能再有身孕,害她得了下红之症,陛下理所应当的不会再来凤仪宫。


    陛下凭什么认为,难道区区降位和禁足,就能消除她的苦?


    即使重来一次,她依旧会要了纪嫔的命!她这辈子做得唯一后悔之事,就是引狼入室,看错了桑青筠。


    事已至此,皇后反而出奇得冷静下来。她缓缓抬头,冷笑着落下泪来:“陛下,您以为,您心爱的明妃就这般无辜吗?”


    “后宫这么多事,那件事是明妃不知道的?她敢说,她什么都没做吗?”


    “即使您再不信,臣妾也要说,今日纪嫔之事,绝非臣妾所为。”


    桑青筠知道皇后什么肯如此笃定。


    因为在她眼中,慢性毒药并非是她所为,即使查出徐才人,她也可以抽身干净。而且今日纪嫔服用的急性毒药也和她没有关系,所以她才这样理直气壮。


    但事到如今,皇后说这些,还会有人信吗?在陛下眼里,她早已是玩弄权术将后宫搅得腥风血雨的惯犯了。


    何况纪嫔死在陛下的身边,咽气之前口口声声指认的也是皇后,皇后这次摘不干净了。


    她开口淡淡道:“说这么多又有什么用?死在您跟前的是一条活生生的命,皇后娘娘,您做了什么孽您心里清楚,何苦在这扯三道四为自己辩清白。”


    “周太医,还劳烦您细细分辨,莫要错认了。”


    戴铮立刻安排下去,将凤仪宫之人皆带进宫正司审问,周太医和仵作也过来查验尸身和纪嫔日常所用的药物、食物,一时间整个瑶华宫挤满了人,人人背后发凉,不敢有半分马虎。


    事关国母!谁敢掉以轻心?


    皇后仍然跪在地上不起,眼底空洞洞的,眼神似是讥讽,又像是绝望,陛下不让她起身,她便只能跪着。


    直到桑青筠温声道:“陛下,逝者已矣,您还是先去换身衣裳吧,此处有臣妾帮您看着。”


    床榻旁的模样太过惨烈,谢言珩满身的血也不是回事,但他并未走,而是命人去将衣物取来,在侧殿更换。遂即冷着脸坐在了主位上。


    桑青筠坐在下头的椅子上,背后垫了软枕。


    庭院内宫人受罚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谢言珩寒着脸,他敛眸看向自己的右手,分明已经洗净,可上头似乎还带着纪嫔温热的血迹,挥之不去。


    不多时,外头行刑的太监上前来回禀:“陛下,瑶华宫的宫女有几个招认了,说……说都得到了上头的授意,在纪嫔的饮食起居里多有克扣冷遇。时常给馊饭,给冰水,因纪嫔生前得了消渴症,常只给些甜腻的糕点加重病症,还将纪嫔的心腹芊宁挤兑到殿外伺候。因那时纪嫔正在禁足,消息进不去也出不来,持续了许久。后来您虽解除禁令,但瑶华宫内的宫人也已经换过一批,所以消息瞒得十分严实。”


    “除此以外,负责给纪嫔熬药的宫女也招认了,说她得了徐才人的贿赂,每日在纪嫔的药中添粉末,此药不会立刻致死,却会让纪嫔逐渐病重,再无转圜余地。”


    说到这里,一直在后阁比对药渣和残余药水的周太医和仵作沟通过后也出来说:“启禀陛下,纪嫔的药的确有问题,若按此药长久服用下去,病情便会急转直下,正合纪嫔生前的状况。”


    一旁的仵作说道:“除此以外,纪嫔今日是因为中毒导致机体迅速衰竭,看症状,像是败心丸。”


    桑青筠皱眉道:“当初在芙鸳宫中搜出的毒药不也是这个?当初臣妾未曾中毒,不想是躲过一劫,今日又用在纪嫔身上了。”


    “但即使没有败心丸,纪嫔也一直处于被磋磨和暗害的处境里,迟早一死。”


    纪夫人哭着肝肠寸断,不住地捂着心口痛哭:“陛下,求您还玉儿一个公道,务必让害她的人陪葬!妾身实在难以想象,玉儿生前在宫中竟受了这般折磨,您知道……她自小在家中千娇百宠,未曾吃过什么苦,她是那样娇花一般的姑娘,死前吃馊饭,喝冷水,日日喝毒药……陛下,您让妾身这个做母亲的如何能接受!如何能接受!”


    怒到极致,谢言珩反而觉得可笑极了,他的后宫竟一直在这样的人手中管着。


    皇后跪在地上,不屈道:“毒药是徐才人所为,和臣妾又有什么关系?臣妾不过是记恨纪嫔害臣妾失了孩儿,让她吃些苦头罢了,此事臣妾认了,陛下大可以罚臣妾。可臣妾又失去了什么,陛下您不知道吗?臣妾没的是您嫡出的孩子,难道因为臣妾失子之痛失了理智,您就要废了臣妾的皇后之位吗?”


    “退一万步说,若真的是臣妾暗害纪嫔,那纪嫔今日何须再中急毒身亡?您不觉得太巧了些吗?”


    莲音也跪在一旁哭诉道:“陛下,皇后娘娘是您的发妻,更为您生下了嫡子,您怎能不相信她呢?”


    谢言珩忍无可忍,抬手将杯盏重重掷在了地上,发出巨大的爆裂声:“住口!”


    “你也配做皇后!”


    事到如今还敢抵赖,徐才人若没有皇后的允许,凭她怎么敢在瑶华宫下毒。


    帝王之怒震得人心口一颤,桑青筠都被吓了一跳。除了朝政上的大事,她从未见过陛下暴怒的时候,看向皇后的眼神不像夫妻,反而满是厌恶。


    陛下震怒,满宫的人皆起身跪下:“陛下息怒啊!”


    桑青筠也撑着肚子跪在了地上:“陛下,还请您消消气。”


    谢言珩抬手,蔓姬即刻扶着她起身重新坐回原位,桑青筠方温声说道:“若非有人暗害,皇后娘娘的意思是纪嫔自己服毒想要害了自己吗?”


    “可若纪嫔真的是自己服毒,也只能说明她觉得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她死前口口声声念着您而非旁人,能说明什么?”


    她不紧不慢地说:“宫里这么多人,若非您是凶手,纪嫔又恨极了您,怎会死前最后一句是杀了您替她报仇。如今人证物证皆在,皇后,你还有什么可抵赖的?”


    皇后筹谋一生,怎么可能轻易服输,即使跪在地上,脊梁也要比旁人都直。她在这世间活过一遭,做过贵女,做过皇后,任谁都无法磨灭。


    “陛下,臣妾还是那句话,臣妾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至于纪嫔死前为何念叨着臣妾,臣妾不知。”


    看着她现在的模样,不知为何,桑青筠恍然又看到她最开始进宫做皇后的样子。


    那份骨子里的傲气,从来不懂得服软低头,即使后来为了大权而不得不学着委婉,可死到临头的时候,她还是做回了自己原本的样子。


    话音甫落,徐才人被人扭送到殿内跪下,她早已听闻了瑶华宫发生了何事,得知陛下震怒而皇后式微之后,为求活命和不牵连徐氏,她不顾一切供出了皇后是背后主使。


    以及这一年来,皇后和她的谋划,皇后对纪嫔的恨意,一览无余。


    人证、物证,因果关系都齐全了,皇后再嘴硬也无力回天。


    春日宴惊变以极快的速度在宫内外传开,纪氏为首的一派连夜上表恳请废除毒后。


    次日,圣旨自朝堂之上传遍大江南北,废皇后为庶人,迁居冷宫,徐才人赐死。


    纪嫔死后复皇贵妃之位,尸身格外恩赐发还本家。同时将二皇子送到赵太妃身边抚养,皇谱上算德妃之子。


    一夜之间,凤仪宫人去楼空,清了个干干净净。二人亲信尽数打死,粗使撵出宫去,又是一夜春雨,天地间水茫茫一片,涤荡俗尘,洗得洁净。


    昭阳宫内,尚宝林跪在殿内,低头道:“妾身今日前来,求娘娘留妾身一处容身之所。”


    桑青筠缓缓抬手,蔓姬亲自扶着她落座看茶,笑着说:“若非你暗中相助,本宫怎能这么快知道纪皇贵妃的药是徐氏所为?”


    “尚宝林,本宫不是赶尽杀绝之人,后宫姐妹亲如一家,这句话从前本宫和童美人、裴才人说过,今日也和你说。”


    尚宝林颔首感激:“妾身多谢娘娘不计前嫌,妾身自当安分守己。”


    说罢,桑青筠轻笑道:“听说她进冷宫之后仍不安分,时常高声喊冤,惹得宫内流言如沸,此事想来你也听说了吧?”


    “她作恶多端,落此下场并不冤枉,只是陛下朝政繁忙,若后宫不宁难免烦心。”


    尚宝林微怔,立刻起身跪下道:“妾身明白。”


    桑青筠弯眸轻笑,让蔓姬将人扶起来:“蔓姬,亲自送尚宝林出去罢。春雨淅淅,路可得走的稳些,待忍过风雨,便见春光了。”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