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江与纠结无措的时候，心魔幻境外，一个娇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在树林间穿行。


    翠韶山山脚，一枚微型无人机正在巡视。


    它飞向高空。摄像头所拍摄到的画面里，无数落叶围绕着山脚处，画出一道巨大的、不规则的圆。


    圆内，建筑古色古香、树木入云高耸；圆外，士兵队列整齐、无人机成群巡逻。


    分属于两个时代的景观，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泾渭分明。


    忽然，某只无人机动了动。


    画面一闪。触手踩到落叶，发出的声音黏腻又清脆。珊娜一身红白裙袄，梳着双丫髻，踩碎一地枯叶。


    见到她，无人机上绿光一闪，表示身份验证正确：


    “欢迎您回来，勇敢的战士！”


    它用老套的星际语欢迎珊娜。


    “我回来了。”


    珊娜勉强一笑，眉眼间却略带愁绪，步子放得极慢，仿佛在拖延着什么。


    无人机在半空盘旋，机械道：“首领正在指挥室等您。”


    “等等，”珊娜面露难色，视线左右转了转，“我要先去分析部一趟，有些情报需要交接一下。”


    “好的，正在为您打开权限……”


    无人机转动螺旋桨，升入高空，在此处盘旋几圈。紧接着，四周的无人机也纷纷相应地升高、闪烁，空中高高地播报着不同颜色的信号，宛如旧时代的烽火台一般。


    几个来回后，无人机缓缓下降，电子屏上播放出一个小小的滚动箭头：“请跟我来。”


    珊娜抹了把脸上的汗珠，依言照做了。


    无人机将她领到一个类似蒙古包结构的狭小帐篷内。帐篷是全然的金属质地，外形圆润，光泽感十足。


    珊娜没有多看，径直走进帐篷内部。里面是几排桌椅，上首一块白板，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捧着手中的资料，似乎正研究着什么。


    其中，站在白板前的员工正在板上写写画画，上面画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物关系图。


    他捧着复印本，口中念念有词，还刚好是书中描写珊娜那一段：


    “珊娜当即撩起裙摆，马不停蹄地往师父消失的方向赶——”


    珊娜：“……”


    她脚趾开始扣地，快步上前，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剧本：“快别念了，给我看看目前最新的剧情，进展到哪里了？”


    “请不要打扰我们做阅读理解。”


    工作人员扶了扶眼镜，迅速在一沓厚厚的纸张里翻出最后一章，还不忘吐槽道，“要不是这次任务，我都不知道什么是‘纸’……”


    “……谁不是呢？”


    珊娜扶额叹了口气，疲惫地垂下脑袋，快速翻动起手里的纸张。


    这些纸张，是异能者协会科研部门的集思广益之作。他们在珊娜等人的配合下，提取了书页银光的部分能量，并分析其物质波长，在几重翻译后，成功提取到了一长串文字信息，并将其整理成章。


    有了这些东西，即便无法进入结界，他们也能掌握一些内部的动向，并对其进行分析。协会会长甚至单独划分了这样一个部门，专门用来对这篇故事进行阅读理解。


    珊娜知道有这么个部门，但她也是第一次进行阅读。她翻着手里的纸张，越看越觉得心惊：“同样的文字，却只能存在于纸张上，放在电子媒介中居然会变成乱码——这太奇怪了。仿佛有更高阶的未知存在，在干涉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我懂。”


    工作人员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结界内的情况还好吗？”


    “不好。”


    说到这个，珊娜的表情立刻垮了下来，“四师弟……不，我是说江与，他失踪了。”


    那是凭空发生的事。江与和师父一起掉入寒潭，师父没事，江与却失踪了。


    珊娜对此一筹莫展，但她忽然想到——既然这是书里的世界，那么，江与的失踪，会不会被描写到了？


    就算没有写到，哪怕在上下文处有所伏笔，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帮助。


    “你们也帮我一起找，”她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并吩咐众人，“不论那段话，只要有所关联，都划出来细读。”


    然而，令她失望的是，即便翻到最后一页，书中对江与的失踪也依然没有任何描写。甚至，在江与失踪后，故事直接用几个“……”拉灯，写了一长串没用的废话，仿佛在转移读者的视线。


    “等等，”工作人员突然道，“换位思考一下，毫无迹象，也是一种另类的迹象。”


    珊娜立即顺着他的思路去想，眼前顿时一亮：“对啊！有没有一种可能，剧情并不能操控江与？他的失踪，会不会在剧情安排之外？”


    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不仅如此，破除结界也是江与教会我们的。他失踪了，也许更慌张的不是我们，而是这本破书！”


    “可是，这一切都建立在你的猜测上。”


    突然，沉稳的女声从帐篷外传来。异能者协会的会长款款从门外进入，来到珊娜身前，“你要如何说服我们，你的猜测是对的？”


    她有一双格外深邃的眸子，额头上画着诡异的眼睛状刺青，瞳孔里有着宛如碎玻璃般细密的纹路。


    几乎没人知道她的异能力是什么，但她总能以卓越的战绩奋战在各项紧要任务的第一线，指挥着所有人。有人猜测，她拥有一双全知的眼睛，总能做出最理智的决策。


    身为星盗，珊娜本能地有些惧怕她，缩了缩脖子，气势顿时弱了下来：“会长大人，只要我们先一步找到江与，说不定就能取得他的帮助！”


    “如果我们依你所说，派出了人手，但还是找不到他呢？”会长平静地问。


    珊娜低下头，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


    会长移开目光，换了一个话题：“先不说这个。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回来？”


    珊娜垂下眼帘，心道，她果然还是不相信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卧底”，总是怀疑她的立场。


    她深吸一口气，答：“康斯坦丁和塞壬担心师……担心慕潇然情绪不稳，主动要求留守，派我来报告。”


    会长笑了笑：“所以，不仅仅是江与失踪了，慕潇然的状态也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够稳定，是吗？”


    “你提前回来，甚至不直接向我汇报，而是来这里查阅‘剧情’，应该也是想知道，书里有没有提到慕潇然的状况，好让你更轻松地骗过我？”


    珊娜：“……”


    仿佛被看穿内心所想一般，珊娜哑口无言。


    会长也不追究她的知情不报。她清浅一笑，径自问出她最关心的问题：“那么，慕潇然的情况如何？”


    “……看到魔种后，她意识到自己入魔，从故事里清醒了过来。”


    被看穿了小心思的珊娜反倒不再紧张。她坐下来，随手从桌边端起不知道是谁的水杯，抿了一大口水，“这次没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她看起来很清醒，比此前任何一个时候都清醒。”


    说到这里，珊娜深吸一口气，继续道：“看到江与失踪，她也没有慌乱，而是安排康斯坦丁和塞壬分头去找人，还叫我下来找你。就好像……她知道结界外都有什么似的。”


    会长表情没有半分意外，只是轻声呢喃道：“明明有三个人，却偏偏叫我最不信任的一个回来么……”


    倒像是知道珊娜立场最不稳定，会帮着她拖延时间一般。


    “我知道了。”


    会长倾身上前，拍了拍珊娜的肩膀，长发带起一股异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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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在她的鼻尖上，“辛苦了，你做的很好。也就是说，结界内，已经不再需要你们，来辅助稳定慕潇然的情绪了？”


    那香气的味道十分特殊。不像香水，倒像是……异能的一部分。


    珊娜压下内心思绪，犹豫片刻，不情不愿地回：“好像是的。”


    “好，我明白了。”


    会长略一点头，立即举手示意身旁的助手，“我们需要早做准备。我想让结界外驻扎人员全部撤离，目前来看，需要多久？”


    助手打开光脑，让AI辅助计算了一会儿，答：“三十分钟。”


    “好的，现在通知所有人，开始撤离。”


    会长毫不犹豫地说，“三十五分钟后，如果结界毫无变化，就引爆我们埋在这颗星球的所有核弹，毁掉翠韶山。”


    “您疯了？”珊娜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她，“可她还很清醒，还没有彻底入魔啊！”


    会长语气依旧冷静：“以异能者协会对慕潇然的危险等级评定来看，等她彻底入魔，一切就都晚了。”


    珊娜沉默。


    唯独这点，她无法反驳。


    她咬紧下唇。虽然她和慕潇然立场相悖，但毕竟师徒一场……


    “可以请您多宽限一些时间吗？”


    她央求，“慕潇然与心魔斗争多年，都没有彻底入魔，她不会轻易被心魔打败的。”


    “她先前之所以没能彻底入魔，是因为所受刺激不够大。”


    会长不为所动，“现在的她已经见过江与的尸体，甚至将灵魂记忆引渡给他，令其‘复活’。你认为，这是一个有正常行为能力的人，会做出来的事吗？”


    珊娜摇头：“可是……”


    “你不必再说了，我都理解。”


    会长语气温柔地说，目光却依然不带任何情绪，“江与已经失踪了，多番刺激下，慕潇然的失控是迟早的事。作为异能者、作为协会的一员，我绝不能拿星际人民的命开玩笑。”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对助手说：“等等，把时间延长至四十分钟吧。”


    四十分钟，这是她留给慕潇然最后的耐心。


    光脑上的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着。珊娜焦躁地咬紧下唇，思考着还有什么拖延时间的办法。


    她的目光来到白板上。上面赫然是五名“主要角色”的侧写照片，以及剧情中的人物关系图。这些人的效率很高，在她告知江与失踪后，写着“江与”名字的地方，不知被谁用红笔重重地打了一个红叉，显得格外刺目。


    混乱中，一名整理资料的人员用胳膊肘戳了戳珊娜：“时间紧迫，珊娜小姐，你也赶快和我们一起撤离吧。”


    “我……”


    珊娜张了张口，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纸张，翻得哗哗作响。


    找到了。


    翻到最后几页，不知看到了什么，她猛然瞪大双眼——


    “等等！”


    她快步跑出帐篷，来到已经走出去的会长身前，将原本还是白纸的后几页递给她：“您看这个！”


    会长愣了愣，下意识朝她指尖所指之处瞥去一眼。


    纸张最后几行，赫然是一句句突兀的“双引号”。


    慕潇然：“喂？有人吗？”


    慕潇然：“你好，会长大人？”


    慕潇然：“你们不是很喜欢做阅读理解吗？看看这里。”


    慕潇然：“珊娜是个好孩子，你别为难她。”


    慕潇然：“……算了，我出来找你了，我们聊聊。”


    看到这里，会长平静的神情，终于裂开一道浅浅的缝。


    她抬起双眼，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女人，正噙着笑容，站在她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