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你懂吗
作品:《断泉融雪》 眼看着骆弥生女婿上门似的提着一大堆礼盒登堂入室,李和铮失语了。
他们对视,骆弥生面不改色,冲他点头:“阿和。”
李和铮坐在沙发上没动,盯着他,看他自然地换掉皮鞋踩进艾瑞娅给他踢过去的拖鞋里。
他把左手的递给李连东,低声介绍这是正官庄的野山参、三江源的冬虫夏草、启功的书法真迹;把右手的递给艾瑞娅,低声介绍这是爱马仕的小马包挂、谢瑞麟的钻石手链、湖田窑的青花釉里红茶具。
他太用心了。用心到让人不敢苛责。
李连东拿了满手连连说着“来就来吧还带什么东西”,艾瑞娅高兴得露出洋派表达热情洋溢地把骆弥生夸成花,抱上去也来了个贴脸亲亲。
便宜爹娘和前男友在自家客厅里上演一出上门女婿旧人新见父慈子孝……什么乱七八糟的。高校教师前男友像直播带货一样念完所有礼品。
李和铮终于气笑了,起身走向他们。
不敢苛责吗?
“我的呢?”他说反话,问得咬牙切齿。
骆弥生镇定自若:“你有鱼油。”
“就这?”
“想要什么都有。”
“想要你出去。”李和铮冲他抬起送客的手,眼神冷漠。
骆弥生怔了一瞬,旋即干脆点头:“好。”
他转身回到门口去换鞋。
李连东懵了,自家儿子快淡出仙气了竟然会冲人,况且这还当着父母的面,这样直言,这得多生气。
艾瑞娅急了,连忙要去抓骆弥生的胳膊,又回头看李和铮,看到儿子脸上的冷肃,伸出去的手拐了弯,抓回自己的胳膊上,不知道该咋办了。
骆弥生把刚换了没几分钟的鞋换回去,得体地转身道别:“那叔叔阿姨我先走了,下次再见。阿和再见。”
“哎……”艾瑞娅没哎出个情由,看着骆弥生像闪现过来送了趟快递,留下满地东西,人走了。
门被轻轻合上,关起一室沉默。
一对不那么相配但很和谐的夫妻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家儿子,尤其是在他刚刚对着曾经非常相配现在非常不和谐的前男友下了不留情的逐客令后。
艾瑞娅小心翼翼地看向面无表情的李和铮,生怕他摔了门走人:“是不是怪爸爸妈妈没提前跟你说?”
“没有。能理解。你们是好心,他也是好心——”李和铮压住了情绪,这两天他自问自己已经快变回年轻时易燃易爆炸的状态了,是骆弥生搅动了他心头的死水……以这种并非老鹿乱撞的方式。
“——但我现在不需要这种好心。”李和铮耸耸肩,一瘸一拐地主动进了厨房,“准备吃饭吧,我去端。”
李连东忙跟进去。
假期尾声预想中的四人餐变成了“三口之家围坐餐桌”,对儿子的成长给予最大限度自由、或者说,专注个人到对孩子有点“不负责任”的父母,刚惹了孩子生气,根本说不出说教的话。
本来准备了一些推波助澜的话题也落空了,现在只能闷头吃,有些不知说什么好。
李和铮已经恢复了常态,懒洋洋地夹菜,主动起了话头:“他之前来找过你们了?我们本来处挺好的,我没撂过脸,今天真是忍不住了。”
“嗯……哪种挺好的?”
“Normal colleague.”
“那对不起啊,爸爸妈妈都自作多情了。”艾瑞娅心虚地给儿子夹菜。
“但你刚才不应该直接……”李连东插话。
“我好说歹说让他别再搞我了,不能光好说,也得歹说吧?”李和铮平淡地扫他一眼。
“但我们都在,小骆得多不舒服了。”
“我也不舒服。”李和铮说出口后自己都愣了,而后,他放下了碗筷,轻轻摇摇头,叹口气,“就是因为我也不舒服,所以我才想舒服舒服,妈,爸,你们懂吗?”
他们有什么不懂的。
三人互相看看,做父母的点点头,张罗着举起饮料碰杯,把这话题掀了过去。
——————
复工第一天,李和铮踩点到办公室,毫不意外地看到办公桌上放着两瓶鱼油。
他跟没看见一样,一屁股坐上椅子,打开电脑批作业,等着开例会。
微信刚挂上去,早上骆弥生发来的早安、提醒吃早饭、提醒关阳台窗户等等事无巨细到生怕他生活不能自理的消息都未读,这会儿又进来一条,鱼油的吃法。
李和铮目不斜视,继续批作业。
他做了决定的事,一旦开始,便不会回头。
而这确实也是一段开始。
骆弥生开始了他退出他的视线范围外、改往他这谭死水里扔漂流瓶的计划。
有时候早上进办公室桌子上出现三明治,有时候下课后回办公室桌子上出现养生茶,鱼油上被放了一张便签纸,骆大夫的处方字:记得吃。
到了五月中旬,骆弥生投来的漂流瓶堆到了99加。
这行为,简直像初中生追人。李和铮刚从学生那里学来个新词儿:阴湿男鬼。
把这四个字贴到骆弥生那张高岭之花的脸上,怎么看都不合适。
所以说旧情人靠近彼此没有好结果,爱情可以美好也可以虚无缥缈,但执念深重会让人束手束脚。
李和铮好歹也是品尝过何为“挚爱”的,像热爱写深度稿件一样地爱过骆弥生。他知道写什么稿子怎么写最好,也知道骆弥生该是什么样子才是他。
反正不是这样。
太刺挠了。他可以不接受,但他客观地也不想看到骆弥生这样做。
但他明白,时间会冲刷一切,刺挠而已,挠挠得了。他的退休生活马上被他拽回正轨。
可在时间生效前,他得找点别的事做。
李和铮蓦地想起白逐雪的话:给她送两个能用的学生过去。
那时候他说没精力,现在有了。
李和铮摸着下巴琢磨,让他自己去抓人像是地推销售,做不来这种事。
于是他打开了论坛。
一点进去,飘在最上头的第一贴:《老李最近是不是和骆老师吵架了呜呜呜我产品没饭吃了》
……啊?
他没兴趣点开,想起来苏启然和秦舟都叨叨过这个。
他去给自己改了个马甲:教新闻的老李。
灌水区《收两个徒弟》
楼主:不限专业,本专业最好,其他专业也行,会写文章,有观点,别AI。要高年级或毕业班绩点高点会考试能参加校招考试的,我原来的编辑要人,可别我带了你半天你考不进去,彼此浪费感情
人在教研室,发范文贴楼里,我回复到的过来找我
发送。
坐等十分钟。
刷新。
……1427层楼?
李和铮两眼一黑。完了,天杀的白逐雪,天杀的自己。想找点事做也不能是没事儿找事儿啊!
自作自受,忍着吧。
傍晚,老师们都下班了,李和铮终于过完了帖子里所有的范文,多番对比,选到了两个笔触极有灵气的。
把过来撒泼打滚儿一哭二闹三上吊的秦舟赶走,他喝着茶,等待着开第一个徒弟盲盒。
……进来一个面黄肌瘦目光泛着死气的女生。
李和铮一挑眉:“同学?”
“李老师。”女生面色平静,走到他的办公桌前,“我是您回复的第一个,我叫郑珺雅,计算机系研二。”
李和铮不动声色地扫过她长袖衫领口上凸起的锁骨和牛仔裤空荡的裤管,想起许多难民孩子。
他没说什么,只露出个微笑:“请坐,先聊聊。”
——————
有人欢喜有人愁。
白逐雪是乐坏了,那么代价是什么呢.jpg
开始带徒弟的老李彻底过上了退不了休的生活,积攒了许多怨气。
而这种怨气在520当天、睁眼看到支付宝里多了来自骆弥生的52000转账后,彻底爆发。
李和铮诈尸般直挺挺地翻身起来,握着手机定住。
他感觉自己快坐化了,才点进全是未读消息的对话框里,郑重其事地打字,接连发问:
—骆弥生,你是准备当我的舔狗吗?
—赶明天我泡弟弟了你是不还要过来给我送套?
—你真的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吗?
—你想让我怎么办?
骆弥生:
—……
—不是这个意思
—我还是保持我的观点,我有我的想法,我在按我的来
李和铮:
—请问我的意思表达得还不够明显吗?
—还要多明显?
骆弥生:
—我明白
—但我的意思也很明显
李和铮:
—……
—我这么说吧,大哥
—如果我和你再谈一次恋爱能让你放下这种不必要的执念,那我们现在就开始
骆弥生:
—然后呢
什么然后?
骆弥生:
—再让我放你走吗
哦,问这个。
李和铮:
—难道你现在依然相信我还能跟你过一辈子
—别逗了,大夫,我和谁都过不了一辈子了
在“对方正在输入……”的功夫,李和铮想了想,决定把此刻最真实的感受和盘托出:
—不要再这样做了,我俩都不是这样的人
—我一直拒绝你,显得我傲娇似的,可我是真不想谈
—骆大夫,你有你的骄傲,我不想一直用这种方式践踏它,我很遭罪,我想到我还得拒绝你,我也很难受,你懂吗
—所以,放过彼此,饶了我,成吗?
“对方正在输入……”停了。
过了会儿,骆弥生没说别的,只说:周末好好休息
李和铮:……
老白,如果我为了躲旧情人让你把我空投去加沙,你会高兴吗?
——————
入夏的热浪滚滚,在今年的气温第一次到达三十度时,苏启然热烈宣布他脱单了!宋妍老师竟然真能看上他,真是人美心善仙女下凡!
小学生作文会写夏日朝气蓬勃,夏日欣欣向荣……只有李老师一个人觉得自己在过多事之秋。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苏启然乐呵地要请大家一起吃他的脱单饭,群里霍琪说,喜事呀,正好骆老师的生日party今年也没开,大家好久没聚了。
李和铮怔住,生日……电光火石间,他才想起:5月5日,叫may的人的公历生日,整三十岁,提着大包小包进了他家,被他凶走了。
……
为什么这么难办。
爱的背后不是恨,而是不在意。
因为不在意,所以可以平淡相处。现在无法自处了,是因为什么?
因为无法回应旧情人送来的情意,所以愧疚?他是挺喜欢投桃报李的,但他又不是圣人。
那么是什么。答案总不能是他对骆弥生余情未了吧。
……不是的。他是惯常主动出击亲手争取一手掌控的人。如果他余情未了,哪怕是他被甩了,他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他会主动争取。
真他妈的烦透了。
李和铮点开了骆弥生的对话框:不好意思啊,骆大夫,我忘了你的生日
—[转账]52000
—生日礼物,补上
骆弥生:
—人们通常不为忘了前男友的生日道歉
—通常也不给前男友转这个数字
等了会儿,他不收,也不点退还,就这么摆着。
李和铮拿他没办法,打开支付宝,终于找到了把他转过来的钱转回去的机会。
骆弥生:没必要
现在轮到你说没必要了,李和铮哼笑两声,没再说。
点开苏启然的私聊:哥们儿恭喜你,但对不住聚会我不去了,咱们私下来,我单请你和宋老师
苏启然发了两个狗头,甩来一张截图。
是骆弥生在五分钟前,和他说了基本一样的话。
苏启然:
—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又给哥们儿懂到了
—你俩躲对方啊?一人多搭一顿饭
—哎哟喂~还不如一起吃呢~~~#狗头#狗头
吃着瓜就乐,真是贱出花儿了,李和铮苦笑。
行,他和骆弥生彻底变味儿了。
两个人都放不下是藕断丝连,两个人都放得下是海阔天空。一个人放不下,另一个人明明放下了又用因为各种各样无法归纳总结的缘由刺挠,算什么?
也许不是事事都需要答案。
放弃思考的李老师投身入更高强度的教学工作中,快到期末周了,一周上五节课的水课老师也得参与各类会议,要出题要报审要填什么乱七八糟的预申请。
还要带徒弟。哇。绝望。
而骆弥生那边也不闲着,临近期末周压力大的不光是老师,压力更大的是学生。
他被科室安排了三场心理健康讲座,心理咨询从早上排到晚上,忙碌时人容易生病,校医院里头疼脑热来输液的也络绎不绝。他只能上课、咨询、看诊,交替进行。
重压之下,人都容易变形。
骆弥生刚听一个女生的哭诉,理由竟然是,她男朋友被选为李和铮老师的徒弟了,而她还在因为期末要挂科写不出论文找不到暑假实习而烦恼。
最近男朋友的空闲时间也少了,打了鸡血,跟着李老师向前冲,虽然她也没想把自己的压力寄托给对方,可谈恋爱不就谈一个互相陪伴吗?
另一方面,一下子两个人好像去了两个世界了,感觉自己配不上他,想分手,舍不得。
从医多年的骆大夫被噎住,极高的职业素养下依然顿了好几秒,才开始聊。
关于压力排解,关于线性人生观,关于配得感,关于自我价值肯定。
结束咨询的女生肉眼可见的振作了许多,红肿着眼睛说谢谢骆老师,其实,是因为有您存在,我们很多人才敢来做心理咨询。
——毕竟大家都知道,如果谁心理问题严重,会被劝休学,甚至劝退的,对吧。但您一直会保护我们的隐私,真的万幸有您。
获得极高赞誉的骆老师还没能说出回应,女生已经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骆弥生机械式地在预约系统里填了咨询回执,检查了今日是否还有遗漏、修改的排期,在个人工作日志里简写小结,上传,退出登录。
一口自胸中生发的浊气才呼了出去。
他自嘲地笑了笑。
他想着,你觉得你配不上的是李和铮老师的新徒弟,那我呢。
我是什么。
拿起手机,给李和铮投送漂流瓶:最近天热了,注意别喝冰水。
接到瓶子的死水正在今天的最后一堂课上,距离下课还有半小时。
说实在的李和铮一直很有水课老师的自觉,除了批作业严一点,上课从来不管学生们是否认真听讲、在干嘛,自己讲自己的。
虽然在他走红校园里后有很多人慕名来蹭选修课,基本上也没什么人玩儿手机。
但没办法,从前来去如风惯了的李老师被社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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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压得也在变形,在看到自己新收的徒弟靳垣埋头玩儿手机约么十分钟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李和铮口中讲着的话突然断掉,神色冷了下去。
仰慕着他的潇洒随和的学生们从未见过他这一面,在总是含笑的彩色眼睛里看到冷然的不悦,被某种无法形容的气场逼到似的,一时间都噤若寒蝉,面面相觑。
靳垣浑然不觉,眉头紧锁,还在扣字。
李和铮敲了敲讲桌,靳垣的同桌注意到他的目光投向,连忙狂拍他。
靳垣如梦方醒,脸红透了,放下手机起立:“老师对不起!”
“滚出去。”李和铮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波动。
大家更不敢说话,在这新晋师徒俩间互相看。
靳垣脸红得发紫,极力控制表情:“老师,真的对不起!我不会再……”
“滚出去。”李和铮重新拿起了线控,已经转身重看自己的ppt,“别让我再说第三次。”
桌椅碰撞叮叮duangduang一片响,在众人的惊呼中,李和铮猛回头,看见了崩溃的靳垣夺门而出的背影。
后排几个男生反应极快,喊不住靳垣,跟着冲出去。
等瘸子李老师赶着追出来,看到的是几个男生奋力把扒在窗户上准备跳楼的靳垣拽下来,几个人在地上摔作一团。
地上的靳垣眼泪狂飙,有男生大骂你是不是疯了!有男生跪压他身上,生怕他还要跳。
楼道里从空无一人到人山人海也就几个瞬间的事。
在众目睽睽之下,第一次骂学生就把学生骂得要跳楼的李和铮:……………………………
白逐雪,我要回来了,我要回来你听到没有,这傻逼老师谁爱当谁当。
——————
骆弥生在某教学楼顶的天台上放空时,是不看工作消息的。
学生时代他们很爱在这里待着,不过现在天台早被铁网全密封了,学生们也不能上来,得有职工证才能刷开通上来的门。
他站在围墙边上,靠在铁网上,静听风声。下面校园里的声响很远,他便会得到类似于公园二十分钟的舒缓。
——所以,等他在工作群里看到李和铮那里出了大事件,已经是事发四十分钟后,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
骆弥生皱起眉,切到电话页要打给他,远处,天台的门开了。
穿着大黑短袖牛仔裤的李和铮一手抄兜,一瘸一拐地上来了。
生活在同一亩三分地,将近一个月没见,两个人骤然看到彼此,也没愣怔,都迎着对方走上去。
李和铮走近了,一屁股坐在靠近围墙的长椅上,长长舒了口气,仰头看着骆弥生:“你每天听那么多学生吐苦水,自己心理不会出问题吗?现在孩子真够脆弱的。”
骆弥生迟疑片刻,考虑到身上还是白大褂,脏,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推推眼镜:“你别这么说。不是他们脆弱了,现在信息大爆炸,网生代的生命进程要比我们提速,所以他们要面对的问题也……”
“都和我这个退休老登一样,是吧。然后他们的年龄阅历心力都还没长起来,所以总出问题。”李和铮笑了笑,斜眼看他,“骆老师,你确实比我更像老师。”
“刚才是……”骆弥生有些忧虑,毕竟……作为大学老师“把学生骂得要跳楼”真是弥天大罪。
“没事,都解释清楚了。要跳的是我刚收回来的男徒弟,原来是女朋友正跟闹分手呢,又被我骂了,一下子感觉事业爱情未来都没了,一时间想不开,冲动了。”李和铮掏兜点烟。
骆弥生:盯——
李和铮莫名其妙,抬手递他烟盒:“咋了,你没带?”
骆弥生很严肃:“你一共收了几个徒弟?一男一女,对吧?”
“昂,咋了。”李和铮让他搞得心里发毛,不由自主坐直了点。
骆弥生:……
片刻后,他这向来坐有坐相的板正人也瘫到了椅背里,摘下眼镜,掏兜拿出眼镜布,开始擦。
李和铮:……?
骆弥生叹口气:“你也是无妄之灾,我刚刚结束的最后一个咨询,就是你这个徒弟的女朋友。听我说完后,可能是……想通了。”
怎么是这样,李和铮被这蝴蝶风暴式的神展开逗笑了,大笑出声:“你们是想通了,轮到我们这边儿想不通了,哈哈哈哈哈……”
骆弥生也笑笑,看了他会儿,起了身。
“哎,你说,”李和铮笑过后弹弹烟灰,突然冒出一个有点无厘头的问题,“大家的生活都这么痛苦吗?”
“理论上,是的。”骆弥生中肯地,“你待的地方太苦,可能会把苦难与痛苦本身混淆。而且,你很少痛苦,因为你总是自洽。”
李和铮安静地看着他。
“感知痛苦是一种能力。”骆弥生背靠回防护网上,在李和铮安全距离外,在被渐落的夕阳逐渐染红的蓝天白云映衬下,白得纯粹。
“感到痛苦是人类本能,但感知到多少痛苦是可以人为控制的。”
“大哲学家。”李和铮定了会儿,累了。
他疲惫地瘫在长椅上,双手搭在椅背上,倒仰头,眯着眼用下目线看他:“你像是不当医生后超脱了。”
“我还在当医生,”骆弥生认真地纠正他,“只不过稍微有点偏差。”
“有点?”
“……嗯,一点。”
“好吧。”李和铮不再问。
骆弥生转了过去。
燕园的夏天,即使不由小学生来写,都朝气蓬勃,欣欣向荣,不该有放弃理想的人在此苟且。
可惜,这里的确有两个这样的人,他们形影相吊。
疲于教师生涯的李和铮,看着似乎很适应教师生涯的骆弥生站在围墙边上的背影,风吹起他白大褂的下摆,渐渐也笼罩上日落的残影。
起风了,他二流子似的喊他:“欸。”
骆弥生闻声转身,镜片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嗯?”
“你对我还有什么诊断?”李和铮抛了一支烟给他,被风吹飞。
骆弥生便从白大褂兜里拿出自己的,低头挡风,点了一支,想了一会儿:“你因为害怕‘痛苦’会影响你的书写,强行关闭了这种感知。”
“然后……你生病了。生病并不可耻,它让你回避‘痛苦’,至少将你抵御在痛苦之外。”
“所以,其实不算差。”
“你呢?”李和铮歪着头反问,“你什么最痛。”
骆弥生没想到他的话会转回来,望着他,怔住了。
最近,他们之间那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平衡终究是坠了下去。李和铮不再对他有体面式的问询,不再有来有回地消遣、应酬他。
那么他现在问,是真的在问他。
骆弥生沉默良久,久到李和铮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他才说:“我一直很痛。”
李和铮在夕阳中看他逆光的身影。那金红色厚重而盛大,从骆弥生身上照到他自己的脸上,点燃他灰色调的眼睛。
他看着骆弥生,不知道哪里也感受到疼。
可没等他抓住那是什么,骆弥生眉眼舒展,冰消雪融,笑得温柔:“不过,痛也没什么。爱和痛总是相互作用,很多人都不能很好地分辨他们。我在痛,是因为我在爱。”
李和铮的心骤然收紧,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几步外的骆弥生,手也不自觉地抠紧了长椅的椅背,试图以此为支点,来抵御预感中他无法抵御的那句话。
日坠虞渊,满眼灿烂的暖色调变冷,金红的暖意呼啸着从他们身上撤走,只在须臾。
风又起,在反扑而来的微冷中,骆弥生看着李和铮,神情专注:“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