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001.暴雨将至

作品:《诡岛实录[悬疑]

    《诡岛实录》


    文/林陌桑


    2017年6月26日下午5点半,距离今年第1号台风“安妮”登陆只剩24小时。


    渡轮上乘客不多,司潮独自坐在靠窗位置,抬起手腕看看表,脸上没什么表情。


    长汐屿是一座位于东海上的孤岛,与陆上通航不便,距最近的千宁县城也需船行三小时,几乎与世隔绝。因台风将至,下午6点后就要停航,司潮乘坐的渡轮是最后一趟。


    此时距离渡轮抵达长汐屿,还有不到20分钟。


    司潮原本不是她的名字。


    她出生于七月初七,属天煞孤星格,命太硬,克父母。


    ——以前在长汐屿,阿公阿婆们都这么说。


    最初她还在娘胎里时,母亲司文澜就曾从后山上摔下来,早产大出血,阿婆们都说孩子要保不住,可她却奇迹般地安然无恙。


    有惊无险长到七岁,她又独自一人去西边沙滩玩耍,遇到离岸流,眼看已被卷入浪中,幸亏及时被路人发现,拼命救下。


    两次大难不死,这阿妹命硬的传言就此蔓延开来。


    而她十岁时,所谓的天煞孤星格竟然也真的应验。


    旁人都说,她父亲郑延海发现司文澜跟一个小白脸外乡人偷偷私奔,三人拉扯之下,奸夫淫|妇失足坠海。


    一夜之间,司潮母亲身死,父亲锒铛入狱,她家破人亡,从此沦为孤儿。


    一声汽笛乍响,司潮猛地回过神来。她不自觉深吸一口气,从海底深处翻涌上来的咸湿腥味瞬间攻入鼻腔,剧烈的冲击力犹如被人迎面打了一拳。


    这是记忆中独属于长汐屿的气息。潮湿,晦暗,腥臭,像极某种生物尸体破败腐烂的味道。


    船身微微一震,少顷,有人探进头来,操着蹩脚的普通话:“下船了!”


    司潮闻言站起身来。将落未落的夕阳自陆地方向漫射而来,晚霞呈现绮丽的放射状光芒,海面浮凸出一道金羽跳跃的通路,波峰浪谷仿佛文人水墨群峦画,层叠密布,争涌迭起。


    向阳面光芒万丈,逆光处却深暗难测。


    司潮拉过身旁座位上的登山包肩带,弯腰负起,动作小心翼翼。防水牛津尼龙面料鼓鼓囊囊,臃肿硕大,像某种吸附在船底的巨型藤壶,甚是扎眼。


    去长汐屿的乘客本就稀少,大多是本地村民,她沉默地走过船舱通道,仿若没听见身边惊起的窃窃私语。


    “是她……?”


    “她回来做什么?”


    “海妃娘娘保佑……可别再害人啊……”


    渡轮稳稳停靠,司潮一步跨到岸上,没有理会工作人员伸来的手。


    那可不是友善的帮助。她心知肚明。


    对方不由有些尴尬,转而弯腰整理船侧盘踞的缆绳,却仍扭着头,上下打量她。


    那眼神她很熟悉。赤|裸裸的,毫不掩饰恶意和觊觎,无处不在的一种窥视。在长汐屿,男人都用这种眼神看女人,尤其是现在岛上已不多见的,年轻女人。


    船夫五十出头,所剩不多的头发被海风吹得乱糟糟的,因长年行船,皮肤晒得黝黑发亮。


    他看着看着,很快一愣,不确定地问:“……郑宁潮?”


    司潮当然也认得他。梁通,当地人都叫船夫梁,一辈子只会开船,十五年前是木舟,现在是渡轮。


    何况他们曾是邻居,两家之间只隔一条不到一米的窄巷。


    司潮没有反应,径直向栈桥外走。


    那不是她的名字。过去的郑宁潮已经死在十五年前那个夜里。


    船夫梁觉得被驳面子,恨恨地将嘴边烟头甩进海里,背过身去,用方言低声咒骂:“克死爸妈的野孩子,装筋箍,看着就晦气……”


    “和她阿妈一样,贱人生的贱种……”


    已经快走出栈桥的司潮猛地停住脚步。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沉重的登山包,一言不发,轻手轻脚绕回埋头干活的船夫背后。


    船夫梁仍在喋喋连骂,后面下船的乘客瞧见,只微笑等着看戏,没人提醒。


    司潮上身后仰,肌肉发力,抬腿一脚猛踹上对方的腰。


    一声惊叫乍起,船夫梁直直扑进几米开外的海里,猝不及防呛了几口腥咸的水。


    “嘴巴不干净,就给我好好洗洗。”司潮低头,用方言警告道。


    船夫梁狼狈地扑腾转身,呸呸吐出几口咸浊的海水,张嘴就要大骂。始作俑者却已经走远,只余还在下船的乘客哄堂大笑。


    司潮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小孩。成年人从不内耗,有仇当场就报。


    她若无其事上岸,微微扬起嘴角,想着十五年不说方言,多少有点生涩,不然杀伤力还得加倍。


    重新背起登山包,司潮抬头望向这方出生长大的渔村。


    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时间和海潮的冲刷,几乎没什么人为的变化。


    长汐屿是典型的海山岛,西依东海,东临太平洋。跟闵越其他地方八山一水一分田的地形类似,岛上绝大部分是嶙峋的山石,只给长汐村留下港口边狭长的一道平地。


    横亘在司潮眼前的就是唯一的村道,东西走向,还是旧时的石板路,中央的石板早已破碎风化,露出底下斑驳的沙土。


    村道一侧,背山面海处错落分布着一些石厝,多以平房和二层小楼为主,仍是上世纪留下的老建筑。


    海边风大,当地人只能就地取材,用火山岩和花岗岩叠砌咬合筑墙,屋顶盖瓦,弓瓦上再压排石以防风。如今因临近拆迁,有些石厝的门窗已卸下,仿佛陈年朽旧的尸骨群,张着空洞的眼窝和口嘴。赭灰色外墙颓圮不堪,硕大的朱红“拆”字标记正如死囚脸上的刺黥,触目惊心。


    司潮踏上村道,身后犹自传来船夫梁的骂骂咧咧。


    长汐屿耕地稀少,当地人多以打渔为生,水性自然绝佳,他倒不至于出什么事。


    ——水性不好的,都死得早。


    村道上有几个渔民路过,瞧见司潮,一个个眼神也像见了鬼。她没有理会,一路只顾向东走。


    因提前收到台风警报,出海的渔船都已紧急回港避险,密密麻麻停靠在栈桥两侧,仿佛整齐排列的钢铁坟茔。


    夕阳犹悬在西边海平面上垂死挣扎,将长汐屿的山廓和石厝都染上昏绯的光晕,像蒙上一层淡淡的血色。


    而另一侧的东南方向,黑云压坠半边海面,被风撕成碎裂的渔网,层层叠叠向这座孤岛罩来,既昭示着正在逼近的热带气旋,又仿佛舞台的大幕悬落,静待开场。


    暴雨将至,宜早归家。


    司潮早已没有家。记忆中称之为“家”的老宅,如今只是长汐村东侧一幢孤零零的石头厝,墙上也已画好“拆”字标记。她找出钥匙开门,老式的木门锁虽然还能开,却关不上。


    住在海边,什么东西都坏得快。她倒也不意外,将背后沉硕的登山包小心翼翼放到地上,扯开拉链。


    睡袋,工具箱,干粮,饮用水,手电筒,剩下的全是微单、DV、云台等各色摄影器材。


    幸好早有准备,她先取出工具箱,三两下利落换好前后门的新锁。


    毕竟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不保证自己的安全可不行。


    她父亲郑延海是外乡人,流落到长汐屿才算有落脚处,盖出这幢一进两开间的石厝。自十五年前司潮离开后,房子再未住人,处处弥漫着老旧的陈腐霉味。


    她四面开窗通风,拎木桶出门打水,准备先凑合睡一晚。


    闽越多敬神,家家户户门前院内都有神龛,供奉着海妃娘娘和一应陪祀,一日三餐饭前都要上香敬拜。此时天光一点点沉没,炊烟和着敬神的香烟袅袅升空,金纸燃烧的灰烬散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如同大雾缭绕整座孤岛。


    长汐屿饮食用水全靠地下淡水,村东西各有一口井。挑水回来时,司潮路过船夫梁家,被涌出的滚滚烟雾呛到,不由多看一眼。


    院门关得不紧,梁通在石板地上向北伏地跪拜,姿态虔诚,口中念念有词。她心觉荒谬,摇头无声冷笑,挑水走开。


    入夜开始起风涨潮,白垩色的浪沫冲刷着村道外的堤岸,却发出噼里啪啦的击石声。


    司潮走在路上听见声音,探头下望,忙取下便携式DV,开机拍摄。原来浪潮里不只有海水,而是裹着密密麻麻的死鱼,翻起的银白肚腹反射着诡异的光。有些求生的鱼拼命涌到岸上,仍在蹦跳挣扎,不多时便声息全无。


    长汐屿地处东海,每次台风来袭前总有种种异象征兆,渔民都谓之不祥。然而十五年过去,气象预报技术已能提前预警,总归不会像从前那样死人。


    司潮拍好一段素材,回到家,将堂屋大致收拾干净,从登山包里取出上船前买好的干粮。端午才过不久,烧肉粽倒也算应季,却远不如记忆中阿妈做得香糯。


    老宅的其他房间暂时顾不上管,她收拾妥当,直接在堂屋地上铺好带来的睡袋,倒头便睡。


    可她睡得不算安稳。


    许是旧宅有太多过去的幽影,又或许就像老人说的风水不好,才坐过十几个小时的越洋航班,她明明疲倦得很,却仍是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不过她倒也早已习惯。


    尽管没有亲眼看见,尽管后来的日子还算安宁,但每每做梦,总是逃不过十五年前的那一幕。


    夏季天亮得早,凌晨五点,天色已熹微。


    司潮终于得以逃离噩梦的纠缠,却是被外面的聒噪吵醒的。


    有人大声叫嚷,有人低低哀泣,其中还夹杂着刺耳的警笛声,跟当年如出一辙。透过微开的窗,红蓝两色车灯映在堂屋的墙上,仿佛幼时过年游神的花灯。


    有一瞬间,司潮不受控制地全身发抖,恍惚以为自己陷入梦中梦。


    她拍拍脸,强迫自己清醒,挣扎着爬起来开前门。不远处,船夫梁家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人影进进出出,繁杂散乱。


    她很快意识到,出事了,而且是大事。


    船夫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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