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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清穿康熙四公主

    第41章 第41章二合一章


    “郭贵人的小阿哥这几日胃口不太好,她实在走不开,便告了假没过来,”


    宜妃越过众人走到过来,伸手替丹卿整理了一下发髻边的流苏,然后顺势就坐在了她的身边,“四公主今儿就跟着我吧。”


    她这自然的举动好似只是过来关心丹卿,但这一坐,却叫全场侧目。


    原本西暖阁里只有佟佳皇贵妃一个人坐着,就连钮祜禄贵妃都站在一旁与惠妃说话。


    后来佟佳皇贵妃叫大公主和丹卿坐在身边,除了荣妃之外,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宜妃这么一坐,却好像她比旁人都尊贵一般,特别是钮祜禄贵妃,顿时就沉了脸色。


    佟佳皇贵妃玩味的看着宜妃,微笑问道:“四公主,你是想跟着宜妃呢,还是想跟着我呢?”


    这简直就是一道送命题!


    按道理,佟佳皇贵妃位份最尊贵,又得了太皇太后的托付,丹卿自然该跟着她的,但宜妃可是丹卿的亲小姨,有这层血缘关系在,丹卿和宜妃就永远不可能完全脱开关系。


    若选佟佳皇贵妃,那就会被暗地里说拜高踩低不顾血脉亲情,可若选宜妃,那就是落了佟佳皇贵妃的脸面,是不懂尊卑不知天高地厚。


    丹卿很无语,十分想问问眼前这两位大美人,她到底哪里得罪她们了。


    她们嫌日子无聊想争斗着解闷她没意见,但能不能别捎带上她啊!


    顶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丹卿咬了咬牙,装作无辜的模样:“可是,我想跟姐姐们在一块儿。”


    既然选哪个都不对,那就都别选吧。


    她就是个可怜无辜的小公主,让她好好活着不行吗?


    听到丹卿这话,佟佳皇贵妃抬眼看向宜妃:“宜妃觉得呢?”


    宜妃顺势站了起来:“臣妾就是担心四公主第一次参与这样的场合会害怕,若是能跟其他公主们一起,自是最好的。”


    佟佳皇贵妃收回目光,转而对着二公主三公主招了招手:“公主们都到我这儿来吧,你们四个在一处也好互相照应着。”


    荣妃巴不得闺女被重视,立刻就将二公主推了出来,三公主的生母布贵人位份低,更是不敢阻拦。


    如此,等二公主和三公主都坐到佟佳皇贵妃那边后,更显得她独一份的尊贵,公主们环伺身旁,颇有些母仪天下的气势了。


    钮祜禄贵妃低低嗤笑了一声,回过头来对惠妃说道:“本宫听说皇上打算过了年之后就给大阿哥选看福晋了?”


    惠妃年长些,自也更加稳重,谨慎答道:“皇上倒也没说要单独选看,估摸着下次选秀的时候一并定下来。”


    “左不过也就是一年半载的事情,”


    钮祜禄贵妃又道,“当真是羡慕你啊,大阿哥长大了,今后有你享福的日子,不像本宫的十阿哥才两个月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叫本宫省心。”


    惠妃恭维道:“十阿哥天资不凡,定不会让贵妃娘娘多操劳的。”


    钮祜禄贵妃有意无意的瞟了佟佳皇贵妃一眼:“也是,十阿哥生来康健,本宫自是不必多费心,如今只盼着将来再为皇上添一位小公主,凑足一个好字,才不枉皇上偏宠本宫一场。”


    佟佳皇贵妃听着钮祜禄贵妃意有所指的话,强忍着怒气攥紧了手心。


    是,她们一个个都平平安安的生下了孩子,只有她没能保住小公主,是她没本事,可那又如何?


    她便是一辈子都无缘子嗣,只要她还活着,这里就没人能越过她去!


    更何况,她还有四阿哥。


    一想到胤禛,佟佳皇贵妃的心绪略略平静了几分,她不去理会故意找茬的钮祜禄贵妃,而是侧头看向正在跟三公主细声细语交谈的丹卿。


    郭络罗家出美人,虽然郭贵人的相貌比不上宜妃出众,但生出来的公主却继承了她和康熙的全部优点,小小年纪便能瞧出是个十足的美人坯子。


    今日这么一打扮,不但没有半分违和,反而多了几分尊贵骄矜,那份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大方随意把身边的三公主都比下去了,而这正是康熙的疼爱给她的底气——


    她不怕犯错,因为有康熙护着,没人敢挑她的错。


    刚刚钮祜禄贵妃说想再生个公主,佟佳皇贵妃也是听进去了。


    她如今已经有了胤禛这个养子,若是自己真不能生养,那定然还得要个公主养在身边,才算人生圆满。


    她并不想去强行抢夺旁人的孩子,但若是郭贵人不想要这个闺女了,那她是不是能争取一下?


    正思忖间,宫殿监的太监进来传话,说圣驾已经出了太和殿,往乾清宫来了。


    佟佳皇贵妃这才起身,让宫女帮着整理好衣裳,然后对着丹卿伸出了手:“四公主,来,我牵着你。”


    丹卿愣了一下,不知道佟佳皇贵妃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刚刚佟佳皇贵妃与宜妃之争不是已经以公主们胜出结束了么,怎么这会儿又来,能不能叫人好好过个年了!


    丹卿不愿意,但面对佟佳皇贵妃执着伸出的手,她却是无法拒绝。


    宫中无皇后,位同副后的佟佳皇贵妃实际上就是这偌大后宫的女主人,是宫里阿哥公主们都要当做半个嫡母一般敬重的


    人。


    她刚刚与宜妃相争丹卿装傻便罢了,可如今她这算是直接下了令,不管丹卿愿不愿意,都不得不从。


    看到丹卿乖巧的握住了自己的手后,佟佳皇贵妃温柔的笑了,牵着丹卿举步向前,走到了西暖阁门口。


    乾清宫外奏响了《元平之章》,不多时,康熙便大步进来,登上乾清宫宝座。


    乐声止,宫殿监首领太监在外高呼,引嫔妃命妇陛见。


    佟佳皇贵妃当先走出西暖阁,行至大殿之中,与宝座之下面北站定,钮祜禄贵妃紧跟其后,站在了她的左侧。


    丹卿本欲后退,去找三个公主一起站,但佟佳皇贵妃却并不松手,甚至还低头冲着她柔柔一笑。


    丹卿:……这到底是要闹哪一出啊!


    论年纪,她是最小的,论出身,她额娘是位份最低的,无论怎么排位置,她都没资格站在这里,可佟佳皇贵妃不松手,她总不能当众给她一口吧?


    妃嫔们按品阶依次站在佟佳皇贵妃身后,接下来东暖阁里的命妇们也被引过来各自站好,每个人都站在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上——


    除了丹卿。


    丹卿此刻只觉得身后已经被各种带刺的视线扎成了刺猬,她只能仰头求助的看向康熙,希望高高在上的亲爹能靠谱一点儿,拯救她这个可怜闺女于水火。


    康熙自是看到了这一幕,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自从小公主没了之后,佟佳皇贵妃就一直在跟他别扭,几个月过去依旧不愿意服软,二人之间也再不复当初的恩爱缱绻。


    但康熙对她毕竟还是有感情的,虽然对她此刻的行为十分不满,但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让她丢了颜面,便开口说道:“叫公主们都站到前面来。”


    这个吩咐可是解了丹卿的燃眉之急,等公主们从后面走过来的时候,丹卿也顺势松开佟佳皇贵妃的手,这一次,佟佳皇贵妃没有再强留,任由她跟着公主们站去了一块儿。


    殿外乐声再起,佟佳皇贵妃领着众嫔妃、公主、命妇们向康熙行六肃三跪三拜礼。


    丹卿之前是认真学过行礼的,虽然今日穿戴隆重行动不便利,但却也没出什么错。


    行礼过后,殿外乐声停歇。


    得了康熙的允准后,佟佳皇贵妃带领众人缓步走出乾清宫去,这内廷朝贺到这儿便算是圆满了。


    接下来宫殿监的太监们会引等在外面的皇子宗室们进去朝拜,而刚出来的嫔妃命妇们也不能就此散去,而是被引到一旁等候,待到康熙接受完朝拜出来,领着她们一起去慈宁宫向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


    之前丹卿来的时候,乾清宫广场上并没有许多人,可如今却是人头攒动。


    刚刚在太和殿朝拜的文武百官和宗亲贵胄皆肃立在侧,一眼望去,乌泱泱的一大片,不知有多少人。


    “四公主与我同乘吧。”


    身为皇贵妃,佟佳氏自然有资格坐肩舆,等会儿她的肩舆就会跟在康熙的御驾之后,其余嫔妃即便是钮祜禄贵妃,都只能步行。


    这是佟佳皇贵妃的荣耀,却不是丹卿能去分享的。


    “我想跟着大姐姐,”


    丹卿只能再次将大公主搬出来,顺便又扯来了太皇太后的大旗,“出来前老祖宗吩咐过,让我要听大姐姐的话。”


    刚刚行礼的时候康熙给她解了围便罢了,如今这文武百官都看着,她要是敢上佟佳皇贵妃的肩舆,那指不定要惹出多大的麻烦!


    她怂,她还是泯然众人比较安心。


    这回佟佳皇贵妃倒是没有勉强,只是温柔的摸了摸丹卿的脸颊,低声道:“也是,总归是名不正言不顺,要叫人说闲话。你放心,我会想办法的。”


    她一点都不放心!


    丹卿感觉略惊悚。


    佟佳皇贵妃到底想要想什么办法,她怎么觉得这么瘆得慌呢!


    说话间,乾清宫外的乐声又起,这就意味着,康熙要出来了。


    佟佳皇贵妃不再多言,叫丹卿去找大公主一起,然后便带着众嫔妃恭立迎接康熙御驾。


    待到康熙和佟佳皇贵妃的肩舆都过去了,丹卿才跟着大公主随着队伍一起前行。


    一路上,两侧都是跪送的文武百官,宗亲命妇,从乾清宫广场到隆宗门再到慈宁门。


    这是丹卿第一次这么切身的感受到这个时代皇权的至高无上,那些跪在路旁的人全都低垂着脑袋,看不到面孔,无论是何身份,此刻皆是拜倒在皇权之下的蝼蚁。


    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为了权利而争斗。


    她看着跪倒的众人尚且有这等感受,那坐在肩舆之上的康熙和佟佳皇贵妃,更是凌驾于众人之上,又该是如何的心境?


    所以皇子都想成为康熙,而后宫嫔妃们更盼着能将佟佳皇贵妃取而代之,这宫廷争斗便由此而来,永无停歇。


    丹卿思绪飘散,过于出神,走进慈宁门的时候没留意门槛,脚下一绊。


    大公主没来得及抓住她,好在跪在旁边的人眼疾手快,一把将丹卿拦腰抱住然后再稳稳放进了门里,才没叫她当众丢人。


    丹卿没见过此人,但见他跪在常宁前面,眉眼间又有几分熟悉,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康熙的哥哥,她的二伯,裕亲王福全。


    “多谢二伯救命。”


    丹卿对着福全福了福身。


    福全严肃的脸庞上扯出一抹微笑:“四公主当心脚下。”


    反应慢了的常宁啧了一声:“二哥老当益壮啊——”


    福全收起微笑看向他:“你也依旧没用。”


    常宁:……


    丹卿:……噗。


    果然是一物降一物,在康熙面前都敢梗着脖子顶嘴的常宁,竟也有人能怼得他哑口无言。


    此时并不适合再多说,大公主拉着丹卿赶紧跟上前面的人,走进了慈宁宫正殿。


    太皇太后也是一身朝服,坐在正中,皇太后陪坐在下首。


    康熙领着众人上前,一起给太皇太后和皇太后行礼,与此同时,跪在外面的王公大臣亦是山呼贺词。


    礼毕后,康熙起身告退,而各宫主位嫔妃也招呼着相熟的宗亲命妇到自己宫里坐坐。


    二公主、三公主随着各自额娘去了,大公主与太皇太后说了一声,也要去陪着恭亲王福晋马氏。


    宜妃自是想叫丹卿跟她回翊坤宫去的,可丹卿却不想去。


    她跟郭贵人之间的心结难解,不想在这大好日子给自己找不痛快。


    佟佳皇贵妃见状道:“四公主不如与大公主一同去景仁宫玩一会儿吧,晚些时候四阿哥也要回来的。”


    若是放在平时,丹卿倒也没什么不愿意的,毕竟她与胤禛交好,又能跟大公主一起,却也高兴。


    可今天佟佳皇贵妃的态度暧昧不清,她实在是搞不明白她想干什么,也不敢去景仁宫,便说想要陪着太皇太后,不想出门。


    佟佳皇贵妃也不勉强,带着嫔妃们告退,皇太后说要回去看看胤祺,也没有多留,不多时,慈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怎么不跟她们去玩呢?”


    太皇太后一边叫人来帮丹卿拆掉沉重的首饰,一边问道,“今儿景仁宫最热闹,有许多宗室里的小格格也在,你去与她们交交朋友不好吗?”


    丹卿自己按了按发酸的脖子,叫宫女将她紧绷头皮的发髻也拆了,口中道:“人太多,我嫌烦,不如陪着老祖宗舒坦。”


    “我瞧着你就是懒怠,”


    太皇太后用手指点了点丹卿的额头,丹卿顺势一倒,又被太皇太后伸手拉了回来,“今年倒也罢了,明年可不许再躲懒,你


    总得出去认识认识自家亲戚不是?”


    太皇太后从来都是盼着丹卿好的,不是不想叫她陪,而是不想让她被忽视。


    旁的公主过年的时候都在各宫走动,正是展示自己的好时机,若只有丹卿不出去见人,难免让人多讲究。


    这道理丹卿不是不懂,只不过今日是真的被佟佳皇贵妃的态度给吓到了,总觉得若是去了,只怕会有更可怕的后果。


    “我知道啦,明年一定多出去,”


    丹卿抱着太皇太后撒娇,“老祖宗,我可饿坏了,快叫人给我拿些吃食来吧——”


    太皇太后无奈的摇了摇头,叫宫女将早就备好的吃食端上来,哄着丹卿用了些,便由着她窝在炕上补觉去了。


    瞧着丹卿睡着了,太皇太后才问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苏麻喇姑素来消息灵通,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情,自是早就知道了,便低声一一道来。


    “她想干什么?”


    太皇太后皱眉道,“这等场合也是能胡来的?她自己不在乎便罢了,嘎珞又没招惹她!”


    苏麻喇姑看了熟睡的丹卿一眼:“奴才觉着,皇贵妃娘娘怕是觉得膝下寂寞了。”


    太皇太后有些不悦:“她宫里不是还养着八阿哥么,难道还不够她忙活?”


    苏麻喇姑猜测道:“皇贵妃娘娘素来不怎么喜欢八阿哥,甚少叫抱到屋里去,奴才估摸着,她是想要个公主。”


    “她想要公主也不该打嘎珞的主意!”


    太皇太后更加不悦,“慈宁宫里养着的公主,也是她能想要的?”


    苏麻喇姑将声音压得更低:“奴才觉着皇贵妃未必是有心跟您相争,八成是瞧着四公主跟翊坤宫不亲,又最得皇上喜欢,所以想将她记在自己名下,占个养母的名头。”


    宫里如今一共有五个公主,大公主出身恭亲王府自不必说,二公主被荣妃当成眼珠子一般护着,也不可能另认养母。


    五公主虽然最小,可她的生母是德妃,佟佳皇贵妃已经得了德妃一个儿子,便是脸皮再厚,也不可能再去抢她的女儿。


    剩下的便只有三公主和丹卿了。


    虽然她们两个生母都只是贵人,但三公主自小就跟着布贵人住,母女两个感情非常好,而且三公主年纪也大了,便是佟佳皇贵妃硬要了她去,也很难再培养好感情。


    如此算下来,佟佳皇贵妃若想要个养女,丹卿便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则她与郭贵人不亲,宫里人皆知;


    二则她年纪小,若是得了佟佳皇贵妃的照顾,也会记得养母的恩情。


    再者便是丹卿得太皇太后和康熙的宠爱,又与胤礽胤禛都交好,实在是再好不过的选择了。


    苏麻喇姑又劝了一会儿,太皇太后心里的火气消了,仔细琢磨起这件事,倒也不再生气,反而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行。


    丹卿与郭贵人之间的龃龉太皇太后再清楚不过,如今即便郭贵人突然转了性子,太皇太后也不会放心叫丹卿再回翊坤宫去。


    而她虽然能护着丹卿一时,却毕竟年纪大了,也不知还能活上几年,估摸着最多也就撑到大公主成年,想要看到丹卿长大,只怕力有不及。


    所以她得提前给丹卿安排好一条退路,若是她不在了,也得有人能替她继续护着丹卿才行。


    太皇太后是不会指望康熙的,而后宫的嫔妃们都算上,景仁宫还真就是最好的去处。


    一来,佟佳皇贵妃没有子女,将来应该也不会再有生养,该会真心疼爱丹卿;


    二来,以康熙的意思,佟佳皇贵妃早晚会有封后的一日,若丹卿能记在她名下,届时便算是半个嫡公主,将来出嫁的时候说不准能破例封个固伦公主,于她自是大有好处。


    “苏茉儿,你瞧着嘎珞能愿意吗?”


    太皇太后问道。


    苏麻喇姑摇了摇头:“四公主若是愿意,今儿就跟着皇贵妃去了。”


    太皇太后叹了口气:“这丫头看着乖巧听话,其实性子倔强的很,我也着实是不想勉强她。”


    “格格,过几日咱们淑慧公主就要进京了,之前您不是犹豫叫四公主去哪儿暂住些时日么,不如就让她去景仁宫住住看,说不准这每日接触下来,她就愿意了呢?”


    苏麻喇姑想出了个主意,“正好四阿哥还没搬到南三所去,有他在,四公主也不会觉得拘束。”


    太皇太后点了点头:“也好,叫她先去试试,若不成便算了,宫里那么多嫔妃,总有合她心意的。”


    丹卿是真的睡着了,自是没有听到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的筹谋,等她睡饱了醒过来的时候,宫女们已经开始在外面铺起芝麻秸秆来。


    “苏嬷嬷,是不是该吃年夜饭了?”


    丹卿揉着眼睛问道。


    今日是除夕,康熙在乾清宫设家宴,阖宫同庆。


    既是家宴,便不需要像白日里那般庄重,丹卿没再盘起燕尾,依旧是编了辫子垂在背后。


    苏麻喇姑亲自拿了大红色缀着雪白狐狸毛的衣裳过来给丹卿换好,又给她选了她喜欢的毛绒绒的头花,轻便却好看。


    丹卿美滋滋的照镜子,觉得这样装扮的自己比早上更真实些。


    太皇太后也换下了朝服,改穿便装,头发只盘做圆髻,没有半点首饰。


    丹卿觉得太素了些,嚷着要帮太皇太后打扮,太皇太后便叫宫女拿了首饰匣子来,让丹卿去翻找。


    太皇太后素来不太打扮,妆盒里的首饰也都素净,丹卿挑来选去,看中了一套南珠做的首饰,捧过来给太皇太后看。


    苏麻喇姑接过来挑出几颗明珠发钗插在太皇太后的发髻间,再配上小一些的东珠耳环,倒是真的平添了几分贵气。


    “这明珠真好看,很配老祖宗呢。”


    丹卿狗腿的奉承道。


    太皇太后失笑:“苏茉儿,快捡几个最大的给咱们四公主也戴上,可别叫她白忙活一场。”


    第42章 第42章二合一章


    没过多久,康熙便亲自来接太皇太后。


    瞧着太皇太后今儿愿意打扮一二,康熙心里高兴,便说道:“前几日内务府新送来的南珠还有许多,正好叫他们做了成套的首饰来给祖母戴。”


    太皇太后摇头:“我都多大年纪了,还要什么首饰,你叫人做些小巧精致的,给公主们戴着玩儿吧。”


    康熙看了看丹卿头上插着的太皇太后同款南珠发钗,只觉得圆滚滚的与丹卿十分相配,瞧着煞是可爱,便点头道:“也行,她们都不爱重的,南珠轻巧,给她们正好。”


    至于那些南珠原本是打算分给谁的,并不重要。


    康熙没坐肩舆过来,所以回去乾清宫的时候,就跟在太皇太后的肩舆边上走。


    他本想叫丹卿跟着太皇太后坐,可丹卿却非要跟他一起走。


    康熙也乐意牵着闺女,父女两个手拉手走着,倒是有几分寻常人家的感觉。


    等走到乾清宫广场上的时候,丹卿就耍赖要抱。


    康熙将她抱起来,笑道:“早上走回去的时候你不是挺能耐的,皇贵妃让你同坐肩舆你都不肯,怎么这会儿却来欺负朕?”


    丹卿一本正经说道:“早上的时候我是四公主,自然要端庄持重,可现在我只是汗阿玛的小闺女,当然可以要抱着走。”


    “你倒是分得清楚,”


    康熙嘴里嫌弃,心里却很舒服,“罢了,今儿是除夕,就叫你得意一回。”


    丹卿让康熙抱惯了,倒也


    不觉得有什么得意的,等到了乾清宫门口,便要下来自己走。


    胤礽等在外面,上前搀扶太皇太后下了肩舆,禀道:“老祖宗,汗阿玛,皇玛嬷和众位娘娘们都已经到了。”


    康熙自是要亲自扶着太皇太后进去,丹卿便落在了后面。


    过门槛的时候,胤礽伸手牵住了她,便没再放手,就这么手拉手走了进去。


    康熙一路将太皇太后送到主位上坐好,然后带着嫔妃们请安,太皇太后叫起后,他方才落座。


    等康熙坐下后,嫔妃们也都纷纷坐下,丹卿张望了一下,见到大公主对她招手,便走了过去,与大公主坐在了一处。


    除夕家宴,在场的只有后宫嫔妃以及阿哥公主们,气氛倒也松快。


    升平署排演了喜庆的戏码,太皇太后随手点了一出,便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丹卿听不懂这个,只捡着桌子上新做的香梨软糖和松仁吃。


    “大姐姐,你怎么不吃?”


    瞧着大公主有些魂不守舍,丹卿轻轻拍了拍她。


    大公主盯着唱戏的人恍惚道:“这时候王府里应该也开始唱戏了。”


    原来是想家了。


    丹卿恍然,低声道:“等过了初一,我去求汗阿玛,叫咱们再出去玩一日如何?”


    大公主自是愿意的,但还是有些犹豫:“咱们才刚出去过一次,再求着出去,只怕不好。”


    即便是阿哥们也不能随便出宫,更何况是公主。


    大公主也怕自己总想着回家会叫人说闲话,更不敢求这个。


    “要不然求老祖宗让你额娘进宫来坐坐?”


    丹卿继续想办法。


    大公主依旧摇头:“别,额娘只是个格格,若是单独进宫,只怕又要被福晋冷嘲热讽许久。”


    这下丹卿也没法子了。


    这世道就是如此,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但却总要碍于人言,不能去做。


    宫女们开始陆续送上酒菜。


    除夕宫宴的菜式皆有定数,许多都是一早便备好的蒸碗,虽然端上来之前热过了,但只看那颜色便叫人没有胃口。


    丹卿不饿,便没有动筷子,只是要了一小杯甜酒。


    御膳房给公主们准备的是梅子酒,闻着就甜甜的,没有丝毫酒气。


    丹卿悄悄抿了一口,只觉得与平日里喝的甜水没有什么差别,便放心大胆的一饮而尽。


    大公主满怀心事,并没有注意到丹卿的举动,自顾自的喝着酒,目光渺茫,似乎在望着宫外王府的方向。


    她是能喝酒的,便是寻常白酒也能喝上好几杯不醉,如今这种梅子酒自然不在话下,一杯杯下肚,却依旧是毫无醉意。


    场上一出阖家团圆的戏罢,又换了一出缱绻的戏来,瞧着唱戏的俱是女子,却唱得分外恩爱动人。


    酒过三巡,席上也热闹了起来,妃嫔们互相敬酒,有大胆如宜妃,已经端着酒杯往上首去敬康熙了。


    然而这一切的热闹仿佛抽离在丹卿的世界之外,她迷茫的看着众人,虽身在其中,却有一种隔岸观花的错觉,仿佛只是在看一场叫人身临其境的ar电影,看似真实,却又无法真正置身其中。


    “好,好看,这个最好看——”


    恍惚间,有一个女子从丹卿身边走过,乍然抬头露出一张绝美的面容来,如同洛神西子,美得让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丹卿伸手去拉那女子,想要确定到底是真是幻,她这一下来的突然,那女子一惊,下意识的往后躲开,丹卿不察,竟是直接扑到了地上。


    周围瞬间一阵惊呼,禾苗赶紧上前将丹卿扶起来,大公主也回过神来,站起来去看丹卿摔伤了没有。


    “四公主怎么了?”


    康熙听到动静高声问道。


    那绝美女子跪在地上,颤抖着回话:“奴才有罪,四公主突然扑过来,奴才,奴才没接住四公主。”


    “卫氏,你也太不小心了,”


    佟佳皇贵妃开口斥道,“四公主愿意亲近你是你的福气,怎么能故意躲闪叫公主摔了呢?”


    卫氏惊恐辩道:“奴才不是故意的,奴才只是没反应过来,还请皇贵妃娘娘恕罪!”


    “好了,大过年的,都少说两句,”


    皇太后皱眉道,“四公主也是太过活泼了些,怎么能动不动就往人身上扑,赶紧扶起来叫她坐好。”


    佟佳皇贵妃不再多言,只是淡淡的瞟了卫氏一眼。


    卫氏依旧低头跪着,仿佛受惊过度的小鹿一般。


    康熙站起身走了过来,弯下了腰,就在卫氏以为康熙是要拉她的时候,却见康熙一把将丹卿给抱了起来,然后便转身往回走,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给她一眼。


    不知是谁嗤笑了一声,羞得卫氏头埋得更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汗阿玛!”


    丹卿晃了晃脑袋,傻兮兮的笑着,“我脑袋里进水啦——”


    康熙:……噗。


    他这一笑,殿内气氛瞬间一松,其他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你这丫头是偷喝了多少酒?”


    康熙抱着丹卿坐回去,丝毫不在意其他人怎么想,“小醉鬼,摔疼了没有?”


    丹卿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开心道:“汗阿玛,我刚刚看到仙女了!”


    宜妃笑着接话:“哪里是什么仙女,那是卫庶妃,八阿哥的生母。”


    “啊——”


    丹卿也不知道听懂了没有,“她好好看——”


    康熙捏了捏丹卿的脸颊,这才看向还跪着的卫氏道:“难得咱们四公主这么夸赞,卫氏容色出众,就晋为贵人吧。”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一静。


    佟佳皇贵妃第一个开口道:“恭喜皇上,这也算是为过年添添喜气。卫贵人,还不谢恩?”


    卫贵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磕头谢恩。


    康熙不在意的说道:“你为朕生育八阿哥也算是有功,如今既然封了贵人,就别辛苦皇贵妃了,等会儿去将八阿哥接回去好生抚养吧。”


    佟佳皇贵妃站起来福了福身:“皇上,卫氏既然封了贵人又要抚养八阿哥,如今的住所便太过逼仄。臣妾记得惠妃宫里还算宽敞,大阿哥又已经大了不用她多操心,不如就叫卫贵人和八阿哥搬进延禧宫吧。”


    原本在乐呵呵吃瓜的惠妃没想到竟然被点名,赶紧也站了起来说道:“臣妾自是愿意替皇贵妃分忧的,可这实在是太过突然,总得容臣妾将西配殿好生收拾收拾,再接卫贵人过来。”


    康熙摆了摆手:“无妨,朕记得延禧宫后殿只住了袁贵人,便叫卫贵人与她同住便是了。”


    惠妃愣了一下。


    按规矩两个贵人分住后殿东西两侧是可以,但问题是卫贵人还要抚养八阿哥啊,总不能叫八阿哥跟袁贵人住在一个屋子里吧?


    延禧宫西配殿一直无人住,如今便用来做了库房,其实等上几日清理出来再叫卫贵人搬过来也是一样的,怎么就这么着急呢?


    “八阿哥聪颖懂事,并不吵闹,左右正殿暖阁也空着,叫他跟着你住也是一样的,”


    佟佳皇贵妃知道康熙的意思,“如今大阿哥眼看着就要议亲了,皇上是心疼你,怕你膝下寂寞,才叫八阿哥住进延禧宫,你只管好生抚养便是了。”


    惠妃这才恍然明白,敢情绕来绕去,康熙是想叫她来做八阿哥的养母。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眼看着四阿哥就要搬去南三所,景仁宫里也只剩下八阿哥一个,如今突然就给了她,岂不是她抢了佟佳皇贵妃的儿子?


    亦或者——


    惠妃深深望向佟佳皇贵妃,心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位皇贵妃娘娘,终于要正位中宫了吗?


    若佟佳皇贵妃当真要封后,那八阿哥再养在她宫里,当真是不太合适了。


    思及此处,惠妃不再犹豫,笑着应下:“是,臣妾这些时日还真的是总想起大阿哥小时候的样子,若能得八阿哥相伴,是臣妾的福气,多谢皇上、皇贵妃娘娘惦记。”


    康熙这才满意,叫人将自己面前的菜赏了佟佳皇贵妃和惠妃各一盘。


    殿内乐声再起,重新恢复到热闹的模样,只是许多嫔妃开始往惠妃那里敬酒,恭喜她“喜得贵子”。


    无人在意卫贵人是如何想的,甚至没人去扶她一把,她只能自己悄悄站起来,悄悄走回座位上坐好。


    从今以后,她不再是没有位份的庶妃,而是贵人了,这本是她心心念念期盼的,可如今真的得到了,却又没有半分欣喜。


    她这贵人之位看似来自四公主随口的一句夸赞,其实说到底,还是用儿子换的。


    封了贵人又如何呢?


    她以后得每日亲眼看着儿子管另外一个女人叫额娘,却不能争,不敢争。


    “大喜的日子,卫贵人可不要坏了气氛,”


    坐在卫贵人身边的袁贵人低声道,“你若是此时哭出来,自己受罚不算什么,当心坏了皇上的心情,影响了八阿哥的前程。”


    卫贵人用力咬了咬嘴唇,强收回泪意,端起桌上了酒杯对着袁贵人道:“以后就要麻烦姐姐多多包容了。”


    ……


    其实后面这些事儿,丹卿已经全然不记得了,因为她成功用几杯甜酒将自己灌的醉死过去了。


    别说后宫这些琐事,她连自己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一觉醒来,已经躺在慈宁宫的暖阁里了。


    以及,她直接将踩岁、守夜甚至新年敬香等一系列本该参与的环节全部睡了过去,等她穿戴好出来的时候,向太皇太后拜年的人都已经散了。


    丹卿有些懊恼,赶紧过去跪下磕头,补上了拜年礼。


    太皇太后并不在意这个,等她行完礼就叫她到身边来,让苏麻喇姑给她拿了个重重的大红包。


    “我以后一定不喝酒了!”


    丹卿信誓旦旦的说道。


    太皇太后却摇头笑道:“这算什么,我年轻的时候喝醉了酒后跑了一整夜的马,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你啊,喝醉了就是睡觉,老实得很呢。”


    “可不是,那次可把老王爷吓坏了,叫上族里的所有人一起找了一整夜,也没寻到您在那儿,”


    苏麻喇姑接口道,“后来还是十四爷碰到了您将您送回来的,气得老王爷拿鞭子打您,还好有十四爷帮您挡了,不过也被打了好长一条血口子。”


    十四爷,是谁?


    丹卿好奇的看向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却只是道:“他若是不挡,那鞭子决计落不到我身上,就是因为他逞强,才挨了一下重的。”


    话是这么说,但太皇太后眼中却充满了怀念。


    丹卿突然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苏麻喇姑口中的十四爷,想来应该就是那位传说中的多尔衮了。


    野史上太后下嫁的传闻自然不真,但瞧着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提起多尔衮的态度,想来年少时的情谊应该不假。


    丹卿很想知道那段情感纠葛到底如何,但太皇太后显然并不想多说,只是催着丹卿去用膳。


    今日元旦,康熙在太和殿设宴款待群臣,各宫主位嫔妃也在各自宫里设小宴招待宗室女眷,就连皇太后处都有蒙古福晋们陪着聊天,只有太皇太后不爱热闹,赶走了所有人,所以慈宁宫里依旧很安宁。


    大公主不在,便只有丹卿和苏麻喇姑陪着太皇太后玩叶子牌。


    叶子牌的玩法跟现代的扑克牌差不多,背着抓牌,依次出牌,以大管小,谁先把手里的牌出尽便算谁获胜。


    丹卿不会算牌,总是有什么就出什么,如何会是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姑的对手,几轮过后,她拿出来的那点儿本钱就全都转移到了太皇太后的面前。


    丹卿嘟着嘴哀求太皇太后放放水让她也赢一把,太皇太后故意逗她,放水放成了泄洪,就连站在一边观战的小宫女都忍不住捂嘴笑。


    丹卿却不在意,干脆利落的赢了唯一一局,然后高声宣布本次游戏到此结束。


    太皇太后哈哈大笑:“你这赌品可不好,怎么能赢了一局就想跑?”


    丹卿做了个鬼脸:“老祖宗您别想诓我,我知道的,刚那一局就是诱饵,您想给我一点甜头,骗我继续输下去。”


    “所以你就把诱饵吃了,让转身想跑?”


    太皇太后笑着指着丹卿,“快来人把她抓住了,别叫她逃,今儿得叫她多输些银子,晚上请大家吃酒!”


    丹卿故作惊叫的到处躲,宫女们作势要去抓她,却又都故意放水,只是陪着她玩闹。


    最后丹卿终于跑不动了,自己回到太皇太后身边自投罗网,喘息道:“不成了不成了,我可跑不动了,老祖宗您就饶了我吧——”


    太皇太后将她搂在怀里,笑成了一朵花。


    晚些时候,丹卿当真出了银子,给慈宁宫上下都添了一壶热酒。


    苏麻喇姑叮嘱别当真喝醉了,便也不拘着他们,叫他们各自玩乐去。


    寝殿之内只剩下太皇太后、苏麻喇姑、丹卿和禾苗四个人,太皇太后坐在炕上捡着盘子里的松子剥,却并不吃,只是将松仁放在另一个盘子里。


    丹卿靠在她身边,帮她挑捡好剥的松子出来,苏麻喇姑则是拿了丝线出来,教禾苗帮丹卿打络子。


    虽是新年,却也如平常一样宁静。


    丹卿白日里玩累了,不多时便蜷成一团睡了过去,禾苗赶紧去拿了毯子过来给她盖好,太皇太后却是端起剥好的松仁,让苏麻喇姑扶着往后面走去。


    寝殿后面连着一间小佛堂,太皇太后平日早晚都会来这儿烧香。


    今日她没点香,而是打开墙壁上的机关,露出了藏在里面的一把匕首。


    那匕首看着便是有年头的东西,虽然藏在墙里,却还是落满了灰尘。


    太皇太后却不去擦拭,只是将剥好的松仁抓了一把撒了过去,就像是在同什么人玩闹一般。


    她定定的看着那匕首良久,最终只是又默默关好,转身离开。


    苏麻喇姑似有话想说,可最终只是一声叹息。


    逝者如斯夫,一去不复返。


    到如今,却也没什么需要说的了。


    太皇太后在小佛堂里耽搁了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却看到康熙竟然来了,正坐在炕边上试图将丹卿蒙在头上的毯子拽下来,不让她捂着脸。


    “今年前面散的这么早吗?”


    太皇太后有些诧异的问道。


    康熙摇头:“哪能呢,他们还闹着,不过我叫太子作陪,便先离席了。”


    刚刚在宴席上,有宗室老王爷问起胤禔议亲之事,康熙一时嘴快,便说了今年就要给胤禔定下福晋的人选来。


    其实按常理来说,十三岁的胤禔的确已经改到了议亲之时,可满人讲究成家立业,这男子一旦娶亲,便算是成人,可以出来做事了。


    康熙自也盼着胤禔好,但却不得不多考虑胤礽。


    胤礽比胤禔小上两岁,议亲尚早,若是叫胤禔先入朝两年,对胤礽储君之位的稳固却不是好事。


    所以康熙察觉失言后,便干脆顺势叫胤礽接手宴席,自己开溜——


    他得叫在场的百官宗亲都知道,即便胤禔年长先成家,也决计不可能越过胤礽去。


    太子就是太子,地位绝无可动摇。


    太皇太后心明眼亮,康熙随口一说便猜到了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不说破,只是叫康熙自己捡干果吃,别去鼓捣丹卿。


    祖孙二人又闲话了一会儿,太皇太后便试探起康熙对佟佳皇贵妃想收养丹卿的态度来。


    她原想着今日康熙将八阿哥给了惠妃,该也是想好了要将丹卿补偿给佟佳皇贵妃的,可谁知康熙却果断摇头:


    “这事不成,佟佳氏想要公主,可以叫布贵人带着三公主搬到景仁宫去,丹卿就还留在皇祖母身边,哪儿都不叫她去。”


    太皇太后看向苏麻喇姑,苏麻喇姑会意,开口道:“奴才瞧着皇贵妃对三公主应是并没什么打算,毕竟三公主年岁大了些,与布贵人感情也好,便是要去了,也不好养的。”


    “那就等宫里再有了小公主,直接抱给她养,”


    康熙依旧坚持,“总之丹卿不行,德妃的小公主也不行。”


    见康熙不肯松口,太皇太后也不愿强求,又问道:“你昨日叫八阿哥搬出了景仁宫,可是有让佟佳氏正位的想法?”


    康熙点头:“孙儿的确有这么一想,若佟佳氏封后,那八阿哥养在她宫里便不合适了。不过也只是个念头罢了,还是要等时机合适才好。”


    太皇太后心里早就有数,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可惜康熙不肯叫丹卿占了这嫡出的名分。


    “玛嬷,我知道您是心疼丹卿,担心她今后的归处,但我不想再叫她有更多的桎梏了,”


    康熙回头看了看睡得小脸红扑扑的闺女,忍不住微笑,“不管她将来想当狼王也好,想留在京城也罢,婚姻之事我可以由着她随心所欲,她不需要旁人再来扶持。”


    随心所欲,不需要旁人来扶持。


    太皇太后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已然


    明白康熙的意思了。


    “祖母,孙儿也是个父亲,也会真心疼爱自己的孩子,”


    康熙温柔的帮丹卿拉拉毯子,“这么多儿女中,保成是我亲手养大的,也是最疼爱的,可他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不得自由,我便是再心疼,也只能推着他成长。其他阿哥公主,孙儿说实话,虽然也疼爱,但终归要差啥许多。”


    “唯有丹卿,虽真正到朕身边只有半载,却亲近得像我的双手,可偏偏就属她最多灾多难。在五台山上,我看着她小小一只委屈的跪在佛前,却又偏不肯服软,高高仰着头不想让眼泪掉下来,那时候我就在想,以后定要好好护着她,绝不会再让她连哭都不敢。”


    此时此刻,康熙似乎不再是帝王,而只是一个慈爱的父亲,“祖母,就让孙儿任性一次吧,我想试着去了解和接受她的所思所求,纵着她随心一生,让她能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康熙摸上丹卿的额头,“我的嘎珞,以后要像天鹅那般自由自在的,什么嫡出,什么皇后养女,又怎么敌得过我这一片慈父之心呢?”


    太皇太后什么也不再说了,只是看向丹卿的眼神深处担忧更多。


    帝王的感情,无论是爱情还是亲情,皆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康熙如今的确是爱女心切,可也依旧难免帝王的傲气和自私,他要丹卿自由,但这份自由必须是他给的,不容旁人插手分毫。


    太皇太后也不知康熙对丹卿这份感情是福是祸,她如今只能盼着他们能永远父女一心,别无分歧。


    第43章 第43章二合一章


    元旦过后,丹卿不得不正视自己要住哪儿的问题了。


    淑慧大长公主已经动身进京,宫里也得赶紧给她收拾住处,可慈宁宫本就住了许多太妃,总不能让淑慧大长公主去跟太妃们挤吧?


    其实之前淑慧大长公主回京探望太皇太后的时候,住在暖阁里的大公主就曾经暂时搬出去避让过,不过是搬到了西三所,所以后来太皇太后便叫人将西三所其中一个院子整理出来给了大公主,叫她住得近又不必再折腾。


    这次按理说丹卿也可以暂时住到大公主那儿去,大公主也是愿意的,可偏偏荣妃多心,怕影响二公主与乌尔衮的亲事,而太皇太后也不想让丹卿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所以就没让她去西三所,而是叫她在后宫里选个合心意的地方暂时住些时日。


    但说是叫丹卿自己选地方,可她又哪有什么选择的空间呢?


    最名正言顺的翊坤宫她心里有疙瘩不想回去,原本佟佳皇贵妃的景仁宫也算合情合理,但除夕那日佟佳皇贵妃的态度太过诡异,让丹卿心里发怵,也不想去了。


    剩下的地方,因为荣妃的态度,二公主处丹卿肯定是去不了了,布贵人位份低,住处本就逼仄,三公主那儿也不方便。


    而其余嫔妃丹卿更是全然陌生,有的甚至都没说过话,实在也不好意思去打扰。


    “汗阿玛,我想去南三所住行吗?”


    慈宁宫里,丹卿腻歪在康熙身边哀求,“反正四哥的院子已经修好了,他暂时又不搬,叫我先住几日,就当是帮他暖房了,行吗?”


    “你自己觉得行吗?”


    康熙捏住闺女的鼻子,“那是阿哥们的住处,里面还有伴读和侍卫,你能去吗?”


    丹卿瓮声瓮气道:“我觉得我能去。”


    她才多大,还没到分席的年纪呢,除了荣妃这种为了闺女担忧太过的,应该没有人敢拿她乱说吧?


    更何况如今上书房已经停了课,伴读们都出宫回家去了,南三所里只剩她两个亲哥哥,又有什么不能住呢?


    至于侍卫们,不叫他们进院子就是了。


    “你还觉得你能上天呢,”


    康熙好笑道,“想都别想!朕可不想被那些老古板问东问西的,你只能在后宫里选地方!”


    丹卿不愿意,噘嘴不说话。


    康熙吓唬道:“快点选,要不然朕就把你送到你皇玛嬷那儿去住。”


    丹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皇太后本来就看她不顺眼,她若是搬过去,只怕绝没有好日子过。


    “要不然朕给你寻个好去处?”


    康熙欺负够了闺女,终于肯好好说话,“你去储秀宫里住段时日,如何?”


    储秀宫?


    储秀宫里住的是谁来着?


    丹卿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自己竟然毫无印象。


    她自住进慈宁宫后,时常能看到后宫主位前来请安,基本上嫔位以上的都说过话,但却从来没见过储秀宫里的人。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来了?”


    太皇太后听到此处,若有所思的开口问道,“过了年她都十四了吧?”


    康熙点头:“是啊,她进宫都快四年了,如今也长大了,这次便叫她照看丹卿几日,若稳妥,便给她册封吧。”


    丹卿疑惑的看来看去,苏麻喇姑见状解释道:“储秀宫里住着的是仁孝皇后的亲妹妹,进宫的时候年纪还小,便没有册封。”


    仁孝皇后的亲妹妹,那不就是胤礽的小姨?


    这个身份可是十足的贵重,毕竟孝昭皇后的妹妹如今都封了贵妃,那这位小赫舍里氏,不出意外至少也不会比钮祜禄贵妃差了去。


    康熙做了决定,丹卿也没有反驳的理由,当日便叫人收拾好行李,被打包送去了储秀宫。


    小赫舍里氏虽然并未册封,但却是一开始就住进了储秀宫的正殿,丹卿与她不认识,怕相处尴尬,便没住进主殿的暖阁,而是选了空着的西配殿。


    这里常年无人居住,康熙干脆叫内务府全换了新的家具来,都是可着丹卿喜欢的样式挑的。


    丹卿对于自己的新住处还算满意,让禾苗带着宫女们收拾,自己便去同小赫舍里氏说话。


    小赫舍里氏过了年才将将算十四岁,其实周岁不过十二,还是个小姑娘。


    她的眉眼算是清秀,但在美人云集的后宫里,却略显平凡了些。


    许是不常出去见人的缘故,她看起来比丹卿还要尴尬,坐在那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面对这位年纪跟大公主差不多的庶母(?),丹卿也有点麻爪。


    首先称呼就是个大问题。


    后宫里的嫔妃们,位份高的丹卿都喊一句娘娘,位份低的便直接称呼某某贵人某某庶妃,可小赫舍里氏却尚未册封,她该如何称呼呢?


    丹卿正犹豫间,却听到伺候小赫舍里氏的宫女唤她格格,立时觉得这个称呼正好,便开口道:“我估计要在这儿打扰月余,格格只管照常生活,我的用度都从慈宁宫送来,不劳格格操心。”


    小赫舍里氏松了口气,点头道:“如此也好,我只怕招待不周叫公主不舒坦。这储秀宫里没什么人,除了我只有两个常在住在后殿,公主随意即可。”


    客气话说完,两个人继续相顾无言。


    最后还是丹卿撑不住了,先起身说累了想要去歇歇,小赫舍里氏才如释重负,赶紧站起来告辞。


    等她走后,丹卿长出一口气感叹道:“二哥哥这个小姨也太社恐了。”


    “社恐是什么意思?”


    禾苗不解的问道。


    丹卿摆了摆手:“没什么,就是说她容易羞怯罢了。”


    禾苗屏退了其他宫女,然后低声给丹卿说起小赫舍里氏的往事来。


    当年仁孝皇后薨逝的时候,小赫舍里氏尚在襁褓之中,赫舍里家知道还有钮祜禄氏和佟家在等着后位,故而并没再送一个女儿进宫的心思。


    后来孝昭皇后骤然病逝,钮祜禄氏在热孝中就将如今的钮祜禄贵妃给送进了宫  ,索额图察觉到钮祜禄氏对于后位的野望,怕对胤礽不利,才劝动了他哥哥噶布喇将刚满十岁的小女儿也送进宫来。


    可小赫舍里氏实在是太小了,康熙便是有心也下不去手,于是便将她养在了储秀宫,一应用度都是按照妃位给的,只等她长大便册封。


    而丹卿,如今就是康熙为册封小赫舍里氏选的“引子”,只要她住在储秀宫期间别闹出什么大事来,等她一搬走,小赫舍里氏就能名正言顺的封妃了。


    对于康熙这种物尽其用的做法,丹卿如今已经习惯了,反正小赫舍里氏瞧着也不是个爱管事的人,她只管住她的就好。


    更何况,小赫舍里氏是胤礽的小姨,就是冲着胤礽的面子,丹卿也愿意帮这个忙。


    丹卿搬进储秀宫的第二日,胤礽便上门了。


    说是来看看丹卿住不住得惯,但带来的东西大半却送进了小赫舍里氏的殿里。


    “那些都是索额图送进宫来的,我只是顺手带过来,”


    胤礽解释道,“这些才是我给你准备的,你捡着喜欢的用,缺什么就叫人跟我说。”


    丹卿笑道:“我只是暂住而已,一切用度依旧从慈宁宫出,还能少东西不成?不过二哥哥送的我是不会客气的,禾苗,赶紧都收起来。”


    胤礽在殿内打量了一圈,看到书案上那熟悉的木船时,心里十分愉悦,口中却道:“这木船沉重的很,放在慈宁宫里便是了,搬它过来做什么。”


    “那可不行,大姐姐说上次淑慧公主走后,她摆在博古架上的瓶子都碎了,这船可比瓶子金贵,我又还没完全画完图纸,万一摔了,装不回去可怎么办?”


    丹卿拍了拍桌子旁边的樟木箱子,里面有厚厚的一摞图纸,都是她画的,“反正过年也不用去上书房,我带着每天还能画一画呢。”


    胤礽却道:“你确定要躲在屋子里画这个?难得能清闲几日,想不想出去玩?”


    丹卿瞬间眼睛亮了:“去哪儿去哪儿!”


    “远的地方肯定不行,不过自家亲戚走动走动倒是可以,”


    胤礽答道,“明儿我打算去赫舍里家看看,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


    丹卿皱了皱眉:“去看索额图?”


    胤礽摇头:“不是,是我舅舅常泰家的小表弟办周岁礼,汗阿玛叫我去瞧瞧,你要是想去,我去求汗阿玛带你一起。”


    丹卿自然是想去的。


    虽然赫舍里氏的人她都不认识,但她既然与胤礽交好,如今又住在小赫舍里氏的宫里,跟着去拜访一下也合情合理。


    反正宫中无聊,去哪儿都好。


    康熙并没有反对,只是又给丹卿另派了一队侍卫跟随保护,并交代要早去早回,特别强调绝对不准在外面喝酒。


    他闺女酒量实在是太差了,虽然醉了也很可爱,但还是不能给外人看到。


    丹卿信誓旦旦的保证,但刚出了门便悄悄跟胤礽商量,若是有人敬酒,她就只喝一杯行不行。


    酒量这种东西嘛,就是得多练,除夕夜的时候她喝了半壶梅子酒才醉了的,这次只喝一杯,定然无碍。


    胤礽自是坚决不肯同意,兄妹二人在马车里对峙许久,最后还是胤礽拗不过丹卿,伸出一根手指道:“就一杯甜酒,你慢慢喝,决不许有第二杯。”


    丹卿心愿达成,自是开心,下马车的时候便大着胆子自己往下跳,吓得胤礽赶紧回头去抱她,才没叫她滚到马车底下去。


    “这么高的马车你敢自己跳?”


    胤礽吓得心砰砰直跳,若不是在外面,他都想揍妹妹几下了,“再胡闹就叫人把你送回去,不让你进去玩了!”


    丹卿不肯认:“我有把握的,你不接着我我就稳稳站住了!”


    胤礽气得用手指戳她的额头:“你好歹是个公主,且安分一点吧!”


    此时得了消息的常泰出来迎接,跪下恭敬的磕头。


    胤礽顾不得丹卿,赶紧去将常泰扶起来,说道:“今日是家宴,舅舅不必多礼,只将我当成普通小辈便是了。”


    常泰口中答应着,但却不敢托大,亲自在前面引路,领胤礽和丹卿进去。


    他们今天是微服出门,穿得都是寻常衣裳,看不出身份来,但瞧着常泰的姿态,明眼人也都大概能猜到他们是谁。


    不过常泰不介绍,也没人不识趣的去拆穿。


    胤礽要去后面拜见他的外祖母和舅母等人,本想带着丹卿一起,但丹卿觉得尴尬,便说要在外面看花灯。


    为着今日的周岁宴,国公府里提前挂满了各式的花灯,花灯下挂着谜面,让宾客可以猜着玩。


    胤礽不想勉强丹卿,叮嘱她不要乱走,也不要乱吃东西,就跟着常泰往后面去了。


    丹卿今天穿得分外质朴,不但衣裳没什么绣花,就连头发都只束成两股辫子,也不带首饰,瞧着就像是邻家的姑娘,没有一点架子。


    她个子矮,够不到挂在高处的灯,就捡着摆在地上的看。


    猜灯谜对于如今的丹卿来说实在是个颇为艰难的事情,她虽然字都认得,但典故却知道的不多,所以只是看个热闹而已。


    行至一个天鹅花灯前,丹卿停下了脚步。


    自从知道自己的名字是天鹅的意思后,她就对天鹅十分喜欢。


    除夕那日太皇太后特意叫人挂了两盏天鹅花灯在她的暖阁里,不过搬家的时候却没带走。


    眼前这个天鹅花灯虽然没有太皇太后给的精致,但个头却足够大,落在地上就像是一只真正的天鹅一般,让丹卿颇为心动。


    若是能把它带回去摆在房间里,一定很好看。


    想要花灯倒也简单,只要猜中上面的灯谜就是了。


    丹卿凑过去翻开挂在花灯上的木牌,只见上面写着一句话:


    【天鹅回时鸟不归】


    这却不是什么典故,而是一个字谜。


    丹卿略一思索便有了答案,正想解下木牌去找下人占了灯,就听到身后有人高声道:“这个天鹅灯的谜底是个‘我’字!”


    她回头看去,却是一个身量不高的少年。


    那少年兴高采烈的说道:“快去把那灯拿走,别叫旁人给抢了去!”


    丹卿横身拦了一下,说道:“这灯谜是我先看的,也已经有了答案。”


    “你说有了便有了?”


    那少年挑眉道,“上面的字你能认全吗?别是听了我说出答案,你想学来据为己有吧。”


    丹卿不愿放弃,试图跟他解释:“我认得这句话,天鹅归时鸟不归,便是鹅字去掉一个鸟字,是‘我’字。”


    “你知道又如何?既是我先说出来的,那这灯自然算我的。”


    那少年却不肯相让。


    其实这里的灯会并不像外面街市上的那般谁先说出来算谁的,在场的都是有身份的人,看中喜欢的,猜出谜底,便叫下人拿了木牌去对答案,若是对了,便记下,等离开的时候再捡着想要的带走。


    所以丹卿的做法并没有问题,反而是这后来的少年故意争抢,有失体面。


    丹卿本不是个爱争先的人,若是这少年实在喜欢这灯,好生与她商量,她是会让的,可偏偏这少年仗着年纪稍长,故意欺负她直接要抢,她自是不肯答应。


    见那少年带着的下人当真想要来搬灯,丹卿干脆扯下木牌退开几步,说道:“这里的规矩是拿木牌换灯,你若非要直接抬走,也随你。”


    少年皱眉制止了下人,往丹卿这边走了两步,伸手道:“把木牌还给我。”


    丹卿抛了抛木牌,却只微笑道:“我先得的东西,为何要给你?”


    少年仔细打量了丹卿几


    眼,确定自己从未曾见过这个小姑娘,又见丹卿衣着简单,也没什么首饰,下意识便觉得她出身不高,指不定是哪个乡下来的野丫头,所以才会如此不懂规矩。


    “今日是国舅爷大喜,我不想与你这小丫头计较,赶紧将木牌还给我,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少年继续往前,伸手就想去抢丹卿手上的木牌,丹卿不躲不闪,只是收起了笑容,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就在那少年觉得自己要得手了的时候,突然被人抓住了胳膊,然后瞬间被丢了出去,扑倒在了地上。


    他愤怒的抬头看去时,却见丹卿周围出现了两个年轻男子,一人挡在丹卿面前,另一人便是将他丢出来的那个。


    “你们是哪里来的土匪强盗,竟然敢出手伤人!”


    跟着那少年的下人赶紧上来将他扶起来,厉声训斥。


    动手的男子冷笑道:“我们是哪里来的不关你的事,不过你们在国公府里横行霸道,也不知道纳兰大人知不知情!”


    纳兰大人?


    丹卿好奇的问道:“哪个纳兰大人?”


    挡在她面前的侍卫回身道:“回小主子,这是纳兰明珠大人家的小公子。”


    纳兰明珠是纳兰性德的阿玛,那这少年就是——


    丹卿惊讶:“这是纳兰性德的儿子?”


    不会吧,纳兰容若那般光风霁月,怎么他的儿子竟是个横行无状的小霸王!


    刚被扶起来的少年听到了丹卿的话,怒道:“你敢直呼我阿玛的名字!”


    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闭嘴。”


    他忍不住一抖,回头看去,果然是他阿玛纳兰性德。


    丹卿倒是笑呵呵的对着纳兰性德挥了挥手,纳兰性德往前两步一脚踢在那少年的腿上,将他踢跪在地上,然后才走到丹卿面前,俯身跪下请罪。


    “奴才教子无方,冲撞了公主,请公主责罚。”


    丹卿并非迁怒之人,示意他起来,然后好奇问道:“他真是你儿子?”


    纳兰性德苦笑道:“是,他正是犬子富尔敦。”


    富尔敦此时已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周围人听到丹卿是公主,正想上前请安,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侍卫都给清走了。


    丹卿扫了一眼,然后重新看向纳兰性德:“我倒是忘了,纳兰侍卫出身相门。”


    纳兰明珠如今乃是大学士,又加封了太子太师,主持朝政,自然当得起国相之名。


    然而丹卿这句话,却带着嘲讽之意,纳兰性德闻言又跪了下来,禀道:“奴才斗胆叫侍卫驱散众人,是担心公主安危,决计不是为了包庇富尔敦。富尔敦不知礼数闯下大祸,回去后奴才定然好生管教!”


    丹卿认真的看着眼前看似恭顺的侍卫,心里猜度着他这话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随即她又自嘲的笑了笑,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的时间久了,真的是变了好多。


    犹记得几个月前她初见纳兰性德的时候,对他既好奇又信任,后来在五台山赈灾的时候,她也曾将他当成可以交心之人,将自己的想法对他全盘托出。


    而如今,他跪在她前面诚恳请罪,可她却依旧怀疑他别有用心。


    所以,到底是他变了,还是她变了?


    丹卿不语,纳兰性德却也不敢再多言。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看似幼小的公主到底有多么聪慧,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位四公主多得康熙的宠爱。


    今日这事若是传到宫中,只怕他在康熙面前不好交代,可闹成这样,瞒也是肯定瞒不住的。


    如今只盼着这位小公主能消消气,便是他受些责罚也心甘情愿。


    “纳兰侍卫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吧,”


    丹卿突然笑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为着一盏花灯有些龃龉,说清楚便是了,何至于此呢?”


    她虽然不确定纳兰性德如何想的,但她知道如今明珠正得势。


    富尔敦只是言行无状,并未真的伤到她,说破天也就是两个孩子抢东西罢了,便是闹到康熙那儿也只会息事宁人。


    既如此,那不如她自己来平息,虽然有些委屈,但未必不是好事。


    “富尔敦是吧?”


    丹卿越过纳兰性德看向还跪着的少年,“你若当真喜欢这花灯,我便给你一个机会。听闻今日国公府开了箭亭给人比试,你且也去试试身手,若是十箭能中九,这花灯本公主就让给你,也不再追究今日之事,如何?”


    富尔敦惊喜抬头:“公主此言当真?”


    丹卿含笑点头:“自然当真!”


    第44章 第44章(一万收藏加更)二合一……


    常泰本是武将,国公府里自然校场箭亭俱全。


    丹卿一行人过来的时候,已经有几个年轻人在搭弓射箭了,听说富尔敦这半大小子想上来试试身手,他们也觉得有趣,干脆直接给他让开了位置。


    富尔敦挑选弓箭的时候,纳兰性德上前低声道:“十中其八便可。”


    富尔敦愣了一下:“可公主说要中九才把花灯让给我。”


    “你非要那花灯作甚?”


    纳兰性德皱眉,“公主大度,给你一个台阶下,你难不识好歹,非要赢了公主喜欢的花灯去?”


    富尔敦咬了咬嘴唇,不肯服软:“能不能赢要看我的本事,阿玛,您何时也变成如此虚伪之人了。”


    纳兰性德一滞,却也再说不出阻止的话来。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觉得儿子像自己。


    他年轻的时候也曾经如此自负,不愿屈从于任何人,觉得自己所思所想皆是对的,便是对着康熙也不愿攀附谄媚。


    那时候他不知吃过多少责罚,却宁死不改。


    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就像富尔敦说的那般,他也变成了一个虚伪之人,学会了察言观色,退避锋芒。


    “罢了,随你吧,只是你别后悔就成。”


    孩子总要经历磋磨才能成长,富尔敦就是被他阿玛额娘骄纵太过,才会不知天高地厚,随意就敢得罪人。


    好在四公主宽宏大度——


    纳兰性德回眸间正好撞上了丹卿的探究的目光,赶紧退回她的身后。


    “你去叫他故意输了?”


    丹卿问道。


    纳兰性德低头:“是奴才没有管教好富尔敦。”


    “他不愿意听你的?”


    丹卿轻笑,“那就看他是不是真的有本事了。”


    有本事的人才有桀骜不驯的本钱。


    富尔敦话放出来了,若是能行,她倒是可以真的不跟他计较,若只是胡吹大话不知自己几斤几两,那她再与他算账,就算不得她小气了。


    富尔敦终于选好了弓箭,站定开弓。


    他虽然自大,却并没有逞能,选的是能驾驭得了的弓,挑的是最合适的箭。


    开弓之后,他身上的浮躁之气尽消,倒是有几分坚毅的气韵。


    一箭正中靶心。


    富尔敦没有得意,继续屏气凝神,又是一箭射出。


    丹卿在后面看着他一箭接一箭,不紧不慢却又箭箭命中,数次之后一箭未丢,心里对他的印象不由得好转了几分。


    这小子虽然骄纵霸道,但却也是真的下过苦功夫的,只凭这个年纪就有这个箭术,他也的确有些自傲的本钱。


    富尔敦没有丝毫放水,十箭之后,一箭未失。


    他这才松了口气,在众人的叫好声中放下弓,走回丹卿的面前,拱手道:“公主说话可算数?”


    纳兰性德皱眉欲拦,丹卿却将手里的木牌递了出去。


    “那花灯,是你的了。”


    富尔敦欣喜万分,双手接过木牌,跪下对着丹卿拜道:“奴才谢公主赏赐!”


    丹卿挑眉看向纳兰性德:你儿子也不傻嘛,知道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


    纳兰性德苦笑拱手,然后低头将富尔敦给扯了起来。


    富尔敦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反而欣喜于自己应变得当,对着纳兰性德挑衅的扬了扬下巴,然后像是没事人一样凑到丹卿的身边说道:“公主还喜欢哪个花灯,奴才去帮您赢来!”


    丹卿想了想道:“那我要个兔子灯吧,你去挑一盏最好看的来,不过,不许再去抢旁人看中的了。”


    国公府准备充足,花灯只多不少,根本没必要去争抢。


    今儿是她是跟着胤礽来玩的,能不惹事还是不要惹事的好。


    富尔敦笑着挠了挠头,倒是比之前多了几分憨厚。


    他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跑  ,当真去帮丹卿找灯去了。


    纳兰性德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气道:“也不知他何时才能长大。”


    丹卿却道:“我瞧着他这么直率挺有意思的,纳兰侍卫,儿子还是要好好管管,但也别过于苛责。”


    纳兰性德听懂了丹卿的意思,拱手道:“是,回去后奴才会与他好好说的。”


    后院里,自有下人将前面发生的事情一一禀告。


    在知道丹卿与富尔敦发生冲突时,常泰就坐不住想要出来看看,却被胤礽拦住了。


    “舅舅莫急,出来的时候汗阿玛特意让多带了侍卫,丹卿吃不了亏的。”


    常泰没法淡定:“这不是吃不吃亏的问题,总不能叫四公主在奴才府中惹了气啊!”


    “无妨,她知道该怎么做,闹不起来的,”


    胤礽若有所思道,“早就听说纳兰家这个富尔敦自幼娇惯,无法无天,今儿敢强横到丹卿头上,也算他倒霉。”


    常泰不懂,太子分明对四公主很在意,之前满京城的给四公主找好玩的,如今出门也带在身边,怎么听说有人冲撞了她却一点都不着急呢?


    胤礽不语,陪在一旁的索额图开口道:“太子爷恕罪,常泰就是个武夫,没脑子的。”


    常泰不满的瞪过去,总觉得他这个叔叔老奸巨猾,又在打歪主意。


    “你看我作甚?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还是趁早回军中去吧,省得哪天被人诓骗了还也好连累赫舍里氏。”


    索额图对这个直肠子的侄子也不满,但看在胤礽的面子上,还是解释道,“那富尔敦是明珠的孙子,又不是我赫舍里家的子弟,他闯祸你着什么急?皇上派来的侍卫看着呢,他闹得越欢,咱们越乐呵才对!”


    常泰听明白了,却还是犹豫:“可四公主才多大,万一——”


    “没有万一,”


    胤礽摆了摆手,“今儿跟着丹卿的侍卫都是汗阿玛最信任的,断不会让旁人碰到丹卿分毫,孤只是想让汗阿玛知道明珠家的做派罢了,有丹卿在,不会搅和了表弟的周岁礼。”


    话说到此处,又有下人进来将丹卿叫富尔敦射箭的事情说了。


    听说纳兰性德也来了,胤礽颇有些失望:“罢了,今儿也算是白忙活。”


    索额图劝道:“太子爷放心,虽然是四公主懂事平息了事端,但毕竟受了委屈,回去之后皇上定然不会轻易揭过的。”


    “你不懂,有纳兰性德出面,丹卿定然不会再计较,汗阿玛也会留情面,”


    胤礽皱眉看向索额图,“明珠有这样一个儿子跟在汗阿玛身边,不知为他挡了多少祸事,怎么赫舍里氏就出不来一个像这样的人才?”


    索额图不由得汗颜:“太子爷恕罪,家里的孩子不得用,让您劳心了。”


    胤礽站起身来:“既然知道不得用,就好生教导,孤身边必须得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办事。”


    “是,奴才今天叫了家里的小辈们都多来走动,就是想挑出几个能用的为太子爷效力,等奴才考察好了,就送去给您过目。”


    索额图应道。


    胤礽不置可否,抬腿往外面走去。


    既然丹卿已经露了身份,又有纳兰性德跟着,那定然不会再有人敢冲撞,他也不必再躲在后面了。


    ……


    另一边丹卿刚重新回了园子里,就瞧见富尔敦与一个中年男子一起迎了过来。


    纳兰性德上前拱手喊了一声阿玛,丹卿便知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纳兰明珠。


    不愧能生出纳兰性德这般相貌出众的儿子,纳兰明珠自己也是个美大叔。


    虽然蓄着胡子,但却是一派儒雅之态,举止有礼又带着几分风流之态,给人一种历经世事后已然超脱的优雅之感。


    丹卿左看看右看看,只觉得这一家子三代人都十分养眼,多瞧一会儿,刚刚心里那点儿不满便全数消散了。


    “前面开了流水席,公主可想去瞧瞧热闹?”


    明珠言语温和,面带微笑,“不过这里人多杂乱,不如叫容若抱着您可好?”


    今日来道贺的人确实很多,丹卿个子小小的,总觉得底下的空气都不那么美好了。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让纳兰性德抱,丹卿仗着自己年纪小,不客气的又享受了一下美男子的“服务”,举起双手让纳兰性德抱了起来。


    果然高处的视角变得更好,丹卿往前眺望,只见不远处拱门之后好像人数更多,应该就是明珠所说的流水席了。


    以前丹卿也听说过农村办喜事会开流水席,不过从未见过,此时颇有些好奇,便叫纳兰性德快去看看。


    纳兰性德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跟在后面的侍卫,侍卫立刻上前去开路,丹卿本想要阻止,却没来得及。


    “在别人家里呢,别闹的大张旗鼓的,”


    丹卿有些不满的看向纳兰性德,“又不是人多到挤不过去。”


    他们今日便装而来,就是不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不然宾客们都忙着敬着他们,还哪有心思参加周岁宴,岂不是喧宾夺主吗?


    纳兰性德却道:“公主若是一开始就没表露身份便罢,可既然已经有许多人知道了,您再藏拙便反而会叫人暗地里嘀咕。”


    丹卿不解,纳兰性德对着前面开路的侍卫示意道:“他们几个都是平日里常跟在皇上身边的,识得他们的人甚多,皇上让他们跟来保护公主,便是没想着叫您藏着身份,而是想叫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您的重视。”


    丹卿了然:“这便是狐假虎威了。”


    纳兰性德浅笑,抱着丹卿往前走去。


    丹卿又问:“所以你如今抱着我,也是在狐假虎威吗?”


    纳兰性德笑容更深:“四公主,奴才怕是比那些侍卫更惹眼些。”


    倒也是这个道理。


    纳兰性德若要借势,怎么看都借不到她头上来。


    所以他最多就是因为富尔敦的事情想要弥补一下,以免她回去告状。


    “你放心吧,本公主可没那么小气,”


    丹卿信誓旦旦,“不过是孩子间的口角而已,还不至于非要追究什么。”


    纳兰性德依旧笑着:“奴才倒是不怕公主追究,那小子着实该好好管管了,只不过阿玛额娘太过疼爱,便是奴才也不好下重手。”


    丹卿也笑了:“所以,你还是想当狐狸。”


    只不过是想借她来恐吓一下他阿玛额娘,重新夺回儿子的管教权。


    “管教归管教,莫要动则棍棒加身,”


    丹卿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富尔敦,“既是往日里不够亲近,那就更得好好沟通才是。”


    虽然那臭小子的所作所为是有点找抽,但家暴依旧不可取。


    更何况纳兰性德是打算拿着她的名头做文章,她可不想担上一个挑唆人家父子关系的罪名,平白叫富尔敦那小子恨上。


    纳兰性德有些惊讶:“奴才还以为,公主的意思是叫奴才好生责罚他一顿呢。”


    刚刚她说要他管教但不要太过的意思不是要打但别打死吗?


    丹卿:“……我不是我没有,你要打孩子别往我头上推。”


    “是,奴才知道了,”


    纳兰性德貌似有些遗憾,“可惜了,本想着能趁机叫他吃足教训呢。”


    丹卿:……呵。


    果然是只狐狸啊,还好她机智。


    她只是个幼小无辜的小公主,别人家的家务事还是少掺和为好。


    过了拱门,果然就是明珠说的流水席了。


    虽然叫流水席,但却跟水没有半点关系,而是座位不固定,菜肴一直不断的上的意思。


    丹卿在宫里见过的宫宴都是规规矩


    矩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每个人的菜肴也都是按定数上的,想多要什么,就得等康熙或者太皇太后赏赐,不然谁也别想逾越。


    而今日国公府办的流水席,却是四面环绕的长条桌子,除了主席之外,不分位次,桌上的菜肴也是不断更换,吃完了的,凉了的,都会有下人收走,重新换了热乎的上来。


    丹卿他们进来的时候,胤礽和索额图等人也从后面过来了。


    虽然胤礽穿的是便装,但众人还是一起跪下请安。


    “今日是舅舅家的喜宴,大家自便即可,不必理会孤,”


    胤礽叫起,然后对着丹卿招手,“丹卿,过来。”


    纳兰性德将丹卿放下,丹卿自己走到了胤礽的身边,顺势坐下。


    “瞧着哪样新鲜,就叫人给你夹来尝尝,但不要多用,仔细肚子疼。”


    胤礽一边叮嘱,一边按照他们在马车里的约定,叫人给丹卿斟了一杯甜酒,“只能喝一杯啊,不准偷偷添。”


    丹卿其实并不饿,而且经历过中毒事件之后,她吃东西也分外注意些,只是叫跟着的试膳太监随意捡了几道菜试过后送过来,也不过咬一小口尝个味道罢了。


    胤礽对着常泰举杯笑道:“舅舅勿怪,丹卿年幼,汗阿玛难免紧张些。不过今儿有纳兰侍卫在,也不用咱们多操心,让他伺候着便是了。”


    这话却说的丹卿一愣。


    别说她身边跟着奴才不缺人伺候,便是真的缺人,也轮不到纳兰性德啊!


    纳兰性德虽然名义上是御前侍卫,但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康熙的心腹,这两年一直游走于六部锻炼,在御前值守的时间都很少。


    以他的年纪,想必很快就会被康熙外放做官,历练两年再回来,便是要入六部甚至入内阁的人。


    故而就算他担了侍卫的名头,除了康熙也没人敢轻易用他,只怕胤礽自己都不敢,又为何要她来?


    纳兰性德今日是国公府的客人,真不叫他入席而是伺候她,那岂不是对他的羞辱吗?


    丹卿看向胤礽的眼神里带着不可置信和受伤,胤礽悄悄握紧了拳头,却依旧坚持笑道:“素日里纳兰侍卫也没少照看你,刚不就是他抱你进来的吗?丹卿啊,在舅舅家里不必紧张,只当是自己家便是了。”


    丹卿再傻也能听懂胤礽的意思,他故意想要当众羞辱纳兰性德,其实是想打明珠的脸,为赫舍里氏立威,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以为他只是瞧着她无聊想带她出来玩玩,可如今才明白,原来这份关爱里竟然带着如此不堪的算计。


    丹卿愣愣的看着胤礽,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在宫里的胤礽是人人关爱的太子,也是关爱弟妹的好哥哥,而如今的胤礽,却是渴望权利的储君,根本不在乎她的感受。


    亦或者,他其实是在故意逼着她站队。


    他希望她远离纳兰氏,坚定的与他和赫舍里氏站在一处。


    可她,不愿意。


    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公主而已,她为何一定要去选择?


    他是因为身份注定了无路可退,可她不是。


    她可以与所有人都交好,让自己无论如何都能过得好,叫她现在选择与他同路,她,不愿意。


    丹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开口说道:“我不想吃了,我想去看看小表弟。”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与其留在这儿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逼着做选择,她宁可选择逃避。


    她不信今日她不选他们就会产生隔阂,若当真如此,那这份还算不得多深厚的兄妹情谊,也不是不能舍弃。


    胤礽看出丹卿生气了,心里也有些难受。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可身处此地,他也无可奈何。


    明珠如今如日中天,几次在朝政上压得索额图抬不起头来,纳兰性德又眼看着要当大用,若任由丹卿与他们亲近,谁知今后她会不会真的倒向他们那一边?


    外人或许不清楚,但胤礽知道康熙对丹卿的看重早已超过了寻常公主,甚至原本订好了要丹卿嫁去科尔沁的事情,康熙都开始犹豫。


    如果丹卿不会嫁到蒙古去,那她就不再是单纯的公主,而会成为康熙笼络重臣的工具。


    将来谁人能成为丹卿的额驸,亦会代表了康熙的态度,而以丹卿的聪慧,恐怕在看清这些后,也愿意顺从康熙的意思。


    所以,胤礽希望丹卿能选择赫舍里氏,就算不是赫舍里氏,也绝对不可以是纳兰氏。


    胤礽低头看向丹卿,却见她气得眼眶发红,目中带泪,像是随时都能哭出来一般。


    “丹卿,你想去就去吧,”


    胤礽终究还是心软了,“舅母院里也设了宴,你饿了就在她那儿用些。”


    丹卿福身,然后决然而去,没有半分留恋。


    索额图怼了怼常泰,叫他去招呼其他宾客入席,然后自己坐在胤礽身旁,压低声音道:“太子爷糊涂啊!今日这话没说便罢了,既然说了,就不该放四公主离去。”


    有些事情不做则已,要做就必须得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太子如此优柔寡断,连个小公主都无法狠心,以后要如何统御其他兄弟和众臣!


    胤礽也知道自己这件事办得不漂亮,心里觉得烦,打断索额图的话道:“孤可没叫你设计纳兰性德的儿子去招惹丹卿!你下次做事之前也该好好打听打听,少来埋怨孤!”


    索额图不敢再多言,怕惹恼了胤礽闹得更不好看,只能悄悄叫下人去告诉常泰的夫人,让她尽量安抚丹卿。


    无论如何,丹卿这一天过得都不痛快。


    她在后院并没停留太久,便叫人去催着胤礽要回宫去。


    可谁知胤礽心里不痛快,便多喝了几杯,觉得不过瘾,并不肯此时就回去,甚至嚷着说今日要住在国公府里。


    丹卿自是不可能留宿在宫外,当即就冷了脸。


    常泰的夫人赶紧叫人来找常泰,常泰瞧着索额图正跟明珠拼酒正欢一时间也走不开,便自作主张,找上了纳兰性德,问他能不能先送丹卿回宫去。


    常泰自小就在军营里长大,着实是没那么多心眼,只是知道纳兰性德是御前侍卫,又知道丹卿与他关系好,觉得他能哄得住丹卿罢了。


    纳兰性德虽然意外,却也没推脱,当真去了后院接丹卿。


    丹卿也很意外会是纳兰性德来送她。


    原本她还为着胤礽逼她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此时又觉得,胤礽也是着实有点惨。


    他是名正言顺的储君,想要掌握权力是人之常情,可偏偏身边没什么真正能用之人,整个赫舍里氏除了索额图之外,不是武夫就是纨绔,不但帮不上忙,还会拖他的后腿。


    就比如现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胤礽今日故意针对纳兰性德,可常泰就是不明白,竟然还将她推给了纳兰性德,也不知胤礽酒醒之后,会不会被气死。


    “无论明日如何,今日公主都得先回宫里去,”


    纳兰性德劝道,“太子留宿宫外已经不合适了,公主若是顾及许多也留下,只会让皇上更加生气。”


    这话却是说的很有道理。


    之前丹卿跟大公主回恭亲王府玩,康熙都再三叮嘱不许留宿,那可是她亲叔叔家,而这国公府,却与她没什么关系。


    胤礽毕竟是太子,他可以胡闹,可她却不行。


    “走吧,先回宫再说。”


    第45章 第45章二合一章


    一回到紫禁城,丹卿就直奔乾清宫而去。


    然而过年停朝,康熙也难得清闲下来,自是不肯闷在乾清宫里的,丹卿问过乾清宫里的太监,方才知道康熙竟是也出宫玩去了。


    丹卿无法,只得回慈宁宫去寻太皇太后想办法,谁知刚迈过慈宁门,突然有一人从斜里冲出来,将丹卿撞了个跟头。


    “对不住对不住,你没事吧?”


    那人赶紧伸手来扶,丹卿下意识的想去抓,却在看清那人之后立刻又收回了手。


    是乌尔衮。


    虽然她还是个小姑娘,不到需要在意男女之防的年纪,可乌尔衮不一样,荣妃对他简直看得跟眼珠子一样,她可不敢去招惹。


    “没事,不用你扶,”


    丹卿抓着赶过来的宫女站起来,多说了一句,“你在宫里不可以这么横冲直撞的,今日碰到我没什么,若是冲撞了其他人,怕是要受责罚。”


    乌尔衮已经到了能议亲的年纪,在这个时代便算是成年人了,若是当真撞上那位嫔妃娘娘,可


    是要遭大罪。


    丹卿念着二公主的好,故而出言提点一句,却也不想多与他说话,抬腿便往慈宁宫内走去。


    乌尔衮有些懊恼的跺了跺脚,却依言缓了脚步,规规矩矩的走了出去。


    果然,乌尔衮进宫来了,荣妃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自然要来看一眼的。


    丹卿进来的时候,荣妃正笑容满面的夸着乌尔衮,二公主羞涩的低头坐在一边。


    丹卿请过安,便凑到二公主身边低声问道:“二姐姐你见着他了?”


    二公主也低声答道:“我躲在屏风后面偷偷看了一眼。”


    “为什么要偷偷看?”


    丹卿不解,这两个人不是已经在议亲了吗?


    二公主嗔怪道:“他是进宫来送姑祖母的东西的,又不是来看我的,我哪能眼巴巴的出去见他啊。”


    丹卿了然,这是还要端着些公主的架子。


    也是,就算是民间嫁娶,新娘子总是要矜持些的,既然乌尔衮不是特意来求见,二公主不肯见也正常。


    荣妃看了看外面,突然开口问道:“四公主进来的时候,乌尔衮可曾请过安?”


    丹卿知道她想问什么,直言道:“请安是没有的,撞了我一个大跟头倒是真的,二姐夫也太莽撞了,二姐姐你得好好管管他!”


    一句二姐夫,叫的二公主满脸通红,也叫荣妃舒心了。


    “还没定亲呢,出去可不准乱叫,”


    太皇太后看着她们之间的官司,并不揭破,只是出言提醒,“虽说那孩子瞧着不错,可总得正式下旨赐婚才算定下来。更何况二公主还小,皇上说要留她到十八岁才叫她出嫁。”


    丹卿吐了吐舌头,嘀咕道:“反正二姐姐看上了,就注定是二姐姐的人,就算多等几年,还能叫他跑了不成?”


    二公主羞得去拧丹卿的脸,丹卿笑着往太皇太后身后躲,太皇太后身上拉住二公主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拍着她的手道:“你的亲事,自己心里愿意才是最好的。乌尔衮本性淳朴,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是个值得依靠的,更何况还有你姑祖母疼你,以后说的日子定然舒坦。”


    乌尔衮这桩亲事对于注定要远嫁的公主们来说,当真是上上之选。


    淑慧大长公主嫁去巴林部多年,备受尊崇,二公主嫁给她的孙子亲上加亲,自是无人敢欺。


    不然荣妃也不会死死扒着这婚事不肯放手,就连丹卿这年纪完全不合适的小公主都提防着,生怕到手的好女婿飞了。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荣妃便带着二公主告退了。


    等她们走后,丹卿才将胤礽喝醉了不肯回宫的事情告诉了太皇太后。


    “老祖宗,您叫人去把二哥哥接回来吧,若是汗阿玛知道他宿在外面,怕是要生气的。”


    太皇太后却摇头道:“不必管他,他如今也不小了,能自己拿主意,有什么事叫你汗阿玛去管。”


    “可是汗阿玛要是生气,怕是要责罚二哥哥的呀,”


    丹卿虽然生胤礽的气,却还是不想见他受责罚,“这大过年的,还是别叫汗阿玛生气了吧——”


    太皇太后捏捏丹卿的鼻尖:“你不懂,这个气该生就是得生的,咱们一味护着你二哥哥,对他不是好事。”


    丹卿的确不懂。


    明明知道胤礽这么做不对,明明知道康熙会生气发火,太皇太后那么疼胤礽,为什么不管他呢?


    只要现在叫人去将胤礽接回宫来,最多不过就是他一时高兴贪杯了,总比擅自留宿宫外的罪过轻吧!


    太皇太后伸手从果盘里拿出来一个苹果,问丹卿:“你知道宫女们为什么每日都要来换新鲜的水果吗?”


    丹卿接过苹果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不明白太皇太后想说什么。


    “你瞧着这苹果光鲜亮丽,若是放上两日,表面不过只有些许黑点而已,好似也并不影响什么,但若不及时处理,要不了多久,里面就会黑透了,”


    太皇太后以苹果喻人,“所以只要一发现有坏的地方,宫女们就会拿下去将坏处挖掉,剩下的苹果她们依旧可以吃,可若不及时发现挖掉,等想起来再去看的时候,就会发现早已经不能吃了。”


    “这人也是一样,有些小毛病及时管一管,便能好,但若是藏着掖着,等以后爆发出来,就会成为大问题,”


    太皇太后轻叹了口气,“你二哥哥是你汗阿玛亲自教养长大的,没人比你汗阿玛更了解他,所以他做错了事情,就该叫你汗阿玛亲自去管,而不是咱们帮着遮掩。”


    “你瞧着他因此受了罚觉得可怜,但罚过了便算是过去了,你汗阿玛也不会多在意,可若是一味隐瞒,叫他以为总能糊弄过去,我只怕将来会酿成大祸。”


    丹卿略震惊,却不由得更加钦佩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总是如此通透,似乎有能看透一切的本事。


    若她一直在,说不定历史上的胤礽也不会走到两立两废的境地,可惜——


    丹卿看着太皇太后早已花白的头发,心里突然不安起来。


    她以前也知道太皇太后终会故去,不可能护佑她一生,但那时的她全然置身事外,只是很客观的去思考,但如今,她却已经深陷其中,再也无法不在乎了。


    “老祖宗,太医不是说不让您多吃水果吗?”


    丹卿突然将桌上的果盘抓过来抱在怀里,“您不能趁着我搬出去住的时候就偷吃,必须得听太医的话才行!”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苏茉儿你瞧瞧这小东西,如今愈发厉害了,不但想管保成,连我都要管了!”


    苏麻喇姑上前接过果盘让宫女撤走,然后也笑道:“四公主说的对极了,今后奴才一定听四公主的,好好看着太皇太后,不叫她再偷吃。”


    丹卿努力抱住太皇太后,喃喃道:“老祖宗是要护着我一辈子的,可不许耍赖。”


    太皇太后不知道小姑娘怎么突然就感性起来,但还是将她圈住,拍着哄:“好,我啊,会一辈子都护着咱们嘎珞的。你乖乖的,在储秀宫里要好好照顾自己,缺什么就叫宫女来找你苏嬷嬷要,千万不要怕麻烦,知道吗?”


    丹卿努力点头。


    “你跟我一样,都是爱操心的命,不过他们男人间的事情,咱们还是别管了,管多了他们还嫌烦,”


    太皇太后继续哄着,“你啊,就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做小公主,这世上没什么事情非得你来烦心的,我就盼着你的心能敞亮一些,少思少虑才能长久呢。”


    当初太皇太后看中丹卿,是因为她聪慧通透,可如今却又不希望她那么多思多虑了。


    聪慧固然好,但想得少的才过得轻松。


    康熙说盼着她一生如愿,可太皇太后知道其中多少还是掺杂了些其他目的,并不如他自己说的那么单纯。


    但太皇太后不会去揭破,因为她比谁都清楚,这人有利用价值,总比完全无用要过得好。


    她的嘎珞,最好既有用,又不多操心,傻人亦有傻福才是幸事。


    ……


    太皇太后说不管就当真不管,而康熙出去玩回来的也晚了,便没问胤礽的事情,第二天早上起来,方才知道胤礽彻夜未归。


    正如丹卿所想,康熙是真的动怒了。


    乾清宫里的动静瞒不过任何人,即便丹卿没出储秀宫的大门,也从宫女们口中得知,胤礽挨打了。


    康熙最是疼爱胤礽,说是责打,其实不过是挨了几下手板,惊吓大过疼痛,但胤礽身边跟着伺候的奴才们却全都遭了殃。


    据说乾清宫广场上排了好几排一起挨板子,打过之后全都被丢回了内务府,另选了一批新的进来伺候。


    “我听说一个都没能留下,”


    大公主跑到储秀宫来与丹卿说话,“之前一直跟着太子贴身伺候的据说直接被打死了,太子跑去求情,被汗阿玛关起来不许他出门了。”


    丹卿不太认识胤礽身边伺候的人,却也知道那个贴身伺候的是赫舍


    里氏送进宫的人。


    既然她知道,那康熙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康熙就是故意想要敲打赫舍里氏了。


    “总也是一条人命,估计太子这会儿定然难受,你不去劝劝他?”


    大公主知道丹卿与胤礽素来交好,故而有此一问。


    丹卿却摇了摇头,苦笑道:“只怕如今他心里恨我,我去只会火上浇油。”


    虽然她昨日回宫之后去找过康熙,也去求过太皇太后,可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胤礽犯错、受罚。


    太皇太后说这样是为了胤礽好,但想必胤礽不会这么想。


    大公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丹卿不愿意说,她也不勉强,只是说瞧着储秀宫宽敞,想过来陪丹卿住几日。


    她总觉得丹卿和太子之间发生了些不太愉快的事情,而储秀宫主位又是小赫舍里氏,虽然可能是她太多心,但也还是不放心丹卿一个人的。


    之前觉得储秀宫是个好住处,可如今没了胤礽的庇护,这里又何尝不是虎穴?


    丹卿不知道大公主在想什么,但她愿意过来陪她,她自然也欢迎。


    这日夜里,大公主便留在了储秀宫没走。


    深夜,储秀宫一角门悄悄打开,钻进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宫女,直奔主殿而去。


    小赫舍里氏没睡,见到那宫女后直言道:“大公主一直在,我没机会与四公主说话。”


    那宫女语气冰冷:“索大人说四公主住在储秀宫是个好机会,请您务必要劝说四公主帮着太子求情。”


    小赫舍里氏皱眉道:“我算哪个,四公主怎么会听我的?”


    “您是赫舍里氏的女儿,您进宫来就是为了帮衬着太子爷,还请您务必用心。”


    那宫女说完,便不再停留,转身离去。


    小赫舍里氏站在门口,能看到西配殿里幽暗的灯光。


    多好啊,四公主有大公主这个姐姐护着,可她的姐姐,却早就已经不在了。


    不止是姐姐,她阿玛也没了,额娘也没了,哥哥只知道送钱进来,却从不关心她过得好不好。


    一句赫舍里氏的女儿,就成了她一生的枷锁,逼着她必须得去为了太子办事,可她又算什么东西,索额图凭什么觉得她能做到?


    她只想安安静静的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


    经了这么一遭后,丹卿觉得自己该暂时老实一些,便没再怎么出门。


    好在大公主觉得储秀宫比她的西三所敞亮,住得有些食髓知味,干脆与丹卿各占一边,一起住着倒也能做个伴儿,不会觉得孤单。


    淑慧大长公主抵达京城的时候,慈宁宫里好生热闹了一番,大公主见淑慧大长公主留了二公主同住,便更不肯回去了,只说要陪丹卿一直住到她搬回去为止。


    “刚我回去拿东西顺道给老祖宗请个安,没想到正巧碰到了荣妃也在,她看着我的眼神简直吓人,”


    大公主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也不知道那乌尔衮到底有什么好的,能叫荣妃这么宝贝,好像咱们都会去抢一样!”


    荣妃确实是有些过于小心了。


    大公主与科尔沁部台吉博尔济吉特班第已经开始议亲,虽然因为大公主尚未到婚嫁之龄故而未曾下旨赐婚,但双方已有默契,那班第据说正在学满语汉话,准备到京城来住上几年,待迎娶大公主后再返回科尔沁。


    这便算是板上钉钉了,荣妃还要担忧,实在是太过多心。


    “二姐姐性子弱,荣妃娘娘难免要多为她操心些,大姐姐别在意,”


    丹卿还是帮着解释了一句,“反正你也说这里住着比西三所舒坦,不如就安心住着,反正也没人会将咱们撵出去。”


    大公主往椅子里一摊:“这倒也是,储秀宫正殿里那位比我也大不了几个月,也不知道赫舍里氏怎么会舍得将这么小的闺女送进宫来。”


    丹卿淡然道:“为了权势,有什么舍不得的。”


    大公主愣了一下,随即坐直了劝道:“这话在外面可不能说,不然旁人定要以为你心有怨怼的!”


    她们都是要远嫁的公主,当初丹卿为何会被接进慈宁宫,明眼人心里都有数,就连苏麻喇姑劝和她们的时候,都明确说过将来她们是要在草原上守望相助的。


    虽说公主抚蒙是旧俗,但又有几人真正的愿意远嫁呢?


    可不愿意也只能放在心底,表面上还得以之为荣耀,决不能叫人觉得她们对抚蒙之事心有不满。


    丹卿刚刚这话看似在说赫舍里氏无情,但叫旁人听去,又何尝不是在暗喻自己,说者或许无意,但听者一旦有心,对丹卿就是祸事。


    “我知道的,大姐姐别担心。”


    丹卿走过去跟大公主挤在同一张椅子里,只觉得人与人之间缘分当真奇妙。


    她与大公主初识绝不美妙,甚至大公主还曾经想害她,后来和好也是出于利益,勉强相处。


    但接触的多了,感情却是越来越好,大公主的性子恩怨分明,不对付的时候恨之欲死,喜欢的时候又恨不得将心掏出来,如今瞧着大公主一心为她着想的模样,丹卿忍不住想要感慨一句,果然双标是人类的本性。


    “大姐姐,你真好。”


    丹卿狗腿的蹭了蹭大公主,“旁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大姐姐一直这么好,我就什么都不怕。”


    大公主笑着用双手捏住丹卿的两颊,将她扯成了一只小青蛙。


    “坏丫头,你就说好听的哄我吧,指不定心里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呢!我与你说啊,这段时间你且安生些,等来道贺的蒙古人都走了再胡闹,可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去。”


    丹卿努力点头,表示自己是个乖宝宝,大公主虽然觉得有些不可信,但还是松开了她,温柔的帮她揉脸。


    对于丹卿来说,在储秀宫的这段时日算是来到这个时代后难得的悠闲。


    原本过了正月十五就该重新去上书房,但因为佟佳皇贵妃突然病了,胤禛要侍疾,所以暂时就没重新开课,丹卿也落得继续清闲。


    丹卿叫人去打听过佟佳皇贵妃的病因,却发现宫里人都讳莫如深,大概只知道正月十五那一夜康熙叫了佟佳皇贵妃伴驾,二人还一起出宫去开了灯。


    不知为何回宫之后就闹了起来,佟佳皇贵妃夜里自己走回了景仁宫,第二天早上就起了高烧,一病不起。


    康熙因此发了很大的脾气,不但惩罚了景仁宫的奴才,就连御前伺候的都跟着遭了殃,故而丹卿这些时日都是避着康熙走,以免不小心成了那池鱼。


    淑慧大长公主在宫里住了月余便张罗着要回去了,大公主私下告诉丹卿,太皇太后和康熙已经彻底应下了二公主与乌尔衮的婚事,这次淑慧大长公主回去的时候并不会带上乌尔衮,而是将他留在京中。


    丹卿也是松了一口气。


    二公主的婚事一日不定下来,荣妃就一日不会放松紧盯着她,着实是有些烦人。


    如今好了,乌尔衮是她板上钉钉的二姐夫,荣妃可算是能放过她了吧?


    淑慧大长公主离开后的第二天,太皇太后就叫人来通知丹卿可以搬回去了。


    大公主的东西少,当天就收拾好回了西三所,而丹卿则是又多留了一夜。


    这日晚膳时分,小赫舍里氏突然上门,邀请丹卿一起用膳。


    “公主在储秀宫住了这么久,我,我还一直没能好生招待,如今你要搬走了,我就想做个东,与公主道别。”


    小赫舍里氏略拘谨的说道。


    这也算是饯行宴,是主人家的好意,丹卿觉得合情合理,便没推辞,跟着小赫舍里氏去了正殿。


    许是之前特意打听了丹卿的喜好,小赫舍里氏命人准备的晚膳几乎都是丹卿爱吃的菜,又配了甜甜的果子汁,也是丹卿爱喝的。


    小赫舍里氏性子腼腆,丹卿也有些不知道该跟这位年纪小小的庶母如何交流,所以起初二人都埋头吃菜,没怎么说话。


    后来小赫舍里氏


    的宫女进来给她换了一壶果酒,她喝了几杯后,才逐渐大方的说起话来。


    其实小赫舍里氏要说的话,全都在丹卿的意料之内,左不过还是因为她跟胤礽那日在国公府里不快的事。


    “四公主素来与太子交好,只怕为了赫舍里氏的不懂事让你们生了嫌隙,叔父给公主准备了许多赔礼,若是四公主宽宏,正好一并抬回慈宁宫去,也,也不会惹眼。”


    小赫舍里氏似乎有些醉了,眼神迷离。


    丹卿留了个心眼,并未去喝那宫女后来端上来的果酒,只是叫禾苗给她拿了消食的茶来。


    “格格多虑了,我跟二哥哥怎么会生出嫌隙呢,不过是因为汗阿玛如今不让二哥哥出门,我也不好去探望,等过些时日汗阿玛彻底消了气,也就还跟以前一样了。”


    丹卿知道小赫舍里氏也是为索额图办事,并不叫她为难,便应承了一句。


    其实从一开始丹卿也没想过真要因此疏远了胤礽。


    她跟胤礽认识这么久终究是有兄妹情的,胤礽虽然事情办得不好看,但说到底也没真的为难她,她尚可以体谅他年轻,一时间被索额图这老狐狸迷了心性,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并不打算非要计较。


    更何况,若不出意外,胤礽还要做二十多年的太子,便是只为利益,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跟胤礽闹掰。


    “四公主既然还惦记着太子,那能不能去皇上那儿帮他求求情?”


    见丹卿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小赫舍里氏顺势又道,“算算太子爷也被关了十余日了,大阿哥三阿哥已经去了上书房,太子一直不能出去,总会叫人说闲话不是?”


    确实如此。


    其实丹卿也觉得康熙这次脾气发得太大了些。


    说到底,不就是胤礽贪杯喝醉了在舅舅家住了一夜么,虽然说不合规矩,但毕竟是亲戚家,又是大过年的,便要责罚,也不至于这般严重。


    但正是因为康熙的愤怒超出常理,所以丹卿更不敢去求情——


    因为她如今搞不清楚康熙到底在气什么,只怕胡乱求情反而火上浇油。


    “格格,不是我不肯帮二哥哥,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


    丹卿实话实说,“不过汗阿玛最疼二哥哥,便是有责罚,也全然是为了他好,也不必太过担心。”


    小赫舍里氏也觉得丹卿的话有理,便想止了这个话题,可她身后的宫女却又怼了怼她。


    小赫舍里氏无奈,只能继续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太子终究是太子,若责罚太过,伤了颜面也不好。”


    丹卿诧异,只觉得赫舍里氏是不是想太多了。


    胤礽是太子没错,可他也不过才十来岁,还是个孩子,被自己的阿玛管教理所应当,难道是什么很丢脸的事情吗?


    若要她说,这宫里的阿哥公主们,从来没被康熙管教过的,才是真正可怜。


    无论怎样,康熙如何管教太子都容不得旁人多言,即便是太皇太后想要说话都要仔细思量,更何况是外人?


    赫舍里氏虽然是胤礽的外家,可却也轮不到他们来过分太子的教养问题,更何况仁孝皇后早逝,赫舍里氏更应该少说少做,对胤礽才是最好。


    这些话丹卿只是自己想想罢了,她跟赫舍里氏又没什么关系,自不会交浅言深。


    丹卿放下茶杯,起身结束这顿没什么滋味的晚膳:“格格有空还是多劝劝索大人谨守本分吧,多谢你的款待,今夜我便搬回去了。”


    大公主才刚一走,赫舍里家的人就图穷匕见了。


    这储秀宫如今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多住一晚说不定都会出事,她还是早走为妙。


    第46章 第46章二合一章


    对于丹卿连夜搬回慈宁宫这件事,康熙知道之后特意跑来明里暗里嘲笑了一番,顺便给丹卿带了一套金玉做的围棋,算是“补偿”。


    丹卿当然不会下围棋,虽然五子棋她很在行,但实在是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康熙自是知道她不会的,叫人摆好了棋盘便说要教她,丹卿倒也愿意,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汗阿玛,若是我笨,你不能生气的。”


    康熙笑道:“朕当然不会跟你这小不点儿计较,不过咱们下之前得约法三章。”


    丹卿:“哪三章?”


    康熙:“第一,不准生气,第二,不准耍赖,第三,不准哭。”


    丹卿:……


    不就是下个围棋么,不会赢她还不会输?


    至于吗?!


    很快,丹卿就知道康熙为什么要提前跟她约法三章了——


    他哪里是来教她下棋的,分明就是故意来欺负她的!


    哪有人跟自己闺女下围棋会把她的子全都吃干净啊!


    那棋盘上只有他手里的白玉子,半个她的金子都没有,她还下个毛线!


    不玩了,谁爱玩谁玩去,反正她不奉陪了!


    丹卿气得钻进了太皇太后的怀里不肯看康熙一眼,康熙却是得意的哈哈大笑。


    太皇太后嗔怪道:“你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这般促狭,气哭了嘎珞你就高兴了?”


    康熙笑嘻嘻:“她可是事前答应了不会生气不会哭的,不过她这棋虽然臭,至少没耍赖,还算说话算数。”


    丹卿:……


    不,如果给她一个机会回到中盘之时,她一定会将那棋盘给掀了,绝不给他将她杀伐殆尽的机会!


    “哎,真生气了?”


    康熙讨嫌的凑过来拍拍丹卿的后背,“不会哭了吧?咱们可是提前说好的,不能说话不算啊!”


    丹卿不语,只是不肯抬头。


    “啧,小姑娘就是脾气大,朕不过是逗你玩玩,你又没学过下棋,输不是很正常么?”


    康熙继续哄道。


    丹卿愤然起身,红着眼睛怒道:“输是正常,可没听说过谁赢棋是要把对手棋子都吃掉的!汗阿玛你明明早就知道我已经输了,却故意不说,非要把我的子都给吃没了才算,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朕哪里知道你看不出输赢,不是瞧着你还在下,怕叫停你不认,才陪你继续下完的嘛,”


    康熙胡说八道,“你看看,朕这也是顾及你第一次玩,想叫你下一盘完整的棋不是?”


    丹卿:……她现在只想挠人!


    眼瞧着闺女着实气急了,眼泪都在眼圈里打转,康熙才肯收了神通,温声哄道:“好了好了,哭了就不好看了,大不了下次再下的时候朕让你几个子,还不行吗?”


    丹卿怒哼一声,转头表示以后再也不想跟他下棋。


    康熙好脾气的继续商量:“要不这样,你提个要求,无论什么朕都答应,然后你就不准再生气了,如何?”


    丹卿这才肯看他,怀疑道:“什么都可以?”


    康熙点头:“什么都可以!”


    丹卿目光向下,正好瞧见康熙今日挂在腰间的一块玉。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那玉是胤礽常挂着的,不知为何今日竟然挂在了康熙的身上。


    丹卿突然好像明白了康熙闹这一出是为了什么,于是她试探着问道:“那,我要二哥哥来陪我下棋,行吗?”


    胤礽被关了许久,康熙应该已经消气了。


    她刚搬回慈宁宫,康熙就特意跑来与她下棋,又挂着胤礽的玉,叫她提要求,这暗示简直不要太明显。


    果然,康熙听后直接点头:“行,既然咱们四公主想要他陪,那就叫他解了禁足吧。来人,去叫太子过来,今儿就在慈宁宫陪老祖宗一起用膳。”


    梁九功答应了一声,立刻出去叫人去请,不多时,胤礽便走了进来。


    算算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面,胤礽瞧着好似清瘦了几分,请安的时候声音听着也不似以往明亮,像是没什么力气一般。


    丹卿不由


    得有些担心,定定的盯着胤礽看,胤礽站起身后就走到丹卿面前,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


    “行了,你们兄妹玩去吧,朕跟老祖宗商量些别的事。”


    康熙直接开口撵人。


    于是丹卿便叫宫女收起棋盘,与胤礽一起回了她的暖阁。


    胤礽让人重新摆好棋盘,当真要跟丹卿下棋,丹卿刚刚在康熙那儿承受了太多,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没事的,我教你,咱们慢慢下。”


    胤礽微笑招手,神情淡然,再不像那日在国公府里那般桀骜。


    丹卿想到他身边所有熟悉的奴才都被换了,这些日子也不知受了多少罚,心里不由得软了,乖乖坐了过去。


    禾苗送上了茶点,然后识趣的领着其他人退到了门口守着,暖阁里便只剩下胤礽和丹卿兄妹二人。


    “嘎珞,那日我——并没想强迫你做什么,”


    胤礽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我是冲着明珠父子去的,你年纪小,便是当真说了什么,他们也只会记着我的仇,不会怪罪你的。”


    他当真是这么想的吗?


    丹卿其实并不十分相信,但到如今事情已经过去了,倒也不想再多想。


    “二哥哥,我就是个注定了要去草原的公主,其实我并不能影响什么,”


    丹卿默默的往棋盘上摆棋子,“老祖宗疼我,汗阿玛宠我,不过是因为我将来是要去科尔沁的,至于我跟谁亲近跟谁不亲近,一点儿都不重要,只要我心向大清就够了。”


    胤礽跟着她下棋,语气却有些沉重:“或许这句话不该我问,但是嘎珞,我还是想问问你,你真的想好了要去草原吗?”


    丹卿顿住:“二哥哥,你的确不该问这句话。”


    她是公主,她的命运完全掌握在康熙手中,去不去草原原本就不是她想不想的问题。


    或者说,她压根不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一旦被人知道她意图逃避责任,也许就会给她带来灾难。


    比如,原本她可以去富饶的科尔沁安度一生,但若是叫康熙觉得她不愿意,她的心不向着大清,那等待她的也许就是贫穷野蛮的其他部族,和担惊受怕的一生。


    这个道理丹卿从一开始就懂,所以她从始至终对于抚蒙这件事都保持着积极的态度,甚至故意强调自己愿意去,好让康熙安心。


    今日胤礽问她这个问题,表面上听起来好似是不舍的她远嫁想要帮她筹谋,可实际上,他却远没有能改变康熙心意的资本。


    她不知道他这么问是真的想帮她还是谁教他如此想骗她的依附,直觉告诉丹卿,这个话题再聊下去,只会伤感情,不会有任何结果。


    “二哥哥,个人有个人的命运,你只管顾好自己,不必为我的事情操心,”


    丹卿婉拒道,“我不过是个贵人生的公主,能有如今的结果已经是十分幸运了,所以我别无所求,愿意安心认命,你也不再多想。”


    胤礽不解,他是真的觉得丹卿能争一争。


    如今康熙对丹卿抚蒙这件事的态度已经松动,再过上几年,只会更加舍不得,到时候他叫赫舍里氏推一推,只要有更合适的额驸人选,不愁康熙不留下她。


    这些话胤礽都想说给丹卿听,可丹卿却扬声叫了禾苗进来,叫她带人在暖阁的炭盆里烤栗子给她吃。


    暖阁里顿时多了许多宫女,胤礽的话便堵在了胸口,不能再说下去。


    另一边,康熙在跟太皇太后商量封后的事情。


    “老祖宗,我想好了,孝昭皇后去了已经六年了,没道理一直不让皇贵妃正位中宫,等天气暖和些,让钦天监挑个好日子,就给皇贵妃封后吧。”


    康熙原以为太皇太后不会反对,可谁知她却摇了头。


    “如今这时机,可不对,”


    太皇太后深深看着康熙,“你突然提起封后,是真心觉得她适合做你的皇后了,还是为着十五的事,想要哄她高兴?玄烨啊,后位可不能玩笑,你与她还有诸多不合之处,勉强封后,只怕后患无穷。”


    乾清宫里发生的事自是瞒不住太皇太后的,佟佳皇贵妃深夜独自回宫,又突然病了这么久,宫里早已是流言四起。


    “那日是孙儿的错,叫她受了委屈,所以是有想要补偿的意思,”


    康熙解释道,“但原本叫她做皇贵妃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立她为后了,只不过先是碍于孝昭的孝期,后来又顾着保成,便拖延至今。今年我想着胤禔要议亲了,也叫保成出来做做事,后宫里若有皇后坐镇,才能更加安定。”


    “你若当真是这么想的,我也没话说,不过如今还早,暂且不急,且等过了春天再说。”


    太皇太后见康熙坚持,也没再反对,但心里对立后之事依旧并不看好。


    她是亲眼瞧着康熙和佟佳皇贵妃走到今日的,这两个人一个嘴里说着喜欢,心里却放不下心防,一个看似温柔贤惠,其实倔强极了。


    今日康熙突然提起立后的事情,只怕事前并未与佟佳皇贵妃商量,能不能成还是两说。


    康熙自觉没什么问题,便跑去看丹卿和胤礽在做什么。


    一进暖阁,就看到两个孩子摆着棋盘,已经下满的大半。


    丹卿一副成竹在胸的闲适模样,可胤礽却是紧皱着眉头,迟迟没有落子。


    康熙惊讶,胤礽虽然棋艺也算不得多高,可至少是学了几年了,而丹卿的水平他刚刚试过了,基本等于没有水平,就她能难得住胤礽?


    等走近一看棋局形势,康熙顿时“嘶”了一声——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怎么看不懂呢?


    丹卿得意的对着康熙龇牙笑——


    不枉她从围棋改成五子棋又改成黑白棋,终于算是难住了胤礽。


    康熙:……


    这丫头一看就没干好事!


    胤礽想了许久,终于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里,叹气道:“一开始没叫你占了四角,实在是回天乏术了。”


    丹卿开心的跳了起来,伸手去要彩头,胤礽从自己腰间摘下来一个玉佩递给她,口中道:“等我回去仔细研究一下,明儿再来战!”


    丹卿立刻摇头:“不玩了不玩了,这是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明儿起我要好好学围棋,不能辜负了汗阿玛送的好棋。”


    相比围棋,无论是五子棋还是黑白棋都小儿科了些,真叫胤礽去研究,只怕下次再战输的定然是她。


    她才不傻,赢了彩头就收手,不给对手翻盘的机会她就不会亏。


    胤礽闻言自是不干,但丹卿已经躲到康熙后面去对着他做鬼脸了,他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说到:“我那玉佩可是上好的籽料,你别随手就赏奴才了。”


    丹卿笑眯眯:“知道了知道了,我等会儿就好生收起来,留着以后当嫁妆还不行吗?”


    “什么嫁妆,谁给你说这些了?”


    康熙迅速抓到关键词,一把将丹卿从背后揪了出来,“你才多大点儿,想嫁妆干什么!以后谁要在你面前提这些,你就来告诉朕,看朕怎么收拾他们!”


    他闺女才多大,他自己还没宠够呢,谁又敢来惦记?!


    丹卿叹了口气:“汗阿玛,没人跟我说嫁妆,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说而


    已。”


    康熙今儿是怎么了,突然变成敏感肌了?


    “随口说也不行,叫别人听了笑话你,”


    康熙谆谆教导,“以后旁人再提这个,你就说汗阿玛说了舍不得你嫁人,也多留你许多年呢。”


    丹卿做大人状拍了拍康熙的手:“早嫁晚嫁都是要嫁人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女大不中——唔——”


    康熙紧紧捂住闺女的嘴,只觉得心好累。


    他这傻闺女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不行,上书房得赶紧继续,让张英好好教教她,可不兴再这么胡说八道了!


    ……


    在康熙的催促下,阔别多日的上书房再次开课。


    丹卿高高兴兴的去上课,顺便还给张英带了一份年礼。


    她提前与胤禛通过气,所以胤禛也准备了,不过不像丹卿准备的都是好吃的糕点,胤禛准备的是他过年期间认真练的字。


    丹卿:……


    这孩子是不是侍疾累傻了?


    十分同情突然收到学生作业的张英师傅!


    张英倒是波澜不惊,谢过了丹卿的糕点,又认真指点了胤禛的字,也算是皆大欢喜。


    过了年之后,张英开始讲起了《孟子》。


    丹卿有点恍惚,记不得年前是什么时候将《论语》学完的了,不过张英讲什么她就听什么,也没差别。


    课间休息的时候,丹卿终于有机会问问胤禛佟佳皇贵妃的病情,胤禛只说已经没事了,但神色看起来却并不开心。


    “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终归是如今你我无法解决的,”


    丹卿安慰道,“可咱们也不是什么都不能做,至少可以好好照顾自己,不叫皇贵妃娘娘再多操心。”


    胤禛点了点头,又道:“你知道太子的伴读又被撵出去了一个吗?”


    这事丹卿还真的不知道。


    胤礽身边的伴读来来回回的总变,除了张廷玉之外,丹卿根本不认识其他人。


    “汗阿玛将赫舍里氏的人都撵走了,如今太子身边只剩下张廷玉和两个宗室里选出来的小子,所以今日张师傅才会瞧着忧心忡忡的。”


    胤禛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昨儿太子刚复课就闹了一场,张廷玉挨了几十个手板,估计张师傅心疼坏了。”


    丹卿倒吸了一口气。


    以她对张廷玉的了解,无论学识还是心性,他都不可能会惹师傅生气,罚得这么重,十有八九是替胤礽挨的。


    上书房里的师傅们不敢责罚皇子,所以有错都是由伴读代替,以前胤礽身边伴读多,师傅要打也很少对着最懂事的张廷玉下手,可如今胤礽身边只剩他最好欺负,可不就遭了罪了么?


    丹卿心有余悸的看向终于能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的张英,感叹道:“幸好张师傅不爱打人。”


    胤禛被她逗笑了:“我又不捣乱,张师傅为何要打人?不过我瞧着他对你已经是忍了又忍,只不过因为你是公主,汗阿玛肯定私下也警告过,所以他才不敢严厉。”


    丹卿不满:“我怎么了?我上课的时候多听话,让学什么就学什么,有什么不好吗?”


    “你论语背的下来吗?”


    胤禛一针见血,“年前张师傅叫默写论语你默了吗?”


    丹卿:……


    她忘了,忘得一干二净了。


    怪不得今天张英收到她的年礼时候神情那么奇怪,原来不是胤禛不会送礼,而是她完全忘记了还有作业!


    丹卿略心虚:“汗阿玛说过,我不必跟你们一样非要死记硬背,只要能听懂书中的道理就行。”


    胤禛无奈摇头:“汗阿玛就是惯着你,都像你这么读书,那世间就无人能考上状元了!”


    心虚的丹卿在接下来的课上表现的非常好,一次都没有走神,倒是叫张英心里有点慌,所以下课之前特意走过来问丹卿今天的课是不是有什么没听懂的地方。


    丹卿不敢去提作业的事情,只是微笑摇头,表示师傅讲得特别好,张英觉得这笑容很吓人,为了以防万一,赶紧宣布下课,溜之大吉。


    丹卿:……


    胤禛:……哈哈哈!


    吓跑了张英,丹卿略沮丧,收拾东西就慢了些。


    胤禛着急回去看佟佳皇贵妃,便没等丹卿,先带着伴读们一起走了。


    等丹卿磨蹭完出门的时候,其他屋里也已经散了,左首第一间门口还守着人。


    丹卿知道那是胤礽上课的地方,今日他们本就说好了要一起回乾清宫用午膳,所以丹卿也不着急走,溜达过去想看看是哪个师傅敢拖太子的堂。


    谁知从门外往里一看,应该坐在最前面的胤礽却不在。


    再往里看,却见师傅正站在张廷玉的面前,用戒尺打他的手心。


    也不知罚了多少,张廷玉却是死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丹卿心中不忍,可也没资格去阻止,只能等在外面,一直到师傅罚完了走了,其他伴读也都离开了,却还不见张廷玉出来。


    “把伤药给我,你们在外面等着。”


    丹卿的书盒里有苏麻喇姑给准备的伤药,以防她不小心磕了碰了,此时倒是正好得用。


    她自己拿着药瓶走进课堂,却见张廷玉面壁而跪,想来是被师傅罚思过了。


    张廷玉没有回头看,一直到丹卿走到他斜前方,才意识到是谁进来了。


    “四公主您怎么——”


    话说一半,张廷玉便苦笑了一下,“是不是闹得动静太大,吓到您了?”


    丹卿随手拖了个椅子过来,就坐在张廷玉身边,叫他把手伸出来。


    张廷玉不愿,只是说自己无事。


    “我不知道师傅罚你跪多久,但你下午应该还要继续上武课的吧?”


    丹卿打开药盒,“你原本武课就不算好,若是手疼,只怕还要受罚。”


    张廷玉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受伤的左手抬了起来给丹卿看。


    他本有一双如同拔节的竹子一般的手,可如今却是红肿的吓人,几近青紫。


    好在师傅下手有分寸,并没有破皮的地方。


    丹卿的伤药极好,药油倒在手心里,便觉得有凉意,等她用帕子轻轻推开后,原本滚烫生疼的手,顿时就舒服了许多,凉凉的,也不觉得肿胀得厉害了。


    张廷玉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谢。


    “你自己吹吹,叫药油都吸收了,这药消肿止痛极好用的,别浪费了。”


    丹卿将药瓶递给张廷玉,“我得走了,这药你收好,觉得手疼了就再涂,不必舍不得用,晚些时候我再叫人多送些给你。”


    按理说她不应该管张廷玉的,可正好碰到了,他又着实可怜,她一时不忍心便进来了,却不能多待。


    不然传出去什么话,连累的还是他。


    张廷玉接过药,俯首就要磕头,却被丹卿拦住了。


    等他直起身来的时候,丹卿已经站起来走了出去。


    张廷玉低头看着自己红肿的左手和右手里的药瓶,心里生出一种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感觉。


    能为太子伴读本该是他的荣耀,可此时此刻,他却羡慕起胤禛的伴读来。


    父亲说,四阿哥稳重,一心向学,从不必旁人操心功课,而四公主虽然活泼了些,却是个极聪明的,也不必他费心。


    想来他们上课的时候氛围一定极好,能专心功课,不必日日胆战心惊,即便做的再好,也要为太子受责。


    人人都说太子贵重,可若是给他选择的机会,他宁可选择四阿哥这种稳重的主子,不愿再过担惊受怕的日子。


    可惜,四公主不是个阿哥。


    张廷玉闭了闭眼,握紧了左手,仿佛还能感受到丹卿刚刚轻柔帮他涂药的温度。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却知道不该想。


    他还是听阿


    玛的,早些出宫去另寻地方读书吧,即便前路坎坷,也总比如今这样强。


    第47章 第47章二合一章


    丹卿回到乾清宫的时候,胤礽已经在等她了。


    她问起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胤礽只是无所谓的说道:“我不喜欢今儿那师傅,满口大道理,没有一句实用的,等会儿我就跟汗阿玛说把那师傅换了去。”


    至于张廷玉替他受罚的事情,他却是只字未提。


    胤礽不提,丹卿也不好说,只能劝道:“就算不喜欢也该私下里跟汗阿玛说,何必闹得颜面上不好看呢。”


    “你如今倒是越发懂事了,”


    胤礽笑着捏捏丹卿的脸,“知道了,下次我不喜欢就不理会他好了,不会扰了咱们四公主上课。”


    丹卿也不知道胤礽到底听进去没有,不过用午膳的时候,胤礽果然跟康熙说了要换师傅的事情。


    他倒也没告状,只是说想换个实干些的来。


    康熙自也由着他,当即从户部和吏部各点了一个人给胤礽,又叫他不可贪多,也不能将该学的功课落下。


    用过午膳后,胤礽自去午休,康熙却没空休息,还得处理政事。


    丹卿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便说想回慈宁宫去休息,康熙没有强留,只是说好了明日中午还是来一起用午膳。


    太皇太后也在午睡,丹卿便回了自己的暖阁,还没等躺下,就听到有宫女进来禀报,说皇太后叫人给丹卿送了东西来。


    这可是个极新鲜的事儿。


    自打从五台山回来,丹卿虽然按照礼数时常与大公主一起去给皇太后请安,但皇太后依旧对她淡淡的。


    倒也不是说不给她好脸色,只是十分客气,没有半分亲近的意思。


    之前皇太后给她东西的时候,都是一并送到太皇太后处,再由太皇太后分给她,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单独给她送了来。


    毕竟是祖母给的东西,丹卿便是觉得奇怪,也得好好相迎,叫人仔细接过来。


    等送东西的人走后,丹卿才仔细去翻看都有些什么——


    一匣子绒花,倒是她平日里喜欢带的样式;


    两匹布料,颜色也是她喜欢的;


    一个零食匣子,打开里面是两层各色糕点,丹卿如今见到这种匣子都觉得心惊,虽然觉得皇太后不可能害她,但也是不敢用的,便叫禾苗先放在桌上摆着,只图个好看,也叫人知道她没扔,便是了。


    最后还有一个绒布做的兔子,针脚极好,模样却是怪诞,丹卿瞧着好玩,就拎了出来,叫禾苗仔细摸过没什么不妥,便随手放在了枕头边上。


    等太皇太后睡醒了,丹卿抱着那兔子去给她看,询问自己应不应该给皇太后回礼。


    太皇太后却摇头道:“她是你玛嬷,给你些吃的用的玩的是常理,你若回了,岂不是显得过于客气?”


    道理是这个道理,往日里太皇太后给她的好东西更多,她也没想过要回什么,只是这皇太后好不容易对她态度好了一点,她想着是不是能把握机会亲近一二。


    说到底,丹卿跟皇太后之间也没什么过不去的仇怨,康熙素来敬重这位嫡母,她总是跟皇太后顶着也不是好事,总得找机会缓和一下才好。


    “你如今不是会写字了么,要不你给你玛嬷抄份经书吧,算是你的孝心,”


    太皇太后给丹卿出主意,“再不然你可以给五阿哥送些玩的,你玛嬷也定然高兴。”


    这倒是个好主意。


    丹卿的字写得不好,还很慢,不敢挑战长篇,便选了《心经》来写,又叫禾苗去找了康熙给她的孔明锁来,亲自拆了一遍确定没问题,便装了盒子,等请安的时候,顺便送了过去。


    皇太后倒是没为难,直接收了,特别是看的丹卿给胤祺准备了礼物,面上的笑容更甚,又叫人装了牛肉干给丹卿带回去。


    这一来一往的,丹卿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下来,连康熙都松了一口气,特意写了字给丹卿和胤祺,叫两人都欢喜。


    然而就在丹卿以为事情往最好的方向发展的时候,一日她正在上课,却被人突然叫了出去。


    来的人是皇太后身边的大嬷嬷,只说皇太后有急事要见丹卿,现在就得去。


    丹卿瞧着不对劲,给跟出来的胤禛使了个眼色,胤禛点头表示明白,丹卿便跟着那嬷嬷去了。


    因为慈宁宫里之前住的都是太宗的嫔妃,所以顺治帝去世后,皇太后便住进了后面的寿安宫,虽然宫殿不如慈宁宫修缮的精致,但却要比慈宁宫更宽敞。


    丹卿往日里也常来请安,倒也熟悉,穿过春禧殿,正要往寿安宫正殿里去,远远就瞧见里面围了一群太医。


    这是怎么了?


    丹卿停下脚步,心生警觉。


    若是皇太后病了,该去秉明太皇太后和康熙才对,怎么会派人叫她过来呢?


    “四公主快进去吧,皇太后还等着您呢。”


    嬷嬷催促道。


    来都来了,丹卿也不可能此时逃走,只能先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可她还没进门,正好里面走出来一个太医,却是她熟悉的安太医。


    “四公主怎么到这儿来了!”


    安太医额头带汗,神情有些慌乱,却坚定的拦住了丹卿的路,“您快回去,此间决计进不得!”


    那嬷嬷立刻上前斥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拦四公主的路?赶紧让开,皇太后正等着见四公主呢!”


    安太医却是说什么都不肯退让,坚定的对着丹卿道:“公主信臣,请速速离去!”


    相比皇太后身边的人,丹卿自是更相信安太医的,她也不管那嬷嬷如何,转身就往外跑去——


    无论怎样,先去找太皇太后和康熙再说。


    她人还没跑到春禧殿,迎面就撞上了梁九功。


    梁九功见丹卿在此,也是神色大变,连声叫人去通知康熙。


    “梁公公,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丹卿问道。


    梁九功一边安排太监进去围住寿安宫,一边问道:“公主没进去吧?”


    丹卿摇头:“安太医拦住了我,不让我进。”


    梁九功这才松了一口气:“万幸万幸啊,公主您就在此处等皇上来,千万别走,奴才得去安排旁的事情了。”


    丹卿点了点头,走到一旁不耽误他们的事。


    整个寿安宫陷入了一片慌乱,外有侍卫封门,内有梁九功带来的太监将寿安宫的宫女太监们都带出来送到偏殿的耳房里关着,而那正殿之内,惊叫声和哭声汇成一片。


    丹卿去上书房上课的时候身边只带了两个拎书盒的小太监,此时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站在春禧殿外,紧紧靠着柱子,脑子里不断地猜想到底怎么了。


    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若只是皇太后病了,不可能直接侍卫来封门,这么大的动静,只有两种可能。


    中毒,或者,传染病。


    如果是中毒,那安太医不该非得拦她,梁九功也不会不送她出去,让她留在这里,所以只有一种可能——


    寿安宫里出了很严重的传染病,接触过的人都有可能会被传染,所以安太医才会拼死拦她,梁九功才会不敢叫她出去。


    恐惧逐渐笼罩心头,丹卿将自己藏在柱子背后,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前世她曾经经历过那十分可怕的时期,见识过即便在先进的现代医疗体系下,依旧难以攻克的传染病,所以更明白一旦那样的病毒出现在这个世界,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若真是她想的那样,只凭她知道的防护手段完全不足以控制传播,更别说是拯救被感染的人了。


    慌乱间,康熙匆匆而来。


    丹卿站得隐蔽,康熙路过的时候没瞧见她,可丹卿却是一下子扑了出来,死死抱住了康熙的腿。


    “不能去,汗阿玛,您不能去!”


    不管是什么传染病,康熙都绝对不能被感染。


    胤礽还远不到能撑得起朝政的时候,他信任的索额图也绝不是个值得托付之人,如果康熙此时出了什么事,她不敢想象整个中国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历史上的康熙在位六十一年,虽然大概率不可能出事,但是丹卿就是害怕,不敢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自私的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去选择对自己有利的路,可是此时此刻,她却是很清楚的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


    她可以死,皇太后也可以死,但康熙绝对不能死!


    “丹卿,别怕,汗阿玛在这儿呢,”


    康熙不知道闺女已经脑补出一场悲壮的惨剧,他弯下腰摸摸丹卿的头,哄道,“朕叫人先带你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朕去看过五阿哥,再带太医来看你,好吗?”


    五阿哥?


    所以,不是太后出事了,是胤祺出事了?


    丹卿一脑子


    浆糊,手却不肯松,只是坚持道:“让别人去看,汗阿玛不能去,危险!”


    康熙蹲了下来与丹卿平视,他心中感动,声音也愈发温柔:“乖丹卿,朕不危险,朕小时候出过痘的,不会被传染。”


    出痘?


    什么痘,水痘?


    丹卿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突然一个念头飞过——


    不对,是天花!


    她知道的,康熙脸上那几颗麻子印,就是小时候出天花留下了。


    丹卿瞬间就松了一大口气。


    天花好啊,啊,不,天花也不好,但至少,不是那种更可怕的病毒,至少得过的人就有了免疫力,不会再得了。


    “那汗阿玛还是要小心些。”


    丹卿终于松开了手,“我乖的,我就在这里待着,哪儿都不去。”


    既然是传染病,那她进了寿安宫,自然也要隔离。


    这个道理丹卿明白,所以并不抗拒留下来。


    康熙又摸摸丹卿的头,转身对着跟着的太监吩咐了一句,然后大步往正殿走去。


    不一会儿,曹寅从外面进来,过来给丹卿请了安。


    “皇上担心公主害怕,叫奴才来陪着,”


    曹寅命人搬了椅子,又叫烧炭盆来,“外面虽然还有些冷,但总比待在屋里强,您先在这儿坐会儿,等太医来看过。”


    丹卿问道:“你也生过天花了吗?”


    曹寅点头:“是,奴才小时候也出过痘了。”


    如此便好,至少别又搭进来一个。


    丹卿在椅子上坐好,又叫曹寅也坐,曹寅便寻了个蒲团来,就坐在丹卿脚边守着她。


    此时此刻,这个曾经让丹卿嫌弃的浪荡子,却叫她心安。


    她刚刚没进去,她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


    正殿内,胤祺躺在榻上昏迷不醒,皇太后坐在一旁抹眼泪。


    康熙匆匆走进来,在见到他的一瞬间,皇太后立刻哭道:“皇上你可算是来了,快看看五阿哥吧,他要让人害死了!”


    康熙皱眉道:“皇额娘别慌,您也出过天花,该知道并非一定要命,让太医好生照看就是了。”


    其实如今天花并不算什么稀罕的病,宫里得过天花的人不在少数,就连胤礽年幼时候都出过。


    孩子出痘不比大人凶险,只要好生照料,痊愈的几率很大,所以康熙其实并没有那么担心胤祺,主要是怕宫里有更多的人被传染。


    所以刚刚他来之前已经下旨让所有未出过天花的阿哥公主全都离宫避痘,丹卿本也该在其中,可谁想她竟然被叫来了慈安宫。


    万幸有太医懂事没叫她进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这几日有生人进来请安吗?”


    康熙问道。


    既是天花,必然有人得了才会传染,胤祺整日待在慈安宫里不怎么出门,若要被传染,定然是在这慈安宫里。


    说及此处,皇太后突然怒了:“是四公主!我就她怎么平白好心给五阿哥送玩具,果然胤祺才玩了一会儿就病了!她人呢?我不是叫她过来问话吗,怎么还没来!”


    康熙瞬间冷下脸来。


    他一向是尊敬这位嫡母的,小时候也曾经受过她的照料,一直感恩在心。


    可他没想到如今皇太后竟然会糊涂到这种地步!


    “是谁告诉您四公主要害五阿哥的?”


    康熙语气中带着杀气。


    皇太后甚少见到康熙这般模样,就像是被浇了一盆冰水,瞬间就冷静了下来。


    她四周张望了一圈,却没见到想找的人,高声问道:“五阿哥的奶娘呢?她怎么没在这儿伺候五阿哥!”


    梁九功立时便懂了,应道:“奴才这就带人去找,一定将她带回来!”


    康熙忍住心里的怒火,将皇太后扶到一边,让太医们照看胤祺。


    “皇额娘,朕知道您对丹卿算不得喜欢,自然不愿意信她,可您想想,丹卿自己都没出过痘,怎么可能会用这法子害人,难道她就不怕吗?”


    康熙试图让皇太后明白,“胤祺生病了您着急朕能理解,但您应该马上叫人去告诉朕告诉老祖宗,而不是明知道胤祺可能得的是天花,还叫人出去将丹卿带来!”


    “若不是刚刚有太医将她拦住了外面,如今她只怕也要染病,皇额娘,都是您的孙儿,您如何就能忍心啊!”


    康熙一想到丹卿差点就出事,心里也是后怕,“皇额娘,人各有所爱,朕从不敢奢求您能像疼爱胤祺这般疼爱每个阿哥公主,但至少也该为他们的安危考虑,不该叫他们无端置身于危险之中,您说是也不是?”


    皇太后此时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理亏。


    她刚刚当真是被胤祺得了天花吓坏了,听到奶娘说是丹卿做的,竟真信了,不管不顾的要将丹卿带来问话。


    幸而底下还有明白人,幸而丹卿没事,不然以康熙对丹卿的喜爱,只怕要记恨她一辈子!


    她这一生本就是靠着不争不抢平安过活,倚仗的不只是博尔济吉特氏,更是康熙的尊敬和孝顺。


    她是真的没想过要跟康熙对着干,所以之前也先低了头给丹卿送了东西,本想着就此修好,也能叫康熙欢喜,可谁知一时着急,差点酿成大错。


    “你说得对,幸好四公主没事,”


    皇太后满怀庆幸道,“你快叫人把她送出去,可千万别叫她传染上了。”


    康熙这才点头,起身叫太医跟他出去看看丹卿的状况。


    他知道丹卿没进来过,倒也不紧张,随着太医去隔壁换了干净的衣裳,正想着要让丹卿回慈宁宫还是将她送出宫去避痘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梁九功急切的声音:


    “皇上,四公主晕过去了!”


    康熙倏然一惊,立刻大步出门,疾步走到春禧殿外,只见曹寅将丹卿抱在怀里,满脸惊恐。


    康熙心头一沉,知道定然是不对了,赶紧去将丹卿接过来自己抱好,就往慈安宫外走去。


    梁九功见状扑跪在他前面挡住了去路:“皇上三思啊,如今太医都在慈安宫里,四公主留下来才好养病!”


    康熙愤怒的一脚踢开他:“这是什么好地方吗?丹卿不过是进来待了一会儿就病了,怎么还能继续留在这里!滚开,朕要立刻送她回慈宁宫!”


    当真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才知道有多慌乱,即便明知丹卿此时病倒十有八九是被传染的,但康熙心里还是想着有那么一两成可能只是受惊过度,故而不肯让她再留在慈安宫。


    万一他闺女没得天花呢?


    要是留下来,只怕没得也要得了!


    “皇上,慈宁宫里还有许多没得过天花的人,您此时过去,只怕要出大事,”


    曹寅也跪过来拦着,“您总要为老祖宗考虑啊!”


    康熙抱紧了丹卿,只觉得怀里的闺女温度越来越高。


    他低头唤了几声丹卿的名字,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皇上,让太医先给四公主看看吧,您这么抱着她,她也不舒服,”


    见康熙不再往外冲,曹寅换了个角度继续劝道,“刚刚春禧殿里已经清理干净了,西暖阁原本是皇太后平日礼佛累了小憩之所,敞亮通透,离正殿也远,不如先将公主送过去看过太医再决定。”


    康熙长出了一口气,转身便往春禧殿里去了。


    曹寅赶紧爬起来,又扶了梁九功一把,嘱咐道:“叫刚刚拦着四公主那个太医过来给公主诊脉,他定然会更上心。”


    安太医早已经等在了殿外,得了旨意立刻就走了进去。


    他是太医,自然更知道天花的凶险,所以刚刚才会冒着被皇太后责罚的风险也要阻止丹卿进殿,却没想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不过他心里也觉得奇怪,就算四公主年纪小容易被传染,也不该这么快就发病啊,总觉得这里面另有门道。


    等一把脉,却见丹卿已经起了高热,这哪里是刚被传染的样子,病程看起来竟是与五阿哥差不多!


    “皇上,臣观四公主脉象,只


    怕已经感染许久,并非这一时所致,”


    安太医直言道,“清派人立刻将慈宁宫也暂时封了,这些日子与四公主接触过的人,都要暂时隔开,以免痘疫传播!”


    饶是康熙,听到这话也是脑子里嗡的一声。


    胤祺感染他并不慌是因为胤祺甚少外出,接触的人几乎都在这慈安宫里,只要控制得当,不会造成大范围的感染。


    可若是丹卿早就染上了天花,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丹卿每日除了慈宁宫,还会去上书房,会到乾清宫,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她这一病,就不是封一个宫这般简单的事情,只怕整个紫禁城都要人人自危!


    “去关了宫门,不准任何人进出,传令太医院逐步排查各宫情况,若发现有问题的,全部都送到慈安宫来安置。”


    康熙即刻下令,“传旨京兆府排查京中疫情,即刻上报!”


    事已至此,便再无侥幸可能。


    好在太医院对天花早有完善的应对之法,如今只盼着京中无恙。


    这一切丹卿都并不知晓,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晕过去的,只觉得身处一片昏暗之中,周围空无一人,冷如冰窖。


    思维似乎也跟着变得迟钝,不知迷茫了多久,她想起来要挣扎,可周围似乎是一片虚无,无论上下左右,都摸不到任何东西。


    茫然间,脑海中曾经深藏的记忆突然全部浮现出来,都是她曾经经历过的片段,她的周围也逐渐多了许多人,有她的家人,也有她的朋友。


    然而这些人也都是虚无的,任由丹卿怎么抓碰叫喊,都没有半分反应。


    她是不是要死了?


    丹卿忍不住哭了起来,只觉得自己可能已经在弥留之际,才会想起那么多早就不清晰的记忆。


    都说人死之前会回光返照,会不会就是这样的场景?


    可是她不想再死一次了,这一生她才过了一年,才刚刚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去爱这里的亲人。


    明明她已经努力去顺应天命,去讨好所有人,明明她已经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得到了亲人的疼爱,为什么,老天这么快就要收回?


    不,她不甘心,她还不想就这么死了。


    她不能保证自己这次死了之后还能再活一次,所以,她还要坚持一下,她一定还能坚持下去的!


    第48章 第48章二合一章


    “汗阿玛——”


    康熙忙活了半日终于又有空回到寿安宫的时候,就看见小闺女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眼巴巴的看着他。


    因为高烧,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委屈和惊慌,就像一只受伤了的小鹿,渴望有人能来救救她。


    而他,仿佛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朕在呢,丹卿,别怕,你没事了,”


    康熙快步走到榻边,摸了摸丹卿的额头,依旧滚烫,“告诉汗阿玛,冷不冷,饿不饿?”


    丹卿摇头,只是问道:“我也得天花了吗?”


    这病毒竟然这般可怕吗,她只是进了寿安宫,都没进屋,就能被传染?


    康熙心疼的摸摸闺女烧的红扑扑的小脸,却并不隐瞒:“是,你也得天花了,但是丹卿别害怕,这也不是什么大病,朕得过,你二哥哥小时候也得过,你看我们不都好好的么?”


    丹卿努力点了点头,但小手却紧紧攥着康熙的衣摆不放。


    “汗阿玛知道丹卿现在很难受,但是咱们丹卿是要当狼王的小公主,不会被这点儿病打倒的对不对?”


    康熙只觉得心如刀绞,可却不敢叫丹卿看出来,强笑着安抚她,“勇敢一点儿,好好听太医的话,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丹卿蹭蹭康熙的手,努力让自己战胜恐惧。


    虽然她也曾经因为中毒有过生死攸关之际,可那时候她没有任何意识,等清醒过来就已经脱离危险了,而如今,她知道一切才刚刚开始,她需要自己去面对未来好多天的痛苦。


    以及,随时随地都会到来的生命危险。


    丹卿不敢告诉康熙她完全不信任这时代的医术,她的恐惧除了因为天花,更来源于对这个时代医疗落后的清晰认知。


    这里没有人能理解她内心的痛苦,包括康熙。


    “皇上,郭贵人跪在外面不肯离开,非要进来看四公主,您看这——”


    梁九功为难的禀报道。


    郭贵人?


    她来干什么?


    丹卿下意识的对郭贵人这三个字心生排斥,本就身上难受,实在是没心情去应付她。


    “叫她回去!”


    康熙皱眉道,“朕不是下旨不许宫里人随意走动吗?她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梁九功回道:“奴才叫人去问过了,说是她砸晕了看门的太监,自己跑出来的。奴才刚刚已经劝过了,可郭贵人说什么都不肯走,说她就算是死,也要跟四公主死在一块儿。”


    丹卿愣住了,有点听不懂梁九功话中的意思。


    郭贵人不是一直嫌弃她这闺女,恨不得与她断了关系吗?


    为什么这个时候,郭贵人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就算她这个对天花的厉害认知不清楚的“外地人”,也能从周围人的反应中猜到这绝不是什么好病,说不定随时都会死,郭贵人不可能不知道,她不待在翊坤宫好好护着她的宝贝儿子,跑到她这个快死了的人面前献什么殷勤!


    难不成郭贵人是想让康熙觉得她们母女情深,这样若她死了,康熙就会多多补偿她和她的儿子?


    “汗阿玛,让她回去,我不要见她。”


    丹卿扯着康熙的袖子求道。


    康熙拍拍丹卿:“朕知道,你别管她,朕叫人送她回去。”


    接下来的每分每秒对于丹卿来说都是折磨。


    持续的高烧让她身上又酸又疼,没有半点力气,更是一会儿觉得冷一会儿又觉得热,盖被子也不是,不盖也不行,总之怎么待着都觉得难受。


    胃口更是半点全无,再清淡的白粥小菜,她看着都想吐,更别说是太医熬的苦药了,当真是喝一口吐两口,折腾了许久也没下肚多少。


    丹卿反反复复的昏睡惊醒,不知过了多久,再次清醒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康熙不在身边,床前却趴着一个女子。


    是郭贵人!


    她怎么进来了?!


    丹卿猛然挣脱开郭贵人的手,郭贵人惊醒,抬头看到丹卿醒过来了,愣了一瞬,然后唰的一下就哭了。


    “我就说你命里带煞,你却偏得处处争先,如今可舒坦了?”


    郭贵人边哭边道,“怎么旁人都好好的,偏就你得了天花呢?”


    丹卿有些不耐烦的皱眉道:“反正你早已经不要我了,我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


    “胡说八道!”


    郭贵人高高扬起手,却怎么也舍不得落在闺女身上,她反手竟是


    扇了自己一耳光,然后不顾丹卿挣扎,死死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冤孽啊,真的是冤孽啊——”


    郭贵人嚎啕大哭,“早知如此,我为何要送你出来——”


    丹卿彻底呆住了。


    一直到刚刚,她都觉得郭贵人就是过来想借她的病演戏的,可如今被郭贵人紧紧抱住,才惊觉郭贵人竟然浑身发抖,实在是,不像演的。


    所以,郭贵人是真的在害怕?


    可郭贵人在害怕什么呢?


    明明她死了能给她带来的好处甚至比活着更多。


    “你放心,我若是要死了,一定求汗阿玛以后好好照顾你和小阿哥,”


    丹卿机械的说道,“你毕竟是我的额娘,生未报恩,死我也会还你——”


    “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郭贵人一把捂住丹卿的嘴不许她说下去,“什么生啊死啊,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没叫你死,你就不准死!”


    郭贵人生下小阿哥已经半年有余,身材比之前清瘦了太多,却也显得苍老了不少。


    不知是不是跑过来的时候太急,她的发髻都乱了,耳环还少了一边,脸上更是鼻涕眼泪的,狼狈至极。


    她如今一点儿都不好看,可丹卿却觉得,她好像比以前顺眼了许多。


    “手,怎么了?”


    丹卿推开郭贵人,才发现她的指甲里竟然都是已经干涸的血。


    郭贵人赶紧将手背过去,掩饰道:“没什么,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等我去洗洗手就好了。”


    她顺势起身,走起路来却是一瘸一拐的,好像腿上也有伤。


    丹卿看着郭贵人的背影,眼圈渐渐红了。


    也许,是她误会她了。


    昨天康熙下令封了各宫,也不知道她是如何跑出翊坤宫,又是如何一个人跑到这里来的。


    这一路想必十分艰难,才会叫她一身是伤。


    “你来看我,那小阿哥怎么办?”


    丹卿喃喃问道。


    郭贵人一边洗手一边道:“我给他塞到正殿去了,反正宜妃也要养儿子,总不会看着他饿死。”


    “你就不怕宜妃娘娘亏待他?”


    丹卿故意道,“比如给他吃自己儿子吃剩下的,用剩下的——”


    “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你且顾好你自己吧!”


    郭贵人重新走回来,用手点了点丹卿的额头,“太医说你昨儿什么都没吃,那怎么能行,皇上就是不会养孩子!我叫人给你做了肉粥,等会儿就来,你得吃点东西,才能吃得下药。”


    丹卿犹豫:“可是太医说我只能吃白粥——”


    “听他的,把你饿死了他陪葬吗?”


    郭贵人说话依旧不好听,但给丹卿用湿帕子擦脸的动作却温柔,“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最知道怎么能养的好,旁人根本不懂,才叫你病成这样——”


    边说着,她的眼泪又滚了下来。


    丹卿伸手给她拭泪,口中却嫌弃道:“当初你把我撵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郭贵人握住闺女的手,眼泪就这么一滴一滴落在她的手心里。


    她不愿辩解什么,但看向丹卿的眼神和那灼热的眼泪,似乎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直到宫女送进来吃食的时候,郭贵人才勉强收了眼泪,亲手端了肉粥来吹凉了喂给丹卿吃。


    相比于没滋没味的白粥,肉粥可是好吃多了,里面好像多加了糖,甜甜咸咸的,明明是很奇怪的味道,但丹卿却出乎意料的很喜欢,吃了小半碗,竟然没吐。


    “瞧瞧,什么吃不下饭,就是他们不会养,”


    看丹卿吃得香,郭贵人终于有了笑脸,“来,下床走走消化消化,一会儿好吃药。”


    许是因为吃得舒服,丹卿觉得身上也有了些力气,依言下床走动,虽然有些腿软,但也没有昨日那般濒死之感了。


    郭贵人也没再要吃食,只是把丹卿剩下的肉粥给吃了,边吃边嫌弃道:“你这口味当真奇怪的紧,也不知道随了谁!”


    丹卿并不生气,只说让人另给她做她爱吃的来。


    “算了吧,可别折腾,你好好的,我吃什么都一样,”


    郭贵人让宫女撤走碗筷,嘱咐她们两刻钟之后将药端来,“你也别一直走,过来坐会儿,这里暖和。”


    丹卿坐到了郭贵人的对面。


    虽然好像郭贵人并不是她想的那般不在意她,可终究母女之间并不亲近。


    “你汗阿玛忙,没空一直守着你,你不能怪他,太皇太后也总是叫人来看你的情况,是十分关心你的,皇太后虽然顾着五阿哥分不开身,却也没少往你这儿送东西,”


    郭贵人絮絮叨叨的说着,“你得知道感恩,对旁人不能像对我似的什么都要争个对错,你是小辈,吃点委屈也不算什么,太要强反而不要叫人心疼,你——”


    说到此处,郭贵人突然停住了,叹了口气道,“哎,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才多大,能懂什么。”


    丹卿抗议:“我很大了,我什么都听得懂。”


    郭贵人啧了一声:“哪里很大了,连饭都得哄着吃呢!一会儿喝药的时候你不嫌苦自己喝完,才算是长大了。”


    喝完就喝完!


    面对宫女送来的药,丹卿为了跟郭贵人堵这口气,捏着鼻子自己灌了一半进去,随即就立刻后悔了——


    好苦好酸好难喝!


    郭贵人憋着笑将剩下半碗药拿走,又顺手往丹卿嘴里塞了一块糖。


    甜味儿掩盖掉了酸苦,丹卿这才长出一口气,却依旧不肯认输:“等我缓缓,剩下的也能全喝了!”


    然而郭贵人却叫宫女将剩下的药端出去了。


    丹卿不解,郭贵人对她说道:“之前你喝了就吐,为了能叫你多喝下些,太医给的药分量加了不少,刚你喝了半碗足够了,再喝又该吐了。”


    郭贵人让丹卿重新在榻上躺好,自己也是偎在旁边,将手伸进被子里,覆在丹卿的肚子上轻轻揉着。


    这手就好像是有魔力一般,将丹卿喝了药之后翻江倒海的胃给慢慢抹平了,丹卿觉得身上不难受了,闭上眼睛慢慢就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有噩梦也没有惊醒,等再醒来的时候,康熙已经回来了。


    丹卿四处看了一圈,却不见郭贵人的踪影。


    “别找了,朕叫她下去洗澡换衣裳去了,”


    康熙过来将丹卿扶起来,满意道,“也不枉朕饶了她抗旨的罪过,果然还得是亲娘,这吃了饭喝了药,瞧着精神好多了。”


    丹卿狗腿的讨好:“主要还是汗阿玛福泽庇佑,我才好得这么快。”


    康熙失笑,揉了揉丹卿的头。


    丹卿此刻才有精神问起宫里其他人的情况。


    说起来也是万幸,虽然这段时日与丹卿接触的人不少,但目前还真没有被传染的,倒是寿安宫里有几个宫女太监发了病,如今一并在耳房里养着。


    待丹卿问起她是如何被传染的,康熙却沉默了。


    丹卿心里一沉,知道这又是个不能追究的真相。


    就像上次她中毒一样,查得时候满宫风雨,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可这是她的命啊,就算她能大难不死,难道就不该知道是谁想害她吗?


    原本因着郭贵人散去的心火骤然又起,丹卿嘴里不说什么,但没过多久,又起了高烧。


    郭贵人梳洗干净回来的时候,就看到本已经好了许多的闺女又重新高烧昏迷,那一瞬间看向康熙的眼神里带上了不该有的凶狠——


    她拼了命才养好的闺女,就离开眼睛这么一会儿,又让他给养坏了?!


    面对郭贵人的不敬,康熙略心虚,不好意思计较。


    他的闺女他自然知道有多聪慧,如今突然又烧起来,定然是听懂了他的难言之隐,心里憋着火又不敢发出来  ,才会如此。


    可他也有他的无奈。


    有些话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告诉闺女,怕她知道之后心生怨怼,致使父女分心,宫闱不睦。


    但几次让她受难绝非他所愿,若能以身代之,他亦是愿意的。


    “郭贵人,你多陪陪丹卿吧。”


    康熙有些狼狈的起身匆匆离去。


    等他走后,郭贵人忍不住啐了一口。


    什么东西,还皇上呢,连闺女都不会养!


    以前她总觉得他无所不能,觉得把闺女给他总比留在她身边有出息,可如今,却有些悔不当初了。


    现在她只求她闺女能平安度过此劫,哪怕是余生都只能陪着她守在那幽暗逼仄的翊坤宫后殿,她也不再强求。


    苦一点难一点,总也是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


    天花远比丹卿想象中的更加可怕,她的病情也是反反复复的难以遏制。


    即便郭贵人日夜不离的守着,变着花样的喂她吃饭喝药,可起了痘疹之后,她便是勉强吃了,还是会吐出来。


    太医说,她的身体里也像皮肤上这般起了许多痘疹,所以才会食不下咽,丹卿看着手上的一个个红包,忍不住哭了。


    “哭什么,又不是不会好,”


    郭贵人如今却是异常的坚强,再不肯在丹卿面前流眼泪,“不就是起几个包吗,等它消了病就好了,这能用眼睛瞧见的病症,总比瞧不见的好治吧?”


    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但又偏偏叫丹卿觉得很有理。


    是啊,她能看到自己手上的痘疹,那等手上的痘疹好了,身体里的痘疹也就好了,如此直白,总比猜来想去也猜不透好的多。


    这么一想,她又不哭了。


    郭贵人故作轻松道:“得天花就是要出了痘疹才会好,你如今就每天看着它们,千万别叫它们破了,以后就不会留下印子。”


    这倒是个很严肃的问题。


    丹卿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纠结自己肚子里是什么情况,而是喊人给她拿镜子来照。


    肚子里的痘疹就算留下印子旁人也看不到,脸上的要是留下印子,那她可就变成麻子了!


    就算她是公主用不着以色侍人,可她也有爱美的天性,谁会想顶着一脸坑过日子啊!


    被转移了注意力之后,丹卿反而没之前那么难受了。


    虽然依旧反复的高烧,浑身酸疼,但她只要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看镜子,看着痘疹变成水疱,再变成脓疱,等到慢慢变干结痂,她的高烧终于彻底退了。


    这些时日康熙好似非常忙,每天要到夜里才有空过来看看,通常丹卿都已经睡了,所以他们已经很久没好好说过话。


    这日他难得有空,一早就过来了,正好瞧见郭贵人正在给丹卿梳头发。


    “疼,扯到了,额娘你到底会不会梳啊!”


    丹卿嗷嗷叫着,那声音听着就精神,完全不是前几日半死不活的模样了。


    康熙走过去,却见郭贵人正在试图将丹卿的头发给梳到头顶上去,可惜丹卿的头发碎,这边梳起来,那边又掉下去,着实是十分困难,所以才扯得丹卿嗷嗷叫。


    康熙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埋怨道:“你不会就让宫女来,你弄疼她了。”


    郭贵人对于这个自己不会还要指手画脚的男人心里不满,但又不敢说什么,便将手里的梳子递给康熙,意思是您会您来。


    康熙伸手去接,也不知怎么的,两个人脚就绊在了一起,康熙抓着椅背才维持住平衡,郭贵人却是一头栽到了地上。


    丹卿吓了一跳,赶紧起来去扶,康熙却是举着双手解释:“朕可没推她!”


    这女人不是在故意栽赃他吗?


    闺女这几日还跟他怄气呢,若是不说清楚,定然要更气了!


    “额娘,额娘你怎么了?”


    丹卿原也以为是碰巧了,可谁知郭贵人竟然叫不醒,“汗阿玛,您快看看额娘,她好像摔晕了!”


    康熙这才俯身来看,却猛然看到郭贵人额头上有几处红疹,他心里一惊,赶紧将人抱起来放到榻上,再去看她的手,却也是一片片的红。


    这是,天花?


    可郭贵人不是说她小时候出过痘了吗?


    不然他不可能放她进来照顾丹卿的!


    “额娘她没出过痘?”


    丹卿也发现了不对,急道,“汗阿玛,她没出过痘你怎么能叫她来陪我!”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虽然丹卿侥幸没什么大碍,但是寿安宫里出痘的宫女可是已经死了两个了!


    康熙也麻爪,怎么也没想到郭贵人竟然在这种要命的事情上撒了谎,赶紧叫太医进来看,果然,毫不意外就是天花。


    丹卿整个人都懵了。


    郭贵人肯来照顾她,她心里是有些感动的,觉得毕竟是亲骨肉,即便不喜欢,也有几分亲情在,不管郭贵人是真心疼她还是为了讨康熙的欢喜,她都领这个情,将来也会报还。


    可若说因此就对郭贵人多么在意,以后能做一对亲密母女了,却也并不会。


    因为这虽然是雪中送炭的情谊,但在丹卿心里也还抵不了当初对她和对原主的伤害。


    可如今,她才知道郭贵人竟然没出过痘。


    那就说明,郭贵人来到这里,就已经做好了会被传染的准备,就想好了,可能会因此而死。


    可是为什么啊?


    她不是最爱她的儿子,她不是一直都看不上她,觉得她就是个没用的拖累吗?


    为什么她要在这种时候义无反顾的到她身边来,完全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呢?


    她若是出了什么事,她就不怕她最心爱的小儿子从此再没人精心照拂了吗?!


    为了她这个不值钱的闺女,值得吗……


    丹卿理解不了郭贵人到底是怎么想的,眼前昏迷不醒的女人看起来十分虚弱,完全不像她印象里那个即便挺着大肚子也要见人骂三分的厉害人。


    更不像那个将她的东西全都丢出去烧了,从此再不肯见她的狠心人。


    她真厉害,明明扯了弥天大谎,却能面不改色的陪在她身边这么久,跟她睡一张榻,甚至吃她剩下的饭菜。


    可也正是她的这份坦然,给了她太多的安慰,让她不再惧怕病魔,坚强的挺了过来。


    可如今,她却倒下了。


    郭贵人的病情比丹卿来得凶险,这一昏迷便是两日未醒,身上的痘疹也远比丹卿要多得多。


    就好似前几日照顾丹卿已经燃尽了她的心火,一旦倒下,便再也撑不住了。


    丹卿一直守在榻边,不肯离开半步。


    看着郭贵人越来越虚弱,看着太医们无奈的摇头,看着康熙连哄带骗的想要带她走,她却只是紧紧握住郭贵人的手不放开。


    丹卿害怕,她怕自己一松手,此生就再也没有机会问清楚郭贵人到底爱不爱她了,她怕自己稍离半步,便是一生难以抹平的遗憾。


    她不能走,她必须得亲眼看着她醒过来,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第49章 第49章二合一章


    或许当真的上天垂怜,或许是郭贵人真的有无比强大的意志力,就在太医都几乎放弃了的时候,她却奇迹般的退烧了。


    看到郭贵人睁开眼睛的那一刻,丹卿嚎啕大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郭贵人强撑着虚弱的手,也要捂住她的嘴——


    不行,实在是太吵了。


    “再哭就不要你了。”


    生着病的郭贵人依旧不会好好说话,语气里全是嫌弃。


    可丹卿却在无法像以前一样恨她,甚至听出了些许的宠溺。


    人或许就是如此,一旦面临失去,就会倍加珍惜。


    无论郭贵人到底是怎么想的,如今丹卿都不想再面对失去她的痛苦,她希望她能长长久久的活着,哪怕是依旧嫌弃她,也没什么不好。


    康熙也跟着经历了这一场,难得觉得郭贵人顺眼得很,语气也十分温和。


    “好了,都别哭了,两个如今都好好的,才是万幸,”


    康熙一手拉着丹卿,一手拍了拍郭贵人的手,“你放心,朕叫人去看过,宜妃将小阿哥照顾的很好。”


    丹卿和郭贵人同时看向这个只会破坏气氛的死直男,难得的同仇敌忾。


    她们正母女情深呢,他非得


    这时候说什么小阿哥!


    是嫌她们关系太好了吗?


    康熙:……?


    为什么都这么看着他,他安慰她们也错了?


    “汗阿玛,额娘没事了,要不您还是去看看胤祺吧,也不知道他如今好了没有。”


    丹卿略嫌弃的撵人。


    康熙啧了一声:“他有什么好看的,比你好得都快!如今外面其他宫室都解了封,出宫避痘的阿哥公主们都接回来了,除了你们娘俩,其他人都好得很。”


    行吧,总算是没发生她曾想象中那种很可怕很可怕的疫情。


    虽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痘疫中依旧有人不幸染病身亡,但康熙反应快,太医院准备充足,总的来说也算是有惊无险,也难怪康熙心情不错。


    “郭贵人你入宫多年,为朕诞下一子一女是有功的,也该叫你封嫔了,”


    康熙突然说道,“封嫔之后,你便能搬出翊坤宫,做一宫主位,长春宫如今还空着,与翊坤宫离得又近,等你大好,朕就命人重新修缮,可好?”


    难得康熙如此有商有量的语气,郭贵人虽然十分想说不好,她要搬就想离宜妃远点儿,但此情此景之下,她还是点了头。


    罢了,做邻居也总比寄人篱下要好。


    她盼了这么多年的嫔位终于到手,却好像也没多么兴奋,仿佛经历了生死之后,已经看开了许多。


    “还有一件事朕要与你商量,”


    康熙又道,“丹卿如今已经大好,太皇太后实在想念,你也需要静养,朕打算先叫她回慈宁宫去。”


    没等丹卿反对,康熙继续道:“你别吵,如今你额娘身体虚弱,你在这儿她还要顾着你,如何能安心养病?等他搬去了长春宫,你随时都可以回去陪她小住,以后相处的时间多的是,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丹卿噘嘴不愿意:“可按理说额娘病了我不是就应该在这里侍疾吗?之前皇贵妃娘娘病了,四哥就一直在的。”


    康熙哄道:“你这不也是陪了好多天了么?你额娘不像你年纪小好得快,她这痘痂且得养着呢,可老祖宗实在惦记你,之前你病着的时候,她整夜整夜的念经给你祈福,如今你好了,不得先回去给她报个平安么?”


    这却也是应该的。


    丹卿也担心太皇太后,可她知道若是自己离开了,在郭贵人痊愈之前,就再也见不到她的,所以一时间还是有些犹豫。


    反而是郭贵人摆手道:“皇上可赶紧将她抱走吧,闹得我头疼!也就是太皇太后能忍受得了她,快还给她老人家吧!”


    丹卿含泪控诉:“额娘你又不想要我了?”


    郭贵人翻了个白眼:“皇上不是说了么,等我搬去了长春宫,有你住的地方!去去去,跟你住一起这么久,我可是一点清净都没有,你可赶紧走吧!”


    丹卿:……


    虽然知道郭贵人心里是为她好的,可听郭贵人撵她走,她还是觉得有点气——


    这嫌弃的语气,一点儿都不像是演的,分明就是真的嫌她烦!


    什么破额娘,能同苦却不能同乐,一点儿都不可爱!


    丹卿对着郭贵人做了鬼脸,却没再反对康熙的安排。


    康熙将丹卿带去了另一处屋子里,命人给她仔仔细清洗干净,又叫她在这儿单独住了两日,方才亲自抱着她出了寿安宫。


    然而出乎丹卿意料的是,康熙并没有直接带她回慈宁宫,而是拐进了旁边的雨花阁。


    “朕这些时日一直在想该不该叫你知道真相,本觉得你年纪小知道太多难免多思多虑,对你不好,可老祖宗说,你心里多少也能猜到些,若是不告诉你,反而叫你嗔心,以为朕不肯给你公道。”


    康熙将丹卿放在一处低矮小屋门口,对她说道,“朕想过了,与其让你不清不楚的遭人暗害,不如干脆让你知道真相,以后也好更留心些。”


    丹卿本以为这次的事情又会像上次中毒那般不了了之,可不想康熙竟然真的愿意告诉她真相。


    这对她而言,当真是很重要,因为无论真相多么可怕,也要比浑浑噩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强。


    “丹卿,你会怕吗?”


    康熙尤有些不放心。


    即便是教儿子,他也未曾试过这般直接的让他们去面对世间险恶,总是试图为他们竖起一道高墙,更何况是娇娇软软的小闺女。


    如果让他决定,他宁可一辈子都将丹卿护在金丝笼中,盼着她单纯明媚的活着,永远不要知道人心险恶世道艰辛,可丹卿,终究是不同的。


    太皇太后说的对,这孩子过于**,而慧极必伤,与其让她总是自己多思多虑,不如干脆告诉她真相,或能纾解心怀,反而是好事。


    “汗阿玛,有您陪着我,我什么都不怕。”


    丹卿拉住康熙的手,仰头看着他,“剧毒和天花都未能夺了我的性命,我相信上天自有庇护,又为何要怕面对真相呢?汗阿玛,其实我的心很小的,在意的人也就这么多,我相信我在意的人都不会害我,而其他人,也不值得我放在心上。”


    这倒是大实话。


    是啊,只要不是至亲之人的伤害,也没什么是难以承受的。


    梁九功上前推开了门,康熙拉着丹卿走了进去。


    屋子里十分昏暗,只有高处的天窗透进来一缕光,在地上照出斑驳的光影来。


    光影后面的暗处,一个人被绑着倒在地上。


    虽然她身上的衣裳看着干净,但显然是临时更换的,并不合身,宽大的领口里透出血色来,可见之前是受过重刑的。


    守在边上的慎刑司太监抓着那人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丹卿仔细看去,却还真是个熟人——


    胤祺的奶娘。


    那个在五台山上跟她起了冲突,被康熙打了板子的奶娘。


    她不是当初就被赶走了吗,怎么会还在宫里?


    丹卿疑惑的看向康熙,康熙没有任何隐瞒,将事情的始末全盘托出。


    原来当初着奶娘挨了板子后,本是被直接送下山去了,但胤祺从小就被他抚养,本就是片刻都不能离,更何况当时还受了惊吓,更是时时哭泣,夜不能寐,只吵着要奶娘。


    太后用了各自办法哄他,实在是哄不住,自己身心俱疲,更是心疼胤祺日渐消瘦,所以下山回宫的时候,又叫人悄悄的将那奶娘给寻了回来,偷偷带回了宫。


    那奶娘吃了教训,回宫之后十分老实,只陪着胤祺,几乎从不出门,故而康熙虽然知道这件事,也没去管。


    淑慧大长公主离京后,丹卿重新搬回了慈宁宫,那奶娘故意跟皇太后提起丹卿求情救了胤礽的事情,劝皇太后为了胤祺着想,不该再计较当初的事情,应与丹卿缓和关系才好。


    皇太后本就是个耳根子软的人,觉得奶娘说的有道理,就叫她准备些东西给丹卿送去。


    其他的倒也罢了,那个长得很奇特的兔子娃娃,却是奶娘亲手做的。


    说到此处,丹卿已经猜到自己到底是怎么中招的了。


    那兔子她日日放在枕边,无聊的时候还抱着玩,若里面有脏东西,她不得病才怪!


    “那胤祺又是因何得病的呢?”


    丹卿问道。


    她是送过胤祺一个孔明锁,但那是在刚刚收到皇太后礼物的时候回的礼,那时她尚且没生病,就算天花病毒再厉害,也不至于只是这样的接触就能传染吧?


    后来她再去寿安宫请安的时候,并未与胤祺有过任何近距离接触,而且算算胤祺的得病时间,应该比她还早几日,怎么看其中都还有别的原因。


    “也是她做的,”


    康熙看着那奶娘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她做的兔子本是一对儿,一个送了你,另一个自然就给了胤祺。”


    这次丹卿真的震惊了。


    “可她不是胤祺的奶娘吗?胤祺那么在乎她,几乎离不


    开她,她要害我也就罢了,又为何要害胤祺?”


    丹卿不可思议的问道。


    康熙摸摸丹卿的头,冷声道:“她只怕天花害不死你。”


    天花是很严重的病,但太医院对此病颇有心得,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因为天花而死的孩子了,所以即便丹卿染上天花,因此而死的几率其实也并不高。


    但若是让皇太后认定是丹卿害了胤祺呢?


    皇太后本就对丹卿不怎么喜欢,而胤祺则是她的心肝,若胤祺出了什么事,皇太后还不得恨死了丹卿?


    幸而康熙早有怀疑,在胤祺的床前将意图给他喂虎狼之药的奶娘逮了个正着,今日才能知道全部真相。


    丹卿原以为用兔子娃娃叫她染上天花已经是十分恶毒的手段了,却不想原来这后面还有更可怕的算计。


    这奶娘想接近她很难,但若要对重病的胤祺做点什么,却是十分容易,而且以她往日里对胤祺的好,若不当场抓住,都很难会被人怀疑。


    如果真的叫她得手,那胤祺的死就会被记在她的头上,就算康熙和太皇太后会护着她,但让皇太后一直记恨,她也绝不会有好日子过。


    更何况,以太皇太后和康熙对皇太后的情分,真的能一直护着她吗?


    谁又能确定两相权衡之下,她不会是被牺牲的那一个?


    丹卿微微有些发抖,只觉得这世道人心,当真万分可怕。


    她自问一直与人为善,可就是那一次起了冲突,还不是她主动惹事,却就被如此记恨吗?


    “你恨我,我能理解,可是胤祺是你从小亲手养大的孩子,你为何对他也能这般残忍?”


    丹卿忍不住问那奶娘,“你做了这些事,未必能要了我的命,可胤祺却会死在你手里,你就当真忍心?”


    那奶娘的眼睛颤了颤,哆哆嗦嗦的张了张嘴,最终却是闭目流泪,一言不发。


    “丹卿,你觉得该如何处置她?”


    康熙问道。


    丹卿转过头去,只说了三个字:“杀了她。”


    她不是菩萨,做不到以德报怨,如果今日她下不了这个狠心,那以后只会有更多的人敢害她。


    康熙满意的将丹卿抱了起来,往外走去。


    其实他本不用特意将丹卿带过来,这些事情他也可以换个地方慢慢与她说。


    但他觉得,既然已经想好了要让闺女直面真相,那就干脆叫她亲眼看一看敢害她的人的下场,刚刚就算丹卿不说要杀那奶娘,他也绝不会容她再活下去。


    不过闺女敢说,那自是更好。


    他的公主,就该如此果断,柔善虽是美德,但却未免过弱,只适合被人护在后宅,不能真正独当一面。


    “丹卿,朕给你寻了两个伴读,以后就跟着你一起上课,”


    康熙边走边道,“一个是你那日见过的孔格格家的孙天阙,一个是纳兰性德的儿子富尔敦,你觉得如何?”


    丹卿觉得有点奇怪。


    倒不是说这两个人选不好,而是太好了。


    以他们的出身,便是给阿哥做伴读都使得,为何康熙会将他们给她?


    要知道伴读们将来可都是阿哥们的助力,而她不过是个公主而已。


    孙天阙和富尔敦如今都已经是八九岁的年纪,满人成亲早,再过四五年,他们便算是大人了,自然不可能再跟着她,而将来她注定远嫁,也不可能带着他们一起走。


    如此,岂不是浪费了这两个好人才?


    康熙见她不应,又道:“富尔敦也就罢了,容若想叫他进宫来受受教,省的被明珠惯得没边,那孙天阙,朕打算等将来给你做侍卫,先叫他与你熟悉熟悉。”


    侍卫?


    孙天阙是孔四贞的儿子,孔四贞是和硕格格,按规矩,孙天阙也应该能有个爵位吧?


    给她做侍卫,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汗阿玛,我瞧着他也是个有成算的,又何必委屈人家。”


    丹卿推拒道,“您若是想找个由头叫他们进上书房,我自是没有意见,可给我当侍卫,还是算了吧。”


    康熙轻笑:“这你不必操心,朕问过他,他自己愿意的。”


    孙天阙愿意给她当侍卫?


    他是年纪太小,不知道给公主做侍卫意味着什么吗?


    她可不是阿哥,保不了他将来升官加爵,她的侍卫,将来是要随她远嫁,离开京城去那大草原上的。


    那一走,便是永远离开权利中心,再无平步青云的可能。


    若是本就没什么大出息的人就算了,丹卿那日观孙天阙虽然遭逢大难,却在御前没有半点失仪之处,瞧着也是个极有眼力见儿的,只怕心中有抱负,她可不愿耽误了他,朋友做不成,反而被他记恨。


    她的侍卫,也许并不多出色,但忠心必须是顶顶重要的,她才能放心将性命交托。


    “好啦,别总是多思多虑,”


    康熙掂了掂丹卿,“他若不是真心愿意,朕也不放心叫他保护你啊,你若不信他,就先只当伴读相处,过几年再说。”


    这次丹卿点了头。


    虽然给公主当伴读传出去也不怎么好听,但毕竟是跟胤禛一起上课,也不算太过丢脸。


    就像康熙说的,总得要过几年才能定,且不急呢。


    “汗阿玛,我可以有个要求吗?”


    丹卿心里有个想法很久了,一直在考虑什么时候提出来比较好,如今康熙对她满怀心疼,却正是最好的时机。


    康熙果然笑着点头:“行啊,你说说看。”


    “我如今住在慈宁宫里,身边除了禾苗,用的都是慈宁宫的人,她们自然也好,只是毕竟是老祖宗的奴才,总还是不一样的,”


    丹卿措辞道,“汗阿玛,我想要一个单独的屋子,可以不去住,但却要有自己的奴才管着,就像阿哥们的南三所那样,行吗?”


    虽然康熙应了将长春宫给郭贵人,以后丹卿在那儿应该会有一个屋子,但毕竟也还是归属长春宫,总不是属于她自己的地方。


    这次淑慧大长公主回来之前,她就一直在想她该有个能随时回去,永远不会不方便的地方,这样至少不会叫她时不时有种无家可归的悲凉。


    而且一旦有了自己的院子,就会有单属于她的奴才,她就能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


    几次遇害,都与身边人不细心有关,禾苗虽好,但毕竟只有一双眼睛,管不了那么周到。


    她需要人才,需要忠心于她,有一技之长,能保护她的人,总不能以后再遇到这样的谋害,她还是毫无准备的一击就倒吧。


    康熙听明白了,丹卿这不只是在要屋子,而是在要权力。


    她在向他索要一个公主该有的权力,而这权力本该至少要好几年后,才有可能被她碰触的。


    康熙不觉得有问题,反而很欣喜。


    他从不觉得他的子女想要权力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相反,只要他们能有本事,他没什么舍不得给的。


    只是以前没人敢对他直言,他们想要什么,都只会暗中谋划,就好似叫他知道天就会塌了一样。


    可他们那些小动作又如何能瞒得住他的眼睛?


    只会让他觉得幼稚可笑罢了。


    如今丹卿直言不讳,康熙只觉得闺女心怀坦荡,而且十分信任他。


    这让他觉得异常的舒坦,当然也


    就不会拒绝。


    “好,那朕就叫人将奉慈殿收拾出来给你住,叫你自己挑选奴才!”


    康熙一口答应了下来。


    丹卿问道:“奉慈殿在那儿啊,可别离上书房太远,我早上起不来的。”


    也不能怪她不知道,这紫禁城太大了,各自宫殿名字又繁杂,好多还都是未经修缮的前明旧殿,她实在是认不全。


    康熙笑道:“朕还能不知道你个小懒猫?放心,奉慈殿就在奉先殿边上,离南三所和上书房都近得很。”


    哦,就在奉先殿边上啊,那还不错——


    不是,等会儿,在哪儿?


    奉先殿边上,离南三所和上书房都不远,那位置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在现代故宫里,应该叫做,毓庆宫。


    康熙给太子胤礽修的毓庆宫!


    妈耶,不小心玩大了,把胤礽的东宫给抢了该怎么办?


    急,在线等!


    ……


    被康熙抱进慈宁宫的时候,丹卿还在试图劝服康熙给她重新换一个地方。


    奉慈殿很好,可就是太好了,她承受不起啊!


    康熙却觉得自己选的地方天下无双,不愿意更改,父女二人就这么拌着嘴到了太皇太后面前。


    等见到太皇太后,丹卿就顾不得跟康熙讲理了,挣扎着下地,直接扑到了太皇太后的怀里。


    算下来,她已经有二十多日没见过太皇太后了,如何不想念,这一扑,就说什么都不肯起来了。


    太皇太后也由着丹卿,搂着她轻轻拍着哄着:“我的乖乖嘎珞,可叫我心疼坏了!我说要叫你回来养病,你汗阿玛说什么都不肯,非叫你一个人留在那陌生的地方,可是吓坏了吧?”


    丹卿摇了摇头:“汗阿玛每日都来看我,额娘也陪着,我不怕的,就是想老祖宗,怕您担心我不肯好好吃饭睡觉。”


    太皇太后顿时就红了眼眶,对着康熙埋怨道:“都怪你,当初我就说过叫你不用总顾着你皇额娘的意思,她就是个耳根子软的,哪里有什么自己的主意?多半都是那些个混账东西撺掇,才叫她不懂事!”


    “你倒好,纵着她想要什么就是什么,想留下谁就留下谁,结果呢,留着那黑心肝的,来害我的嘎珞——”


    太皇太后这次是真的吓到了。


    没有人比她更畏惧天花,即便她自己曾经在天花中幸存,却也亲眼看着天花夺走了她儿子的命。


    若不是康熙拦着,她早就冲到寿安宫去陪着丹卿了,哪里还能稳坐慈宁宫!


    第50章 第50章(15000收藏加更)……


    太皇太后一哭,丹卿也跟着哭了起来,康熙见状只能好声好气的劝,本想寻苏麻喇姑帮忙,可一转头,却见苏麻喇姑竟然也在抹眼泪。


    这下可好,慈宁宫里眼看着就要发大水了,康熙只能赶紧说起要将奉慈殿给丹卿的事,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可谁知太皇太后闻言愈发将丹卿搂紧,瞪着康熙道:“好好好,那害人的刁奴你不处置,却来叫我的嘎珞搬走,你就是这么当阿玛的?!”


    康熙也是无辜:“祖母,您能不能讲讲道理?是丹卿说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屋子,我才选了奉慈殿给她,再说了,也不是就叫她搬出去,只是修好了给她留着而已。”


    太皇太后兀自瞪着康熙。


    “而且那奶娘朕刚带丹卿去亲自问过了,自是不会留她性命,只不过她身上还有些事情没查清楚,还得再问问看,”


    康熙继续解释,“有人将手伸进了寿安宫,不止是要谋害阿哥公主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万幸,天花一旦传开,整个紫禁城甚至整个京城,不知道要有多少人遇害,此时我绝不姑息,但凡查出有关之人,全都会一并处置!”


    康熙考虑的自然要比丹卿多很多,这也就意味着,会为这件事付出代价的,远不止奶娘一人。


    丹卿听着康熙的意思,这奶娘背后还有他人指使,可若叫她来想是谁,却又是实在猜不出。


    她不过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公主而已,她死了会对谁有好处呢?


    别说她,就算是胤祺这个阿哥死了,也只会对皇太后打击很大,而皇太后本身并不牵涉朝局,亦是不该成为目标的。


    至于他们的生母宜妃和郭贵人,她们都另有幼子,所以这场谋杀,也不会是针对她们。


    丹卿想不通,只觉得身在迷雾之间,伸手不见五指。


    康熙和太皇太后此时却是转了话题,又说起给丹卿寻的那两个伴读来。


    太皇太后听了人选后,沉吟了片刻,便将丹卿推起来,让她出去点些爱吃的,等会儿阿哥公主们都要来慈宁宫一起用膳。


    丹卿知道这是故意支开她,但也只能听话离去,等她走后,太皇太后方才问道:


    “你选这么两个人跟在嘎珞身边,难道是——”


    丹卿一心觉得她定是要抚蒙的,所以自然不会多想,可太皇太后却察觉出不对劲来。


    孙天策是汉军之后,富尔敦是明珠之孙,这两个看似身份并不算特别贵重,背后却都有着各自支持的势力,若公主不需要抚蒙,那他们可都是不错的额驸人选。


    康熙将这么两个人安排在丹卿身边,叫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实在是让人难免不多心啊。


    说起来,胤禛的伴读里还有个佟佳氏的舜安颜,这一屋子不像是在上课,倒像是在给丹卿选额驸。


    “祖母也觉得他们不错?”


    说起这个,康熙来了精神,“孙儿想着虽然满蒙联姻是旧例,但也不是每个公主都得去蒙古,总也得安抚一下汉人和八旗勋贵不是?如今大公主二公主都定了去处,三公主尚无定论,更何况丹卿呢,所以先叫他们进来看看,行与不行,过几年便知道了。”


    人都是偏心的,帝王也一样。


    康熙喜欢丹卿,自然舍不得她离开自己,就算丹卿去了蒙古他也能护得住她一生平顺,但总不及就在眼皮子底下来的安心。


    如今他正值壮年不愁儿女,下面已经有了五公主,更何况有大公主的先例,宗室女也可以抚蒙,未必就非得丹卿去。


    当然,这些话康熙自然不会往外说,一切都等丹卿长起来再谈,也来得及。


    不过这好女婿的人选嘛,自然要放在眼前看着才靠谱,让他们互相比着,也叫丹卿与他们相处着,总能选出一个更合适的来。


    丹卿不知道自己已经偏离了预定的去草原这条路,她如今满脑子都是如何能叫康熙改变心意,别把未来的毓庆宫给了她。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单独一人不能成军,也太过显眼,倒不如拉上三个姐姐一起想想办法。


    她们也是公主,也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若是能成,大家就能像阿哥们都去南三所那般,也搬到一起去住,不是更好吗?


    于是用过膳之后,丹卿便将姐姐们都拉到暖阁里,将此事说了。


    当然,她没说康熙单独给她奉慈殿的事情,只说求了康熙让她们能出去住,但得她们自己选个合适的地方。


    反正大不了等选好了她再去求康熙答应,康熙总不会有空跑来拆穿她。


    大公主早就受不了那跟佛堂挨着的逼仄的西三所,二公主虽然住在荣妃的钟粹宫,但那里还住了好些个贵人常在之类的低品阶庶妃,总是有些不方便的。


    三公主更别说了,布贵人自己住的就拥挤,还得给三公主隔出来一处,屋里都快落不下脚了。


    姐妹四个合在一处仔细研究,最终选出两个地方来。


    一个是御花园东侧的北五所,那里是现成的几个院子,以前选秀的时候曾经让秀女们住过,如今却是空着,她们一人一个院子是足够的。


    另一个则是御花园西侧的漱芳斋一带。


    这里是原是几处阁子聚在一处,虽然不像北五所有各自单独的院子,但圈在一起也算宽敞,而且离慈宁宫也更近些。


    选定后,公主们便去找太皇太后拿主意。


    太皇太后倒是看着哪儿都好,也不给主意,又叫她们自己去问康熙。


    康熙难得被几个闺女团团围住,倒是受用,只是瞪了丹卿一眼。


    这丫头当真奸猾,不想自己去住奉慈殿,就拉了姐姐们来一起选地方,倒是叫他不好勉强了。


    不过既然要给,康熙也不吝啬,


    只说叫她们得空自己去实地瞧瞧,莫要纸上谈兵才好。


    公主们觉得很有道理,于是乎便结伴而行,离了慈宁宫去看新居。


    两处都看过之后,公主们倒是十分有默契的都选了漱芳斋这一处。


    虽然这里比不上北五所大,但阁子修缮的却更好,只需要将外侧的围墙封上,便自成一处小天地。


    每个阁子都是独门独户,阁子间宽敞,又是现成的小花园,若是仔细打理好,远比北五所那一个个幽森的小院子强得多。


    这或许就是阿哥跟公主的不同了。


    当初修缮南三所的时候,康熙特意叫人将每个院子都分开,因为阿哥们要在这里住到出宫建府,他们的侍妾格格甚至福晋侧福晋,都得一并住着,不分开实在是不方便;


    而公主们则不同,她们在出宫成婚之前都是独自一个人,有没有单独的小院子并不打紧,都圈在一处敞亮着才更舒坦。


    对于公主们的选择,康熙并没有什么意见,当即便叫内务府按照公主们的要求开始修缮。


    一场紧张的封宫过后,公主们修建新居变成了宫里难得的消遣,就连各宫的娘娘们都帮着出谋划策,各色奇花异草家居摆设都往新宫里送,难得一派后宫祥和的景象,叫康熙甚是满意,给出的赏赐自是更多了。


    与此同时,康熙也没停下追查,从那奶娘开始,一路查到了与她通消息的宫人,再到她的丈夫以及母族,皆受牵连。


    这一场天花案,获罪者众多,但其中却并无身居高位之人,似乎追查到底也不过是奶娘一家的报复,然而在这些涉案之人或处死或流放后不久,索额图因御前失仪被夺了官位,连带着常泰都被降了职,暂时困在家中。


    这些消息丹卿还是从富尔敦嘴里知道的。


    再说上书房重新开课后,孙天阙和富尔敦都奉旨进宫给丹卿伴读。


    孙天阙倒是与初见时没什么分别,安安静静的不怎么说话,却总是很有眼力见儿的帮丹卿拿书、研墨,还会在丹卿偶尔走神了的时候偷偷提醒她,以免她被张英给逮个正着。


    富尔敦却是跟那日在赫舍里国公府时看着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是不是纳兰性德真的严加管教过,富尔敦明显老实了不少,身上那股子骄纵跋扈之气没了,但却依旧活泼,像一只活力满满的小狗儿一样。


    刚来那日,他给丹卿带了一盒兔子形状的酥饼,丹卿收了,却不敢乱吃,瞧见孙天阙时不时的盯着看,以为他喜欢,就顺手给了他。


    谁知正好让富尔敦给瞧见了,冲上来就要打孙天阙。


    孙天阙竟也不躲,当真让富尔敦给抡了一拳,丹卿当场就炸了毛,操起书就往富尔敦脑袋上砸,富尔敦自是不敢还手,但嘴里却也不肯服软,连嚷带吼的,气得丹卿追着他打。


    胤禛惊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上去拦。


    他拦腰将丹卿死死抱住不让她再去追,他的伴读巴尔图则是去挡着富尔敦。


    可巴尔图身体弱,被富尔敦一撞就飞了出去,丹卿见状更恼火,用力挣扎之下胤禛竟是也控制不住她,眼看着她冲出去一头将富尔敦给撞倒在了地上。


    听到动静跑进来的张英:……


    从胤禔开蒙起张英就入了上书房,也算是教学经验丰富,可如今这场面还真就是第一次见到。


    这少年人性子不定,偶有冲突也是正常,但这里毕竟是上书房,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何至于动手打架?


    更何况,动手的还是个公主!


    天老爷,这追着将那比她大上一大圈的伴读撞飞的了,竟然是皇上口中大病初愈身体虚弱需要重点保护的四公主,皇上,您交代的时候真的不会心虚吗?


    张英站在门口怀疑人生,孙天阙却是反应最快的,疾步上前将丹卿给扶了起来,顺手将她撞歪了的辫子摆正,又将掉了一半的绒花插了回去。


    “这里桌椅多,人也多,公主走路要当心脚下,”


    孙天阙面不改色的胡说八道,“刚刚若不是富尔敦反应快,您怕是要摔伤了。”


    丹卿:……


    富尔敦:……


    胤禛:……


    张英:……


    上书房内一片寂静,没人能第一时间接上孙天阙的戏。


    刚刚一直趴在桌上睡觉此时才惊醒的舜安颜揉了揉眼睛,懵懵的说道:“啊,四公主差点摔了?我就说这地上太凉,该叫他们铺个厚毯子的。”


    张英:……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还有,那地上还躺着个巴尔图呢,你们就没有人解释一下吗?


    张英当真是修养极好的,才能在这一片混乱中强压下情绪没有发火,不过转身就去了乾清宫,当面向康熙狠狠告了一状。


    康熙心虚的打哈哈:“哎呀,既然朕将他们交给你了,你该怎么管就怎么管呗。”


    张英是不想管吗?


    他是不知道该怎么管!


    这若是个阿哥,哪怕是太子,他也敢好生教训一二,可偏偏闹事的是个小公主,他能怎么办?


    就算她刚刚看起来能顶翻一头牛,可也是才刚刚大病初愈的小姑娘,万一他话说中了,给说哭了说晕了,他如何赔得起!


    张英只觉得十分无力,康熙却给他出馊主意:“朕知道你舍不得管那丫头,所以朕不是给她配了伴读吗?她敢胡闹,你就打她的伴读,定然能制得住她。”


    张英:……


    他教书育人多年,素来看不上那些不敢管学生,就拿他们的伴读小厮出气的先生,这自己犯错就该自己受罚,如何能让他人代替?


    前些时日他刚为着儿子替太子受罚的事情跟康熙闹了一场,硬是将儿子要回了家去,从此再不必进宫伴读,若是如今他因四公主犯错而责罚她的伴读,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皇上这分明就是记恨他要回儿子的事,故意挖坑等着他往下跳呢!


    小心眼,实在是太过小心眼!


    张英暗中腹诽,却也无计可施。


    之前他一直觉得教公主不是什么麻烦事,毕竟公主又不像阿哥需要学的多好,只要肯乖乖听课,能明白书中的道理,便够了。


    可如今才明白,当初他实在是太过天真。


    公主犯错,罚也罚不得,不罚只恐失了师傅威严,以后更不好管教其他人,着实是进退两难啊!


    康熙看着张英为难的脸都皱皱了,心里乐开了花。


    叫他之前之乎者也的念了一大堆,逼着他送走了张廷玉,如今也算是一报还一报,公平得很。


    反正主意他已经给出了,至于张英为不为难,就跟他无关了。


    正说着,丹卿蹦蹦跶跶的走了进来了。


    看到张英也在,她还是有些心虚的,乖乖的站在了康熙身边。


    康熙摸了摸她刚收拾整齐的头发,赞许道:“听说你今儿干翻了富尔敦?不错不错,看起来身体果然是大好了!”


    张英:……不是,这对吗?


    溺爱如刀啊皇上!


    而且,这是公主,公主!


    您还记得这是个闺女吗?


    康熙闹够了,还是得尊重一下张英,又问道:“知道今天做错什么了吗?”


    张英竖起耳朵听。


    丹卿点头:“知道的,我不应该在上书房胡闹,下次他再敢惹事,我就把他叫到外面去打!”


    康熙欣慰:“然也!”


    张英:……不想干了行不行……


    其实也不是康熙不想管闺女,实在是因为他觉得闺女如今敢打架的样子十分稀罕。


    他自问从在御花园里“捡”到丹卿后,对她就是旁的公主没有的宠爱。


    他给了她最好的去处,金银珠宝各色奇珍毫不吝啬的往她屋子送,更是时时将她带在身边,哪次出门都未曾落下过。


    他这一生,从来没有像抱丹卿这般抱过其他孩子,即便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胤礽,也因为太子要庄重,很少会孩子气的同他撒娇,所以对他而言,丹卿这个小闺女,早就是不一样的疼爱了。


    可即便如此,丹卿却好像依旧活的小心翼翼。


    被郭贵人扫地出门,她默默难过,被大公主欺负,也是她先退让;


    中了毒得了天花,她明明早已察觉其中有阴谋,可见他不想说,却也只是将委屈生生咽下去,不见她抗争半句。


    平日里的笑闹撒娇仿佛只是她的外衫,用来掩饰自己的无助和惊慌,唯一一次见她发难,就是在五台山上被胤祺的奶娘冤枉欺负,硬顶皇太后那回,可也是因为这件事,叫她又险些丧了命。


    康熙什么都知道,也比谁都心疼。


    他最怕的就是丹卿因为这件事更加封闭自己,更不敢恣意张扬。


    他知道自己给丹卿再多的宠爱也未必管用,所以他才会带她去直面真相,答应她想要独立的请求,任由她在他的紫禁城里划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给她原本只属于阿哥们的特权,他想让她明白,她是他心爱的小公主,她可以任性纵情,可以活的潇洒肆意,可以不必总是为了旁人委屈自己。


    原以为这得是长久之功,可没想到今日丹卿竟然当真胆子大了起来,终于有了些许“恃宠而骄”的风范了。


    这叫康熙如何不惊喜,又如何会去怪她?


    所以,不管张英再怎么使眼色,康熙都只当看不见,哄着夸着叫丹卿忍不住脸红,不好意思的逃跑了。


    “皇上,您对四公主是不是有点——”


    太过纵容了?


    张英忍不住问道。


    康熙轻笑:“爱卿啊,你是不是没闺女?”


    张英:……?


    好好说话呢,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你若是也有个像四公主这般的小女儿,就能明白朕如今的心情了,”


    康熙也不知是炫耀还是感慨,“瞧着她敢揍那些臭小子,朕心情好得很,就不跟你计较了,来来来,你不是喜欢晋韵么,朕刚得了几幅碑帖,便赐给你了。”


    张英:……君子,自然不能,辜负君恩。


    白给的不要白不要!


    康熙的“贿赂”张英收了,康熙的“建议”张英也听进去了。


    他本也不是心慈手软舍不得惩罚孩子的人,便是聪明懂事如张廷玉,懈怠淘气之时也没少跪过祠堂,不过他秉承的教育理念一直都是有错当罚,没错也绝不冤枉,所以他绝不会用丹卿的错去惩罚伴读们,但他可以——


    找富尔敦和孙天阙的茬儿。


    张英刁钻起来,两个半大小子如何能是对手,任由富尔敦再不忿,孙天阙再无辜,依旧能被他抓到各自小尾巴,便是不打不骂,只是罚抄写就足够这两个小子喝一壶。


    连续三日抄到半夜,富尔敦和孙天阙正式休战,开始学会互帮互助,一致对“外”了。


    这也是帮了丹卿的大忙,她也不想整天忙着调解两个小伙伴,于是她又一次送了一盒点心给张英,表达感激。


    张英觉得,在不打架的时候,四公主还是十分可爱的,他不客气的收下,回头就将一本亲手誊抄的《墨子》送给了丹卿,叫她平日里可以多读一读。


    对于张英这种“恩将仇报”的行为,丹卿忍不住私下跟小伙伴们吐槽,孙天阙暗暗留心,想着回去先读通了好说给丹卿听,而富尔敦则是说起一些他听说的朝中事,当乐子哄丹卿一笑。


    于是便说到了索额图风光了大半辈子,却因为“御前失仪”而被罢官的事。


    丹卿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么离谱的罢官理由,明摆着就是发生了什么不可以放在台面上说的事情,康熙才会随便找了个借口惩罚索额图。


    这就让她想到天花的事情了。


    之前丹卿一直没想通那奶娘背后会有什么人指使,因为她觉得自己未曾得罪过什么厉害的人物,可若是索额图,突然好像就说得通了。


    那日在国公府,她的确是没给赫舍里氏颜面,胤礽醉酒留宿宫外被康熙责罚,多少也有她的原因,可就她后来也为胤礽求了情,胤礽与她也没有因此产生隔阂,索额图至于想要她的命吗?


    就算她不肯站队,但只要她还活着,总还是能帮着胤礽一些的,难不成她死了就对胤礽有好处?


    丹卿想不通,故而夜里也辗转难眠。


    待夜深之时,突然有人在外面敲了敲门,守夜的禾苗点了灯过去看,却是胤礽。


    上一次胤礽这般深夜里偷偷来看她还是她中毒的时候,那时康熙不让他们太过亲近,胤礽只能偷偷来探望。


    而如今,康熙似乎已经不怎么管他们了,胤礽也经常寻她一起用膳,又为何偏要深夜而来?


    “二哥哥,出什么事了吗?”


    丹卿坐起来,裹着被子问道。


    胤礽叫禾苗出去守着,自己提着灯走到丹卿床边。


    待他走近了,丹卿才发现他双目红肿,似乎刚刚大哭过一场。


    “到底是怎么了,汗阿玛说你了?”


    胤礽这神情不正常,丹卿也有点着急。


    胤礽摇了摇头,伸手想要摸摸丹卿的脸,却又突然缩了回去。


    丹卿眼尖,瞧着不对劲拉住了他的手,果然指节处一片干涸的血色,竟是受了伤!【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