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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清穿康熙四公主

    第91章 第91章二合一章


    丹卿收到康熙命人送来的虎皮时,正在听陈文涛汇报工作——


    她是被迫听的。


    自从陈、江二人到任后,丹卿基本上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打算先安心养胎,其余事情缓缓再说。


    她对这个孩子很看重,因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可能是她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无论男女。


    所以如今对丹卿来说,没有什么事比养好胎更重要了。


    但陈文涛此人却是个“工作狂”。


    当初他刚到归化城的时候,丹卿就跟他说过城中事可慢慢处理,但他还是拉着同知府的所有人陪着他一起加班,硬生生在半个月内将囤积了一年的案子都处理完了。


    那段时日,归化城里也算是颇有些风声鹤唳的味道,而陈文涛也被百姓们明面上喊陈青天,背地里喊陈阎罗。


    这些案子都是汉人满人的纠纷,蒙古人那边有他们共同推拒出来的长者裁断,并不经过同知府审判。


    今日陈文涛前来求见,为的就是这个。


    他觉得既然都是住在归化城里的,便不该再分满蒙,都该统一受同知府管理才对。


    “陈大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要知道,这里毕竟是草原上,蒙古人虽内附,但终究不受教化已久,他们有自己的规矩,”


    丹卿解释道,“若有你觉得不合理之处,可私下与蒙古长者协商,但若要蒙古人都遵守咱们大清的律法,只怕很难。”


    即便是现代,还讲究个一国两制呢,对待少数民族的传统习惯也是尊重的,更何况是在清代。


    非要叫世代游牧的蒙古人完全遵循大清的规矩来,就算她支持,他也推行不下去。


    陈文涛却坚持道:“咱们归化城如今不过数千人口,平日里案件也少,尚且显露不出弊端,但臣听闻公主打算继续扩城,想必之后城中人口数会越来越多,满蒙汉三族之间的交集也会越来越深,纷争在所难免,若是满人汉人与蒙古人之间出了官司,是按大清律判,还是循蒙古人的规矩?”


    “臣知道公主不想让蒙古人觉得我们大清过于霸道,可有些规矩早定比晚定要好,还望公主能早些决断。”


    丹卿觉得,陈文涛说的话也有些道理。


    如今归化城里的百姓少,她又叫分开居住,平日里基本没什么交集,所以也就没什么纠纷。


    但她不可能在几个区域之间修筑围墙,就像陈文涛说的,时间长了人多了,以后自然就会有法规不同的问题出现。


    可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却并不容易。


    “完全照搬大清律过来肯定是不行的,如今咱们刚在草原上站稳脚跟,正是需要收拢人心之时,若是规矩太过,不利于归化城的扩张,”


    丹卿思虑再三,“这样,我让蒙古人推出一个精通蒙古条例的人,也给你做个通判,以后所有案件都经由同知府审理,但满人汉人依照大清律惩处,蒙古人还是要遵循他们的规矩。”


    陈文涛还想坚持,丹卿摆摆手道:“你想统一判罚,不能简单的直接用大清律,必须得结合蒙古条例重新梳理出一部符合蒙古情况的新律法来,才好服众。”


    新的律法吗?


    陈文涛略思考,然后就点了头:“是,臣明白公主的意思了。”


    同知府里多一位蒙古通判也好,这样他才能更了解蒙古条例。


    不管怎么说,能叫所有案件都经同知府审理,他今日来的目的便达成了一半。


    于是在侍卫们抬了康熙送给丹卿的老虎皮进来的时候,陈文涛立刻语速飞快的拍了一通马屁,大概就是皇上英明,所以公主也英明之类的,他说的太快,丹卿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说完走人了。


    丹卿:……


    这就是传说中的司法人才吗?


    这该算是讲究效率还是敷衍了事呢?


    陈文涛走出公主府的时候,正碰上敦多布多尔济回来。


    敦多布多尔济坐在马上俯视他,冷声道:“公主有孕,需要休息,以后少来打扰。”


    陈文涛笑眯眯的顶回去:“臣身为大清官员,受命为公主效劳,自然不敢懒怠。”


    敦多布多尔济对这个新来的同知十分看不顺眼,只觉得这就是只披着羊皮的狐狸,老谋深算。


    特别是如今丹卿还在生他的气,十次里有九次不肯见他,可这陈文涛却是每请必见,叫敦多布多尔济如何能气顺?


    但是丹卿倚重陈文涛,他虽然憋着气,却也不敢真动手。


    敦多布多尔济快步进了公主府,直奔静宜堂,丹卿还在看康熙的信,尚未回去。


    难得能见到丹卿,敦多布多尔济压下心里的不痛快,带上了笑容上前想要讨好一二,但他刚从外面回来,午膳用的羊肉锅子的膻味未散,刚凑过来,丹卿就作势要吐。


    也是奇怪了,丹卿以前很喜欢吃羊肉的,可这一怀孕就受不了膻味儿,闻到就吐。


    如今公主府的膳房已经不再用羊肉,平日里丹卿也闻不见,可敦多布多尔济馋了才出去吃了锅子,这一身膻味儿直冲鼻子,若不是丹卿反应快些,差点就吐在了康熙给的老虎皮上。


    “额驸还是离远些吧,”


    娥眉瞧着敦多布多尔济越发不顺眼,一边递了温水给丹卿漱口,一边斥道,“您也不闻闻身上什么味道,怎么能直接就往公主身边凑呢?”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挂不住脸了。


    他是不能理解丹卿一见他就想吐的毛病,他不觉得是因为羊肉,反而觉得就是因为丹卿厌烦了他,不愿意再跟他亲近。


    究其缘由,不过就是他跟她的护军吃了几次酒而已,他也没想干什么,难不成他连结交朋友的自由都没有?


    这偌大的归化城里,她一手遮天,又何曾将他这个丈夫放在眼里!


    他是有求于大清,自己求来的公主,但就算是公主,也不能霸道至此吧!


    敦多布多尔济也是一股火上来,对着丹卿吼道:“公主既然不想见我,那我就搬出去住好了!”


    说罢,他竟转身就往外冲去。


    娥眉想叫侍卫去拦,却被丹卿拉住了。


    “让他去吧,叫人在城南给他收拾间宅院出来住。”


    丹卿如今也是没精神再去哄人,只要敦多布多尔济不在她面前闹  ,就随他去吧。


    ……


    丹卿怀孕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等到三月里,土谢图汗部派了一支队伍从库伦城来,带来了察罕多尔济给曾孙的礼物。


    丹卿让人去请了敦多布多尔济前去接待这支队伍,也算是给彼此之间一个台阶下。


    眼看着她这一胎就要满三月,一切都很稳当,所以她也要重新考虑一下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的关系了。


    他虽然是有些小心思,但毕竟也没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他是孩子的父亲,若能好好相处,总还是最好的。


    敦多布多尔济也算是接下了丹卿给递的台阶,接了人之后,亲自带着礼物来到了公主府。


    再次相见,夫妻二人都有些不自在,但敦多布多尔济先低了头,温声道:“今儿来之前我好好洗了澡,换了新衣裳,身上没有味道。”


    丹卿招手叫他到身边,轻轻嗅了嗅,果然只有皂角的清香。


    她这举动如同小狗儿一般,逗得敦多布多尔济忍不住笑了,这一笑,之前的种种不愉快便抛诸脑后,气氛瞬间就缓和了下来。


    “礼物都在院儿里,公主可想去看看?”


    敦多布多尔济伸手来扶丹卿,“都是土谢图汗部的旧俗,大多是象征着吉祥的玩意儿,不贵重,却也是祖父的一片心意。”


    丹卿自然不会不愿意,挽着他的胳膊一起走了出去。


    前院里除了礼物之外,还有几个人,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叫丹卿忍不住皱眉。


    这场景,若不是敦多布多尔济之前一直在她的侍卫监控下,她都要怀疑是不是传说中外室抱着孩子找上门的情景要发生了。


    好在敦多布多尔济赶紧解释了:“这是祖父为我们的孩子挑选的乳娘,她的孩子已经三个月了,十分的健康,肯定能养好咱们的孩子的。”


    乳娘?


    丹卿还真就没考虑这个问题呢。


    但即便是她要用,也会从包衣里面挑选,最差也得是个汉人,蒙古人是绝对不行的。


    许是因为当年五阿哥那个奶娘给丹卿留下来难以磨灭的心里阴影,她总觉得奶娘这种生物,用不好就是个不定时的炸弹。


    若将来她当真忙起来,恐怕奶娘跟孩子相处的时间比她还多,但凡选了个心肠坏的,不说伤害孩子,只是给孩子灌输些不好的思想,也是天大的坏事。


    所以眼前这个蒙古奶娘,她是肯定不会用的。


    不过当着敦多布多尔济的面儿,她还是得委婉一点儿。


    “劳祖父费心了,不过这选奶娘的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丹卿拉着敦多布多尔济往回走,柔声道,“正常来说,得是内务府先定了几个人,再由钦天监合八字,先留下几个与我命数相合的,等到孩子降生之后,再去合孩子的八字,最终还能定下人来。”


    敦多布多尔济挠挠头:“那是真的挺复杂的。”


    “可不是,这里面的门道多着呢,”


    丹卿继续道,“不过既然是祖父给的,就先叫他们一家住下来,等内务府选人的时候,将她的八字一并交上去就是了,不管最终合不合适,我都承情。”


    敦多布多尔济知道大清规矩多,也不强求,点头答应,又问丹卿这段时日吃的可好,丹卿坦言吃的不多,但好在也不怎么吐,孩子康健。


    就好像之前的龃龉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敦多布多尔济重新回到了公主府,还是住在他的东配殿里,只不过白日里经常出去玩乐,有时候晚了就使人回来说一声,宿在城南的小院儿里。


    丹卿觉得,他们还是跟刚成亲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有孕在身他不敢亲近的缘故,他们之间好像隔着一层纱,颇有些举案齐眉的味道,却少了亲昵。


    这原本也是丹卿曾经想要的相处模式,可真到了这时,又难免有些怅然。


    不过好在开春之后城里重新忙活了起来,她也没空多思多虑,一边在审核想要前来开商行的商户,一边将那支训练了大半年的蒙古骑兵拉了出来,让他们去练练兵。


    随着更过蒙古人来投靠,丹卿令五户出一兵丁,将这支蒙古骑兵队扩大至五百人的规模,并为他们定制了扭力更强的弓箭。


    装配骑兵队的马匹,一部分是从京城里带来的,另一部分则是从蒙古人手里收购的,虽是五百人的队伍,可如今实装的战马不过半数,其余暂做步兵。


    没办法,这年头牛羊好得,战马难求,丹卿虽然去年就令人建了马场,可真要成规模,怎么也得五年以上。


    这次派出去行军训练的骑兵队共二百人,皆配有战马,而目的地是翁金河一带。


    大盛魁的商队上个月在这附近贩货的时候曾发现了少量噶尔丹残部的踪影,据说有三四十人,所以丹卿才特意安排了这次“演习”,如果当真能碰到,那演习随时可以变成实战。


    带兵出发的统领蒙克是归化城里的原住民,这位置原本就是个“三不管”地带,所以他们这些原住民也说不上是哪个部族的。


    当初丹卿修建归化城的时候,给这些原住民“拆迁户”的待遇,免费为他们置换了房屋,他们都十分感念,故而在得知丹卿要征兆士兵组建蒙古骑兵队的时候,那些原住民青壮年便主动申请参军。


    他们之前在归化城里也自发组织训练,做守卫之职,还曾经击败过前来掠夺的马匪,各个都是不怕死的硬汉,丹卿自也不会亏待他们,不但让蒙克做了蒙古骑兵队的统领,其余人亦都成为了核心成员。


    相比于其他蒙古人,这些全家都定居在归化城里的原住民,更值得信任。


    出发之前,丹卿叫了蒙克进府,仔细叮嘱了一定要小心行事,不可冒然应战。


    如果敌军数量超过预期,那就赶紧派人回来报信,如果是少量敌人,那就直接歼灭。


    是的,歼灭。


    丹卿并不打算当菩萨,还要给那些噶尔丹的人留生路。


    因为大清已经给了他们太多次机会,可如今他们如此惨败之下还敢继续在大清境内袭扰,就不能怪她出手无情了。


    蒙克领兵而去的同时,从山西而来的商队也已经进了归化城。


    王相卿作为先行者,承担起了帮忙安顿这些商户的责任。


    归化城里的商业街终于陆陆续续的热闹起来,随着各色商铺的开张,丹卿也赚了一笔银子,不过转身就又投到了开垦农田上去了。


    之前康熙明面上给的四万顷土地,各方瓜分下来早已经不剩什么,但陆陆续续还有新的百姓来了投,这耕地必然是不够用的。


    可再往外,就不是她的封地了。


    为了这事儿,丹卿特意叫来了陈文涛询问律法上的规定,陈文涛听罢后沉默片刻,开口问道:“公主不是说过,这里是草原,不该全然按大清律行事吗?”


    丹卿:……


    谁说这同知老实来着?


    果然能被康熙派给她的,心都黑。


    有了陈文涛的“支持”,丹卿便不再顾忌许多,直接大张旗鼓的往西边继续扩张土地,同时,也安排清闲了一冬天的工匠们,跟着去建起田庄来。


    去年秋天丰收的时候,离归化城稍远的耕地上的汉民曾在田边搭了帐篷过日子,说是方便尽快收割。


    丹卿问过他们,他们有些人觉得城里的房子虽然好,但却不方便干活,房价虽然有公主府给的折扣,但若真想五年后买下来,对他们来说还是困难了些。


    所以丹卿叫钱庄挂了牌子,允许汉民们转让租赁的土地和房屋,搬离归化城,往田庄附近重新选择新的土地,并允许他们在那边规划好的地方,自行建房居住。


    正赶上有商队和新的汉民涌入,挂牌的土地和房屋出手后还能小赚一笔,用来盖新房绰绰有余。


    城里陆续有人搬走,也有人搬进来,整座归化城终于开始像一座真正的城镇一样运转起来,若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丹卿自始至终都没有卖过土地的所有权。


    无论是宅院还是商铺亦或者是耕地牧场,她都是以低价买给百姓使用权,也就是说,如果不改变用途的话,买下的人可以一直使用,但若要改动,就得向公主府申请,即便是获批,也要补足一大笔银子。


    当然,此时还没有人发现这个问题,许多初来乍到的商人瞧着房价便宜便出手购买了大片土地和房屋,等要用做他处的时候,才发现竟然不能改建,不由得暗骂丹卿心黑。


    这是后话,先说丹卿这边一直在等着那支蒙古骑兵的战报,十几日后,终于有了回信。


    好消息是,他们果然遇到了那支准噶尔残部,对方只有不到五十人。


    坏消息是,他们两百人围攻数日,竟然让对方给溜了。


    丹卿看着战报,略想骂人。


    但摸摸自己已经微微有了些鼓起的肚子,又将话咽了回去,告诉自己要注意胎教。


    两百全副武装的骑兵,竟然拿不下一支只有四十多人的残部,传出去可要叫人笑话死!


    “叫护军营点五十人出来,你亲自带队跑一趟,”


    丹卿对安平道,“我等着要那支噶尔丹残部的军功去请赏呢,速战速决。”


    既然骑兵不行,那就上火绳枪。


    管他什么骁勇善战的准噶尔部,枪口之下,都是亡魂。


    安平立时领命而去,又过了十余日日,捷报才传来。


    而随着捷报而来的,还有一个战俘。


    原本丹卿的命令是尽数歼灭,可没想到安平却留了活口,细问之下才知道,这人名叫布日古德,竟然是噶尔丹的亲信。


    这事就,有意思了。


    丹卿原以为这支准噶尔残部是去年大战时跟噶尔丹走散的,没想到竟会是噶尔丹身边的人,这也就意味着,那两次被康熙打得抱头鼠窜的噶尔丹,并没有回他的老家去,而是依旧流连在大清境内。


    他为何不回去呢?


    是不想回去吗?


    当然不是。


    更大的可能是,他回不去了。


    噶尔丹虽然是准噶尔部的首领,是带领准噶尔部雄踞西北之人,但两次与大清的对战已经让他失了威望,只怕手中的战力也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他这样的猛虎身边,必然会有其他老虎蠢蠢欲动,想要取而代之。


    虽然没有准噶尔部的具体情报,但丹卿判断,应该是准噶尔部起了内乱,有人趁机成了新的首领,而噶尔丹这个遍体鳞伤的老虎,是再也回不去家了。


    既如此,那这可就是送上门来的功劳。


    丹卿记得得,康熙应该是三征噶尔丹,如今才亲征两次,还有一次尚未成形。


    但看如今噶尔丹的境况,实在是不配康熙再大动干戈,若她能擒下噶尔丹送给康熙,那她的固伦公主之位以及其他封赏,还不是唾手可得?


    丹卿还惦记着她那被宗亲朝臣们硬生生阻拦掉了的固伦公主头衔,虽然对她来说得不得这个头衔都没什么差别,但人嘛,总是要争一口气的。


    她倒要看看,等她立了天功,还有谁敢阻止她做这个固伦公主!


    丹卿没有耽搁片刻,立即传来达春,令其只留下城防之人,点齐剩余护军,前往阻杀噶尔丹。


    包括蒙古骑兵营剩下的三百人,也一并给了达春带领,加上现在还在翁金河边的那支队伍,一共两百火绳枪手,五百长弓兵,外加一门红衣大炮。


    康熙一共给了丹卿四门火炮,本该是架在归化城城墙上的,但因为东侧在扩建,所以这一门就先暂时拆了下来。


    丹卿也舍得,直接叫达春带上了,她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必须要让噶尔丹再无出逃的可能!


    这份军功,她要定了。


    第92章 第92章二合一章


    康熙三十五年五月底,丹卿十九岁得到的第一份生辰礼,就是噶尔丹的项上人头。


    虽然这份礼物十分惊悚,丹卿压根没敢亲眼去看,但她的蒙古骑兵里有当初跟着西路军与噶尔丹交战过的,一一辨认后确定这位就是噶尔丹。


    而与噶尔丹的人头一起送来的,还有从他和他的部下身上搜出来印信以及跟各方往来的密信,进一步证实了这位盘踞了漠西漠北乃至西北西南几十年的枭雄,已然彻底陨落。


    噶尔丹是服毒自杀的。


    若是放在一年前,只凭丹卿派去的这些人手,噶尔丹是半点都不会放在眼里,可如今,穷途末路之时,却是被这还不足一千人,逼得走投无路。


    据说在临死前,他曾经数次问过手持火绳枪围剿他的是谁的军队,在得知竟是大清公主的护军后,他一再确认丹卿的封号,最后嘴里念着“恪靖”二字,含恨而去。


    从旁人的描述中,丹卿听出了噶尔丹的不甘。


    或许在他心里,即便是落败,也该败在康熙手中,再差也该是亲王贝勒,或者有名有姓的大将,无论如何,都不该是一位和亲公主。


    或许即便是噶尔丹这样的枭雄,也如这个时代的其他男人一样,从心底里就看不起女人,觉得女人不配战胜他,可那又如何呢?


    管他是不是自杀,如今他的首级就在她的手中,他再不甘,也只能成为她更进一步的垫脚石。


    “叫人将这头颅处理一下,做好防腐多用冰块,别烂了,”


    丹卿吩咐道,“安平,你亲自跑一趟,将噶尔丹的头颅和其他战利品一起送到京城去,跟汗阿玛说,这是我的‘满月礼’。”


    当年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康熙曾将**作为送给她的“满月礼”,而现在,她也来延续一下这个独属于他们父女之间的优良传统。


    她如今身怀有孕,今年的会盟她定然是去不了了,但人不到,礼不可少,希望她的汗阿玛,会喜欢这份大礼。


    于是在康熙还在跟大臣们商议此次会盟之际要不要再议剿灭噶尔丹的时候,就收到了来自闺女的亲切问候,以及那一颗他仿佛在梦里亲手砍下过的人头。


    丹卿在信里说,她做了个梦,梦到康熙传信给她,令她往翁金河一处去围剿噶尔丹。


    梦境过于真实,她一时难辨真假,故而便令护军前往查看,没想到竟然真的堵住了噶尔丹残部的去处,“顺手”就将其全部歼灭了。


    如今她叫人将噶尔丹人头送上,想要问问她这算不算是完成了康熙交代的任务?


    康熙看完信之后默默无语,只觉得哭笑不得。


    这丫头还怀着孕呢,怎么就敢妄动兵马?


    什么梦里梦见他传令,他又不是神仙,还能给她托梦不成?


    再说了,他要是真知道噶尔丹在哪儿,还用得着她出手吗!


    她先斩后奏抢了个头功,如今偏还要他来替她认了传令围剿的名义,当真是奸猾得很!


    心里这么抱怨着,可康熙脸上的笑容却是过于明媚,叫在场的众位大臣都忍不住抖了抖——


    恪靖公主这是给皇上送了啥,能叫皇上笑成这样?


    康熙放下信,见常宁脖子抻得最长,便叫人将丹卿送来的盒子递给了他。


    常宁接过来抱着,只觉得又沉又凉,嘴里便笑道:“莫不是四公主得了什么好吃的,叫人千里迢迢用冰镇着给皇上送来尝尝鲜?”


    康熙坏心道:“嗯,四公主一片孝心,朕感怀之,赏与众爱卿一同分享。”


    盒子上是上了锁的,钥匙安平双手奉上。


    常宁抱着匣子不方便,就叫身边的索额图帮忙打开,索额图不疑有他,接了钥匙就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都是冰块,冰块中间还有个小盒子。


    “瞧这大小,莫不是个西瓜?”


    索额图一边说着,一边又打开了小一些的盒子,然后,他就直直的对上了噶尔丹浑圆的双眼,瞬间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噗通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常宁也吓了一跳,但他毕竟是上过战场的,没有索额图那般丢人,镇定下来后又仔细瞧了几眼,不确定的猜测道:“这是……噶尔丹?”


    康熙笑眯眯的点头:“不错,正是噶尔丹。”


    常宁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这一群人刚刚还在商量着这次要出多少兵马,需要多少粮草,才能彻底将噶尔丹及其残部消灭,可如今,噶尔丹的人头,就在他手中的匣子里了?


    那他们这些天都在商议了些什么玩意,不是纯纯浪费时间吗?!


    “四公主得朕梦中传旨,亲率护军将噶尔丹及其残部尽数剿灭,除了这人头之外,还有印信等物件,足以证明噶尔丹的身份,”


    康熙继续道,“令兵部核实相关情报,如无误,朕即下旨,令天下同贺!”


    噶尔丹不臣多年,他被迫两次亲征,如今终于彻底铲除了这心腹大患,合该普天同庆!


    常宁:……


    什么见鬼的梦中传旨,皇上您什么时候改做神仙了?


    还四公主亲自带兵剿匪,那四公主如今已怀胎数月,她怎么亲自带兵?!


    想把功绩都给闺女就直说嘛,何必在这儿拐弯抹角的让他们猜闷子!


    噶尔丹就这么死了的事情,即便是有人头有印信在,朝中还是大部分人都不敢相信。


    一时间大量的斥候明里暗里往漠西去打探,一直到在伊犁探听到噶尔丹的侄儿策妄阿拉布坦已经为噶尔丹举行了葬礼,并且取代他称汗后,朝廷上下方才敢相信,噶尔丹真的死了,就死在他们大清的恪靖公主手里。


    谁说公主无用的?


    谁说出去和亲的公主都只是个摆设的?


    看看咱们的恪靖公主,这才出嫁一年多,就亲手斩下了噶尔丹的头颅,这才是咱们大清公主应有的风采!


    一时间传言越来越夸张,不知为何丹卿就成了百姓们口中“高大威猛”不输男子的将军,能随手一刀砍下敌人首级的那种猛士。


    对此,知道全部内情的胤禛默默翻了个白眼。


    他妹妹高大威猛?


    还能一刀斩人首级?


    不要太离谱好不好!


    再这么传下去,他那柔弱可爱的四妹妹,就要变成蚩尤一般的怪物了!


    当然,柔弱可爱这四个字,是胤禛个人的评价,充满了来自亲哥的主观臆断,至于与事实是否相符,他概不负责。


    总而言之,胤禛并不认为名声太过对于丹卿是好事,于是他暗中使人往市井上去传了另一个版本,不出几日,斩杀噶尔丹的故事的重点就从公主英勇转到了皇上梦中下旨上去了。


    这么一来,康熙就成了百姓口中的“神仙降世”,在民间的威望更甚。


    这新的故事传到康熙的耳朵里,他满意的笑笑,转头就令胤禛全权负责此次北巡事宜。


    他是说过公主亲征,不过是想让闺女占稳了功劳,可他也强调了梦中传旨之事,为何之前民间传闻只提起公主不提他?


    这必是有人故意为之,想要让他忌惮丹卿。


    可他闺女又做错了什么,不过是一心为国而已,如今还怀着孕,真叫这些人乱传,被她听到指不定要生大气。


    还是胤禛懂事,拨乱反正,如今这故事,却是比之前那个好听多了。


    毓庆宫里,胤礽听过了新版本的故事后,却是面色阴沉。


    好一个胤禛,表面上装得风轻云淡,好像无意争权,只想做些实事,可背地里却是一而再的搅乱他的布局!


    他倒是拍得一手好马屁,什么神仙降世,不过就是两次倾全国之力也没能杀了噶尔丹的人,还真敢吹嘘!


    还有丹卿,那个他小时候以为会与他一心的妹妹,如今是愈发能耐了,也不知如何就那般好运气,竟然真叫她杀了噶尔丹,让他这几个月来的布局,彻底落空。


    “让派出去的人都撤回来吧。”


    胤礽沉声吩咐道。


    噶尔丹已死,他再算计也变成徒劳,这份盖世军功已经是康熙的了,他永远没机会染指分毫。


    “太子爷不必动怒,诛杀噶尔丹的功劳落在四公主的手里对您来说是好事,”


    胤礽身边的阴暗处,有一个瘦长的身形,看不清面孔,“公主只是公主,就算得了天功,又能如何?总比落在直郡王手里要好得多。”


    胤礽皱眉:“难道就这么算了?”


    那人微笑:“自然不能算了,您应该亲自为四公主请功,如今,她也该得了固伦公主的封号了。”


    胤礽不愿,怀疑道:“你莫不是还惦记着她吧?据孤所知,她可是已经怀了敦多布多尔济的孩子,人家夫妻和睦恩爱,你便是再想,也是不可能了。”


    那人收起笑意,声音变冷:“太子若不愿意舍出一个固伦公主的名号,那就等着皇上给她更丰厚的奖赏和补偿吧。”


    胤礽噎了一下,不得不咬牙应下。


    也罢,不过就是个虚名而已,若他还想办法阻拦,说不定康熙真的会另给她更多的补偿,就比如——


    给与她亲近的其他阿哥封王。


    相比于一个固伦公主,他更不能接受朝中多出几个亲王郡王来,所以事到如今,他主动给她请封,确实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第二日早朝上,还没等康熙开口,胤礽就主动站出来,为丹卿请封固伦公主。


    当初丹卿议亲之时,康熙就想给固伦公主的封号,是胤礽暗中联合诸位宗亲王爷及朝臣,以不合礼制为由,坚决反对,最终康熙也没能勉强。


    如今,也是他亲自打了自己的脸,口口生生说丹卿自幼于太皇太后膝下尽孝,又曾得孝懿皇后抚育,晋为固伦公主合情合理云云。


    这话说得半真不假,却也无人再反对,康熙顺势就点头应下,又另赏了丹卿镶白旗包衣一百户,并二百护军,除去物件首饰之外,还有江宁、杭州、苏州钱庄各一座。


    这些赏赐一出,胤礽差点原地爆炸——


    这哪里是给公主的赏赐,就算是封哥亲王,也就只有包衣护军,那三座钱庄,就连他这个太子都插不进手去,就这么给了一个远嫁和亲的公主?


    她在草原上用得着那么多银子吗?!


    胤礽不知道的是,这些钱庄给到丹卿手中,其实另有用处。


    丹卿在给康熙的信中提到了军中缺马,收购合适的战马价格又高,所以已经开始自己建设马场养马,今年出生了十几匹小马,说等挑出其中最好的,送给康熙。


    康熙每年都会派人到蒙古采购大批的战马,深知蒙古人要价极高,但朝廷兴办了几次马场,都因为各种原因导致良品率很低,还不如同蒙古人直接买划算。


    如今听说丹卿自己建了马场,便又动了心思。


    大清如今是不缺买战马的银子,但这笔钱他却并不愿意给蒙古人赚。


    因为他不想在买战马一事上总被蒙古人卡着脖子,每次会盟都要一而再的讨论这个问题,着实是很烦。


    如果丹卿的马场能建起来,每年产出的良驹足够多,那大清就再不用去找蒙古人商量,对于康熙来说,这是一件很值得投资的好买卖。


    但他又不想将这个风声早早传出去,以免蒙古人从中使坏,所以便借由晋封固伦公主一事,以赏赐的名义,将江南三座钱庄里用来兴建养马场的银子送到了丹卿的手里。


    有了这笔银子支持,丹卿就能就近收购更多的种马,扩大马场规模,完善各项措施,说不定数年之后,当真能成规模,为大清解了蒙古人的掣肘。


    这些想法,康熙都在信里私下与丹卿说了,故而丹卿早有心理准备,只是瞧见那送册封圣旨来的人时,略有些惊讶——


    是胤禔。


    一年多未见,已经封了郡王的胤禔续起了胡子,瞧着倒是成熟了不少。


    只是以他如今在朝中的声望,应该跟随康熙一起去木兰围场才对,怎么会撇下扬名的好机会,接了给她宣旨的差事呢?


    有礼部官员相随,丹卿没有多问,而是按规矩走完了册封的流程。


    此时她已经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肚子大了起来,行动不便,起身之时,胤禔亲自伸手来扶,等确定她站稳了,才缓缓放手。


    如今,她那狂放不羁的大哥,也变得愈发沉稳了。


    敦多布多尔济一直陪在丹卿身边,刚刚反应慢了让胤禔抢走了差事,他也不懊恼,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胤禔在丹卿和敦多布多尔济身上来回扫了几圈,只觉得他们之间并不如外面传闻的那般恩爱,忍不住微微皱眉,心里对敦多布多尔济自然也不那么待见了。


    敦多布多尔济身为公主额驸,本该担起接待胤禔的责任,但他开口邀请胤禔宴饮,胤禔却只推说舟车劳顿想要早些休息,便叫丹卿带他去她的公主府瞧瞧看。


    按理说,胤禔应该与前来宣旨的礼部及内务府官员等人住在一处,但胤禔不愿意,非要住进公主府,丹卿便也由着他,叫人将前院的客院正房给他收拾出来。


    胤禔不叫丹卿劳累,喊自己的随从去收拾,然后独自往公主府和花园里溜达去了,一直到丹卿叫人去喊他用膳,他才意犹未尽的回来。


    “你这地方真不错,比我的府邸好,”


    胤禔并不客套,权当是自己家里一样,先去梳洗了一番,换了凉快的单衣才到前殿来用膳,“人也少,安静,不像我那儿,一天到晚叽叽喳喳个没


    完。”


    丹卿亲手夹了炙牛肉给他:“那大哥就多住些时日吧,不过我如今闻不得羊肉味儿,你先凑合一顿,明日我叫人带你去街上最正宗的羊肉馆尝尝鲜。”


    “又不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你闻不得我不吃就是了,也省的回来一身膻味让你恶心。”


    胤禔已有四女,皆出自嫡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这妇人怀孕他见的多了,自然也懂得忌讳。


    丹卿只是闻不得羊肉膻味儿不算什么,他家福晋怀三格格的时候,还闻不得大米味儿呢,叫他吃了好几个月的馍馍,不也挺过来了么?


    胤禔笑着与丹卿讲自己的往事,丹卿听说大福晋如今又怀了一胎,与她的月份差不多,忍不住开口劝道:“大哥,我知道你想要个嫡子,但也不能叫大嫂一个接一个生啊,总得给她时间养好身体再生,对孩子也好不是?”


    “你以为我想啊,你那大嫂看着温柔,其实脾气拗得很,当初生下三格格之后我就叫她别急,休息两年再说,结果她觉得我生她的气了,硬是给我挑了三个侍妾进府!”


    胤禔抱怨道,“你说你大哥是这种人吗?我是想要个嫡子,可没有也没办法,如何会怪她?她这么一闹,倒显得我多在意儿子一样!我不喜欢那些侍妾,她就又去宫里找额娘给我求侧福晋,我也是没办法,与其让她胡思乱想,还不如让她生呢!”


    他这话说的好像真情实感,但丹卿也就是随意听听,并不当真,只是也不再劝了。


    若胤禔当真不在意嫡子,那这时代又不是没有避孕的法子,怎么就非生不可呢?


    说到底,就算真的是大福晋想要个儿子,胤禔也是半推半就,顺水推舟就办了,还得叫大福晋来背这个名声,倒是显出他的清白来。


    可知道归知道,有些话,也不必说透。


    她人不在京城,但消息却也不断,知道胤禔跟胤礽如今斗得像乌眼鸡一样,就算是一杯酒都能争斗不休,更遑论是子嗣这么大的事情了。


    胤禔早就憋着劲儿想要生下康熙第一个嫡孙,以前胤礽尚未迎娶太子妃便罢了,而如今太子妃已经入主毓庆宫,说胤禔不急,反正她是绝对不信的。


    不过谁先生谁后生都与她无关,丹卿只是记着大福晋对她的好,才会多一句嘴罢了。


    之后十数日,胤禔就像是真的打算留在归化城一样,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


    他将这归化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参观了个遍,还爬上了刚修好的城墙,看着工匠将他送来的新的四门火炮装好,也算是帮着丹卿监工了。


    但自始至终,他都未曾去过丹卿的护军营。


    这是一种默契,他们都知道什么可以随便碰,什么不能伸一点手。


    丹卿对于胤禔这位大哥虽然没有对胤禛那么深的感情,但也喜欢他虽争强好胜却有底线的性格,倒是不急着撵他走,见他实在无聊,便请他去帮忙练练她的蒙古兵们。


    归化城周围虽然一片安宁,但草原上还有的是悍匪草莽,四处侵扰牧民们,丹卿原想让蒙古骑兵们以战代练,如今有胤禔这个数次上过战场的人带领,她也更放心些。


    胤禔觉得有趣,又不想在康熙回京之前回去看胤礽的脸色,干脆就应承了下来,当真点了三百蒙古骑兵,带离了归化城。


    丹卿亲自送行,敦多布多尔济也跟随,只是一直沉着脸不说话。


    胤禔走后,敦多布多尔济只说还有事转身便走了,丹卿也不拦着,只是叹了口气。


    这人也是真的奇怪,之前她松了口让他去管蒙古兵营,他推脱不愿,如今胤禔带这蒙古兵出去了,他又这幅被抢走了东西的模样,也不知道到底想要什么。


    “不管他了,难得出来一趟,今儿天气也好,我想去街上逛逛。”


    自从山西的商户们接连进入归化城,如今那条商业街再不冷清,一路逛下来,不但有卖衣裳首饰吃食用品的,还有茶楼酒肆。


    其中一家招牌叫【天上香】的酒楼吸引了丹卿的注意,因为这家酒楼外面竟然是年轻姑娘们在揽客。


    “这家是什么时候开的?”


    丹卿皱眉问道,“之前我不是说过,归化城里不准开青楼吗?”


    这个世界上受苦难的女子太多了,她没办法一一拯救,但至少容不得这种残害女子的地方开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安平在车窗外答道:“这家酒楼的老板是山西有名的富商,在当地也是开这种酒楼的,里面的姑娘们签的是短契,并非卖身,只陪酒献艺,却不留客。”


    这倒是丹卿没想到的,觉得有点像是现在的酒吧,不过她还是说道:“叫人私下仔细查一下,问问里面的姑娘们是不是自愿的,如果发现有其他勾当,立刻给我封了。”


    安平恭声应下。


    正说话间,天上香里突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不一会儿,就有两个人被从里面推了出来。


    一直在叫喊的是个蒙古妇女,瞧着三四十岁的模样,另一个跪缩在地上的,却是个年轻男孩儿,看起来也就十来岁,瘦瘦小小的,身上没有半两肉。


    第93章 第93章二合一章


    丹卿离得稍远,听不太真切,只依稀听得那蒙古女人在喊什么不退银子之类的话,而店里的管事似乎在跟她理论。


    双方争执了片刻,那蒙古女人突然从腰上解下来一个马鞭,扬起就往地上的男孩儿身上抽,那男孩儿只缩成一团,竟是不躲也不闪。


    眼看着他身上都见了血,丹卿心有不忍,正要叫人去阻拦,就看到天上春里走出一个年轻人来,用一把折扇挡开了那蒙古女人的鞭子。


    丹卿叫安平将马车赶近些,这才听真切他们在争执什么。


    “这位夫人,我们天上香是酒楼,不是你口中的那种地方,里面的姑娘公子们都是自愿来陪酒赚钱的,绝无任何勉强,”


    那年轻男子说的是汉话,“你昨儿将你儿子送来的时候,说你家里实在急用钱,你儿子是愿意来这儿陪酒赚钱的,我才将他留下,还支给你三个月的工钱,可他昨晚却打伤了客人,还差点从楼上跳下来,这如何看也不像是自愿的,我是决不能再留他。”


    那蒙古女子似乎听不懂汉话,只是一味将地上的男孩儿拽起来,扯着他的头发露出他的脸来。


    站在外面的禾苗低声道:“公主,是个很俊俏的小公子,怪不得这酒楼愿意提前支给他娘工钱。”


    丹卿却是皱眉——


    这不就是亲娘卖儿子吗?


    没想到这天上香里,竟然还用男孩儿招待客人。


    那蒙古女人估计根本没搞懂天上香是干什么的,只当是勾栏瓦舍,只三个月的工钱竟就将儿子给卖了。


    现在她儿子不愿意伺候人,差点跳了楼,她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只怕天上香的人将那几个银子要回去。


    “我不要你还钱,只是让你好好将儿子领回家去,别再强迫他了,”


    那年轻男子不会说蒙语,但能听得懂,立刻摇手道,“你别打他了,也不是他的错,我也不会叫你赔钱,你好好把他领回去就行。”


    然而那蒙古女人却听不懂他说什么,情急之下竟然用手里的马鞭勒住了那男孩儿的脖子,嘴里喊着什么“你们不要他我就勒死他之类的话”。


    丹卿忍不住推开窗户去看,却见那男孩儿竟是任由母亲勒紧鞭子却毫不反抗,仿佛早已经认命,只等着母亲用力,就将这条命还给她。


    “安平,救人。”


    丹卿开口吩咐道。


    无论如何,也不能真让这蒙古女人当众杀了儿子。


    安平领命上前,抓住那蒙古女人的胳膊一扭,就将她丢到了一边,然后赶紧解开男孩儿脖子上的鞭子,却见他脖颈上已有一条青紫,可见他那娘,刚刚是真的下了死手的。


    男孩儿倒在安平的胳膊上无力的喘息,似乎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的,丹卿走下马车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双眼空洞洞的,仿佛已经没有活


    下去的希望。


    丹卿低头看着他纤细的脖颈上那道青紫泛红的勒痕,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初见孙天阙的时候,那时他也是差点被孔四贞活活勒死,也是带着这样的伤和一身的绝望。


    或许,那一日康熙派去的人救下孙天阙的时候,他也是如同这男孩儿一般模样吧。


    丹卿忍不住生了恻隐,便对那蒙古女人道:“你既然不要他了,那我给你十两银子,以后他就不再是你的儿子,如何?”


    那女子一听能赚十两银子,立刻点头同意。


    丹卿让禾苗去马车里拿了纸笔来,当场就给那妇人写下了契书,言明人钱两清,今后他们再无瓜葛云云,又请了那年轻老板做见证人,叫那妇人画了押,才将银子给了她。


    那妇人拿了银子后,十分欢喜的模样,头都不回就走了。


    “这位夫人,在下薛思文,是这间酒楼的老板,有句话想要提醒您一句,”


    薛思文上前拱手道,“归化城里有明文规定,禁止人口买卖,她若是转头告到了同知府去,只怕您会有麻烦。”


    丹卿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生得仪表堂堂,身上没有半点商贾之气,却是有些文人雅气,又听他说起城中规定,倒像是个规矩人,也就愿意与他说几句话。


    “我没有要买他,只是见他母亲真想要他的命,他又不懂得反抗,所以才只好用银子先打发了她去,”


    丹卿温声道,“我带他回去给他医治,等他养好了伤,自是任他去留,不会为难的。”


    “夫人心善,”


    薛思文又道,“只是您毕竟是女子,这般带他回去,怕容易引人误会,在下有个法子,不知夫人愿不愿意听听?”


    丹卿点头:“你说说看。”


    “刚刚在下也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才闹成这样,心里着实愧疚,如今那孩子既然要养伤,不如就让他留在天上香,楼里有大夫可以照看他,”


    薛思文大大方方的说道,“夫人放心,天上香虽然开门做生意,但绝不是秽乱之地,这孩子受伤我也有责任,一定会好生照看,您也可以时常命人来看他。”


    丹卿觉得,这个薛思文有点意思。


    他若当真这么好心,刚刚不用她出手他就能救下那男孩儿,不过就是十两银子,对于他来说完全不算什么,可他偏偏说来说去不肯掏钱,才叫那蒙古女人喊打喊杀。


    如今她给了银子将人救了下来,他这会儿又好心要留人,实在让人难免多想。


    他说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丹卿也不好说信与不信,但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她倒也愿意会一会他,看看他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如此也好,那就劳烦薛公子了。”


    丹卿示意安平将那男孩儿交给薛思文手下的人,然后又要给二两银子作为医药费,薛思文却不肯收,只道这本就是他该做的。


    丹卿并不勉强,微笑道:“我平日里不便出门,若是有什么事,薛公子可以到城西北一街第一户安家找我。”


    那是安平安顺两兄弟的住处,倒也方便。


    薛思文拱手应下后,目送丹卿上了马车远去。


    “三公子,咱们真的要白养着这小崽子?”


    一个体型壮硕的男子在薛思文身后问道,“他昨儿砸了那拉二爷的头,害得咱们好一通赔礼,如今竟还留着他?”


    “什么那拉二爷,不过是个不得用的包衣奴才,”


    薛思文皱眉到,“如果不是你不问清楚了就乱收人,何至于闹成这样?晚上回去自己领罚。”


    那人不敢再开口,喏喏应下。


    薛思文转身走回店内,心里却是另一番盘算——


    刚刚那夫人衣着虽然看似普通,但他瞧那素色衣料并非凡品,只怕是素锦之类的,身边又跟着侍卫婢女,想来出身不凡,只是懂得低调。


    他刚来这归化城,人生地不熟的,自然要广结善缘,不过就是养几天孩子而已,能花几个药钱,若是能借此结交上与公主府有关的人,那才是赚大了。


    希望,他没看走眼吧。


    ……


    丹卿原以为那男孩儿伤得不轻,总得养上几日才能决定去留,可不想第二日安平就来回禀,说天上香的人找上了门,说是那男孩儿醒了之后不肯留在他们那儿,一个没看住差点又跳楼了,现在只能先把人给绑了,问丹卿要如何处置。


    丹卿猜测许是那男孩儿也搞不懂天上香是什么地方,与他母亲一样以为就是青楼,所以才不愿留下的。


    人既然是她救下来的,那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左右公主府里也有众多男仆,没那么多避讳,她便干脆叫安平将人领了回来,先放在园子里叫负责收拾花草的包衣养着,等养好了伤再论。


    对于丹卿来说,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转头忙起来就忘在了脑后,禾苗倒是常去看看他,见他不再闹了乖乖听话,便也放下心来。


    胤禔是彻底在外面玩疯了。


    他之前出征都是跟着康熙,虽然有机会亲上战场,甚至参与决策,但毕竟拘束,如今带着蒙古骑兵在蒙古人的地盘上横晃,才觉得真的爽快。


    起初他还有几分顾虑,后来遇到一伙儿草原盗匪正在打劫一群蒙古人,他还尚未想好要不要都杀了,就看见那些蒙古骑兵们上前手起刀落,根本不带犹豫的。


    看来,他这位四妹妹之前训练这些蒙古兵的时候,就叫他们见过血,绝不是当成普通吃闲饭的护军养着,不然也不会有这般果决。


    也是,若非如此,丹卿也不可能有本事拿下噶尔丹。


    既然这样,那他又有何可惧?


    丹卿看到那一封封军报上都写着“歼灭”二字,便知道胤禔有多疯,也知道这些军报意味着多少条人命。


    若是搁在她未出嫁之前,她或许会制止胤禔,觉得即便是马匪也未必都该死,可如今的她,在这归化城的一年多里,见过了太过流离失所的牧民,深知这些穷凶极恶的马匪有多可怕。


    甚至比起噶尔丹,这些马匪对牧民们的安全威胁还要更大,他们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是常态,甚至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其实丹卿早就想要清理一下归化城周遭的马匪了,如今胤禔愿意辛苦,她自然不会阻拦,甚至还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火绳枪小队追了上去,专门负责保护胤禔的安全。


    一直到临近中秋,胤禔接连三日都没再找到任何马匪的踪迹,才肯带队回来。


    出去的时候,他带了三百人整的蒙古骑兵,回来了的时候,阵亡二十余人,伤者众多。


    而他们换来的,却是数百马匪的人头,和归化城周围百里的安宁。


    自此之后,再有马匪想要踏足归化城的辖域,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脖子够不够硬。


    丹卿亲自前往城门外迎接归来的战士们。


    如果说与噶尔丹残部之战是他们实战的开始,那这一个多月来的不断血战和杀戮,则是让他们真正成军。


    从此之后,他们再不是那支临时组建的杂牌军,而是一支勇猛无畏,拥有自己军魂的真正的军队。


    丹卿一直知道胤禔善战,但却从未曾亲眼见过,今日远远的望着胤禔坐在高大的骏马上,一身重甲,尽显威猛之气,带领着众骑兵缓缓而来,她仿佛已经看到了属于他的名将之魂。


    如果不是深陷权利的争斗之中不可自拔,如果他没有成为康熙和胤礽父子之争的牺牲品,或许他在史书上的结局就不会是被圈禁至死,而是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以己之能,守护天下百姓。


    他本该就是这样的,却为了那根本不可能属于他的位置,变成那样的可怜人。


    行至近前,胤禔与所有骑兵一起翻身下马,骑兵们单膝跪地高呼公主千岁,胤禔则是大步走到丹卿面前,然后又突然停下,往后退了两步。


    “我这一身怪味儿,可不敢熏到你,”


    胤禔抱着头盔,笑得有几分憨,却也是对丹卿的爱护,“那啥,我先回去洗个澡去,晚点咱们


    再谈。”


    这本就是他妹妹的城,他妹妹的兵,他如今功成身退,自是不该再留下搅和了。


    丹卿目送胤禔匆匆进城,心里有几分复杂,但将士和百姓还在等着她,她也没空再多想,回头叫所有人平身,然后让开道路,下令让阵亡将士们的英灵先行。


    她与所有人一起站在路旁,欢迎英灵归乡,她已经命人在城中修建英灵塔,让所有英灵能得到他们应有的尊敬和纪念。


    等到又与其他将士们说了些话,让他们各自回家休息半月再回营报道后,丹卿才重新上了马车,让娥眉给她揉揉酸疼的腰。


    她如今怀胎已经七个多月了,肚子大起来后不但行动不便,也更容易腰酸腿疼,若不是今日这等场面她实在不能不出现,她也不想出门。


    思及此处,丹卿不由得在心里暗骂敦多布多尔济几句。


    就算她是因为他结交护军营的事情发过脾气,可他是不是也有点矫枉过正了?


    如今但凡有一点沾上军队的事情,他都是能避则避,丝毫不肯出头,不然今日由他出面,她只站在一旁充当吉祥物就好,却也省得她挺着肚子还要扯着嗓子喊。


    “额驸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


    丹卿在心里算了算,她差不多有七八天没见过敦多布多尔济了。


    自从土谢图汗部的人到来后,敦多布多尔济虽然与她和好了,却也好似多了一层隔阂,总是客客气气的,平日里也不怎么愿意回公主府。


    丹卿知道他心里还有疙瘩,但她又要忙着抓噶尔丹,又要忙着安顿商铺,再加上春种以及准备册封固伦公主的诸般事宜,她实在是抽不出时间与他好好聊一聊。


    胤禔来后,她又忧心军报,还得敦促着之前铺下去的情报网找寻马匪的消息,更是无暇注意敦多布多尔济,如今事情已了,才想起来竟然这么久都没见到他了。


    娥眉打开车窗往外面问了几句,很快就有侍卫来回话,说敦多布多尔济今日与土谢图汗部的人往马场去了,好像他们也想做战马的生意,丹卿心里又是一紧——


    她那马场可不寻常,有了康熙借由册封塞过来的钱庄支持,如今已经有了上百种马,而且还在持续不断地扩大规模,敦多布多尔济不会发现了什么,盯上了她的马场生意吧?


    思及此处,丹卿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该如此多疑。


    也不知是怀孕影响了心绪还是因为手中握住权利日久的缘故,她如今是越发爱多心了,特别是对敦多布多尔济,无论他做什么,她总是习惯的先往坏处想。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


    她也想信任身边的人,轻轻松松的过日子,可敦多布多尔济总是肆意而为,也不愿意与她交代清楚,这叫她如何不多想呢?


    “这几日,额驸都是住在城南的宅子里吗?”


    丹卿问道。


    侍卫回道:“是,额驸一直都住在那里,从未曾彻夜不归。”


    “那咱们今儿就去那宅子瞧瞧吧,”


    丹卿吩咐道,“说起来我还未曾去过,也不知他在那里住得习不习惯,缺不缺东西。”


    娥眉不满道:“他要是不习惯难道不会回府住吗?公主可从未曾不让他回家。”


    丹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回想刚与敦多布多尔济成亲之时的场景,不过一年多而已,却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没怀孕之前,从没想过会让自己的丈夫在城中另置宅院。


    她的公主府亦是他们的家,不回家住的人,如何能成为家人呢?


    可如今,她好像已经习惯了偶尔才能见到他,本就不怎么浓厚的感情,聚少离多之后,愈发的淡薄了。


    丹卿觉得如果放任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他们就真的会形同陌路,所以今天正好有空,她打算亲自去找敦多布多尔济好好谈一谈。


    至少,他们还有个孩子,她总归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有一个完整的家庭,不会缺少来自父亲的爱。


    丹卿给敦多布多尔济的宅院本来只是个临时住所,所以并不大,只是普通两进院子。


    从外面看,这院子与旁边的住户并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起精心装饰了门庭的邻居,更显落魄。


    她以前是安排过侍卫保护他的,但他并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她便也没强求,如今这院子门口无人看守,瞧着实在是有点可怜。


    丹卿觉得,她可能是真的有点亏待了她的额驸。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丈夫,但她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她在抱怨他暗中心思太多的时候,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在提防呢?


    感情嘛,总归该是相互的。


    她既做不到对他全心全意的信任,便不该奢求他的言听计从,可就算无法两情相悦,她也不该亏待了他,让她的额驸,归化城名义上的男主人,连属于自己的府邸都没有,平白叫人觉得他们离心,惹人笑话。


    “等会儿给额驸收拾了东西带回去,以后不叫他住这儿了,”


    走进门的时候,丹卿对娥眉道,“等朝廷的人走后,叫人将公主府东边那宅子好好收拾收拾,以后就做额驸府,从蒙古人里寻些下人去伺候着,他以后要是不想进公主府,就叫他住自己的额驸府。”


    其实按规矩尚公主的额驸本就该有自己的额驸府,只是之前一直无人提起,丹卿也没在意,只想着他们既是夫妻,那自该住在一个家里,又何必非要另建个劳什子额驸府?


    可如今终于明白,即便是夫妻,也总有想要避而不见的时候,原本就该给他的额驸府,如今,便给他吧。


    终归以后离得近些,许是他就愿意常进公主府来看看孩子了呢?


    丹卿心里想着等会儿敦多布多尔济回来,她要先软语劝他先回公主府住些时日,她眼看着没两个月就要临盆,生产之际,他也该在一旁守护才是。


    可刚转过影壁,就瞧见院子里有两个女子正在晒太阳,其中一个丹卿瞧着竟有些眼熟,另一个相貌更出色些,却是个生面孔。


    这不是土谢图汗部送来说要给她的孩子做乳娘的女人吗?


    她怎么会在敦多布多尔济的宅子里?


    那另外的女子又是谁?


    丹卿停下脚步,看着那慌忙起身的女子,她行动之时明显用手护着肚子,这姿态,丹卿再熟悉不过了——


    她怀孕了。


    “奴才去杀了她!”


    娥眉直接拔出刀来,却被丹卿死死拽住。


    根本不用多问,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怀孕的女子定然与敦多布多尔济脱不了关系,否则她们见到丹卿根本不该如此慌乱,明显就是心虚。


    “去将人好好请回公主府,仔细些,别磕着碰着,”


    丹卿开口吩咐道,“叫额驸回来一趟,我要当面问问


    他,这是怎么回事。”


    也不知为何,突然见到这样一幕,丹卿心里竟然不是想象中的慌乱,而是恍然。


    就好像如今这才是她的婚姻该有的模样,之前的恩爱点滴,不过是她给自己造的镜花水月而已。


    当然,她也不会只凭猜测就武断给他定罪,真相究竟如何,且得叫他自己来说清楚才行。


    第94章 第94章二合一章


    公主府静宜堂内,丹卿半躺在软榻上让侍女给她揉浮肿的小腿,神情自若,看不出喜怒。


    在她身边不远的椅子上,那怀孕的女子小心的坐着,低着头不敢乱看,也不敢说话。


    刚刚安太医来给丹卿诊脉的时候,顺便也替那女子把了把脉,果然已经有三个月的身孕,算日子,正是她忙着围剿噶尔丹的时候有的。


    丹卿试图回忆起那时候她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发生过什么,记忆里却是一片空白,好像并没有什么争执,但也没有任何亲密,忙起来几天见不到面,见了面也没什么话说,只是礼貌客气而已。


    他们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呢?


    好像就是从他不顾她的阻拦非要结交护军营的人开始的。


    那次的事情看似圆满解决,并没有造成什么实际上的问题,甚至之后护军营更加得用了,可她跟敦多布多尔济之间那本就虚幻的情谊却是随之崩断,再无法续接。


    “阿丽娅!”


    敦多布多尔济几乎是从外面狂奔进来的,那份焦急和担忧,丹卿从未曾见过。


    只是一眼,丹卿就知道了他的选择——


    进殿之后,敦多布多尔济直奔那个叫阿丽娅的女子而去,他们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眼里根本就没有她这个正牌妻子的存在。


    “额驸请自重!”


    禾苗少见的急言令色,几乎的怒吼出来的。


    娥眉更是手按上了刀鞘,仿佛只要丹卿一声令下,她就会当场将这对男女斩了。


    敦多布多尔济放开阿丽娅,将她拉到身后紧紧护着,警惕的看向丹卿。


    丹卿并没有发火,只是问道:“她肚子里的,是你的孩子吗?”


    敦多布多尔济没有回答,但等于是默认。


    娥眉手中的刀噌的一声出了鞘,殿内的侍卫也都将手握在的刀柄上。


    敦多布多尔济环视一圈,竟是突然往丹卿的方向扑来,然后又突然停下脚步,僵在了原地。


    丹卿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火1枪,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


    这把枪敦多布多尔济见过,知道它并不需要点火就可以直接射击,在这么近的距离内,丹卿也不可能打偏。


    “怎么,连多装一会儿都不愿意了?”


    丹卿的语气里没有愤怒,而是带着淡淡的失望,“我以为,你敢往我汗阿玛面前求娶公主,该是早就有了做额驸的觉悟,敦多布,我自问从未曾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在你面前,我也尽量收起性子跟你做寻常夫妻,即便是发现你另有外室,我也没伤害她,只是将她请过来想要将事情说清楚而已,而你,刚刚是想要对我做什么?”


    敦多布多尔济强作镇定:“我只是想跟公主离近些说说话而已。”


    丹卿半个字都不信。


    “我承认我是跟阿丽娅有了孩子,可她不是我的外室,她原本就是我的妻子,”


    敦多布多尔济又重新去牵起阿丽娅的手,“公主,你出身尊贵,高高在上,可你却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夫妻!你高兴了就哄一哄,不高兴就丢开不管,生气了就随意打罚,我与你身边的奴才,又有什么区别!”


    原来,他竟是这么想的?


    看来那顿军棍,终究是叫他记恨了她。


    “我原是满怀期待的迎娶你,想与你一起经营这归化城,一起撑起土谢图汗部的荣耀,可你呢,你又何曾真的将我当成丈夫?”


    敦多布多尔济满腹怨怼,“这城里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紧紧抓着权利不放,不许我碰触分毫,我只是想离你更近些,只是想帮帮你,可你却加以棍棒,又撵走了愿意与我结交的人,叫我在这归化城里就是个笑话!”


    “爱新觉罗嘎珞,大清朝的固伦恪靖公主,你又当真对我问心无愧吗?!”


    丹卿沉默的看着眼前突然爆发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评价。


    是因为积累了太多的怨恨吗?


    还是因为他身边的女子对他来说太过重要,才会叫他突然如此失态。


    也是,他刚刚说了,她是他的妻子。


    丹卿终于想起来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耳熟了,原来她就是传说中他早就迎娶的妻子,是他们成婚前,他答应过要放她离开的那个女人。


    可如今看来,原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给她,给大清看而已,他始终爱着阿丽娅,所以才会这么迫不及待的将她接到身边来。


    所以,倒是她棒打鸳鸯了。


    丹卿抚摸着自己浑圆的肚子,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有所感应,轻轻踢了踢她的手心。


    丹卿忍不住微笑——


    好在,还有孩子在。


    原本她嫁给他也只是为了这个孩子,他给她了,也算是对得起她,她也该还他自由了。


    不过,现在还不行。


    “来人,将园子里的阁子收拾出来,请额驸和这位夫人住进去,”


    丹卿开口吩咐道,“好生招待着,别怠慢了。”


    敦多布多尔济不愿意去,丹卿又道:“放心,我这人虽然霸道了些,但却不会为难怀着孕的女人,只要你的阿丽娅老老实实的待着,我保证她和她的孩子都会安安全全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敦多布多尔济皱眉问道。


    丹卿对着他微笑:“我不想干什么啊,我只是希望在我的孩子出生之前,你们能乖乖留在公主府里而已。”


    差不多再有两个月,她就要临盆了。


    不管他对她到底有没有感情,这个孩子都是他的,他必须得留下来,亲眼见证孩子的诞生,为这个孩子的血统正名。


    他可以不爱她的孩子,但也决不能因为他,给孩子带来伤害。


    敦多布多尔济终究还是放弃了抵抗,扶着阿丽娅跟着侍卫们走了。


    丹卿依旧叫之前服侍阿丽娅那个蒙古奶娘跟着一起去,倒也算是没叫她白从库伦城来一遭。


    敦多布多尔济走后,胤禔才走了进来。


    他刚刚就在门口,手中刀已出鞘,如果敦多布多尔济敢动手,他就敢当场斩杀了他!


    他的妹妹,容不得一个漠北蛮子欺负!


    胤禔将手中的刀交给娥眉,然后坐在了丹卿的身边,有些小心的问道:“你没事吧?”


    丹卿也说不上来自己如今是个什么心情。


    要说全不在意,那是自欺欺人,毕竟曾是枕边人,也有过一年恩爱的日子,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


    可若说伤心欲绝,那也是绝对没有的。


    或许应该是有些不甘和遗憾吧,没想到她的婚姻,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突然收场。


    她甚至,还没有二十岁。


    还真的是一场失败的婚姻啊!


    “丹卿啊,你别胡思乱想,现在好好生下孩子才最要紧,”


    见丹卿迟迟不语,胤禔缓着语气劝慰,“你要是不方便下手,我去帮你处置了那女人,再好好教训敦多布多尔济一顿,定叫他跪在你面前认错,发誓再也不敢了。”


    丹卿相信胤禔能做到,可她不愿意,也不稀罕。


    她是大清的固伦公主,她有自己的骄傲。


    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不配跪在她面前。


    若他真的有勇气早些与她说出那些话,或许他们也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或者他当真敢直接告诉她他只爱阿丽娅,她也佩服他敢作敢当是条汉子。


    可他什么都不敢,口口声声说爱着阿丽娅,却将她藏在她给的小宅子里,没名没分的给他生孩子,这种爱,当真可笑至极!


    “大哥,随他去吧,就像你说的,如今我最重要的就是好好生下这个孩子,何必再为她添一份孽呢?”


    丹卿依旧挂着微笑,“你若是当真不放心我,就多留些时日吧,如今这种情况,我也真的需要人帮忙。”


    她不会哭,也不能哭。


    她的孩子,还有这座城,全都得依靠着她,她必须得坚强,勇敢,不能被任何事打倒。


    ……


    公主府花园的阁子里,敦多布多尔济关上门后,立刻冷下脸来。


    “你为什么会在那里?”


    他冷声问道,眼睛里根本看不到对阿丽娅的爱意。


    阿丽娅颤抖着回答:“我,我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就是想叫公主发现你,这样你就能逼着我与公主决裂,让你重新当上郡王妃了?”


    敦多布多尔济将阿丽娅逼到墙边,用手抓住她的喉咙,“还是说车凌巴勒许给你什么更好的条件了,比如,让你肚子里这孽种继承我的王位?”


    “不,不是,他不是孽种,是你的孩子啊——”


    阿丽娅惊恐的扒着敦多布多尔济的手,想要挣脱,可他的手却越收越紧  。


    就在阿丽娅憋得满脸通红之时,敦多布多尔济又突然松开了手,任由她滑落在地上,然后低头俯视着她。


    “我知道他故意将你送来归化城,想看到什么,阿丽娅,从你算计我的那一刻起,你就再不必妄想得到我的心了。不过你放心,我现在不打算杀了你和你肚子里的孽种,你给我乖乖的待着这儿,演好我的‘心爱’的妻子,我会保他一条命的。”


    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女人突然出现在归化城,他也不会鬼迷心窍中了她的药,让她怀上了孽种,将把柄送到了车凌巴勒的手上。


    他知道车凌巴勒想要什么,但也是这件事让他看清了更多。


    当初他跟丹卿成婚之时祖父和母亲皆未到场,他原以为是车凌巴勒的阻挠,可如今才明白,原来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希望看到他得到大清的支持,包括他的祖父和母亲。


    他们不想看到土谢图汗部的首领体内流淌着大清皇室血脉,但归化城防守森严,他们又威胁不到丹卿的安全,所以只能从他这里,利用车凌巴勒送来阿丽娅,逼着他跟丹卿决裂。


    如今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就是向丹卿坦诚一切,从今以后彻底依附于她,期盼着她能帮他夺下本应该属于他的东西。


    可如果这么选,他就算继承了土谢图汗亲王之位,也一生都只能是她和大清的傀儡。


    而另一条路,就是当机立断与丹卿割席,并且诞下其他的孩子,不能让丹卿生下他唯一的继承人。


    所以阿丽娅这一胎他虽然厌恶,却也必须得保住。


    好在,他的公主从不是个狠心的人,他刚刚都做好了替阿丽娅挨上一枪的准备,可她却始终未将枪口指向她。


    如今,她该是恨极了他吧?


    他纵有千万种理由,背叛就是背叛,他知道,他已经失去她了,再也找不回了。


    敦多布多尔济闭了闭眼睛,推开门遥望公主府寝殿的屋顶。


    那里也曾经是他的家,里面有他的妻子。


    她是那样鲜活美好,可他,却从一开始就带着不纯的目的。


    他曾妄想取而代之,将她变成他的笼中鸟,可她反应太快,下手太果断,让他筹谋半晌,却失了先机,一切终究成空。


    ……


    毕竟是少年夫妻,看似干脆利落的解决了之后,留给丹卿是漫漫长夜里难以抑制的回忆和惆怅。


    这与当年她不得不抛下孙天阙时刻骨铭心的痛不一样,是一种对于失败的懊恼,是淡淡的怅然,就好像丢了一只一直带着的镯子,说不上伤心,却也叫人心里空落落的。


    夜里睡得不好,白日里丹卿自然也就没有精神,她身边的人都看得出来,满腹担忧却无人敢劝,怕提及那人,反而再招惹丹卿烦心。


    胤禔虽然瞧着是个大喇喇的性子,却也极为护短,哄不好妹妹,他就干脆去找那惹她不高兴的人出气,跑到园子里根敦多布多尔济好生打了一架。


    等侍卫报到丹卿这儿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打罢收场,也不知谁输谁赢,反正两个人脸上都挂着青紫。


    “嘶——轻点!”


    胤禔坐着让禾苗忙他上药,口中抱怨道,“那该死的漠北蛮子做出了这等丑事,竟然还敢还手!早知道我就该带了兵刃去,非得把他那自己管不住的祸根砍断了才算解气!”


    丹卿秒懂,但殿内还有一群尚未出阁的姑娘呢,胤禔这话也太直白了些。


    “都下去吧,”


    丹卿让侍女们出去后,方才对着胤禔嗔道,“大哥,你没事去招惹他作甚,且先关着他,等我的孩子平安出世,就将他们撵回漠北去,从此不再叫他过来便是。”


    “那也太便宜他了!”


    胤禔不满道,“你说你从小就是最得宠的,兄弟姐妹里有谁敢叫你忍让,便是那谁,你都敢揍,怎么对那漠北蛮子就这般手软了?”


    “他敢瞒着你养外室,还叫那女人怀了孩子,你不将他扒皮抽筋,只是关起来,还是将他们关一起,你,你到底是对他余情未了,还是准备开始当菩萨了?!”


    胤禔是越说越气,就是觉得他家妹妹窝囊,全然忘了几天前他还觉得丹卿如今是愈发果决狠辣了。


    “都不是,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丹卿安抚的笑笑,“以前我当他是我的额驸,他做错了事情,我打他罚他是因为我愿意为他操这份心。而如今,我只当与他陌路,而我不在意的人,我又为何要再费劲去打罚,难道给他治伤的药材不要钱么?”


    胤禔不信:“你当真能将他当成陌生人?”


    丹卿点头:“当真。待我的孩子满月,我即刻就送他回库伦城去,从此再不相见便是了。”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多情的人,甚至有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冷情。


    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其实不少,但真正能让她放在心里的,却并不多。


    就连康熙,她感恩着他的慈爱与疼宠,却也时刻警惕着他的算计和利用,若叫旁人知道,只怕要骂她一句狼心狗肺了。


    或许曾有一个人,让她动过放下防备好好与他携手一生的念头,但却绝不是敦多布多尔济。


    就算他们在身体上曾经亲密无间,但心始终离得很远,她有放不下的防备,他也有不肯罢休的试探。


    她承认,被人背叛她肯定还是会心里不舒服的,但却也没那么放不下,至少不会如当年那般,在知道心里的那个人另娶后,因为害怕梦到他与旁人亲密相拥,而不敢闭上眼睛。


    也不知胤禔是信了还是不信,这天晚上,丹卿刚梳洗完,就看到禾苗一脸古怪的领着一个人进来。


    “公主,直郡王说他在园子里捡到个人,瞧着长得不错,就叫洗干净了送来伺候您。”


    丹卿:……?


    什么鬼,她大哥在她的园子里捡了个她的奴才,送来伺候她?


    这都不能说是借花献佛了,这简直是明抢还说送啊!


    “去告诉直郡王,他要是实在无聊,还是去跟敦多布多尔济打架吧。”


    丹卿无奈道。


    至少那敦多布多尔济是自作自受,她的奴才们又何其无辜,要跟着被折腾!


    禾苗挥手叫其他侍女都下去,然后走到丹卿身边低声道:“公主,直郡王其实就是担心您心情不好,想叫人来给您解解闷儿。”


    “要解闷儿明儿请城里那戏班子进府来演几出就是了,他能干什么,会唱还是会跳啊?”


    丹卿嫌弃道,“我要真想听歌看舞,咱们府里的姑娘们也不是没有多才多艺的,成碧还会唱梆子呢,我要他做什么。”


    禾苗无奈:“我的好公主,您可别叫成碧唱了,好好的一个姑娘家,要是会点昆曲儿之类的还说的过去,唱梆子算是个什么事!”


    丹卿嘿嘿笑道:“哎呀,都是艺术,没有高低之分嘛。”


    禾苗对于自己公主的审美不敢苟同,又过去将那一直低着头等着的人拽过来,叫他跪在丹卿的面前。


    “公主,这人是直郡王送来的,怎么也是一片心意,您就叫他先伺候着,若是伺候的不好,再撵出去便是了。”


    丹卿:……?


    不是,等会儿,这话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呢?


    禾苗说的这个伺候,是正经儿的那个伺候吗?!


    丹卿并不是排斥用男仆。


    只是她身边从小就是宫女们伺候,便是太监也只跑腿办事而已,屋里的事情根本用不上他们。


    不过公主府里做重活的基本都是包衣里选出来的男子,他们白日里会进府来做些洒扫庭院,挑水送炭的活计,天黑之前都会回到园子里的住处去,以免冲撞。


    而今日天色已晚,禾苗却领了个男人进来说要伺候她,也怪不得丹卿多想。


    “你抬起头来给公主瞧瞧。”


    禾苗对那男人道。


    那人似乎有些害怕,微微颤抖着,半晌才敢跪直,丹卿仔细一看,差点将手里的杯子打翻——


    这不是那日在天上香门口被她救下来的男孩儿么,她记得他不愿意留在天上香,就叫他去园子里干活了,怎么胤禔会挑上他?


    “赶紧送回去,他才多大!”


    丹卿忍不住捂额,“直郡王胡闹,你怎么也跟着胡闹呢!”


    禾苗却道:“他都十六了,只是太瘦了才显着小。”


    好像,也是。


    刚刚这孩子,不,这青年跟着禾苗后面进来的时候,也是挺长一条,只是可能身高都长在腿上了,跪下来却是小小一只。


    “你叫什么名字?”


    丹卿问道。


    那青年却只是看着丹卿不说话,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只小兔子一样。


    “他从没开口说过话,安太医给瞧过,嗓子没什么问题,估计是受惊太过,一时间失了语吧,”


    禾苗替他说道,“园子里的人都喊他小哑巴,他也不生气,瞧着脾气是极好的,公主若是能看入眼,不如给他起个名字吧。”


    是听说过有人受惊过度或是抑郁太过会得失语症,丹卿记起那日初见时他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众鞭打,差


    点被活活勒死的情景,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恻隐,觉得这人也是着实可怜。


    “槐根梦觉,苦尽甘来,不如就先叫你槐梦吧,”


    丹卿温声道,“过去种种,譬如旧梦,梦醒之后,便是新生。愿你能放下之前的痛苦,好好的继续人生。”


    槐梦似乎听不太懂丹卿的意思,眨着眼睛疑惑的看着她。


    丹卿笑道:“是我拽文了,你哪里学过这些,不过就先这么叫着,等你能说话了,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吧。”


    这次槐梦听懂了,乖乖的对着丹卿磕头。


    丹卿又叫他起来,他就听话的站起来,果然挺长一只,一看就不是孩子了。


    “既然来了,就留下吧,平日里帮着院里的姐姐们做些粗活,要听她们的话。”


    丹卿交代道。


    槐梦乖巧的点头。


    丹卿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打算睡下,正要叫禾苗带他出去,却发现刚刚还站在一边的禾苗,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自己溜了出去,再抬头,发现殿门都被关上了。


    丹卿:……?


    所以,她们不会真的想让一个男人伺候她睡觉吧?


    第95章 第95章二合一章


    丹卿虽然从没想过要为谁守身如玉,更不觉得贞洁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可便是要另寻他人,如今也不是个合适的时机。


    “你,还是自己出去找禾苗,让她在院外给你安排个住处吧。”


    丹卿指了指殿门,“顺便,叫她们进来伺候。”


    内外墙之间还有不少空着的住处,平日当值的侍卫也会住在那边,槐梦住过去既离得近,也方便些。


    她知道他们为何选中他。


    一个无依无靠,不识字又不会说话,除了乖巧听话外加相貌出色再无所长的年轻男人,的确是个解闷儿的好选择。


    可她如今身怀六甲,而他却是个被吓到口不能言的可怜人,就这么将人塞进她房里,她也是无从下手,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欺负他一般。


    这个“男宠”,其实也不是非要不可吧?


    自从她怀孕以来,就没叫敦多布多尔济近过身,不也好好的么?


    虽然她承认,有时候是会有些成年人该有的欲望,但至少此时此刻面对槐梦,她心思清明,没有任何想法。


    且先养养看吧,至少养胖些,瞧着不像个孩子了再说。


    谁知槐梦却是噗通一下子又跪了下来,伸手就去解自己的衣裳,丹卿一时间被他胆大包天的举动给震惊了,等他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白皙的胸口时才反应过来,开口斥道:


    “胡闹!还不快住手,把衣裳穿好!”


    这算个什么事儿。


    她要是再反应慢点儿,他是不是就要将自己扒个精光了?


    都说戏剧来源于生活,可也不用总把该在戏台上表演的桥段带到现实中来,实在是有点,尴尬。


    槐梦顿时眼泪就落了下来,却又不哭不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手紧紧抓着衣裳,努力将自己缩成一团。


    这场面若是被旁人瞧见,定要以为丹卿是个什么强抢民男的女恶霸,把人逼成了这幅模样。


    丹卿被自己想象中的画面雷的一抖,无奈又道:“我又没碰你,你哭什么?好了,穿好衣服出去吧,我只当刚刚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她越是这么说,槐梦越是哭得厉害。


    丹卿瞧着他眼睛鼻子都红红的,着实哭得可怜,却又说什么都不肯出去,仔细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他也许不是不愿意,而是觉得被她嫌弃了?


    “你是愿意伺候我的?”


    丹卿试探着问道。


    槐梦努力点了点头。


    “那有人教你该怎么伺候吗?”


    丹卿继续问道。


    槐梦眨掉了眼眶里的泪水,又作势要继续脱衣服。


    “停停停!”


    丹卿赶紧喊停,“不管旁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从现在开始,你只听我说,懂吗?”


    槐梦停下动作,认真的看向丹卿,等她吩咐。


    “你既是愿意,那我也许你先留下,不过没有我的吩咐,你不许再随便脱衣服了,”


    丹卿也不知为何今日尤其有耐心,“你先在院里干活,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没叫你做的,你也不必伸手,至于其他——我若是需要,自然会叫你伺候,我若不叫,你也不许自己往前凑,听懂了吗?”


    槐梦兀自咬着嘴唇不动。


    丹卿不想再跟他僵持,高声喊禾苗进来,禾苗本就一直守在殿门口,心里暗叹一声可惜,推门走了进来。


    丹卿狠狠瞪了她一眼,禾苗过来扶着她往榻上坐下,顺路轻轻踢了踢槐梦,示意他自己出去。


    槐梦可怜巴巴的又看了丹卿一眼,方才裹紧衣裳走出殿外。


    等他走后,丹卿才埋怨道:“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何时说过必须要有男人伺候了?”


    “直郡王说,额驸都有别的女人伺候,公主怎么能总是独眠呢?奴才仔细想过,的确是这个道理,”


    禾苗服侍丹卿躺下,自己坐在床边帮她按腿,“奴才听成碧她们说,这蒙古的女人跟咱们不一样,她们若是死了丈夫,可以随便改嫁的,而且据说那些蒙古郡主后宅里都养着许多男人,就像咱们宫里一样,每天翻牌子叫来侍寝呢。”


    丹卿:“……以后叫她们少往茶楼去听说书的胡诌八扯吧。”


    这些丫头们休沐的时候惯爱去茶楼里听热闹,可这都听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回来?


    蒙古人是不禁女子改嫁,可那是因为在他们眼中,女子跟财产是一样的,为了不让家里的财产流失,他们会逼着女子嫁给她们丈夫的兄弟,甚至公爹或者儿子。


    丹卿并不觉得这算是婚假自由,只觉得是女子的可悲。


    真正的自由该是嫁不嫁嫁什么人全凭自己的心意,而不是像一


    个物件一样被一家子“传承”。


    至于那蒙古郡主的故事,却是真的,不过不是漠北的郡主,而是科尔沁的郡主。


    因为康熙不想让蒙古女人继续统治大清的后宫,所以宫里除了宣妃之位,再无蒙古妃嫔,就连阿哥们的后宅,也少有蒙古秀女,满蒙联姻的旧俗几乎完全寄托在外嫁公主和宗室女上了。


    如此那些原本该要入宫或者嫁进京城王府的科尔沁格格们,就只能留在草原上婚配,而在这里,她们虽然封号只是郡主县主,实际上却与公主无异。


    这些格格们或许依旧要与其他部族联姻,但是她们足够尊贵的出身却给了她们与男人抗衡的勇气,蒙古男人多妻妾,郡主们自然也不甘寂寞,所以当真有如禾苗所说的在自己府里开后宫的郡主,传出来大家也只做笑谈而已。


    但就算是真的,也是草原郡主才有的做派,可她是大清的公主,她要是真敢学起来,那——


    那又怎么样呢?


    她汗阿玛当初在京城里的时候就暗示过她成婚后可以在公主府里养男人,她四哥,未来的雍正爷,也曾经暗示过她若是不喜欢敦多布多尔济,可以选自己喜欢的进府过日子。


    所以如果她搞出什么风流韵事的传闻来,估计他们只会觉得“果然如此”,并不会责怪她吧?


    丹卿抱着自己圆鼓鼓的肚子,突然笑了。


    谁说这古代人保守来着?


    这古代人可太开放了。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赞同她的想法,突然挥舞起手脚,在丹卿的肚皮上踹出一个凸起。


    “哎呦,咱们小王爷可活泼,”


    禾苗赶紧安抚的摸了摸,“可别急啊,再等两个月您再出来。”


    自打丹卿怀孕,身边的侍女们就开始叫起了小王爷,似乎这么喊着,就能喊出来个男孩儿。


    丹卿也没拦着,随她们高兴,但其实心里却并不在意孩子是男是女。


    反正无论是男是女,她的孩子都会是土谢图汗部的继承人,喊一声小王爷也没什么问题。


    因为丹卿肚子里的孩子突然闹腾了起来,禾苗也再顾不上讨论男宠的问题,赶紧叫人喊来了安太医。


    这孩子一向安静,还是第一次动得这么厉害,丹卿心里也有些慌,乖乖的叫安太医把脉。


    安太医神色有些凝重,半晌之后才道:“公主这些时日情绪起伏太大,郁气难舒,心绪不平,自然会影响到腹中胎儿。”


    丹卿听懂了,这就是说她就是憋气憋的。


    可她已经尽量让自己不去在意了,但她终究是人,一点都不被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那你给我开点纾解的药吃?”


    丹卿问道。


    安太医看想禾苗,禾苗摇了摇头。


    “其实,能不用药还是不用为好,”


    安太医努力措辞,“禾苗姑娘之前问过微臣一些法门,却也是纾解心绪的好法子,公主可以适当的尝试一下。”


    什么法门?


    丹卿疑惑的看向禾苗,却见禾苗脸颊绯红。


    丹卿:……


    哦,原来,是这个法门。


    ……不对,禾苗竟然去跟安太医讨论这些?


    他们这是……?


    丹卿的目光过于直白,叫禾苗和安太医都满脸通红。


    原本他们都是为了丹卿好,没什么忌讳的,可是叫丹卿这么默不作声的来回打量,却像是,他们好像有什么一样。


    安太医终究面子薄,抵挡不住赶紧跑了,只留下禾苗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气得直跺脚。


    丹卿咯咯笑了半晌,倒是觉得胸口之间那一直堵着的感觉舒缓了些,肚子里的孩子也不再闹腾了。


    “我懂我懂,男女之情嘛,正常正常,”


    丹卿乐见其成,“我还是那句话,你什么时候愿意了,就直接跟我说,我定是要叫你心想事成。”


    禾苗气道:“奴才不愿意,奴才这辈子都不嫁人!”


    丹卿“啧”了一声:“可怜啊,某些人都能与你讨论房中事了,却连个名分都讨不到,啧啧——”


    禾苗:……


    这个嘴上没把门的臭男人,这些话告诉公主作甚!


    禾苗终究是挺不住跑了,将娥眉叫起来陪着丹卿,她自己在外面守着。


    毕竟丹卿今日胎像不稳,她再如何,也不放心回去睡觉。


    丹卿倒是没觉得不舒服,这几日来第一次一夜好眠到天亮。


    禾苗却是没睡好,有些疲累的撑着叫朱颜和成碧来伺候丹卿起身,丹卿刚从床上下来,就看到槐梦端了热水从外面进来。


    倒还真将人当成小厮用了。


    安太医说,叫丹卿还是得小心养几日,她也就懒得再去静宜堂,叫人去将今日的函件都拿回寝殿里来。


    其实如今城里的事务大半都交给了同知府处理,必须要丹卿过目的,要么就是大盛魁的线报,要么就是京城里的消息,大多数只是看过心里有数就好。


    往日里大多是娥眉替她收拾这些,但昨夜娥眉守了她一晚上没睡,丹卿就打发了她跟禾苗一起回去休息,扫了一圈,指了缩在角落里的槐梦过来帮她拆信收信。


    这人瞧着略有些自闭倾向,干完活就往角落里一缩,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墙里去。


    这可不好,既然来了她身边,不管将来到底是什么身份,都应该大大方方的。


    槐梦手脚僵硬的走到丹卿桌前,直到屋里的侍女都出去了,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拿起桌上的信,为难的看向丹卿,似乎怕她生气。


    “我知道你不识字,没关系,你瞧着上面盖的印记,先挑了云燕纹的给我,剩下牛头纹的后看。”


    丹卿耐心教他,“我看过的信,用朱笔画过的放在一处,没画过的放在另一处。”


    这其实是个很简单的工作,找个人来帮忙,只是为了更方便。


    往日里娥眉在拆信的时候会扫一眼内容,特别重要的优先拿出来,但槐梦不识字,自然做不了这个,他都是按照拿起来的顺序一一递给丹卿,等丹卿看完后他再一一装回去,然后才去拿第二封,效率虽然差了些,但却胜在仔细,半晌下来,完全没出过错。


    丹卿觉得还算满意。


    这人虽然爱哭了些,胆子小了些,倒也不是个完全不当用的笨蛋花瓶。


    毕竟是那样的出身,从小也没被好好教导过,能认真做事,便算是个好的了。


    这云燕纹的信是大盛魁的密探送来的消息,大多是蒙古各部的琐事,今儿这两家抢牧场,明儿那两家抢女婿,无聊的紧,丹卿看过就算了,收起来之后再叫管文书的人整理好封存起来。


    也有些有用的,却不够详实,丹卿便写出要细查何处,再叫人发回去。


    待到最后一封,却是之前丹卿叫人去调查槐梦的身世传回来的消息。


    这封信其实她早就看过了,今日特意掺了进来,自是为了试探。


    槐梦照旧打开信封拿出信件展平,双手捧给丹卿,他的眼神不经意间扫过信纸,却是如之前一样的一片茫然,没有任何变化。


    丹卿接过信件,看着上面她叫人在送来之前写上的【此人身份不明,疑似刺客,应尽早解决】的话,笑了笑,顺手将那信纸凑到了烛火上。


    被点燃的信纸落在了地上的灰盆里,慢慢变成了纸灰,丹卿一直盯着槐梦,却只见他一脸好奇却又不敢太好奇的表情,仿佛真的完全不知道她烧掉的是什么。


    看来,他是真的不认识字。


    如此她便能放心叫他留在身边了。


    丹卿靠在椅背上,仔细打量着正在认真拆下一封信的槐梦。


    刚刚那封密信里说,他是那蒙古女人与一个行商的汉人偷情生下的孩子。


    当时那汉人答应了要娶她,可却在她怀胎七月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女人独自面对找上门来的暴怒的丈夫,后果可想而知。


    那女人早产生下槐梦后,又与丈夫生了另外两个孩子,她丈夫是个爱酗酒的,还没有赚钱的本事,一家人只靠女人养的几只羊过日子。


    几个月前,那女子的丈夫醉酒闹事打伤的人,被同知府判要赔偿十两银子,她舍不得卖羊,就将槐梦给“卖”了。


    如今那一家人已经交了赔款,一起离开了归化城,根本没人在意这个被他们拿来换钱的大儿子,究竟如何了。


    或许对他们来说,槐梦从来都不是儿子,而是一个曾经犯下过错的证明,养着他,就是为了能用他换钱的这一天而已。


    罢了,既然让她碰到了救下了,就是他们的缘分,既然这世上没人要他,那就她来养着吧。


    “槐梦,你过来。”


    丹卿柔声招手。


    槐梦放下手中拆好的信,走过来乖巧的跪在丹卿的身边。


    “我问你,你可想回家?”


    槐梦是蒙古人,没有剃头,而是梳着两条大辫子。


    丹卿顺手抓起了他的发辫,却是有些枯黄,没什么光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


    槐梦的眼睛里又开始蓄上泪水,带着惊慌,丹卿用他的发尾在他脸颊上划了划,笑道:“怎么像是个小姑娘,动不动就要掉眼泪?不准哭,好好回话。”


    槐梦咬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一双狗狗一般的眼睛死死的看着丹卿,生怕一挪开眼睛,她就不要他了。


    “那就,好好留下吧,”


    丹卿放下他的方便,拿出帕子给他擦掉不受控制流下来的眼泪,“你记着,从今以后,你就是公主府的人,我要你听话、忠诚,只要你能做到,公主府就是你的家。”


    槐梦又用力点头,他伸出手,五指并拢指天,虽然未曾说话,但丹卿看得懂,这是他发誓的意思。


    丹卿低头,发现他用另外一只手悄悄抓着她的衣摆,就好像是从未被人爱过的小狗被人领回了家,拼命的摇着尾巴跟着主人寸步不离,生怕再次被抛弃。


    “安太医说你嗓子没病,该是能说话的,”


    丹卿安抚的拍了怕槐梦的头,“你要努力好起来,要跟我说话呀,总不能一直让我猜你的心意,我哪里能都猜得准呢?”


    槐梦张了张嘴,似乎在努力发声,却依旧没能成功,脸上不由得带上懊恼。


    “也别着急,欲速则不达,”


    丹卿觉得他有些可爱,捏了捏他的脸颊,却是几乎没什么肉的,


    “从今天开始,你要好好吃饭,胖一点才有力气干活。”


    槐梦继续用力点头,叫丹卿觉得,他好像是一尊只会点头摇头的大玩偶。


    挺好的,听话的玩偶比较不会叫人烦心。


    如果放在从前,丹卿便是可怜槐梦,也不会叫他留在自己身边。


    在这里,十六岁早已经是成年人了,他一个男人留在她身边伺候,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生出流言来。


    可如今,或许是被敦多布多尔济给刺激到了,或许是在经历的背刺之后,被身边人的顺理成章给说服了,她反而觉得她身边就是该有个人能叫她纾解情绪才对。


    敦多布多尔济和阿丽娅的事情不可能瞒得住,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她的额驸另有妻儿,明里暗里的嘲笑自然就会随之而来。


    既如此,那大家就各玩各的好了。


    他与他的妻儿一家和睦,她也有她的新宠伺候,谁也别笑话谁。


    经过了将近一天一夜的心里挣扎,丹卿也算是释然了。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她几乎日日都将槐梦带在身边。


    有时叫他帮忙拆信,有时让他给她揉腿,有时什么都不做,只是懒散的靠着,看着他被侍女们指使得团团转,也觉得十分有趣。


    对于丹卿来说,槐梦就像是枯燥的生活里突然出现的一抹颜色,看着他一天比一天精神,身上有了点肉,性子也比刚来的时候活泼了,叫她心里有种诡异的成就感,好似路边捡来的小狗被她“翻新”成功,露出了原本可爱的模样来。


    本着这样的心态,丹卿叫人给槐梦做了新衣,又让手巧的朱颜给他梳了个她前世在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古装发型,半散着头发,穿着魏晋之风的衣裳,却真有几分风流公子的意趣了。


    “公主,要不然找个时间给槐梦剃了头发?”


    禾苗有些担忧道,“既然要跟在您身边,还是得按规矩来得好,他这副打扮若是叫外人瞧见,指不定生出什么闲话来。”


    丹卿顿时就失了兴致。


    大清以剃头控制人心,就好像露出半个脑袋的才是忠心一样。


    她让槐梦做前朝汉人装扮,说是后宅玩乐,可若是传出去,指不定就给她安个有不臣之心的罪名,而这又是统治者最忌讳的,即便康熙再宠她,只怕也会心生芥蒂。


    “算了,还是给他换回蒙古装扮吧。”


    丹卿意兴阑珊的挥手道。


    好在蒙古人不用剃头,大不了以后她想看的时候,关起门来叫他装扮,不让旁人看到就是了。


    “公主,喜欢,不脱。”


    丹卿这边正跟禾苗说这话,突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但也能听到属于青年人的清亮温润。


    殿内瞬间一静,所有人都看向那抓着自己衣襟不肯松手的男人,槐梦似乎自己也吓到了,又试探着说道:“公主,公主,公主——”


    “好了好了,别叫了,”


    丹卿失笑,“可算是肯说话了,不过怎么一直重复这两个字?说点别的试试。”


    槐梦眨了眨眼睛,又道:“公主,喜欢,我穿着,不脱。”


    他许久未曾开口,说话有些不太利索,但却说得很认真,一字一字的,让人能听得清楚。


    “行,你喜欢今儿就穿着吧。”


    槐梦终于肯说话了,丹卿心里很是高兴,便也不计较别的,叫他欢喜便是了。


    谁知槐梦却有些焦急,小跑到丹卿身边,拉了拉自己身上的衣裳:“是公主,喜欢。”


    丹卿这才听懂了他的意思。


    “你是想说,我喜欢你穿成这样,所以你不想脱下来?”


    丹卿笑问。


    槐梦用力点头,重复道:“公主喜欢,不脱。”


    “好,我喜欢,那你就穿着吧。”


    丹卿招手让他低下头,奖励似的摸了摸他的脸颊,“不过只能在殿内穿,出去的时候就得换下来。”


    槐梦眯着眼睛蹭了蹭丹卿的手:“不出去。”


    禾苗给殿内的侍女们一个眼神,所有人都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丹卿和槐梦两个人。


    第96章 第96章二合一章


    丹卿靠坐在软榻上,槐梦则是坐在地上,将头趴在她的手边。


    丹卿哄着他再多说几句,他却又不肯,只是眼巴巴的看着她。


    “明明会说话了,为什么又不肯说?”


    丹卿捏捏槐梦的鼻子,觉得他这个样子很像是一只小兔子。


    “公主。”


    槐梦脆声叫道。


    丹卿捏住他的鼻子不放:“还有呢?再说点别的。”


    槐梦也不闪躲,呼吸不了就张开嘴喘气,若是再吐一吐舌头,就不像兔子,而像小狗了。


    许是丹卿笑得过于温柔,叫槐梦生出了勇气,他试探着去碰丹卿的手,丹卿只是挑了挑眉,没有躲开。


    “公主——”


    槐梦拉长了声音,似乎是在撒娇,“伺候,公主——”


    丹卿用手指捏住他的下巴,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样拼命眨着眼睛,却又偏偏不肯后退半步。


    槐梦身上有一种极致单纯的感觉,仿佛未经世事,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偏信了旁人的鬼话,非要认定了要对恩人以身相许的小精怪。


    丹卿觉得,他其实根本不懂所谓“伺候”到底要做什么,他只是因为旁的什么都没有,所以才会认认真真的想要献出仅有的自己。


    这是小说里常见的桥段,以前丹卿还觉得,那些所谓的恩人挟恩要了人家,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可当真发生在自己身上,面对这样一个仿佛不求任何回报,只一心想要奉献自己的小美人,丹卿也难免有些心猿意马。


    他什么都不懂,若是她现在要了他——


    啊,呸呸呸!


    这都什么跟什么,一定是孕激素刺激了她的大脑,才会让她生出这种想法来的!


    丹卿觉得,她现在脑子里有两个思想在打架。


    一边是道德和良知的约束,让她下不去手;


    一边是血脉和权力给予的掌控欲,告诉她,她有资格拥有他。


    丹卿的手沿着槐梦纤细的脖颈往下,慢慢摸到了他不知何时散露出的胸膛,她能感受到他轻轻的战栗,却又仿佛欲迎还拒,悄悄凑得更近了些,方便她继续下去。


    就在她的手在他平坦的腹部留恋够了,想要继续往下探索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敦多布多尔济的声音,让她瞬间清醒过来,立刻收回手坐了起来。


    “禾苗,出什么事了?”


    丹卿高声问道。


    禾苗匆匆进来,扫了一眼慌忙整理衣裳的槐梦,然后答道:“额驸非要见您,侍卫们没拦住,让他闯到正院里来了。”


    “开门,让他进来。”


    丹卿吩咐道,然后起身让禾苗扶着她往厅堂里去,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槐梦皱眉的表情,全然不似刚刚的单纯情动,而是带着淡淡的冷意。


    敦多布多尔济进来的后,先逡巡了一圈,像是在找什么人。


    丹卿知道,他在找槐梦,但槐梦却留在她的寝殿里,没有跟出来。


    “你要见我,到底有何事?”


    丹卿淡淡的问道。


    敦多布多尔济收回目光,看向丹卿:“我想出去一趟,见见土谢图汗部的人。”


    丹卿不置可否:“你觉得,现在这个时候我会让你去吗?”


    敦多布多尔济沉声道:“公主已经将我关在府里一个月了。”


    丹卿挑眉:“所以呢?”


    “我一个月未曾露面,土谢图汗部的人可曾登门询问过?”


    敦多布多尔济问道,“公主不觉得,这事情很蹊跷吗?”


    丹卿皱起了眉头。


    说起来,的确有些奇怪。


    那日她将敦多布多尔济叫回公主府的时候,他正领着土谢图汗部的人看马场,之后他就一直被她关在公主府里,日夜都有人盯着,绝对没有可能与外面联系。


    他就这么无缘无故的“失联”一个月,土谢图汗部的人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完全没人上门来要人,着实有些奇怪。


    “你在怀疑什么?”


    丹卿问道。


    敦多布多尔济如实答道:“我怀疑,他们在暗中谋划什么,可能意图对公主出手。”


    对她出手?


    丹卿不信:“这里是归化城,只我的护军就有五百,就凭土谢图汗部那百十个人,能对我做什么?”


    敦多布多尔济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心里很不安。公主,我知道如今你定然恨我,但有一件事我敢对长生天起誓,从始至终,我绝没有任何一刻生出过要伤害你的念头,请你相信我。”


    丹卿摇头:“我不恨你,却也不会再信你。敦多布多尔济,如今你我最好各不相干,你只管陪着你的妻儿,不要闹事,我保证你们的安全,会将你们送回库伦城去。”


    敦多布多尔济急道:“可你也是我的妻子,你腹中的也是我的孩子!公主,车凌巴勒绝不会甘心被你压制,他知道若是你生下儿子意味着什么,他一定会对你和孩子出手的,你相信我!”


    “那又如何?”


    丹卿嗤笑道,“他想出手就叫他来啊,我也正愁没理由除了他呢。”


    她早就不是会被一两句威胁吓到的小可怜了,在这归化城里,没有人能叫她害怕。


    康熙给她的火炮不是玩具,她的侍卫和护军更不是摆设,就算土谢图汗部倾全族之力来袭,凭借城墙之利,火器之威,她尚且不惧,更何况察珲多尔济尚在,车凌巴勒可指挥不动土谢图汗部全族。


    “若,不止是车凌巴勒呢?”


    敦多布多尔济往前逼了一步。


    丹卿仰着下巴看着他,眼中没有惊异,只有不屑。


    “那就要看看,察珲多尔济和你的母亲,在不在乎你了。”


    丹卿挥了挥手,立刻就有侍卫上前将敦多布多尔济给反绑了,押跪在地上。


    丹卿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欣赏他眼中的不可置信,然后勾起嘴角吩咐道:“叫画师来给额驸画一副画像,派人给土谢图汗部的人送去,哦,对了,别忘了给阿丽娅也画上。”


    真当她是个瞎子聋子,完全不知道土谢图汗部那些人的心机吗?


    大盛魁早就在库伦城里站稳了脚跟,土谢图汗部王旗里的事情,只怕她比他还要更清楚些。


    “敦多布多尔济,我不喜欢你在我面前耍小心思,”


    丹卿捏紧动敦多布多尔济的下巴,“以前我看在你是我的额驸的份儿上,一再的包容,可如今,我再没有那么好的耐性,你最好别来招惹我,否则,我也不介意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能承袭你的郡王之位。”


    敦多布多尔济咬牙看着丹卿,最终却还是闭了闭眼睛,顺从道:“公主不信我也是应该,本就是我欠你的,要打要罚我都认下便是了。”


    倒还真的是见风使舵,能屈能伸啊——


    丹卿突然扬起手,一巴掌狠狠扇在敦多布多尔济的脸上,然后在他被打蒙了的时候,反手又是一巴掌,给他一个对称的美。


    之后,她接过禾苗递来的手帕,仔细擦着手道:“你说的对,这是你欠我和孩子的。”


    她之前还后悔当日太冷静了,没揍他一顿,如今他自己来讨打,就别怪她不客气的。


    “安平,赏他二十鞭子,关回阁子里去,再叫他跑出来,你就跟他一起挨打。”


    丹卿丢下手帕,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就回寝殿去了。


    安平心里后怕,深吸一口气,亲自拿了马鞭往敦多布多尔济的身上抽去——


    若不是公主机警,怕是真要叫他给骗了去!


    敦多布多尔济不躲不闪,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只是皱眉盯着丹卿的背影,脑子不停地转。


    这一个月来,他也曾摇摆不定,后悔选择跟她决裂,想要跪在她脚下祈求她的原谅,可终究,他还是选择再一次的试探和欺骗,想要利用她的心软,为自己争取一条出路,可她比他想象的更加厉害,也更加狠心,他的心思,根本没办法逃过她的眼睛。


    他又输了。


    可是,他别无选择。


    如今这情势已经与他预估的完全不一样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他现在唯一能握住的筹码。


    所以,他愿意挨打,叫她出够了气,再与她细谈。


    ……


    用过晚膳后,丹卿倚在躺椅里听槐梦给她读蒙语的旧书。


    原来他不是不识字,而是不认识汉字,也不会说汉话,所以白日里才会一直只说那几个词。


    如今念起蒙语,语调顺畅了许多,清亮的嗓音里带着温柔,听得丹卿昏昏欲睡。


    正迷蒙间,禾苗进来禀告,说敦多布多尔济起了烧却不肯叫人近身,更不肯吃药上药,就连阿丽娅都劝不动,伺候的人怕真出了事,赶紧来报。


    丹卿不信他会想死,心里知道这定是苦肉计,可却也不得不吃他这一套——


    现在这个时代可不比现代,发烧是真的能死人的,若是多僵持几个时辰,叫他伤口发了炎,说不定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这人若是死在她府里,身上带着她叫人打的鞭痕,她便是如何解释都说不清的,更何况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可不能平白为了他担上克父之名。


    “叫他过来见我。”


    丹卿吩咐道。


    天黑路滑,她才不要往园子里去看他,他既然用出了苦肉计,就是还想见她,那就应该能爬的过来。


    敦多布多尔济其实伤得也没那么重,发烧是真的,却没到走不了路的程度,并不用人搀扶,自己就走了进来。


    丹卿依旧在前厅见他,也不叫坐,只是冷着脸等着他出招。


    敦多布多尔济试图走到丹卿的身边,却被娥眉横刀拦住,他想进,娥眉却丝毫不肯退。


    二人僵持了片刻  ,敦多布多尔济突然晃了晃,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娥眉回头看向丹卿,丹卿皱眉道:“有什么话不能在那儿说?”


    敦多布多尔济不语,只是坚持盯着丹卿。


    “叫人进来仔细搜搜,看看他身上有什么东西。”


    丹卿冷言道。


    “不用麻烦了。”


    敦多布多尔济直接自己解开了腰带,将外袍脱下丢在地上,然后再扯掉染血的中衣,根本不在乎背上伤口再次被撕裂。


    他继续去解裤带,丹卿见他一副要脱个精光的架势,赶忙道:“都出去!”


    他是混不吝的不在乎,她的侍女们还都云英未嫁呢!


    侍女们依言都退了出去,娥眉临走时抱走了敦多布多尔济的外袍,还叫他把靴子也脱了,以防里面藏着什么匕首之类的暗器。


    敦多布多尔济坦然脱掉,就赤足站在地上。


    殿内只剩下丹卿和敦多布多尔济夫妻二人,相视无言。


    丹卿其实并不想如此折辱他,可是他一而再的设计逼迫,也着实叫她恼火。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完之后让安太医给你处理一下伤口。”


    丹卿当先开口说道。


    敦多布多尔济走到了她的身前,跪在了她的脚下,仰头看着她。


    “对不起。”


    他诚恳的说道,“我今日见你时,就应该先道歉,但我那时心存侥幸,却是又犯下了错,这顿鞭子,是我自找的。”


    丹卿俯视他,只见他嘴唇苍白,脸颊却烧的泛红,额头上带着细密的汗珠,脸上似乎还有她的掌印,看起来却有几分可怜。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到他肩背上的血痕,许是因为刚刚扯下衣裳的时候撕裂了伤口,此时正流着血,看起来十分狰狞,想来定然很疼,可他却依旧挺直脊梁。


    “你不觉得现在来道歉太晚了吗?”


    丹卿不屑道,“是怕我会伤了你的爱人和孩子,还是被我看穿了阴谋,想再换种方法来算计?敦多布多尔济,你的演技一点都不好,若想用苦肉计,总得挤出几滴眼泪来给我瞧瞧吧?”


    敦多布多尔济却笑了:“公主想看我哭?可惜,我这人可以流血,却绝不会里流泪。”


    “那你还来见我做什么!”


    丹卿皱眉,“有话就赶紧说,我可没精神陪你在这儿熬着!”


    “我来,向你,臣服。”


    敦多布多尔济伸手握住丹卿的手,不顾她的挣扎,直接将她的手放在了他的脖颈上,“公主,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将自己最脆弱的地方送到她的手里,来表示诚意。


    丹卿手上用力,敦多布多尔济闷哼了一声,却将头扬得更高。


    “臣服?我怎么没看出来你想臣服,我只看到了你那藏不住的野心,”


    丹卿继续捏紧手指,“敦多布多尔济,我不养会咬主人的狗。”


    窒息感让敦多布多尔济忍不住喘息,汗水从额角滑落。


    可他却依旧不肯服软,艰难的说道:“我不是狗,我是草原上的狼王。”


    “狼王?脱光了衣裳跪在我面前的狼王吗?”


    丹卿松开了手,拿出手帕仔细擦拭指间,“你想让我帮你,却又不肯交付忠诚,敦多布,你凭什么?”


    “就凭我知道公主想要什么,也只有我,能帮你得偿所愿,”


    敦多布多尔济喘着气答道,“你帮我得到土谢图汗亲王之位,我保证土谢图汗部向你称臣,只要有我在一日,土谢图汗部的勇士只为你而战。”


    丹卿嗤笑:“土谢图汗部早就向大清称臣了,还是你亲自签字画押的,你忘了?”


    敦多布多尔济却道:“我说的是向‘你’称臣,而不是向大清。”


    丹卿倏然收起笑意,冷冷的盯着他。


    “车凌巴勒早有不臣之心,公主绝不可能叫他真心臣服,若是叫他坐上王位,早晚一日,他定会起兵反叛,到时候就算公主手握重兵,可在这茫茫草原里,也未必能抓得到他,而他却可以边打边跑,日夜滋扰,叫你的百姓不得安生,”


    敦多布多尔济终于在丹卿面前不再作伪,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届时,或许大清会出兵围剿,而他只要愿意投降归附,你的汗阿玛依旧会接纳他,绝不会轻易覆灭土谢图汗部,而你就算再恨他,也不得不听从你汗阿玛的命令,继续容忍他,直到他再次生事,周而复始,如鲠在喉。”


    丹卿轻轻敲着扶手,不得不承认,敦多布多尔济说的话皆如她所想。


    她之所以一直留着他,并打算等生下孩子后就放他回归化城,也正是因为如此。


    她需要他成为土谢图汗亲王去制衡车凌巴勒,确保土谢图汗部不会随时反叛,这样她才会一直“有用”且不可取代,她的孩子,才能稳稳坐住土谢图汗部亲王继承人的位置,而不只是公主之子女。


    论尊卑,或许这两个身份差距不大,甚至公主的孩子更尊贵些,但在宫中十数年被人算计来算计去不能自主的经历,却叫丹卿深刻的明白,别说是公主的孩子,就算是公主,也远比不上一个手握兵权执掌一方的城主来得自由。


    他果然奸猾,早就看出了她想要的是什么,所以才敢如此肆无忌惮,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与旁人有了孩子,还敢一而再的跑来试探她,跟她谈条件。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你觉得在我这儿,你比车凌巴勒可信?”


    丹卿也在试探敦多布多尔济,“他可没你这么多心眼儿,他想要的都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只要我能给得起,我们就可以合作。”


    “但是公主你给得起的,旁人也给得起,他有选择,他不是必须要选择你,”


    敦多布多尔济早就想好了,“而我,在向大清皇帝求娶公主的那一日起,早已众叛亲离,我没得选,我只能选你。”


    他主动将自己的弱点完全暴露给丹卿,因为他知道,这是他唯一一次机会,他已经别无选择。


    这一个月来土谢图汗部的无人问津让他清晰的意识到,他原本选择的与丹卿决裂的路根本就不存在,他的祖父,他的母亲,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他的死活。


    或许,他们还在盼着丹卿真的杀了他,这样他们就有了支持车凌巴勒,反叛大清的理由,而一旦土谢图汗部反了,那他就算没死,也会背负起叛徒之名,决计没有好下场。


    所以他的面前只有一条路,就是向丹卿投诚。


    就算明知道今日这一跪,或许就意味着此生都要向她臣服,他也只能这么选,至少,她想要的,从不是他的性命。


    到此刻,丹卿心里闷了很久的气,突然就散了。


    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横着的是不可逆转的不同的血脉利益,而如今,他的血亲似乎并不在乎他的死活,而他也不再去相信血缘,也就意味着,他们之间根本利益的不同消失了,已经有了合作的可能。


    不,不对,如今已经不能说是合作了,因为如今的他,没了与她并肩的资格。


    “敦多布多尔济,我没有跟下属谈条件的习惯,你若是决定臣服于我,那今后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若有不从,我不管你有没有苦衷,我会立刻换一个人来合作,”


    丹卿坐直了,高高在上的俯视敦多布多尔济,“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你我之间的感情,在这一次,已经用尽,听懂了吗?”


    既然他要臣服,那就得彻底的臣服,她不接受他再有任何不臣的举动。


    他若应下,自此之后,她不再拿他当成额驸,而只是属下。


    她不跟涉及利益者谈情,那会让她觉得廉价。


    敦多布多尔济不答,仰头看着丹卿问道:“如果,从一开始我就像你坦诚一切,寻求你的帮助,你还会如同现在这般,只要我听话,做一个傀儡吗?”


    丹卿认真思索了一下,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如果你足够坦诚并且发誓绝不会背叛,或许,我可能会给你一个机会,试着相信你,与你并肩而行。”


    她与敦多布多尔济虽然是政治联姻,但毕竟是少年夫妻,她也曾经期盼过夫妻和睦,携手一生。


    可是他却从未曾将她当成能携手之人。


    无论是一开始的刻意回避,还是后来的几番算计,甚至今天白天他闯进来时,他还心存侥幸,总觉得他不需要付出坦诚,不需要真正低头,就能从她这里得到想要的一切。


    可她不是傻子。


    两厢情愿之时,她顺着他哄着他,可以只谈情不谈利,但她亦是有底线的。


    是他先踏过了那条线,如今再谈当初如何,却已是枉然。


    敦多布多尔济低头敛去眼底的泪意,不想让丹卿看到他眼中的后悔。


    可即便再来一次,在不知道她的能力与性情之初,他依旧不会选择坦诚,依旧会想办法征服和算计,不被逼到绝境,他绝不会甘心臣服。


    他们之间本就是一道无解的题,他们为利益而结合,之间是数不清的暗中较量和防备,只有胜败,没有共赢。


    如今,他败了。


    所以,他跪在她的面前,承认自己的失败,祈求她的帮助  ,做了早就该做的坦诚,却换不回她的青睐。


    自此,夫妻陌路,只剩利益,再无情愫。


    第97章 第97章二合一章


    丹卿没有将敦多布多尔济送回去,而是叫他留在了他原来的住处养伤。


    既然他自愿投诚,那她自然不会客气,不过在用人之前,还是得给他先治好了伤,也不算她苛待了他。


    阿丽娅依旧留在花园的阁子里,每日好吃好喝的供着,还有安太医帮她安胎,只是丹卿暂时不打算再叫他们见面。


    之前不将他们分开是为了安抚敦多布多尔济,让他能安心留在公主府等待她生产,而如今敦多布多尔济既然愿意臣服,那阿丽娅便可以成为她用来控制他的筹码。


    身份转换的有点快,不过丹卿倒是适应良好。


    她心里将敦多布多尔济从额驸的位置挪到下属的位置上后,再没了前段时日的纠结,看他也没那么厌烦了,偶尔还有心情去看看他伤势如何。


    草原上的狼崽子果然身体底子好,那天瞧着他满背的血,上药的时候连安太医都连连皱眉,还以为且得好生养上一段时日,却不想不过三两日功夫,就又活蹦乱跳了。


    “我与公主有正事要谈,你出去候着。”


    敦多布多尔济一进来,就开口撵人。


    槐梦咬着嘴唇委屈的看向丹卿,不肯放下手里刚磨了一半的墨条。


    丹卿看向敦多布多尔济:“不用避讳,你直说便是了。”


    槐梦不是敦多布多尔济,他无权无势无依无靠,全然只能依附于丹卿,并不值得丹卿忌惮分毫。


    从她允许他近身伺候的那一日起,他的命就握在她的手里,可以说她就算今日无故杀了他,这天底下都不会有人为了他问她一言半语。


    所以,她并不在乎他听到了什么,因为没有她的允许,他不可能接触到外面的人。


    敦多布多尔济却是极为不爽的。


    尽管丹卿已经明确说过今后他们再不谈感情,只谈利益,可至少名义上她依旧是他的妻子,她肚子里还以后他的孩子,看到另外一个男人对着她献媚,而她竟然也默许了,这不是在当面打他的脸吗?


    他毕竟是个男人,只要她还是他的妻子,他就没办法不去在意她有别人。


    见敦多布多尔济不肯说话,丹卿挥手示意槐梦出去,然后沉声道:“你最好记清楚如今你我的关系,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再出现第二次。”


    花园的阁子里还住着他的阿丽娅呢,她都没打死他,他又怎么好意思跟她摆脸色?


    不管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还是当真拈酸吃醋,都十分可笑。


    别说她与槐梦并没有什么,就算她当真收用了槐梦,又与他何干?


    既然已经谈及利益,那就别再多情,也省得以后麻烦。


    敦多布多尔济见丹卿神情不悦,也不敢再闹,当即说明自己的来意——


    他想以丹卿生产做诱饵,勾引车凌巴勒的人动手,拿住确切的把柄。


    若是车凌巴勒亲自前来那就更好了,若是能当场扣下他,便不必再费心筹谋其他。


    察珲多尔济重病已久,朝不保夕,如今全靠蒙医秘药支撑性命,但据敦多布多尔济所知,那所谓的秘药并不是什么救命的良药,而是一种毒药,算是强行透支换来的清醒。


    但以毒攻毒的法子剑走偏锋,并不得长久,两个月前,他留在库伦城的眼线就传来消息,说察珲多尔济接连吐血,只怕命不久矣。


    敦多布多尔济直言,最开始他的打算是想趁着丹卿生产之际夺下归化城的兵权,联合他在土谢图汗部的势力,剑指车凌巴勒,抢夺汗王之位,可没想到胤禔突然到来,又住下不走了,打破了他的谋划。


    丹卿将那支蒙古骑兵交给了胤禔率领,剿灭了归化城周边数百马匪,在看到战报的时候,敦多布多尔济就知道,他带不走这支骑兵了。


    护军营的结交失败加上原本觉得十拿九稳的蒙古骑兵也易主,敦多布多尔济在归化城里布置的手段,只剩下一些暗中的人手,加起来还不到百人,虽也能搅动城中混乱,但要与军队抗衡,却是绝不可能的。


    所以如今他只能彻底向丹卿坦诚,希望她能支持他的计划。


    丹卿是知道敦多布多尔济不安分的,他的所作所为她亦有所猜测,可当真听他摊开来讲,却也还是免不了一阵后怕。


    如果不是机缘巧合叫她撞见了他与护军营的人交往,如果不是他城府不够深,一时酒意上头叫她看出了护军营里有人生出异心,如果不是她深知火器威力,对护军营看得像命一样重要,及时将不忠之人赶走,也许此时此刻,她最大的倚仗,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而一旦护军营出了事,那些蒙古骑兵会如何选择,可想而知。


    所以,他一直不怎么与蒙古骑兵相交,不是因为怕她忌讳,而是认定了蒙古骑兵们会选择他,所以不必多费心。


    即便她处处提防没叫他得手,他还是在城里安插是数十人手,只怕都是平日里借着游玩的名义带回来的。


    “果然好本事,竟在我眼皮子做了这么多事,如今你敢都认下,也算是你有胆量,就不怕我与你算账吗?”


    丹卿的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杀意。


    如果昨天之前她知道这一切,她不敢保证她还会愿意与他做交易,而不是直接将他囚禁起来,只给他留条命就够了。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咬牙道:“我既然敢坦言,自是做好了准备,公主若要降责,要打要罚我都认了,只求公主肯助我。”


    事到如今,他已然退无可退。


    这些话他自己不说,等到将来某一天被人揭破或者被丹卿自己查出来,那他怕是要粉身碎骨的。


    倒不如就如实交代,左不过就这一遭,看在他还有用,以及尚未出世的孩子的份儿上,她总不至于现在要了他的命去。


    丹卿冷笑道:“你倒是乖觉,认定了我如今不会动你,便想着一次将事情都揭过去。也罢,那咱们就一次将话都说清楚,你但凡还有任何隐瞒,以后叫我知道了,我定然与你算总账!”


    敦多布多尔济抚胸低头道:“臣保证,再无半分隐瞒。”


    他这一句“臣”,却是让丹卿冷静了下来。


    若按夫妻算,他这般存心算计,她恨不得立时打杀了他去,可若论君臣,他如今算是归降,既然她必须要用他,就不得不既往不咎。


    更何况有一点叫他给捏准了,那就是她还不打算叫自己的孩子丧父。


    所以,就暂且留着他的狗命吧。


    “你想如何做,细细道来。”


    丹卿终是点了头,认可了敦多布多尔济的想法。


    她也不想夜长梦多,一直要去提防车凌巴勒,若是真能引他上钩,他敢动她就敢杀。


    到时罪证确凿,她也不怕朝廷诘问。


    敦多布多尔济凑到丹卿身边低声细说,而门外,原本伫立多时的槐梦,却皱了皱眉头,转身走开了。


    他拎着水桶一路往水井边上去,打水的时候顺手掏出一块点心,喂了喂井边讨食的麻雀。


    等他拎着水桶离开后,吃饱了的麻雀们腾空飞起,一起飞向了公主府外。


    ……


    与敦多布多尔济开诚布公之后,丹卿彻底释然了。


    再面对他时,她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他杵在她门口,与侍卫也没什么区别。


    槐梦的汉话说得越来越顺溜,也愈发的爱缠着丹卿。


    闲暇时,他就努力用汉话给她讲今日公主府里发生的事情,左不过就是哪里的花谢了,哪个侍女跟男仆吵起来了之类的小事,有时候还学不明白,听得丹卿直笑;


    等丹卿忙起来的时候,他也不打扰,帮她磨墨拆信,然后就坐在她的脚边,时间久了,便靠在她的椅子上睡着了。


    每到夜色降临之际,他总是眼巴巴的看着她,仿佛在


    期待着她开口留他,可她不说,他也不敢问,每每只是失望而去,仿佛耳朵和尾巴都耷拉了下来一样。


    他的世界里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剩下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这种感觉很新奇,甚至让丹卿觉得有些享受。


    难怪男人都喜欢金屋藏娇,有这样一个小美人时时刻刻的围着自己转,一心只想着讨好自己,实在让人很难拒绝。


    丹卿不是还有什么顾虑,只是单纯为了孩子着想,不敢妄动。


    虽然安太医说适当的舒缓并不妨碍,但她也没那么急色,非得在这紧要关头做这事不可。


    而且,看他欲求不得又不敢寸进的可怜模样,也挺有意思的。


    再等等吧,等到她生下孩子恢复好了,等他再大些再成熟些,如果他还愿意一生侍奉她,她就叫他如愿。


    她已经厌倦了在感情里掺杂来自内外的算计和利益的权衡,她也终于理解为何康熙愈发喜欢宠爱没有家世依傍的妃嫔。


    身在他们这个位置上,想要拥有一段无关利益只为真心的感情几乎是天方夜谭,所以不如退而求其次,去享受权力带来的讨好和忠诚。


    带着这样的想法,丹卿开始将槐梦视为禁脔,虽然不叫他留宿,但平日里拉拉小手摸摸小脸已成为常态,也正是因为如此,被她圈禁在寝殿不准出门的敦多布多尔济对槐梦愈发的看不惯。


    一开始还只是背后骂几句以色侍人之类的,后来他许是闲极无聊,干脆搬了椅子就坐在门口,但凡槐梦凑到丹卿身边,他就要阴阳两句,听得槐梦眼泪汪汪,叫丹卿十分无语。


    丹卿见他实在是闲得慌,就叫人给了他一个大扫把,叫他去外面的院子里扫落叶。


    敦多布多尔济气得跳脚,却又不敢不从,只能咬牙出去扫地,挥舞着扫把将落叶扫的漫天飞舞,也不知是打扫还是捣乱。


    丹卿斜看向槐梦:“高兴了?满意了?”


    别以为她没看到他在偷笑。


    槐梦拉起丹卿的手,大着胆子凑到唇边亲了亲,眼波流转之间竟有几分媚态。


    他原长得就好,只是之前太瘦了些,如今被她养出了些肉来,更是容色极佳。


    许是因为亲爹是汉人的缘故,他不似蒙古男人那般皮肤粗糙,脸颊光洁柔嫩,好似怎么晒都晒不黑,触手软糯,带着几分凉意,让人忍不住捏一捏。


    “疼——”


    槐梦撒娇一般的呢喃了一声,却没有躲闪,反而凑得更近,叫丹卿捏起来更顺手些。


    丹卿忍不住轻笑,放开他的脸颊,抬起他的下巴,俯身向下,然后——


    倏然捏紧了手指。


    原本闭上眼睛等待的槐梦吃痛,惊讶的睁开眼睛,却见丹卿僵住不动,神情古怪。


    “公主?”


    槐梦赶紧起身扶她坐好,“怎么了?肚子疼?”


    丹卿深吸一口气,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高声喊道:“禾苗!我好像要生了!!!”


    ……


    丹卿这一胎满打满算才九个多月,本以为还有时间,却不想竟然这么突然就发动了。


    好在康熙叫内务府选的接生嬷嬷已经到了,虽然突然,但也不算慌乱。


    丹卿也是第一次生孩子,肚子抽痛,心里也慌,此时她再不要旁人,只死死抓着禾苗,仿佛只有这个自小就跟在身边的侍女,才能给她安全感。


    她才刚刚开始阵痛,离真正要生还有一段时间,接生嬷嬷哄着她叫她下地走走,好叫生产能更顺利些。


    此时寝殿外,敦多布多尔济和胤禔分坐两边,也都是一脸凝重。


    胤禔看向敦多布多尔济的眼神里满是警惕,好像认为敦多布多尔济做了什么才叫丹卿早产,而敦多布多尔济却是无暇顾及胤禔,相比丹卿,他更担心他们的计划。


    之前说好的诱饵已经抛出,只等着车凌巴勒上钩,可谁能想到丹卿竟然会提前发动,如此车凌巴勒便是当真咬钩也来不及准备,只怕所谋之事,前功尽弃。


    “是你!”


    敦多布多尔济突然起身冲到槐梦的身边,狠狠一拳砸在他的脸上,将他打飞在地上。


    “刚刚就是你一直勾引公主,才叫她动了胎气的,你当真该死!”


    敦多布多尔济恨声说着,又跟过去将槐梦从地上拉着衣领提溜了起来。


    槐梦脸颊瞬间青肿,根本无力反抗,血顺着嘴角留下,好似一个破布娃娃被敦多布多尔济提在手里,手脚无力的低垂着。


    “额驸,请您放手!”


    守在一旁的安平安泰上前阻拦,“他是公主的人,便是有错也只有公主能处置,请您莫要胡来!”


    敦多布多尔济不欲与丹卿身边的侍卫争执,用力将槐梦丢回地上,然后转身就往外走。


    胤禔一直冷眼旁观,此刻才开口道:“叫人跟着他,不准他离开正院。”


    他又看向倒在地上起不来的槐梦道:“先将人绑起来,等你们公主无碍了,自会处置。”


    槐梦是他先看上送到丹卿身边的,他也了解过他的身世来历,并不觉得槐梦会有胆量有能力去害丹卿,即便真有敦多布多尔济口中所说的勾引之事,那也该等丹卿自己处置,这点儿分寸他还是有的。


    他如今坐镇在此,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看护丹卿顺利生产。


    外面的吵闹丹卿听到了,但也没心思去管,她被接生嬷嬷扶着艰难的走着,原本已经压下的对敦多布多尔济的怨恨又涌了出来。


    都怪他,若不是他趁着她怀孕之际背叛了她,至少此时此刻她可以将他叫过来咬几口解解气,让他也感同身受一下。


    可如今,让他在外面等着已经是她最大的忍耐,再多,她会觉得恶心。


    又走了一会儿,接生嬷嬷仔细摸了摸丹卿的肚子,方才叫她先躺下休息休息。


    而此时,负责戍守城门的护军营突然来报,说城北二十里外有大批马匪突现,瞧着竟是往归化城而来,具体人数不祥,至少数百人。


    胤禔终于坐不住了。


    之前是他领着蒙古骑兵们出去剿灭的马匪,自然更清楚马匪的凶残。


    他们仰仗着以多打少,都是小股小股歼灭,再加上丹卿派去的护军手里有火绳枪,这还伤亡不轻,若是当真遇到数百马匪齐聚,他怕是也只能先避其锋芒。


    可如今,那些马匪是冲着归化城来的,又有何处可避?


    只怕今日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丹卿,你安心生产,大哥去帮你守城,”


    胤禔心里其实没那么有底,但却不敢叫丹卿此时担心,“你放心,咱们城墙上有两门红衣大炮,绝不会叫马匪能进城的。”


    丹卿出嫁的时候,康熙给了她四门火炮,这次晋封固伦公主,又给了四门,如今分列在四面城墙上,一侧两门。


    这是归化城的底气,却也不是攻不破的屏障。


    火炮射击毕竟有间隔,而且伤害范围其实有限,若是用来攻城打固定靶自然有用,用来守城,只怕他们这边两炮打完,还没来得及再打,马匪已经攻到了城门口了。


    除非他们能在城墙上架起一排火炮轮流射击,不然只凭两门炮,很难抑制马匪的攻势。


    而守城就意味着归化城的蒙古骑兵们放弃了冲锋的优势,只能如同寻常步兵一般以弓箭应对,虽然也有战力,但一旦被马匪近身,只怕不一定是对手。


    可就算有胜算再低,他此刻也不能怂,因为他很清楚这归化城里没有善战的武将,他不去,只凭那些将士,更抵挡不住。


    一旦马匪进城,这座丹卿苦心经营一年多的归化城将会沦为屠宰场,城中百姓根本没有丝毫战力,只能被屠杀殆尽。


    而这座公主府,尽管有高高的府墙可守,却也未必能守住多久。


    更何况,他们没有能及时赶到的援军。


    归化城本归属绥远将军府管辖,若要求援,自然是该往绥远将军府去,可如今绥远将军府只有建制,并无驻地,他们的兵力大多还在山西一带,便是


    派人去求援,只怕也要几日援军才能到,可归化城却未必能撑那么久。


    胤禔心里着急,不等丹卿回答就要往外走,却不想殿门突然打开,丹卿强撑着被接生嬷嬷扶了出来。


    胤禔急道:“你出来干什么,还不快回去!就算天塌了,也有你大哥我给你顶着,不用你操心!”


    丹卿心里着实是感动的。


    到了危机之时,方能看出人心善恶,胤禔平日里再多算计,可真到了她需要的时候,他却愿意帮她撑起一片天。


    这也许才是血脉亲情的意义。


    “大哥,你别急,不过就是数百马匪而已,”


    丹卿忍着疼道,“你拿了我的印信去调护军营的兵来,他们手里有火绳枪,定然能助你歼敌。”


    胤禔却皱眉道:“你那点子火绳枪只怕顶不了什么用,还是叫他们来公主府守着,万一——你身边总得有人护着才行。”


    那点子火绳枪?


    丹卿突然笑了:“大哥,你来归化城这么久,还没去过护军营吧?”


    胤禔不知道她为何还能笑出来,脸皱成一团:“去没去过都一样,这样,你分出三百护军帮我守城,其余人拱卫公主府。”


    公主护军嘛,他又不是没见过。


    虽然他没亲眼丹卿的护军营,但是他曾为三公主送嫁,很是了解那些所谓的公主护军不过是一群来“养老”的兵,也就有点儿威吓的作用。


    丹卿的护军营就算人数众多,但在他看来本质上都差不多,这些人用来戍卫尚可,真的对上彪悍的马匪,只怕先腿软了。


    如今他要来也是充个人场,叫他们在城楼上远远放放箭,许是还行。


    “大哥,我觉得,你也是真的实诚。”


    丹卿诚恳的评价道。


    她知道胤禔没去过护军营,原以为只是为了避嫌,却不想竟是因为嫌弃?


    可她的护军营,却不是旁的公主那般无用,到此时,她也用不着藏着掖着,该叫他瞧一瞧她的底气。


    “大哥,你信我,立刻去调护军营往北门集结,那些蒙古骑兵调往东西南三侧,以免有人浑水摸鱼。”


    丹卿不再耽搁,开口吩咐,“今日一战,我知道是为何来,你只管在后面督战,告诉达春,不必留活口。”


    胤禔不懂丹卿哪里来的自信,但他很知道这个妹妹的性格,绝不会无的放矢。


    事到如今,按他的想法也无胜算,倒不如信她。


    “好,我这就去,你只管好好生孩子,等着大哥将那些马匪都斩杀,来为你祝贺!”


    胤禔不再犹豫,接过丹卿给的印信转身便走,自有侍卫为他引路,往护军营而去。


    等他走后,丹卿方才怒到:“去将敦多布多尔济给我抓回来,谁叫他出去的?!”


    她还没生出来呢,他就敢离开?


    就算他对她没有感情,可这毕竟也是他的孩子,难道他就一点都不关心他们的安危吗?!


    她最多,最多忍他忍到她坐完月子,就立刻将他赶出归化城,让他回库伦城跟车凌巴勒斗生斗死去!


    该死的男人,自私又算计,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亏她当初还觉得他人品不错,果然看人得扒了皮看芯子,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东西!


    若不是留着他还有用——


    看到敦多布多尔济被侍卫请回来,丹卿深吸一口气,沉声到:“来人,将额驸给我绑了,没有我的吩咐,不准他离开半步!”


    阵痛逐渐变成了绵延不断的疼,便是接生嬷嬷不说,丹卿也知道,她该生了。


    尽管敦多布多尔济还想再说什么,可她却已经没心思听下去。


    管他车凌巴勒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这会儿都没有她生孩子要紧,等她生完,再去要了他们的狗命。


    第98章 第98章二合一章


    站在归化城的城墙上,胤禔虽然算是见过大世面的,可一时间还是有些恍惚。


    他知道康熙宠爱丹卿,给了她火器傍身,可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康熙竟然给了她一整支火器营!


    不是十几二十支火绳枪,甚至不是百八十支,而是整整满编的五百支。


    她原本的三百护军配有火绳枪就算了,为什么连他这次亲自带来的二百护军,也能人手一支枪?


    汗阿玛啊,您这心偏的,也太太太过了吧!


    就在胤禔恨不得仰天长啸痛斥那没有爱的亲爹时,远处风沙飞扬,继而马蹄声混着呼喊声,果真是马匪到了。


    若是放在半个时辰前,胤禔此刻定然绷紧了心弦,可如今,他只想问问有没有椅子,让他能坐下来观战。


    达春或许不是个能征善战的好将领,但他却是个绝对服从命令的人。


    丹卿给的命令是不留活口,那他就毫不犹豫的下令射击,压根没想过给那些马匪留个喘气的机会,也根本没想过要问问他们为何而来。


    马匪们也没想到大清的军队竟然会如此急切的抢先动手,猝不及防之下被一轮齐射干掉了一片。


    马匪头目高喊着快掩蔽,然后翻身下马,与众人聚在一起出,一起举起了藤牌。


    胤禔往前几步,扒着城墙边边往下仔细看,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


    初时他当真以为是马匪来报复,可如今看着那些眼熟的藤牌,方才惊觉,这些马匪要么是与人勾结得了装备,要么,就干脆不是马匪,而是伪装的。


    因为那藤牌不是寻常之物,而是来自福建军中,之前曾被康熙调到盛京去抵抗沙俄士兵的火绳枪,效果十分不错,康熙还曾亲自叫他们辨认过。


    这种藤牌乃是军备,此时出现在这些马匪手中,就说明一件事——


    指使他们前来的幕后之人知道丹卿手中有大批量的火绳枪,所以早有准备。


    那会是谁呢?


    是来自土谢图汗部,还是,来自京城?


    是当真冲着丹卿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


    一时间胤禔脑子里思绪翻涌,而此时护军营的射击也并未停歇。


    他们分成三组,轮流上前点火射击,绵延不断,而马匪虽然手里有藤牌能暂时抵挡,可他们也没办法顶着射击前进,双方便僵持住了。


    胤禔回过神来,问身边的达春:“要不然我带人下去冲杀一阵?这么打下去,怕是要将弹药打没了。”


    达春叫一挥手,便有士兵将刚抬上来的弹药箱摆放在各个射击点位脚下,翻开箱盖,里面满满的都是弹药。


    “直郡王放心,咱们别的没有,弹药管够!”


    达春拍着胸脯保证。


    这就要得益于丹卿在城中秘密建造的火药作坊了。


    如今这种火绳枪的弹药并不难做,只要有配方,原材料齐全,就能源源不断的生产。


    因为某种血脉里自带的“火力不足恐惧症”,自从火药作坊可以生产之后,丹卿就叫他们多多准备,宁可备而不用,也不能等要用的时候才发现准备不够。


    所以日积月累下来,护军营的存货便十分充足,这次算是把家底都搬出来了。


    胤禔沉默地看着那一箱箱火药,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来之前他有多忐忑,现在就有多无语。


    他如今只想问问丹卿——


    有这么多火器,还要练蒙古骑兵作甚?


    便是要打到土谢图汗部王旗去,这五百火器营也足够用了!


    “将军,炮来了!”


    胤禔正默默腹诽之时,又有小兵来报,他回头看去,只见左右两侧城墙之上皆有士兵推着火炮而来——


    等会儿,这火炮又是哪儿来的?


    他妹妹,该不会还敢私藏火炮吧?!


    丹卿当然没地方去偷火炮,这被推过来的火炮,正是之前安装在东西城墙上的四门。


    当初她出嫁的时候,康熙只肯给她四门火炮,她也知道只凭一方一门起不了什么作用,所以在安装的时候特意叫人做了可以移动的轨道。


    在必要的时候,城墙上的火炮可以推走聚集在一方,一门两门没用,那六门八门呢?


    除非当真有人四面八方的围城,不然她这八门火炮就都能用的上。


    达春完全没有犹豫,火炮一就位,就立刻下令开炮。


    一阵炮火轰鸣之后,城外举着藤牌的马匪里炸出了一团团血色,原本还能保持形状的藤牌阵,瞬间被瓦解。


    什么藤牌木牌,能挡得住火绳枪的弹药,能挡得住火炮吗?


    火炮是需要冷却填装,可在这空隙里,自有护军营的其他人补枪,那些在炮火下勉强保命的马匪,一旦控制不住藤牌的方向,就会变成枪下亡魂。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那些自己跑来送人头的马匪根本不明白火器的威力,或许他们只是被人诓骗了,以为藤牌会是倚仗,可实战之下却是土崩瓦解,没有半点抵抗之力。


    其实主要还是护军营的火力太足了。


    胤禔也算是经历过沙场的,康熙亲征噶尔丹的时候,也配了火器,但他们的补给有限,每一发弹药都要仔细着用,怎么可能会这么富足的用火力覆盖整个战场?


    只有丹卿,多年的积蓄毫不吝啬的投入到军备中,才能建起火药作坊,


    才能囤积这么多的弹药,才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轻而易举的大获全胜。


    “差不多可以了。”


    胤禔瞧着底下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达春张望了一下,然后令人吹起了停战的号角,当然,只是吹给自己人听的。


    或许城外的血泊里还有几个能喘气的吧,但很快就会有清扫战场的士兵去补刀,送他们去地府团聚。


    丹卿说不留活口,达春便一丝不苟的执行。


    胤禔看到此处,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身就往城墙下走去。


    他留在这儿最大的作用就只是督战而已,早知道丹卿是这种打法,他也不是非得跑这一趟不可。


    哎,如今见识了这种火力覆盖式的战术,再叫他去打那抠抠搜搜的仗,可怎么打啊!


    要是他手里也能有这么一支几乎无限火力的军队,他也找个好地方建城称王,谁还在京城里受那鸟气!


    ……


    然而此时的归化城里也并不平静。


    就在马匪抵达城外之时,城里也跟着闹了起来。


    起初是因为枪声炮声引来百姓恐慌,后来也不知是何人一直在人群中挑唆,引得百姓们开始往公主府聚集。


    他们并不知道护军营的火器有多么强大,他们只知道一旦马匪进城,他们都会被屠杀殆尽。


    他们想要活命,所以他们需要公主府的庇护,如今只有公主府那高高的府墙,才能给他们安全感。


    “我们要见公主!”


    “快让我们进去吧!”


    “公主府有那么多侍卫,为什么不保护我们?”


    “我不想被马匪杀了,快开门,救救我们!”


    百姓们围在公主府大门外,不断的呼喊着,特别是曾经饱受马匪之害的蒙古人,更是群情激动,甚至有人想要上前砸门。


    侍卫匆匆来报之时,丹卿已经满头是汗,在努力生产了。


    娥眉听了消息进来禀报,丹卿艰难的喘匀一口气,然后抓着娥眉的手道:“让,让额驸去,告诉他,将车,车凌巴勒的人都逮出来,安抚好百姓,若有,差错,我就,要了阿丽娅的命!”


    以一个有孕女子的性命做威胁,并不是什么光明之举,但此刻丹卿实在没精力再做打算。


    城内的汉人大多迁去田庄了,留在城里的有同知府陈文涛的人帮着安抚,不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满人俱是包衣,自有佐领看管,她早就给乌雅恒连下了命令,叫他在城乱之时关好旗下之人,决不许有人胡乱跑出来生事。


    唯有这些蒙古人不好处理,原本她是打算在生产之前先秘密将车凌巴勒的人处理掉,这样就算按机会车凌巴勒带兵来袭,城里也不会太乱。


    可谁也没想到她会提前生产,如今城里的奸细尚未清扫,才会闹出了百姓围府的这一出来。


    她原是想叫敦多布多尔济亲眼看着她的孩子出生,以免之后再有疑心,可如今却不得不叫他去处理外面的事。


    毕竟那些人里还混着他的人,只有他能最快解决问题。


    “告诉他,快点回来,”


    丹卿努力呼吸,“我跟孩子,等他。”


    这时候也顾不得恶不恶心了,若这感情牌有用,叫她现在亲他一口也行!


    娥眉应声出去,很快就听到敦多布多尔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主,等我,我去去就回!”


    然而丹卿此刻却已经没工夫给他回应,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她下意识的握紧禾苗的手,继续用力。


    她以前知道生孩子很辛苦,可却并不知道,会有这么难。


    安太医和接生嬷嬷都说她是顺产,孩子的位置很好,个头也不大,不会生得太艰难,可她已经疼了这么久,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为什么,还是没生下来?


    理智很快就被疼痛彻底湮没,丹卿再没有心思去管外面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不断的用力,再用力,她只想能赶快平安的将孩子生下来。


    到此刻,丹卿已经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疼了多久,生了多久,仿佛世界已经凝滞。


    她也分不清身边来来去去的到底都是谁,只知道她一直紧紧握着的,是禾苗的手,只要禾苗还在,她就能安心。


    不知道听了多少次“公主用力些,再用力些”,在下身撕裂般的剧痛中,她终于听到了周围人的欢呼。


    她知道,她生下了孩子,可此时她已经疼到麻木,身体根本没有任何感觉了。


    “公主,是个小格格,”


    禾苗心疼的掉着眼泪,眼睛红肿,生硬哽咽,“嬷嬷先抱出去给安太医检查了,奴才瞧过,小格格像您。”


    丹卿略欣慰——


    她的闺女,那肯定得像她。


    “给我,换身衣服,”


    丹卿艰难的想要起来,“我得出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禾苗赶紧按住她:“这可绝对不成!您现在得好好躺着休息,外面天大的事也有直郡王在呢!”


    听到胤禔回来了,丹卿顿时松了一口气。


    这说明城外的战事已了,那城里就不会闹出太大的风波了。


    丹卿信不过敦多布多尔济,却信得过胤禔,有他在,她才敢安心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待到再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再没有吵闹的声音。


    禾苗依旧寸步不离的守在床边,见丹卿醒了,便扶着她靠起来,先给她喂了点蜜水,才将温着的药端来。


    “孩子呢?”


    丹卿不急喝药,先问道。


    禾苗回道:“公主放心,小格格被乳娘抱去里面喂奶了,娥眉看着呢。”


    这乳娘自然不是土谢图汗部送来的那个,而是内


    务府遴选出来的,连同全家一起都送来了归化城,算作丹卿旗下的包衣。


    丹卿之前就见过,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名字叫云英,憨厚老实,很爱笑也很有耐心,她自己的孩子如今还不到周岁,正是奶水充足的时候。


    “让安太医盯着点给乳娘的吃喝,”


    丹卿吩咐道,“她有什么想吃的想用的,不妨碍的话尽量满足她。”


    如今宫里的嫔妃和贵族女眷基本都不自己母乳喂孩子,因为这样产后身体恢复的更快。


    刚刚禾苗给丹卿端来的就是回奶的汤药,丹卿摸着不烫了,便一口饮下。


    “安太医说这两日您只能吃些汤汤水水,奴才叫人炖了红糖燕窝,您要不要吃一盏?”


    禾苗瞧得出丹卿如今没什么胃口,但她产后虚弱,总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


    丹卿只觉得身上黏腻,洗澡是肯定不能的,便叫侍女烧了热水来擦擦,重新换了衣裳被褥,才觉得舒服了些。


    整理干净后,乳娘也将小格格抱了回来。


    丹卿终于见到了她的闺女,她犹记得禾苗说过,闺女像她,可乍一看却忍不住皱眉——


    这真的像她?


    果然人类的幼崽刚出生的时候,总有那么几分像猴子。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亲妈的嫌弃,小格格瘪了瘪嘴,嗷呜一嗓子就哭了起来。


    “哎,怎么哭了——”


    丹卿慌忙去拍拍她,“我也没说你丑啊,别哭别哭!”


    小格格:“嗷呜——呜——”


    丹卿:……救命,她还没学过怎么哄孩子!


    云英忍着笑上前,帮着丹卿摆好抱孩子的姿势,让丹卿轻抚小格格的后背,片刻之后,小格格终于又重新睡了过去。


    丹卿长出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怀里那幼小的崽崽,试探着在她头上亲了亲,一种来自血脉深处的喜爱让她忍不住微笑。


    她可真厉害,她生了个人!


    禾苗站在一旁看着,满眼温柔:“咱们小格格长得可秀气呢,看这一头乌发,将来定是个大美人。”


    所以,一点儿都不丑。


    丹卿将信将疑:“真的?我怎么瞧着她有点发红,没关系吗?”


    她肌肤白皙,与小格格一比,更显得小格格红通通的了。


    “小格格这是刚出生,皮肤娇嫩才会泛红的,等过两日就褪去了,”


    云英解释道,“公主放心,咱们小格格康健得很呢。”


    康健就好。


    丹卿也不再纠结,只盯着自家闺女看个不停,越看越觉得顺眼,还真就好像有几分她的影子。


    此时外面传来通报声,说胤禔到了。


    丹卿将闺女交给乳娘带到里面去睡,然后就让人请胤禔进来了。


    自家亲哥哥,没那么多避讳,况且她还想仔细问问城里的情况。


    胤禔是特意洗干净了才过来的,手里还端着个盒子。


    丹卿毫不客气的接过来打开,只见里面放着一块金锁并一对小镯子,镯子上还绑着红绳。


    “这是你大嫂提前备好叫我带来的,”


    胤禔不抢自家媳妇儿的功劳,“我外甥女呢,快抱出来让我瞧瞧啊!”


    “她刚睡下,等会儿你自己去后面看,”


    丹卿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又道,“快给我说说今日的情况。”


    城外的战况其实没什么好说的,丹卿清楚自己的护军营有多大火力,并不觉得那些马匪能翻起波浪,只是听说他们手持藤牌之时眯起了眼睛——


    她跟胤禔一样,立刻就察觉出不对来,知道这些马匪并不只是来报复那么简单。


    不过达春这死心眼儿的下手太重了,当真是没有留下半个活口,如今便是想审问清楚也不可能了。


    “大哥你也不拦着他点儿!”


    丹卿抱怨道。


    胤禔:……


    他绝不会承认他当时被达春那种不要钱一样的火力覆盖打法吓傻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应该留几个活口问问清楚的!


    胤禔立刻转移了话题,又说起城里的骚乱。


    敦多布多尔济遇到车凌巴勒的事情的时候还是挺靠谱的,他的人提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等他出面立刻动手将躲在人群里煽动的百姓的车凌巴勒的人全都逮了出来,然后又继续顺藤摸瓜,往城南去搜查,一共抓获了相关可疑人员近百,如今正在连夜审问。


    “我叫了同知府的人跟他一起审问,他手下那些人,暂且也都关起来了,看你打算如何处置。”


    胤禔在外面奔波了一日,也是饿了,叫侍女去给他端了饭菜来,边吃边跟丹卿说话。


    他吃得香,看得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丹卿也饿了,不但将那盏红糖燕窝喝了,又用了半碗鸡汤,可叫禾苗高兴坏了。


    “城防的事情还得麻烦大哥多费心,我担心这些马匪后面还会有人来袭,”


    丹卿又道,“至于车凌巴勒的人——告诉陈文涛,不必在乎他们是不是蒙古人,皆以谋逆论处。”


    胤禔已经送到嘴边的茶又重新放了下来,略震惊的看向丹卿:“谋逆?”


    这罪名一旦落定,那近百人都该当处死,她是认真的吗?


    饶是胤禔自以为足够狠辣,面对这么多人命,依旧会犹豫。


    丹卿摸摸自己已经憋下去的肚子,淡淡道:“如果今日不是我早有准备,大哥猜猜如今这个时候,我该是怎样的下场?”


    她也不想杀人,可旁人却想要她的命。


    今日如果不是她的护军营火力充足,当真叫那些马匪进了城,城中必然大乱。


    此时车凌巴勒的那些人趁机鼓动百姓围攻公主府,她能直接下令射杀百姓吗?


    如果不杀,那他们必定会破门而入,那时她正在生产,若是叫他们近了身,她和孩子还能有命在?


    若是杀,那这残害百姓的暴虐之名就会永载史册,且不说朝廷会不会追究,今后她再想收拢人心,却是不可能了。


    如今她和闺女能安然无恙,归化城能分毫不损,是因为她准备充分,却不代表那些动手的人不该死!


    所以,不管今日结局如何,她都要按照最严重的后果来处置,她得叫那些人都知道,她不是个会忍辱之人,敢对她出手,就得承受得起她的报复!


    “大哥,处置土谢图汗部的人你不要插手,叫敦多布多尔济去做,”


    丹卿目色冰冷,“如今这局面,容不得他蛇鼠两端,他既然向我投诚,那就必须得叫我看到诚意,我要他与车凌巴勒和土谢图汗部,彻底决裂!”


    那些土谢图汗部的人,必须死在敦多布多尔济的手中,他才会真正无路可退。


    胤禔倒吸一口凉气,却也没有反对。


    因为他也知道这个世道,你退一步,人便多欺你一分,没有真正的退路可言。


    “丹卿,等再过半月,我要回去了。”


    胤禔也不再想逃避,“我离开京城这么久,只怕有些人已经得意忘形,不将我放在眼里了,我也得去让他知道,爷我还没认输呢!”


    丹卿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大哥,有些明显成不了的事,还是要多思虑,少冲动啊。”


    就算如今她与胤禔更加亲近,她依旧觉得胤禔没有任何可能染指他想要的那个位置。


    不是因为他的出身或者才能不行,而只是因为,他生得太早了。


    就像胤礽,如果他再小上十岁,那他与康熙之间就不会有如今这么大的矛盾,他的储君之位或许真的不可动摇。


    而胤禔,比胤礽还要年长,所以在这场夺嫡之战中,他从一开始就在必输的位置上,却想争,输得越快。


    然而胤禔却从来都不是个肯认输的人。


    他又怎么可能会不懂这些呢,只不过从小而来的执念让他放不下罢了。


    他跟胤礽争了二十多年,叫他现在放弃,对着胤礽俯首称臣,他做不到,所以,他只能继续走下去。


    即便明知前面是万丈深渊,他也不会


    回头。


    第99章 第99章二合一章


    一夜安睡过后,丹卿终于被允许下床活动活动了,当然,只限于在寝殿内这方寸之间。


    此时她才想起来,好像一直没看到槐梦。


    细问之下,方知道槐梦因为她突然生产被关起来了,丹卿知道他无辜,赶紧叫将人给放出来。


    昨日槐梦挨了敦多布多尔济一拳,半边脸如今还肿得老高,又被关在暗室里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刚进殿就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还是娥眉眼疾手快服了一把,才没叫他摔倒。


    丹卿叫人扶着他坐下,然后亲自给他涂药。


    “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想要什么只管说,我补偿你。”


    丹卿柔声哄道。


    敦多布多尔济这一拳打的多少带着私人恩怨,但他凭借额驸的身份又打着担心她的名义,也算是名正言顺,就算丹卿知道槐梦无辜,却也没办法帮他报仇,只好用旁的方式补偿他。


    槐梦却只是摇头,神色十分疲惫。


    “那你回去好生休息几日,不必过来伺候了,想要什么就跟她们说,好不好?”


    丹卿继续哄道。


    槐梦却是拉住了她的手,落下泪来:“公主,别不要我。”


    “我没有不要你,只是心疼你受了伤,”


    丹卿放下手中的药瓶,“好不容易给你养出些肉来,可别又给我饿没了,知道吗?”


    槐梦乖巧的点了点头。


    丹卿见他神色恍惚,以为他挨了打受了惊吓一时回不过神来,自是怜惜,又温声哄了几句,才叫侍女送他回去休息,还特意嘱咐了,叫安太医去给他诊治。


    敦多布多尔济那牛犊子一样的力气,可别真把人给打傻了。


    公主府里如今依旧是一片祥和,但是外面归化城中却是风声鹤唳。


    敦多布多尔济在收到丹卿的命令后,沉默良久,终于狠下心来,亲自将参与此次事件的土谢图汗部总计三十三人,全部处以绞刑。


    其余抓捕的人大多是他们的亲眷或者负责传递消息的暗线,暂时还都收押在同知府大牢里。


    丹卿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是特别满意,但她也知道,这几乎已经是敦多布多尔济的底线了。


    他还是在乎土谢图汗部的,他要的只是权力。


    到此时,距离丹卿生产已经过去了五日,敦多布多尔济终于回了公主府。


    丹卿并没有拦着他,而是主动叫乳娘将小格格抱出来给他看。


    敦多布多尔济有些紧张的接过闺女,心中却是生出几丝庆幸来。


    闺女好啊,既然不是儿子,那丹卿就还得用他。


    “公主感觉如何了?”


    敦多布多尔济只抱了一会儿就将小格格交还给乳娘,自己凑到了丹卿的身边,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她避开了。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看着咱们小格格的份儿上,就原谅我一二吧,”


    敦多布多尔济试图哄道,“那日我与你说的关于阿丽娅的话,多半都是气话,是我一时没想明白,才会胡说八道,其实她的孩子——”


    “打住,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


    丹卿不让他继续说下去,“你对她真情也好,假意也罢,都与我无关,今日叫你来,一则是让你见见小格格,毕竟她是你的女儿,我不能拦着不让你看,二则,是叫你做好准备,早日回库伦城去吧。”


    护军营上下戒备数日,探子一直派出百里,也没再见到有其他动静,丹卿觉得,许是那日达春下手太狠,让他人生了惧,该是不会再继续动手了。


    再加上丹卿叫人往木兰围场给康熙送了信,估摸着康熙也会派兵来护,所以她如今不再担心归化城的安全,打算尽快完成接下来的计划。


    这场战事和骚乱来的太过及时,就好像他们算到了她会在那一日早产一样,这让丹卿不得不心生怀疑——


    她身边有人在往外传递消息。


    公主府里如今除了她的人之外,还有胤禔带来的人,以及身在暗处的敦多布多尔济的人。


    虽然之前他投诚的时候已经将名单全部交了出来,但是丹卿依旧不能确定是不是全部。


    所以,她不想再等下去了,要在胤禔离开之前将敦多布多尔济和那些土谢图汗部的人一并送走,把公主府和归化城清理干净,才能安心。


    敦多布多尔济问道:“公主打算让我带多少人走?”


    丹卿摇头:“一个都不带。”


    敦多布多尔济忍不住皱眉。


    他向丹卿投诚就是为了得到她的支持,特别是这次真正见识到火器之威后,更是恨不得将整个护军营都带走。


    “敦多布,你要知道,你是回去‘继承’土谢图汗亲王之位的,不是去攻打土谢图汗部的,”


    丹卿自是看得出敦多布多尔济的贪婪,但没有戳破,“你若是带着大清的军队回去,你觉得土谢图汗部里还会有人支持你吗?”


    土谢图汗部或者说喀尔喀三部,从来都不是忠顺之人,他们归附于谁,只看利益,反叛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今他们虽然名义上是大清的臣子,但只看车凌巴勒的举动便知道,他们依旧有不臣之心,压根没将她这个和亲公主放在眼里。


    所以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给敦多布多尔济兵力,那只会将战火重新点燃,而她并没有得到康熙的旨意,不能公然与土谢图汗部宣战。


    如果真的能不管不顾的直接打,那她还要敦多布多尔济干什么?


    她要的是不犯康熙的忌讳拿下土谢图汗部,而不是裂地称王,等着被清算。


    敦多布多尔济明白丹卿的意思,虽还有不舍,却也只能应下。


    “你放心,我虽然不能给你兵力,但我可以给你其他的支持,”


    丹卿开始画饼,“金钱、情报、兵器、粮食,我都有办法叫人送到库伦城里去,而你也要做的,就是尽全力拿下更多人的支持,让大清看到你的价值,汗阿玛才会愿意推你一把,明白吗?”


    当初康熙将丹卿嫁给敦多布多尔济,就有想要他承袭王爵的意思,但如今跟车凌巴勒相比,他的实力还是差太多。


    丹卿可以成为他的后盾,却不能为他冲锋陷阵,他必须得自己在库伦城立稳脚跟,给康熙可以干涉土谢图汗部内政的理由,康熙才会愿意顺水推舟。


    原本就算没有阿丽娅的事,丹卿也打算在生产后叫敦多布多尔济回去的,只是那时她没想这么早暴露实力,想着趁土谢图汗部不查,可以动用一部分兵力去帮他,但如今,却是不能了。


    经此一役,只怕草原上所有人都知道她手里有一支火力强大的火器营,但凡稍有动作,就会引起各方警惕,所以不能妄动。


    敦多布多尔济最终还是接受了丹卿的命令,不过三日,便带着他的人离开了归化城。


    丹卿令蒙古骑兵营派出三百人护送,也算是一次长距离行军训练了。


    丹卿还在月子里,自然不能出去送行,胤禔虽然看不上敦多布多尔济,还是替她送了一程。


    回来之后,他对丹卿道:“那漠北蛮子可是个狠心的,一句都没问过园子里那女人。”


    何止是今日没问,自从敦多布多尔济向她投诚后,就再也没问过阿丽娅半句!


    如今丹卿倒是真的相信他对阿丽娅并不是真爱了,只是越发的觉得这男人薄情至极。


    若不爱,又为何要叫阿丽娅怀孕,如今又将人丢在她的手里,是当真觉得她是菩萨,还是根本不在乎阿丽娅和她腹中孩子的死活?


    不,他何止不在乎阿丽娅的孩子,他也不在乎她闺女。


    她不会看错,那日确认她生的是个闺女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认定了闺女没用,觉得她还会再与他要儿子,所以又敢试图靠近她,对着她讨巧卖乖了。


    可丹卿却只觉得他可笑。


    时至今日,他自己都得攀附她臣服她,却依旧改不了骨子里对女子的偏见,还觉得必须得是儿子才能继承他的王位!


    可实际上,她倒是觉得闺女更好些。


    母系血缘的安全感,谁懂。


    只有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才能确定是亲生的。


    送走了敦多布多尔济之后,胤禔也准备离开了,这次丹卿是真的有些舍不得。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日,她的大哥在不知道护军营的实力时,依旧毫不犹豫的愿意为她守城,用自己的生命来守护她和她的孩子。


    这份恩情,她深深的记下了,在分别之际,殷殷叮嘱:“大哥,将来不管你何时需要我帮忙,我都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这句承诺很深,但她相信胤禔不会叫她去做她做不了的事情。


    胤禔其实并没放在心上,即便他见识了丹卿的实力,却也很清楚,在大清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她依旧不过是蚍蜉。


    他想争的太大了,一旦失败就是万劫不复,又何必连累她呢?


    胤禔洒脱的与丹卿挥手道别,只说将来若是有机会再来看


    她,丹卿也知道这机会许是遥遥无期,却还是含笑应下,目送他远去。


    这一别后,丹卿又重新回到了一个人独立支撑的局面,不过好在也算是清理干净了城中的暗雷,好一段时间,归化城里都一切顺遂,分外平静。


    待到小格格满月的时候,丹卿给她起了个小名叫蘼蘼,因为她希望她能成为一朵带刺的蔷薇花,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蘼蘼长得很快,几乎是一转眼的时间,她就从只会嗷嗷哭喊的小猴子,变成了能满地乱蹦的小兔子,而她一周岁的生辰礼物,是册封郡主的圣旨,康熙亲自为她选了“福安”二字作为封号。


    这圣旨来得太过突然,完全出乎了丹卿的意料。


    要知道就连胤禔的大格格都未曾册封,更何况是敦多布多尔济这个蒙古郡王的女儿?


    即便是要册封,按规矩郡王之女最多也只是县主而已,这郡主的封号,实在是让人难免多想——


    福安,安,亦有天下太平边疆安定之意,康熙突然逾制给了蘼蘼郡主的封号,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敦多布多尔济的亲王之位,稳了?


    丹卿翻着从库伦城送回来的密报,心里盘算着动手的时机差不多到了。


    察珲多尔济从一月前开始就处于半昏迷状态,若非秘药吊命,只怕早就咽气了。


    而他迟迟不肯离去的原因,就是怕他死后土谢图汗亲王之位落不到他中意的继承人手中。


    当初丹卿曾一度觉得察珲多尔济是属意敦多布多尔济的,车凌巴勒是那个妄图夺权的反派,而到如今,她已经完全看明白了,原来车凌巴勒才是正主。


    当初敦多布多尔济是趁着察珲多尔济病重之时,在与大清联姻之事上横插一脚,以身入局抢走了巴木丕勒的和亲资格,又因为她这个正牌大清公主肯嫁,才逐渐有了与车凌巴勒抗衡的资本。


    幸而在宫中的十数年,无数的假面和算计让她学会了警惕所有人,也幸而她深知权力特别是兵权的至关紧要,从始至终都牢牢的抓在自己手里,如今她才能稳坐归化城,远远的控制库伦城的斗争。


    有她明里暗里的支持,现在敦多布多尔济在土谢图汗部的势力已经不比车凌巴勒差了,察罕多尔济虽然已经察觉到了敦多布多尔济的野心,但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想帮车凌巴勒,却也是有心无力。


    “派人将汗阿玛册封蘼蘼为福安郡主的旨意送到归化城区,告诉敦多布多尔济,他拖得太久了,”


    丹卿用手指敲了敲桌面,一如康熙思考时的习惯,“如果过年的时候他再不回来,他儿子就不必办抓周礼了。”


    阿丽娅为敦多布多尔济生了一个儿子,如今已经七个月大了。


    丹卿将他们母子养在花园的阁子里,本就是为了牵制敦多布多尔济,也算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没叫他们饿着冻着,可再多,她也不会给。


    敦多布多尔济该明白她的意思,如果他还想要这个儿子的话,就得在过年前将亲王之位拿到手,不然——


    丹卿当然不会去杀一个婴儿,但中华大地如此辽阔,她若是不高兴,他此生都别想见到他。


    “公主是思念额驸了吗?”


    槐梦放下墨条,擦干净手,走到丹卿身后给她按揉额头,“还有三个月就过年了,去年额驸就没回来,今年无论如何也该回来了吧?”


    这一年间,槐梦一直陪在丹卿身边,汉话已经说得很好了。


    丹卿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身前,槐梦顺势就跪在了她的脚边,好叫她能摸到他的脸。


    他马上就要十八岁了,比一年前又高了几分,只是或许因为不爱活动的缘故,虽然吃喝不差,却是一点都不壮实,只是清瘦。


    他有一双杏眼,仰头看着她的时候就像是无辜的小动物,带着几分讨好和亲近,却又总是有些小心翼翼的不敢靠近。


    “槐梦,你想不想去军中历练历练?”


    丹卿温声问道。


    当初救他是因为他可怜的模样让她想起故人,后来将他留在身边,是因为那段时间她受了敦多布多尔济的刺激,觉得自己也该有其他人。


    而如今蘼蘼都一岁了,她心里的疙瘩也早就不在,也是时候重新考虑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若是愿意自己去闯一番天地,她就放他离去。


    槐梦眼中闪过一丝慌乱,用力摇头:“我不想去。”


    丹卿继续道:“那你去同知府跟着陈大人?或者你想经商的话,我也可以给你一笔本钱。”


    “公主你,不想要我了吗?”


    槐梦的眼眶红了,“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我不应该提起额驸,公主我错了,你罚我吧,我再也不敢了,你别撵我走——”


    丹卿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没生气,你也没做错什么,我是叫你自己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丹卿的声音依旧温和,“槐梦,我给你时间,你好好想清楚,如果你愿意自己出去闯一闯,那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


    她用另一只手抹掉他滑落的泪,“可你若是想好了要留下来,我就要当真了。我得叫你知道,当真做了我的人,你就只能守在这公主府后院里等着我想起你,哪怕有一日我另有所爱,我也不会允许你离开。”


    “槐梦,做我的下属,成为一个自己能为自己命运做主的人,还是从此以后困在这高墙之内,一生只为了讨好我而活着,你自己仔细想好了,再选。”


    丹卿是故意说这样的狠话吓唬他的。


    她并不是真的想将他一生困在公主府里,而是得叫她知道,一旦选择以色侍人,那她就不会允许他再渴望权力。


    不跟枕边人谈利益,是她给自己定下的原则。


    下属还是情人,他只能选一个。


    这日后,一连三日,槐梦都没再出现在丹卿的面前。


    丹卿倒是不觉得可惜,毕竟以她如今的权势,想要愿意侍奉的美人很容易,槐梦跟在她身边一年多,她看着他一点点走出阴霾,也愿意继续看他越来越出息。


    她如今只等着他想好要做什么来找她,成全他。


    去年灭掉了那支来犯的草原马匪后,归化城周围便一片祥和,别说马匪,就连其他蒙古部族的人都尽量绕开了走,好似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一不小心就会要命一般。


    祥和的环境给了归化城建设发展的好时机,从去岁起就开始扩建的城墙终于彻底完工,如今整个归化城的面积比丹卿刚来的时候大上两倍有余,城中百姓数近两万,再加上周围的田庄牧场,总人口数已经过了三万。


    随之而来的就是充足的劳动力和愈发繁盛的商业,很多过路的商人都会在归化城歇歇脚,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商品的集散地。


    有商品集散,自然就有情报往来,而如今归化城里最有名的酒楼也是最大的情报交换之地,乃是天上香。


    当初丹卿在天上香门前救下槐梦的时候,天上香还是个刚刚开业的小酒楼,如今不过一年多的功夫,店面扩大数倍,俨然成了归化城的地标,可见背后东家经营有道。


    “主子,咱们真的要进去吗?”


    天上香门口,李茂有些不自在的搓着手,总感觉那里面不是什么好地方。


    相比于一直守在丹卿身边很是显眼的安平安泰两兄弟,同样是暗卫出身的李茂李繁兄弟两个就低调的多。


    李繁是个“基建狂魔”,归化城修的差不了之后,就去了城外修田庄,田庄都修建好了,又亲自跑去勘测修路,说是要在库伦城到归化城之间兴建驿站,将道路彻底联通,故而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人。


    李茂之前一直跟着大盛魁的商队在草原上四处跑,一边帮丹卿搜罗需要的商品,像是草原上独有的药材之类的,一边将情报网铺开,建立联络的枢纽。


    所以他也很少在归化城里,这次也是往回送库伦城的情报才回来一趟,就被丹卿逮到了,陪她出门来玩。


    没办法,安平安泰那两张脸在归化城里太有辨识度了,但凡有心之人都认识,实在很难隐藏身份,所以还是这不被人熟知的李茂更好用些。


    自从生产之后,丹卿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一来最初那会儿担心城内尚有土谢图汗部的余孽,为了避免多生事端,她不想出来成为他们的目标,二来也是蘼蘼还太小,她一时半刻也离不开眼睛。


    如今那丫头才丁点大就开始嫌她烦了,昨儿非得要自己去西配殿睡,丹卿也不留她,连人带乳娘侍女一起都丢了出去,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能不想她!


    禾苗最疼蘼蘼,竟是抛下丹卿也跟着去了,丹卿难得清闲,干脆跑出来散散心,顺便见识一下这座传说中的天上香。


    “挺直腰杆,大大方方的!”


    丹卿在自家侍卫后背上拍了一记,“我们又不是不给钱,你怂个什么劲儿!”


    李茂:……


    这是给不给钱的问题吗?


    他可是快要成亲了的人,若是叫人瞧见他来这种地方,他说


    得清吗?!


    但是丹卿要去,他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两句,面上还得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拱手道:“主子您请。”


    丹卿这才满意,大步往天上香里走去。


    这天上香原本就不忌女客,不然当初也不会想要收下槐梦了,故而丹卿也没搞什么女扮男装,只是换了寻常衣裳,大大方方的进了门。


    刚一进去,立刻就有一个年轻姑娘迎了上来,福身道:“夫人安好,您可有预订?”


    丹卿摇头:“没预订,还有空隔间吗?”


    那姑娘道:“有的,二楼的隔间一两银子一桌,菜品皆有定数,酒另算,奴家给您带路?”


    丹卿不急,又问:“那一楼呢?”


    那姑娘微笑答道:“一楼没有隔间,散座只需给个茶水钱便成,其余菜品酒水也可以另点。”


    丹卿听明白了,这就是包厢有最低消费固定套餐,散台随意的意思。


    “三楼呢?”


    丹卿抬头看向天井的最高处。


    那姑娘依旧微笑:“三楼一共四个隔间,今日只余一间,二十两银子一桌,小店附赠好酒两壶,另有美人斟酒布菜。”


    去岁归化城里的汉人们辛苦耕种一年,平均年收入不过十两左右,而这天上香一顿饭就敢喊出二十两的天价,瞧这架势竟还不愁客人。


    丹卿看了一眼李茂,李茂立刻掏出两个银锭子塞给那姑娘,那姑娘顿时眼睛一亮,笑容更甚,抬手道:


    “夫人您楼上请!”


    第100章 第100章二合一章


    既是酒楼,不外乎美食美酒,然而这天上香还有另一番不同,便是这美人伴酒。


    丹卿也是生平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一排美人站在面前任君挑选,就连她也忍不住多看几眼。


    不过细看之下却是又有些失望。


    看似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但却又不够出挑,没有哪个真能叫人一眼难忘的。


    见丹卿不语,迎客的姑娘挥手叫那些美人都出去,然后笑道:“夫人,咱们天上香里也有俊俏的郎君愿意陪您共饮,不知您可介意?”


    虽然丹卿是女客,但刚刚进来的依旧都是女子,这是天上香的规矩。


    毕竟就算是敢来这里的女客也有忌讳多的,总得客人点头,才敢叫男子进来服侍。


    李茂咽了咽口水,总感觉自己坐在这儿应该劝上几句,装一装那直言劝谏的忠臣,可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算了吧,如今的公主可不在是当初在京城时的小姑娘了,别说叫几个陪酒的来伺候,就算是都带回公主府去,也轮不到他反对。


    反正听说如今府里已经养着一个公子了,多几个,好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挑几个懂事的过来,要长得好的。”


    李茂识趣的替丹卿说道。


    丹卿好笑的看向自家侍卫,觉得他如今这架势倒有几分像是戏文里助纣为虐的下属,接下来的剧情就该到了她见色起意,美人宁死不从了。


    然而这天上香的美人,却不是什么骄矜清高的小白花,他们既然敢在这里做事,自然是为了钱财。


    伺候三楼隔间有钱又年轻貌美的夫人,当然比伺候那些兜里没几个子还要装大爷的男人强,进门之后一个个笑颜如花,恨不得全都留下。


    丹卿更爱纤弱美人,便指了其中瞧着最文弱的两个留下,这二人一个青衣一个白衣,都是剃了头的,应该不是蒙古人。


    很快菜肴便送了进来,那两个郎君一人斟酒一人夹菜,竟是直接喂到了丹卿的嘴边,看这架势,说天上香不做皮肉生意,反正丹卿是绝不信的。


    “你们这里可有客房?”


    丹卿并不吃喝,只一边抚上他们二人的腰肢,一边问道。


    她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明显,两个郎君互相对视一眼,白衣郎君低下头,青衣郎君却又往丹卿身上凑了凑,指着房间里的一处大屏风,柔声道:“夫人若是累了,这后面便能休息。”


    丹卿了然,怪不得这三楼这么大却只有四个隔间,原是里面别有洞天。


    果然这二十两银子不只是一顿酒菜这么简单,看这郎君主动的模样,她若是现在说要去休息,他定然是愿意跟着“伺候”的。


    就这,还敢说不是青楼?


    丹卿心里冷笑,已经开始盘算要封了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销金窟,那白衣郎君却往后退了两步道:“夫人,对不住,您若是想要休息,那在下就先告退了,换了更好的来服侍您。”


    这倒是叫丹卿有些意外。


    刚刚他还亲手到了酒送到她的嘴边,怎么这会儿又要走了?


    难不成她刚刚想的不对,他其实并非自愿,而是被逼迫出来接客的?


    想到当初救下槐梦的时候,槐梦也并非自愿被卖进这里的,丹卿顿时冷下脸来——


    若是这天上香当真行逼良为娼之事,那就不是查封这么简单了,她定然会叫这东家付出代价。


    “夫人息怒,”


    青衣郎君见丹卿神色不对,赶紧起身挡在那白衣郎君身前,解释道:“他是新来的,还没学会怎么伺候,怕叫您不痛快,才说要换更好的来。您若是看得起我,我来伺候您休息,就叫他抚琴助兴如何?他一手琴弹得极好的,旖旎的小调也能弹。”


    这架势却像是丹卿是什么急色鬼,一言不合就要强上一般,更叫她确定了,至少那白衣郎君并不愿意卖身。


    既不愿意又强颜赔笑,那自是被人逼迫,不得已而为了。


    到此刻,丹卿再没了玩乐的兴致,她心里已经给这天上


    香定了罪,于是起身便往外走,只等回去叫同知府的人过来查办。


    那引路姑娘一直守在门口,见丹卿突然出来,立刻惊觉不对,赶忙阻拦:“夫人息怒,可是他们不懂事没伺候好?您且留步,奴家为您换了更合心意的人来可好?”


    丹卿停步,只道:“让开。”


    那姑娘情急之下,噗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语气极为可怜,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夫人是贵客,若是让您生着气出去,那奴家就真的该死了,求您再给奴家一个机会,无论您想如何出气都可以,千万别为了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动怒,实在不值当。”


    她这一跪一哭,分外惹眼,一楼的散客们立刻从天井往上看来,都想瞧个热闹。


    若是寻常女子来这种地方,十有八九都不想惹眼,这般情形之下,定是要先退回隔间里再说的,可丹卿却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觉得这姑娘是故意而为,不叫人心疼,只觉得冒犯。


    她不想与他们继续纠缠,不去理会跪在地上的姑娘,绕过去就要继续往外走,还没走出几步,迎面便看到一个男子匆匆而来,瞧着还有几分面熟。


    “夫人恕罪,是小店招待不周,”


    那男子拱手行礼,“在下是这天上香的东家,今日这桌酒菜在下请客,算是给夫人赔罪如何?”


    丹卿这才想起来,她以前却是见过这人的。


    他正是那日她救下槐梦时遇到的天上香的东家,薛思文。


    薛思文此时也在打量丹卿,觉得好像似曾相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瞳仁抖了抖,低下头不敢再看,再次行礼之时,腰弯得更低了。


    “夫人,说起来咱们也是有缘,不知那日您救下的那位公子,如今可还好?”


    薛思文试探着套近乎,“在下还有些惦记他,曾叫人去府上打听过,只是一直没有回音。”


    这话一出,丹卿便知道他也认出了她。


    “夫人,不如里面稍坐,在下陪您喝几杯叙叙旧如何?”


    薛思文见丹卿没有直接就走的意思,心里微微松了口气,继续道,“在下有些关于那位公子的家人的消息,说与夫人听听可好?”


    槐梦家人的消息?


    丹卿打量了薛思文几眼,只觉得这个人不愧是能开这种买卖的,果然眼睛贼得很,只凭三言两句就察觉到她对槐梦有些不同,顺势抛出消息,叫她想要跟他进去听听看。


    既如此,那她就听听他到底有什么好说的。


    丹卿转身回了隔间,薛思文吩咐了手下去安抚其他客人,然后压低声音对那引路姑娘和青白两个郎君道:“等会儿不管那位夫人要如何责罚,你们都给我受着,谁敢有半个不字,再惹她生气,就立刻滚出天上香!”


    ……


    隔间里,丹卿并不在意跪在面前的三人,她只是看着薛思文,等着他辩解。


    薛思文小心的赔笑:“旁的事不着急,先叫您出了气要紧,您看您是亲自责罚,还是按小店的规矩处置?”


    丹卿问道:“按你们的规矩,要如何处置?”


    “得罪了客人自该重罚,这是小店的规矩,”


    薛思文走到墙边将挂在上面的一条鞭子拿下来,双手捧到丹卿的面前,“也没什么定数,自是一直打到您消气为止。”


    跪在地上的三人俱是浑身发抖,强忍着没敢开口求饶。


    丹卿却是彻底冷了脸。


    逼良为娼不算,他还敢草菅人命?


    什么叫打到出气为止,若是她心狠些,不肯松口,难道他要将人活活打死吗?!


    丹卿接过鞭子,冷声问道:“以前出了这样的事情,你也是这么处理的?”


    薛思文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丹卿的心意,只能继续试探:“小店的规矩一向如此,但客人们都宽厚,只是出出气,也不舍得真罚的太重,还要叫他们伺候呢不是?”


    他这言语里暗示的意思,叫丹卿听着只觉得恶心。


    任人鞭打之后还要继续伺候,这哪里还将他们当人看?


    只怕这所谓的规矩,也只是为了满足某些客人的特殊癖好吧!


    可她,却没有这种折磨人的兴趣。


    “你们三个出去。”


    丹卿冷声道。


    地上跪着的三个人一时间有些不敢,只是看向薛思文,在他摆手之后,才努力支撑着站起来,离开了隔间。


    等他们都走后,薛思文松了口气,又道:“多谢您大量,在下这就叫新来的几个干净孩子进来伺候,保证让您——”


    然而他这句话还没完全吐出来,丹卿突然一抖手,手里的鞭子就如灵蛇一般缠在了他的脖子上,再一收力,顿时勒紧。


    薛思文猝不及防无暇挣脱,此时只能用手抓住缠在脖子上的鞭子,用力想要给自己扯出能呼吸的空间。


    “公,公主——饶——命——”


    他憋得脸色涨红,额上渗出的汗水滑落,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丹卿倏然一松力气,转手一扯,将鞭子抽回来,带着薛思文重重摔在了地上。


    “薛老板,不装了?”


    丹卿顺手将鞭子丢在地上,拿出帕子擦手,“既然知道本宫,如今你也该知道自己会怎么死了吧?”


    薛思文捂着脖子挣扎着爬了起来,跪在丹卿面前道:“在下,在下不知因何惹怒了公主,但,甘愿受罚,请公主息怒!”


    “不知因何?”


    丹卿冷笑,“既如此,那就叫让同知府陈大人与你好好聊聊吧。李茂,叫人封了天上香,告诉陈文涛,给我查仔细了,不准有任何疏漏!”


    从建城的那一日起,她就明文规定了归化城里不准开青楼。


    之前天上香打着陪酒的名义钻空子,她叫人去山西查过,得知薛家酒楼一贯如此,但多少年来都没出过暗娼之事,才容下了他,没想到薛家在山西不敢干,到了归化城却敢了。


    而且是如此的明目张胆,甚至不用她费心去详查,不过是第一次来,不但抓到了他们做皮肉生意,还有逼良为娼草菅人命的恶行,今日她若是不管,那以后归化城里就没有规矩可言了!


    同知府的人很快就到了,因为丹卿叫侍卫先堵了门,所以无人逃出。


    无论是楼里的小厮美人还是正好身在其中的宾客,全都被控制起来,逐个审问清楚,而薛思文则是先被押回了同知府大牢,等拿到楼中人的供词,再叫他一一认罪。


    出乎丹卿意料的是,薛思文被带走的时候,非但没有挣扎抵抗,反而出奇的平静。


    就好像他早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日,早已经做好了准备一样。


    丹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今日她抓人顺利过了头,只怕是另有后手。


    不过也无所谓,她就不信,她亲眼所见的事情,还能有什么反转!


    这么一闹,丹卿也没了再逛的兴致,直接回了公主府去。


    蘼蘼半日不见她,竟也没闹,据说吃得好睡得香,气得丹卿暗骂了一句“小没良心的”,然后也不去看她,自己回寝殿去了。


    哼,她就不信,她闺女真能挺得住不找她!


    左右无事,丹卿就窝在她的小书房里一边随手翻书,一边想着天上香的事情。


    一间酒楼而已,她想封便封,而那薛思文也不过是个无官无职的平民百姓,虽说她不会不分青红皂白的要了他的命,可就算她当真杀了他,他又能如何呢?


    丹卿有些想不通薛思文为何最后会是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她闭上眼睛,试图去猜测他可能会有什么后手,或者说,他身后可能还有什么人,那种让她不得不忌惮的人。


    思忖间,突然有人抽走了她手里的书,丹卿睁开眼睛,看到是有几日没见着的槐梦。


    “你怎么来了?”


    丹卿懒洋洋的问道,“想好了以后要做什么了?”


    槐梦却突然凑近,在她身上嗅了嗅,然后声音里带着几分不高兴道:“这香味儿真难闻。”


    香味儿?


    丹卿抬起袖子闻了闻,却没觉得有什么味道。


    “是晚香玉的味道,”


    槐梦抬眸看向丹卿,“只有那种见不得光的地方,才会用这种香。”


    晚香玉是什么?


    丹卿是真的没听说过。


    她好奇的叫槐梦细说,槐梦却突然转身往外走,只说去帮她准备沐浴。


    啧,这人今天是怎么了?


    她也没说要洗澡啊!


    正好今日安太医在府里,丹卿便换了衣裳,叫他来问问什么是晚香玉。


    安太医闻了闻丹卿换下来的衣裳,不确定道:“这味道有些淡,似乎是有些像晚香玉,不过臣也不敢肯定。”


    晚香玉是一种落日后香味逐渐浓郁的花,本身无毒,可做药用,是祛毒生肌的良药。


    前代宫廷秘方里,以晚香玉入香,夜里焚于寝殿内,有催情助兴的功效。


    不过这只是传闻,安太医虽然看过方子,却未曾配过这种东西,故而只能大概猜测,并不能确定。


    连安太医都不能确定的东西,槐梦却能一闻就知道?


    丹卿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丝疑虑来。


    她走进浴房的时候,槐梦正在亲自往浴桶里添水。


    他不知何时换了一身素纱衣,宽袍大袖却更衬出腰肢纤细,发辫也散开了,只用玉簪半拢在脑后。


    许是因为浴房里湿热,他的额头上渗出汗来,沾湿了几缕额发,平添了几分可怜之意。


    “我来伺候公主沐浴可好?”


    槐梦引着丹卿走到浴桶边上,然后伸手去解她的衣带。


    丹卿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动,试探道:“你好像从未自称过奴才。”


    槐梦愣了一下:“公主——你想叫我做奴才吗?”


    丹卿抚上他的脸颊,继续试探:“怎么,你不愿意?是觉得奴才这两个字说不出口,侮辱了你吗?”


    槐梦缓缓跪下,仰头看她:“我没有,只是,只是公主身边有太多奴才了,我,我以为,以为——”


    “你以为什么?”


    丹卿坐桶沿上,手指在他的下巴乃至脖颈处流连,“槐梦,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的真名叫什么。”


    一个自小饱受苦楚,被救之后一心想要以身报恩的人,是不应该有风骨的。


    更何况她身边的侍女都自称奴才,这本也只是个寻常的称呼而已,他却不肯说出口,这是为什么?


    丹卿的指甲划过


    槐梦的喉结,叫他忍不住战栗,他听懂了她的怀疑,眼泪倏然而落,顺着脸颊,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然而丹卿却不为所动,青葱般的指尖从他的喉咙上横滑而过,声音里带上一丝杀气:“你是不是觉得掉几滴眼泪我就会心软,舍不得杀了你?”


    “我就是不想与旁人一样,公主不如杀了我吧,”


    槐梦哭出声,“公主若是怀疑我,便直接动手,也好叫我少受些苦!”


    丹卿确实有些怀疑,但其实也只是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


    自从进了公主府后,他就从不曾出去过,平日里除了她身边这些侍女,他也不愿意与旁人多说半句,实在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若非如此,之前丹卿也不会想要他做个情人。


    不过晚香玉之事他的确可疑,若不问清楚,她也无法安心。


    “好,就算这件事我不与你计较,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晚香玉是什么的?”


    丹卿干脆直接问,“你进公主府的时候,连汉话都不会说,如今却闻得出这少见的香料,你叫我如何能不怀疑?”


    槐梦含泪咬紧嘴唇,却不说话。


    丹卿与他僵持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将他推开,站起来往外走。


    槐梦扑过来抱住她的腿,哭道:“公主,你别不要我,我只是,只是——”


    丹卿冷声道:“你若不想说就放手,我即刻叫人送你出去,看在你服侍我许久的份儿上,我什么都不再问,给你一条生路。”


    毕竟还是有些情分在的,丹卿也不想赶尽杀绝。


    如果他真的另有隐瞒,那她就给他一个全身而退的机会,他若是此时离开,她绝不再追究。


    可若是他不肯走——


    丹卿低头看向不愿意放手的槐梦,抓着他的头发逼着他扬起头看她:“这是我给你的唯一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如果今天你不走,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槐梦眼泪含泪,好似有许多挣扎。


    丹卿盯着他:“如果你选择留下来,要是让我发现你真的有异心,我不会杀了你,我会让你知道,什么是求死不能。”


    她这话是在吓唬他,可却未必只是吓唬。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她不确定自己会怎么对他。


    槐梦仿佛终于承受不住了一般,抱着丹卿的腿痛哭道:“公主,为什么要这样怀疑我,就因为我知道晚香玉吗?可我,可我是因为——”


    他仿佛很难说出口,拼尽全力才说了出来,“因为之前在天上香的时候,我曾经被灌过那种药,所以我才会,才会记得这么清楚——”


    丹卿愣住了,从没想过这种可能。


    她俯身将槐梦拉开,惊道:“什么时候的事?是天上香的人干的?”


    槐梦哭着摇头:“不,不是,是那日的客人,他们给我灌了药,逼我同他们——是薛老板救了我,我,我没脏,公主,我真的没脏,我还是干净的,我真的——”


    丹卿将人紧紧的搂在了怀里,不让他再说下去了。


    她从未关心过他的过往,即便知道他受过很多苦,但他从不提起,她也没想过要去细究。


    这世道,谁人没有痛苦的过往呢,就算是她贵为公主,回看来时路,不也是荆棘密布,满是伤痛么?


    她自己的伤疤不敢去碰触,没想到如今却硬生生逼着他将自己的伤口重新扯开,这并非是她所愿。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


    丹卿缓缓拍着槐梦的背,“都过去了,忘了吧。”


    槐梦抱着丹卿哭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挣扎着坐起来,却是红了脸颊,有些羞愧起来。


    “我,不,奴才,奴才——”


    “好了,不想这么自称也不必勉强自己,”


    丹卿捂住他的嘴,“我又不是非要逼着你如此,只是有些话,你要与我说我才知道你的想法,才不会怀疑你,知道吗?”


    槐梦点了点头,哭红的眼角仿佛桃花一般,纯真里带着诱惑。


    丹卿拿了搭在浴桶边上的帕子来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就忍不住越擦越往下。


    他这一身素纱衣裳也太单薄了,被浴房里的湿气熏久了,竟变得透光,若隐若现的,叫人心猿意马。


    “公主,还沐浴吗?”


    槐梦又试探着将手伸向丹卿的衣带,这一次,她没有阻止他。


    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尽,他若是还坚持,那她可就要不客气了。


    在身边养了这么久的美人儿,如今终于到了该拆吃入腹的时候。


    “槐梦,你还没告诉我,你原本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丹卿挽住槐梦的脖子,让他将她抱进浴桶,他看着瘦,胳膊却还是有些力道,抱得很稳。


    槐梦轻轻将丹卿放进水中,声音压得极低才说出口:“额吉叫我,嘎亥。”


    丹卿瞪圆了眼睛,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从不肯提及这个名字。


    到底是有多恨,才会给自己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字啊!


    不,这甚至不能算是个名字,只是对他的侮辱,根本没有把他当成人来看!


    丹卿再次紧紧抱住槐梦,在他耳边柔声道:“忘了她吧,忘了伤害你的人,也忘了那个名字,从今以后,你只是我的槐梦,槐根梦觉,苦尽甘来的槐梦。”


    槐梦乖巧点头应下:“好,从今以后,我只做公主的槐梦。”【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