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作品:《不戒》 希音慌了,她不知道他为哪句话生气,猜想是为那天晚上她的擅作主张,咬了咬嘴皮,仍不放弃,“…我知道你怪我,怪我那天晚上趁你醉酒…可是不论过程,我们就是做了只有夫妻才能做的事,我们,我们可能会有孩子。”
这些话如同针芒刺痛了圆镜,一个酒后乱性的僧人,还有何颜面自诩佛门弟子。
唯有对那晚的事避而不谈,只纠正她错误的常识,“…女子怀胎十月,你下山一年之久,若有孩子,已经降世了。”
希音看得倒开,“不要紧,上次没有,以后还会有的。”
圆镜轻咬牙关,并未直面她对二人未来开朗的看法,“你是大曜的公主,龙山寺不是你能待上一辈子的地方,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聚散离合是自然之法,无需执着。”
“可是是你说我们有缘才再见的。”希音急得忘记适才的教训,伸手去抓他掌心念珠,“你捡到我是缘起,我下山是缘灭,那你在这遇见我又算什么?如果是一段新的因缘,那是不是只要我不想,就不会灭?”
圆镜蹙眉,“别再执迷不悟,你这样的脾气在宫里,早晚会给自己惹去麻烦。”
希音绷着两条胳膊,“皇宫就不是我待的地方,你说得对,既然你早就知道我脾气和皇宫不和,为什么不拦着我,你那么懂皇宫,怎么就不懂我?”
圆镜被搅缠得没法,踱步到桌案旁,轻轻放下手中的念珠,“我没法带你回去。”
希音追问:“为什么?”
圆镜答道:“因为我不回龙山寺,此次下山我已拜别住持,云游四海,了却前缘。”
希音心跳突突,紧盯着他,“你,你说的前缘是我吗?”
她瞧着他,眼神中的期待明晃晃如同闪烁的星子,她见他摇头,紧跟着外头就传来书院弟子的声音。
“圆镜法师,打扰了,我奉师命进来瞧瞧,好像是长乐公主不见了,大家都在找呢。”那人说着,走到了门边,一愣,“公主殿下?”
希音被拒,正是无地自容的时候,偏巧这弟子闯进来,将她窘迫的模样尽收眼底,只得将气撒在了那无辜弟子头上,大叫了一声“谁许你进来的”,而后羞愤地跑了出去。
那弟子大惊失色,“法师,我可是惊扰了公主殿下问道?这可如何是好?”
圆镜望向希音跑出去的单薄背影,宽慰那弟子说:“不必挂怀,此事与你无关。她生气不是因为你闯进来,只是因为我没有给她她想听的答案。”
弟子似懂非懂,以为公主是来求经问道的,没得到满意的解法,恼羞成怒了,于是点点头,“那法师也请准备准备吧,讲堂已布置停当,还请您随我前往。”
那厢希音快步跑出院落,愤愤回首望向那扇树影绰绰的月洞门,就像是透过那扇门望见了里边的人。
负心汉!负心汉!她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的,既然他不回龙山寺了,那她就上禀父皇!让他不得不做她的驸马!
有了这念头,希音打开肩膀,昂首挺胸往讲堂走,走着走着背却塌下来,动摇起了自己的决心。她是有些怕圆镜的,怕他的威严,怕他的清高,怕他因此恨她,再也不会喜欢她。
那不是希音想要的。
她想和他相亲相爱地在一起,要和一个人相亲相爱地在一起,想来是一定要用真情打动对方的。
人来在讲堂,韩知平见她总算现身,绕着她转了一圈,见她无碍这才松一口气,觉得自己这颗脑袋又稳稳从裤腰上安了回去。
“殿下,老奴这把年纪了,您就不要吓唬我了,快到堂上去吧,学生里就差殿下您一个人了。”顿了顿,“殿下,您的眼睛…您哭过?”
希音将脸一偏,道了声没有,这才快步进到内堂。
里头的弟子全都正襟危坐等待着今日的讲师,希音姗姗来迟,面上神情凝重,引得两个弟弟围上来关心。
这两个弟弟都是养在皇后身边的皇子,一个八岁,一个九岁,是这学堂里年纪最小,但最不容忽视的两个学生。
“长乐姐姐,你刚才去哪了?”六皇子孙荣拉她落座,小声问询。
希音板着脸,摇摇头。
五皇子孙宏也问:“希音姐姐,韩内侍找了你好久,你去哪了?”
“茅厕。”
“长乐姐姐!快别说这些粗鄙的话。”
希音将脸埋到胳膊里,任凭两个弟弟怎么拉扯她都没有反应,直到听见人说圆镜法师来了,她才动了动,但又不肯把头抬起来,眼睛瞧着石砖上细微的纹路,简直要盯出一朵花来。
从讲席往下看,这颗生闷气的脑袋实在不容忽视。
“长乐公主殿下。”讲席上,圆镜唤起她的名字,“殿下还好吗?”
虚伪!希音撇嘴,抬起头,“我没事,不劳法师操心。”
圆镜微一颔首,持念珠自顾自地说讲起来,希音听到那久违的讲授声,只觉落差感十足。
她是一株由他浇灌长大的小树,长大后移栽到了别处,时隔一年,久违的得到了故土的滋润,可环视四周,和她一样的树居然还有十六七八棵。
这叫人怎么不感到落差?
从前他身边只有她,如果她没有下山,那圆镜还只会是她一个人的圆镜。
“还在听吗?”经文在头顶轻敲两下,希音困倦地抬起头,强打精神,“唔,和尚,你是个坏和尚,明知道我睡着了,还要叫我起来,问我在听没有,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溪水边,一只青皮大西瓜在石沟里随水波沉沉浮浮。十四岁的希音身穿灰蓝僧衣,在水边的大石头上打坐,懒洋洋低垂着头,像朵没精打采的太阳花。
圆镜摇摇头将经文翻页,再看看逐渐西沉的日头,索性合上书本,“不念了,吃西瓜吧,吃完了回寺里,还有晚上的功课等着你。”
一听不念了,希音松懈地趴上大石头,耍赖不肯动弹。
“咚”一声,西瓜破开,淡淡的果香飘过鼻尖,勾得她馋虫作祟,抬脸笑盈盈的,“我要吃最甜的一瓤。”
圆镜掰下一块水嫩透红的瓜瓤,递到希音面前。
希音瞧着那瓤西瓜,再瞧瞧那只拿着瓜瓤的手,五指修长白净,骨骼轮廓分明,连指甲都修剪整齐干干净净,清透的水红色汁水沿手指滑至指节,水珠悬而不落,分外叫人感到垂涎欲滴。
她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大口,脆生生的,汁液飞溅,溅上了她的脖颈和他的袖口。
欠身的动作太快,希音蹭了一嘴西瓜汁,稍显狼狈,眼神却格外促狭,笑吟吟望着他,只等他发作。
“…你。”圆镜皱眉,最后只是叹了口气,将西瓜放在她手边,“快吃吧。”
彼时希音没有名字,山上的师兄和住持都叫她小尾巴。
只有圆镜不这么叫她,因为希音就是他的小尾巴。
山上其他人的话她都不听,只偶尔听他的话,圆镜答应她每次听完课,都能开一次小灶。有时是糕点饴糖,有时是寺里种的水果,一次不少,就跟驴子眼前的那根萝卜似的,钓着希音认真听讲。
希音吃完了西瓜,到溪水边趴下去洗洗嘴巴洗洗脸,一条尾巴似的跟着圆镜回到山上。
山路蜿蜒,她跟着圆镜走了许久都没有走到寺里,眼看天要黑了,一双手推了推自己,希音倏地抬起头,见是孙荣和孙宏。
“…我睡着了?”她揉揉在桌案上睡平的额头,“散学了?”
再看周围哪还有别人,全都离开了讲堂,孙荣笑说:“长乐姐姐,你睡得也太沉了,圆镜法师在台上讲,你就在台下睡,我想叫你起来,法师却叫我别管你。”
希音还沉浸在从前龙山寺的种种,忽然被叫起来,人还有些发蒙,嘟嘟囔囔,“…凭什么不管我。”
“什么?”
“没什么。”
孙荣指指桌角的小布袋,“对了,你瞧这个,一定是好东西呢!我想拆开看来着,韩内侍拦着我不许。”
希音问:“这是什么?谁放在这的?”
孙荣期待说:“你不妨打开看看,里头装着什么?”
希音也想知道,狐疑拿过那只巴掌大的小袋,不沉,有些轻飘的分量,拉开抽绳,她隐约闻见淡淡甜香……
是梨膏糖。
“是糖!”孙荣那小子眼睛尖,招手去叫刚走开的孙宏,“五哥,快来,有糖!”
希音抿着嘴唇,按捺那一点即将上扬的笑意,将糖袋打开了,预备给弟弟一人一颗封口,她猜想这是圆镜放在她桌上的,从前课后都有奖赏,想必今天也不例外。
“快给我一颗吧,姐姐。”
“好姐姐,我也要。”
宏儿荣儿都是养在皇后身边的孩子,在宫里诸多管束,不是年节吃不到这些损害牙齿的东西,但平日里也有各式精致的点心,只都少糖,没有这一兜子市井梨膏糖叫人食指大动。
希音分糖给二人,“哝,你们年纪小,一人两块,剩下归我。”
等两个弟弟吃上糖不纠缠了,希音这才小心翼翼拈起一颗,将裹着糖霜的梨膏含入口中,感受它缓缓在唇齿间融化的滋味。
甜丝丝的,一如从前每次听讲后的奖赏。
那甜漫上希音眉梢,心想是她的委屈动摇了他的决心,他还是在乎她的,起码不会放任她陷入低落的情绪。
希音手指探进布袋又抠出一颗,将两颊塞得鼓鼓囊囊。
孙荣乐呵呵对孙宏说:“韩内侍人真不错,见希音姐姐情绪不高,就去买糖给她,要是我身边的内侍也这么会哄主子高兴就好了,而不是什么都管束着我。”
希音眉头一紧,鼓囊着两腮问:“你说这糖是谁给我的?”
孙荣不解,“我不是一开始就说了是韩内侍给你的吗?”
他是一上来就说了韩知平不许他开那袋子,倒是希音自作多情,会错意了。
她极别扭地将那袋糖往桌上一丢,“不吃了,一点都不甜,你们都吃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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