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单贴出时,殿里一片寂静。叶凉蝉满分第一,柳棉云第二差两分。


    陈国华没吭声,脸上也没表情,仿佛刚才赵太医那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装聋作哑。


    宋墨卿坐在高位上,端着茶杯眸子低垂,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看笑话。他没说话,倒是手指敲着案几,节奏缓慢。


    这宫女若真就这么认输了,倒有点没意思了。


    柳棉云站在人群最后没急着动。她盯着榜单看了几息,抬脚往前走了两步,行了一礼。


    “赵大人,学生有异议。”


    赵太医抬眼看她,“讲。”


    “第三场考题为实操,却全以假病脉象设局太过单一。既要选太医,就该验真本事。”她顿了顿,声量不高,“若可,学生请求更换病人,再考一次。”


    殿里顿时一静。


    赵太医不动声色,“你是怀疑什么?”


    “我不是怀疑谁。”她道,“只是今日这三场,前后断层太大,实在不妥。”


    宋墨卿笑了一声,不明显,像是听到了什么趣话。她这是不服了?也好,朕也想看看你能翻出什么花样。


    叶凉蝉站出来,语气不咸不淡:“柳棉云,你落榜就落榜,犯得着闹这一出?赵大人亲判的结果,难道你也质疑?”


    柳棉云看了她一眼,眉都没抬,“你拿了满分,自然不想再考一场。怕麻烦,还是怕失手?”


    “你”


    “我也没指名道姓。”她语气还是淡,“只是想求一场实打实的考核。若我技不如人,自无话可说。但若连再考一次你都不同意,那我是不是也该怀疑,刚才那满分,是不是太稳了点?”


    话不重,但刺得人脸发烫。


    赵太医捻着胡子,思索片刻,也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抬眼看向高座上那位。


    宋墨卿笑意不深,轻轻一点头:“准了。”


    一声“准了”,全殿人都听得真切。没人敢多言,气氛瞬间就紧了几分。


    赵太医点头:“既然陛下准了,那便再考一场。考官换我一人,病人也换。”


    陈国华脸色顿时变了,眼角抽了一下,似是还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他低着头,没再看叶凉蝉。


    太监很快带来新“病人”。这次是个宫里管账的小太监,身量瘦,脸色偏青,气息虚浮,眼下还有淡淡的淤青。


    柳棉云坐下,搭脉。她没说话,指尖一落,就知道是实症,脉搏绵沉,不快不缓,有点像积食成瘀,但夹着内火。


    她沉思片刻,才开口问:“这几日饭量可有变化?腹中是否胀满?”


    那太监点头:“吃不多,吃一点就觉得堵得慌,晚上还口干。”


    “嗯。”她收回手,提笔写下方子:“厚朴三钱,枳壳五钱,黄连二钱,麦芽四钱……泻火和中,兼行气化滞。”


    她写得很快,纸落成卷后交上去,赵太医只扫了一眼,没说什么,让她直接去煎药。


    柳棉云起身,走到煎药台前,火候掌握得稳,出汤清亮。她没多看一眼,端着药碗退回。


    轮到叶凉蝉。


    她动作明显比之前慢了半拍,坐下后搭脉,神情有点僵。病人也不是傻子,配合得不多,话答得模模糊糊。


    她皱了下眉,低声道:“阳虚。”写了几味补药上去,人参、附子、当归、熟地。


    赵太医收下她的方子时没说话,只是拿着她那碗药看了两眼,随后低头在案几后记了几笔。


    宋墨卿一直没说话,眼神懒懒的,看着叶凉蝉的背影,像是随意,又像是等着什么结果。


    柳棉云回到一旁站定,衣角轻轻一掸。她知道,自己赢没赢,现在心里已经有数了。


    药汤煎好,三碗送上高台。


    赵太医站起身来,慢慢走到案前,一手拿起柳棉云那碗,轻抿一口,点了下头:“药性温和,火气沉下去的快,方子稳。”


    他再拿起叶凉蝉那碗,尝了一口,脸色却淡了些。他没开口,转身回到位上,提笔在卷上落了一笔,墨点落纸,清晰刺耳。


    殿中无人言语。


    陈国华终于忍不住,站出一步,“赵大人,叶姑娘这方子……”


    赵太医抬头,打断他:“阳虚用药,需慎之又慎,你这一碗药下去,命硬的人吐三日,命不好的,怕是一炷香之内昏厥。”


    陈国华的嘴动了动,还是退回去。


    叶凉蝉脸上没了笑,站在原地,手都攥得发白。她知道她输了,但没想到,会输得这样难看。


    柳棉云只是垂手站着,没吭声,也没看她。


    赵太医将新榜单写好,太监贴出。柳棉云,第一,叶凉蝉,第二。分数只差两分,却已足够拉开名分。


    宋墨卿看了一眼,轻咳一声,这下可有得她骄傲的了,怕是得气个三日,才肯理朕做不做夜宵的事。


    他想了想,吩咐一句:“赵太医,此事既重考,便依新榜为准。柳棉云,录入太医院,头名。”


    秦公公随之高声道:“领旨者,速领新命!”


    柳棉云上前一步,低头接令。


    她动作不慢,神情很淡。


    叶凉蝉站在后头,忽然冷笑了一声,小声道:“你赢了,能如何?不还是个宫女?”


    柳棉云回头看她一眼,也没笑,只说:“宫女也能进太医院,靠的是手艺,不是后台。你不是知道吗?你前两场的分数,可不是靠药汤得的。”


    叶凉蝉脸色一滞。


    “你知道的事太多了。”她咬着牙,压低声音,“小心哪天出宫门时摔一跤。”


    “那你得先看我还出不出得去。”柳棉云语气不重,却透着一股凉意。


    她转身离开,步子不快,也不重,像是在宫里走了一辈子的人。


    她走得很稳,像是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但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是在给自己铺路。


    宫里人多嘴杂,风吹草动都藏不住。她不怕人议论,只怕人不议论。只有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靠真本事进的太医院,才没人敢再动她。


    比起对叶凉蝉的回击,这场考试更重要的是立威。她要的是那张名单上的第一,也要众口难调之时,那些人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