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专的下午，比起寻常时候的寂静稍微多了些吵闹。


    阳光穿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清泉叶的眼睑，他迷迷糊糊撑着身体坐起来，身上披着的外套随之滑到腰间。


    “……”


    不对……


    有点，不对劲？


    说不出哪里不对，直觉有些奇怪，却怎么都找不到不对劲的源头。


    没睡好吗……？


    脑袋发懵，清泉叶木然穿上衣服，梦游似的去了浴室，眼神空洞的撑着洗手台盯着水池中央的排水口发呆。


    哪里……哪里不对劲？


    他是不是忘了什么……？


    “叶？你在浴室？”


    五条悟什么时候回来的，他没注意。清泉叶侧过两步，刚好与手上还拎着甜品袋子的五条悟对视。


    白发少年鼻梁上架着墨镜，墨镜下滑，从上方的空隙中，苍蓝的眼瞳沉静而专注，像是观察猎物的大型猫科动物。


    清泉叶仍然没回过神，冲着五条悟眨了眨眼，一时间竟然没能整理好语言。


    见状，五条悟咧开嘴角大声嘲笑：


    “好傻，你睡懵了吗？哈哈哈哈哈！！”


    这破孩子仰天狂笑，嘲笑完就施施然走了，没多久就听房间里传来拆包装袋的声音，行动中充满对蛋糕的渴望，没有丝毫留恋。


    徒留清泉叶机器人似的咔哒哒回头，和镜中的自己对视。


    短发毛茸茸炸了起来，刘海毫无造型的服帖垂在眉眼，眼睛半睁半闭，衣角卷进了领口……虽然是流浪汉打扮，但居家不就是要这样吗？


    “……挺好看的啊……”他嘀咕着，手上蘸水把头发捋顺。


    捋着捋着，理智和发型一样缓缓回归原位，放下手时，清泉叶已经完全明白了一切。


    ——果然，他太累了。


    人一累就容易多想，他这就是累过头了。


    一定是这样没错。


    “喂……你还打算在浴室待到什么时候……”


    闲不下来的白猫捣蛋大猫又哒哒哒溜达到门口，手上托了块蛋糕，吃一口看他一眼，用捏着叉子的手比划着，兴致勃勃：


    “看着更傻了，你头发能竖起来吗？就像那样！贝吉塔那样！”


    “……”


    清泉叶无语片刻，默默伸出双手，咒力凝成风团，语气平静的抑扬顿挫：


    “龟—派—气—功—”


    青色风团短暂凝聚，炮弹似的发射出去，五条悟瞪大眼睛，撒腿就跑：


    “喂！我吃蛋糕呢！喂！不是现在！你刚刚真的很傻欸！不让人说实话了吗！？”


    风团自带跟踪能力，五条悟端着蛋糕在房间里跑酷，清泉叶站在门口观赏他的逃窜，对他的审美幽幽吐槽：


    “你也就是长得好看，救了你一辈子。”


    少年闪现着大声抗议：


    “我审美才——没问题！你难道认为怪刘海的刘海很好看吗？”


    “起码他的校服很时尚！”清泉叶反驳。


    “叶！我们晚上去把他刘海剪了吧？为民除害！”五条悟兴致勃勃凑过来，眼巴巴看着他。


    清泉叶面露难色；“那倒也没难看到这种程度！”


    “切！”


    五条悟回身用手打散根本没什么攻击力的风团，没骨头似的把手肘搭在他肩上，真情实意的抱怨：


    “都怪你，蛋糕都不新鲜了。”


    “别撒娇。”瞎扯，樱桃都没吃呢。


    五条悟闻言，眼睛一竖，不服输的样子：


    “你试试！”


    “我试？我试什——”


    瞬息中，嘴里挤进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清泉叶应激似的全身僵硬。


    紧接着唇上一热，嘴巴被手掌盖住，掌心宽大，竟然直接罩住了他半张脸。


    少年笑盈盈看着他：


    “你试试，真的不新鲜了哦。”


    清泉叶大脑一片空白，陷入了难以自制的震惊与茫然。


    他早就接受了那个现实——


    虽然能碰到五条悟，却无法触碰到任何独立存在的物品，就算是食物，也会穿过他的身体掉在地上。


    但此刻，嘴里是真切地，有东西存在的质感。


    清泉叶甚至没舍得咀嚼，只鼓着腮帮子直勾勾盯着五条悟，含含糊糊：


    “……怎么回事……？”


    “我猜的，猜对了！”


    五条悟转过身，把他扯到桌边坐下，递给他一个叉子：


    “你快咽，别不舍得，我买了很多。”


    “……”这家伙是有读心术吗。


    咽下果肉，清泉叶接过塑料小叉，手心上是真实的、温暖光滑的触感。


    他手一抖，叉子落在桌面，再去捡起时，又无论如何都捡不起来了。


    “别急，再试试……你接住之后我再松手，接住了吗？”


    白发少年耐心的重新将叉子递给他，这次和叉子一起推过来的，是那一小块蛋糕。


    成功了。


    这次成功了。


    奶油雪白，舌尖是高档奶油柔滑的感官，清泉叶食不知味咀嚼几下，动作越来越慢，像是遇到盐的蜗牛，缓慢又迅速的把衣领拎起，按在眼睛上。


    “不是吧，好吃哭了？”某人好像很兴奋。


    “闭嘴。”


    清泉叶恨不得缩成一团，恼羞成怒的反驳，咬了咬牙：


    “又不是我控制得住的……我已经一年没有……”


    他已经一年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了。


    整整一年，他都快忘记进食是什么感觉，突然无法自控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想到这，清泉叶有点破罐子破摔，他恨恨伸出手再去叉蛋糕，却叉了个空，手腕僵在空中。


    五条悟古怪的笑了一声，随口说似的：


    “什么啊，必须要我递给你才行吗，好吧好吧，别松手哦？”


    蛋糕被推的更近了些。


    一只手没办法同时做到摸着盘子吃蛋糕的动作，清泉叶又不太想放开捏着衣领的手。他在衣领的缝隙中悄悄观察，狭窄的视野里，少年骨骼均匀漂亮的手指压在纸盘的一角，小拇指轻点桌面，像是催促他动作快些。


    但五条悟没有出声，他安静的等他自己走出缝隙。


    过分宽容了，甚至到了清泉叶都有些难以自容的程度。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如果他再计较，是不是就太小家子气了？


    清泉叶慢吞吞的、慢吞吞的放下衣领，与五条悟对视。


    那双眼中没有不耐或嘲笑，又或是新鲜新奇之类围观大猩猩拨香蕉一样的神情，他耐心的看，耐心的等待着他的动作。


    飘来的声音满是蛊惑意味的怂恿：


    “不吃吗？就要不新鲜了哦？”


    不知为何，清泉叶却一时没有动弹。


    他只直勾勾盯着少年的眼睛，因他的注视，少年稍微歪了歪头，嘴角扬起的弧度更大了些。


    清泉叶指尖瞬时发麻，麻意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又从脊椎下方一路上涌，一路涌到脖颈，


    “真不吃吗？归我了！”少年雀跃道。


    “你别想！”


    猛地回神，清泉叶愤怒的一把把蛋糕拖过来，手肘撑着桌面瞪着五条悟：


    “你买了很多，我知道！”


    “哦，好凶……护食可不行啊。”


    见到这个场面，少年按住唇角闷笑：


    “我多买两份……话先说好，你这份我吃过了，概不退换。”


    “……”


    话都说到这了，清泉叶气弱，眼神飘开，语气因丢人而沮丧：


    “我又不嫌弃你……”


    五条悟顿了顿，笑了一声：


    “喔……那你快点吃比较好哦？”


    “……什么？”


    “来试试衣服？既然能触碰到食物了，衣服说不定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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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呢？你这一套我都看腻了。”


    少年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笑盈盈的：


    “但只有我穿过的衣服……不介意吧？”


    ……


    有点，奇怪……


    第六感叫嚣着不安，清泉叶却鬼使神差点头：


    “好。”


    闻言，五条悟猛地勾起嘴角，绽放出过分绚烂的笑意，晃的他眼前发晕。


    “那可真是，太好了……”他喟叹着。


    背后发麻的地方开始发热，清泉叶实打实愣了一会，才慢吞吞低下头，没再吭声。


    *****


    窗帘始终都没拉开，明明是阳光还算热烈的时候，房间内却昏暗且凉爽。


    光明与昏暗的对比格外鲜明，五条悟靠在光影交界处，手肘垫着抱枕撑在矮桌上，安静看青年背对着他对整理领口。


    他们体型差不多，高专校服，清泉叶穿的很合适，很漂亮。


    乍一看，像是他的同学。


    察觉到什么，青年侧过脸，掖入领口的发丝被手指掀出，确认无碍后，又低头整理袖口和衬衫，因为这个动作，他的脊背绷紧，背后的布料轻轻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肌理的纹路。


    到这里，又不像同学了。


    那是一些青涩的少年完全没有的沛然感，是时间刻印在肌骨上的痕迹。


    明明这制服在他们身上只会显得青春正气，但清泉叶穿着，却有种诡异的禁欲和严谨。


    很漂亮。


    五条悟挪动手指，搭在眉眼间，阴影下落，遮挡了一切能让清泉叶窥探到他情绪的可能。


    晦暗的情绪沉在深海之下，他索性将海面的冰山一同掩藏。


    暂时，不能被发现。


    演戏这事也没多难，至少清泉叶从不怀疑他，对他的信任值高的惊人。


    在这件事上，他们完全相反。


    不自觉的，五条悟想起昨晚。


    漆黑的不见五指的夜晚，却在六眼下一切分明。青年安静躺在他身下，似乎醒了，于是五条悟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咕咚。”


    是吞咽的声音。


    染着水色的唇瓣抿了抿，喉结上下滑动着，在五条悟怔愣的视线中，清泉叶咽下了不属于他的一部分，却没有从身体里流出。


    那时，兴奋像火焰上涌，比获得新玩具还要多上十倍的战栗让他几乎整夜没睡。


    ——他获得了比看到碰到更多一层的，物品交接的关系。


    他不在乎这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吊坠的颜色已经蔓延到了一定程度，或许是因为手腕上的红痕生出了第一片血叶。


    那不重要，变化已经产生。


    这是属于他的变化，也是‘属于’他的变化。


    简直就像他的生日礼物。


    他想了很多。


    他想，如果让清泉叶习惯为获取食物而向自己索取，让他习惯为获得衣服而向自己恳求。


    这样持续下去，他们的关系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答案是，一定是他喜欢的变化。


    昨夜的记忆因呼唤声飞速掠过，暂时还不是回味的时候。对着清泉叶疑惑的目光，五条悟扬起笑容。


    “不错，你穿着吧……如果你还想要什么，我可以带给你哦？”


    他不经意似的问道，声音缓而重，夹杂着他难以克制的，无法遮掩的笑音：


    “什么都可以。”


    稍微贪婪点也没关系。


    耽于享乐也没什么不好的。


    向他索取，渴求到难以忍耐的地步，沉迷到无法自控的程度。


    把这一切化作条件反射，直到唯有在他身边才能品尝到活着的感觉为止。


    就这样，延续下去，永恒的延续下去。


    过程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


    结果如此，不就可以了吗？


    他觉得，这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一条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