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回家去，跟着我来干嘛？”衣何野站在银粟剑上，捏诀御剑。折腾一番，已是黄昏。“今天出门绝对没看黄历。”衣何野想。微风拂起他的斗篷，里面青蓝的衣袂飘摇。如果没有后面那个拽着自己衣服死不下来的毛孩子的话，这还是一副挺美的画面。


    “师兄救我。刚才师兄也看到了，我现在是有家不能回，哦不，是无家可归了。”金胜昔从后面探出被风吹得毛绒绒的脑袋，“师兄要收留我。”


    “下去。"“不下。”“下去。"“不下。”“下去。"“不下。”“我把你丢下去信不信。”“不信。”


    衣何野心中一动，涣散一些灵力，波动使御剑不稳，嘴里还古怪地叫着：“掉下去了啊，真的掉下去了，让你不听话，气我，真的掉了啊……”金胜昔：“……师兄，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吧。”


    衣何野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那好，你可以跟着我，那是必须自己御剑去！多大个孩子了还跟在师兄后边拉拉扯扯，成何体统？”金胜昔狡黠一笑：“师兄，我不要。我今天累了，没力气。"衣何野絮絮道：“你一个元婴期大乘打几个虾兵蟹将就累了？上一次累还是爬山门拜师吧?"金胜昔笑意依旧：“我不要。不然师兄一定有办法把我甩开。”


    衣何野：“……”


    金胜昔笑意渐无，只望着前方道：“我不会再让师兄一个人走了。”


    这下衣何野闭嘴了，半晌只缓缓道：“小昔啊，答应我，下次杀我别用感情刀好吗。"心里却道，我还治不了你？衣何野自从被逐出仙门、落入凡间、混迹江湖、勾结异界，在万金楼做过买卖，在十方赌坊赊过账，在鬼市盟撒过币，在白驹行送过快递，落脚之处多如牛毛，但为了让金胜昔这个仙门贵公子乖乖回去，他想让金胜昔吃点苦头。


    而此时的金胜昔还浑然不觉，高兴地拽着他的袖子,只当衣何野默认同意自己跟着他去了。


    两人离了天机阁以及南鹤仙山众仙家管辖范围，到了凡界，祥云尽散，暮色四合，阴雨绵绵。衣何野打眼一看，见山脚下有一破庙，当即说：“好啦，咱们就在这歇下吧。”


    破庙歪歪斜斜的，庙中供奉模糊，不知是哪路边缘神祇，香炉倒了，门神斜了，只有一块匾苟延残喘：“有……求……必……应。”


    两人走进去避雨，庙宇年久失修，瓦片残缺，雨水顺着破洞滴滴答答落下。山神泥塑金漆剥落，露出灰败的泥胎，半边脑袋不知所踪。殿内蛛网密布，地面坑洼，角落里蜷缩着几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流民正休息，被突然闯入的两人吓得瑟瑟发抖。


    衣何野笑道:“好哇，依山傍水，人杰地灵。”


    衣何野找了片干燥的稻草，大剌剌地坐下，招呼道:“师弟别客气，累了就睡这里吧，师兄给你把风。”金胜昔应了声好，就坐在了衣何野的身边。衣何野看金胜昔高束的长发让这凄风苦雨刮乱了，是衣服也给沾灰带泥了，躺倒在草里瞅着他的模样笑得捂住肚子:“我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狼狈的模样，”


    金胜昔一脸落寇英俊般纯良地笑道：“当然了，我的很多第一次体验都是师兄带给我的。”


    “……小昔儿，我不在的时候师尊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吗？”


    “还有，师兄今天叫了好几次我小昔，感觉就像回到了从前那样。”


    衣何野：“……”


    一旁的宿客们显然早就注意着他们，朝这边不住地打量。衣何野和金胜昔对视了一眼，衣何野便对其中一位年长者开口：“打扰了，老人家。冒昧问一句，今年也算风调雨顺，你们这是庄稼歉收了？还是遭歹人追捕？还是……碰到什么妖魔鬼怪作祟？怎的一家老小栖身此处？”见人家有些戒备神色，又缓了脸色笑道:“我和我的师弟游走江湖，也颇懂些驱邪避凶之术，相逢是缘，老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诉说一二，或许我们能够帮得上忙。”


    此时一道雷声响起，闪电白光照在山神泥像残缺的脸上，吓得老人身旁的小姑娘缩进了母亲怀里。雨下得愈发大了。


    老人长叹一声道：“我们是山村里的猎户，靠打猎捕鱼为生的。原本这附近的村子旁边有几个小宗仙家常年驻守，与村民相处和睦，能镇得这一方平安，日子过得太平。可近几年这些门派不知怎么回事，修为大减，到了维持不下去的地步，纷纷遣散弟子，关门大吉了。”老人说着，从包裹里拣出一个馒头，递给一旁目不转睛盯着三人的小姑娘，“这一带本就野兽精怪横行，没了庇护，日子就更难以为继了。村里的蚕桑庄稼、田舍房屋给糟蹋了不说，打猎更是怕小命不保，已经有好几个人葬命邪祟之口了。这日子没法过了。我们赶了两天山路，今夜在此歇息，明日接着赶路到山下镇子投奔亲戚去。”


    听了老人的话，两人若有所思。金胜昔道：“或许我和师兄可以在此驱除邪物，还你们一方清净。”衣何野腹诽道：“怎么你小子还打算常驻在外了是吗。”他对金胜昔道：“我不同意。这事我来管就行，你还是早些回去。”


    金胜昔笑道：“这些年我追寻师兄的行踪，对在异界斩妖除魔之事早已炉火纯青。师兄不相信我吗?"


    伸手不打笑脸人，衣何野一时语塞。


    小姑娘水汪汪的懵懂眼睛望着他们一来一回，问道：“那你们能一直在这里打怪兽吗？”


    金胜昔道：“当然可以了。”


    他又望向衣何野道：“不过是下山时顺路帮一下忙而已。"衣何野这才作罢地点点头，小姑娘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也懂事地点点头，老人欣慰地摸下小姑娘的头，道：“二位侠士真是少年英才，后生可畏。如能行善于此，真乃造福一方哪。"


    衣何野谢道:“实不敢当。帮人帮到底，老人家，这山路艰险，人迹罕至，我这里有些碎银盘缠，不如你们一家拿去解燃眉之急。”


    金胜昔见状，便召唤出灵通系统。


    衣何野道：“小师弟，你忘了，他们可用不了你的灵通。”


    系统已经库库往外爆着金币，顷刻间一小锦袋的灵通便装满了。


    金胜昔道:“拿去和人间的方士道士交易，换些钱财也是好的。”


    衣何野将它们塞到老人怀里：“这些，你们一家子找个地方安居乐业应该足够了。”


    老人一时无比感动，声泪俱下道：“老朽有眼无珠，竟不识是两位小仙师云游至此。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们一家子承不起啊。”


    衣何野道：“你们能够把此地的情况告知于我们，已是大功一件，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你们的情报不知能救多少人了，当受之无愧。"


    老人一家几口千恩万谢，小姑娘更是亲近地坐到他们旁边，“谢谢两位大哥哥”个不停。


    外头的雨越来越大，刷刷的雨点掉个不停，本就破败的屋顶漏洞也被砸得越来越大，空旷的殿内既阴冷，又潮湿。


    金胜昔便捏了个灵焰诀，灵焰分成几流，一股上升托住了雨洞，一片冉冉升在殿中央，照亮了山神泥像的面目，迅速吞噬了裂碎地板上的污水，殿内顿时明亮如昼，暖意洋洋，像是被烘干了一般令人舒爽。


    原本冷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精神一振，随机眼睛亮了起来，“哇！暖暖的！好舒服！神仙哥哥发光了！”


    衣何野道：“一直耗着灵力也不是个办法，不如我们好事做到底，直接把这小庙修了。”


    金胜昔道：“好啊，师兄想得长远。往后行人过客也有个地方躲雨落脚了。”


    于是，两个修真界通缉犯，在雨夜里认真修缮起了一个小庙。衣何野画下聚灵符阵，又丢出十枚铜板、十枚灵通投在神像前，拜了一拜。金胜昔也将灵力注入法阵，助其修复元素完善。


    哪知钱币落地，符阵竟忽地亮了半圈，吸收天地灵气如井喷一般，原本破败的庙宇竟泛起银蓝色光辉。


    庙里的漏洞破败和角角落落里的暗淡一扫而空，这下确实是焕然一新了。只是……


    金胜昔揉了揉眼睛：“是不是有点太眩目……太夸张了。"衣何野汗颜道：“我也是第一次见这阵仗……我原本就是随手画的，没想到这庙还真是……人杰地灵啊。”


    原本破败的山神庙，在七彩神幻和翠绿恩光的映照下，竟显得……宝相庄严？！


    柔和圣洁的七彩光晕打在金胜昔和衣何野身上，落在小姑娘眼里成了“神光普照”的视觉效果。她笑着拍手道：“真的是神仙哥哥！太棒了！”


    小姑娘的家人更是第一次见这阵仗，目瞪口呆了半晌后听见她的话语，如梦初醒般纷纷拜道：“神仙下凡了！真是神仙……”


    不管金胜昔和衣何野怎么解释他们只是路过的仙修弟子，众人都不相信，最后衣何野干脆故作高深道：“不错。我的这位师弟确实……非同凡响，渡劫登仙指日可待。不过，你们要记得，天机不可外泄……”


    金胜昔：“师兄你……”


    不过这一下却真的有效，一家人顿感缘妙不可言，最后虔诚感恩地睡去了。


    小姑娘虽躺在地上，却一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向他们，最后开口问道：“神仙大哥哥，可以告诉我，你们的名字吗?"


    衣何野和金胜昔对视一下，衣何野笑道：“看来她得不到答案不会睡觉的。不如就告诉她你的名字吧。”


    “我叫金胜昔。"


    “金胜昔……”小姑娘得到了答复，像是抵抗了半天困意似的，眼前两张柔和光亮下笑意盈盈的脸逐渐模糊，终于睡去了。


    折腾了半晌，终于清净了。


    两人头对头倒在那片温暖干燥的稻草上。


    “师兄，那个氪金榜，你有什么想法吗。”


    “嗨，这些年他们针对我想出的昏招还少吗。不值一提，不足为惧。不必担心。”


    “以我的了解，现在我们俩已经成为他们眼里的定时炸弹了……”


    衣何野坐了起来，苦恼道:“哎，果然还是要弄清楚啊。再怎么样我也不想天天过被追杀的日子啊啊啊……"


    金胜昔也坐起来：“师兄不觉得蹊跷吗?之前从未听闻有什么江湖氪金榜，还是在仙门大会上。总之，我要调查清楚。这样我们就不必东躲西藏了，也是还师兄一个……清白。”


    衣何野道苦笑道:“在他们眼里我哪还有什么清白？再说了除了上报仙宗，这种事情我们也无从查起。”


    “我倒是有个办法。花青燃的姐姐是瑶光宫女修，此人是个神算子，富得流油，情报号称上天入地贯通七界，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就是神出鬼没、爱财如命，不过这都好办，咱们通过师妹去认识就好了。”


    “我怎么不知道青儿还有这么个姐姐？”


    “她的姐姐似乎是自修成材，后来才拜入瑶光宫修炼的，之前寂寂无名。"


    衣何野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了。小昔，明天你就回太渊宗去。跟师尊他们好好解释一番，师尊不会为难你的。”


    金胜昔翻了个身侧对着衣何野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明日我们一起回太渊宗去找师妹。"


    “小昔你啊……”


    “师兄放心，有我在身边，不会有人对你无礼。”


    “……”


    “再说了师兄你现在单独行动很危险。"


    “师兄你有在听吗？”金胜昔抬起头，看到衣何野正望着窗外连绵不休的雨出神。他苍白俊秀的面容在烛光的照映下显出琉璃一般易碎的质地，平时爱笑语好疯癫、还总是教他也多笑笑的人竟呈现出忧郁的气质来。他窝在柔软的草里，身体微微陷在里面，仿佛找到了保护罩的动物，这更加剧了金胜昔一直以来对师兄奇怪的保护欲。


    “明日启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累了就歇息吧。"他听见师兄这么说道，两片开合微动几下的薄唇仿佛给坚硬的琉璃注入了柔软的生气，衣何野又恢复了那副无甚在意的神色，也转过身来对金胜昔笑笑。


    他知道师兄这是同意了他的提议。


    “师兄，我没骗你，今天真的好累啊。困，我要睡会儿……”


    “嗯，安心睡吧。"衣何野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把干净的里一面盖在他身上。金胜昔看到衣何野的手腕伸过来时，上面的静脉青紫交错且微微凸起，弯弯曲曲地顺着白皙结实的小臂内侧爬进幽深的衣袖。


    他再歪头去看衣何野时，只有一个打坐静修的背影，和低束着垂在肩上的长发。


    “师兄，今天你又用银粟剑御剑带着我了，我好开心。"金胜昔困倦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师兄有没有回答。


    附近几个结伴路过的村民听见电闪雷鸣，匆匆赶路之间忽见庙宇银光冲天，神采流连经久不散，面面相觑：“那破庙成了仙人福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