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入红尘》 “又是寻人,师父每逢派里有大事都让大师兄去寻真人,可有哪回成了?别说大师兄,就是师父亲自去,也不见得能见上真人一面,”叶檀眼睛盯着练武场上相对而立的两拨人群,蹙眉啧了一声,“这碧海门怎么总是来找麻烦……哎!秦涣哥哥,你别拦着我,我要去帮师兄!”
叶檀顾及我是凡人,并未使力挣开。
我握着他的手臂,同样没有放手。
他气性高,若是在大比前与碧海门发生冲突,场面难以收拾。
“你刚筑基不久,境界不稳,不宜插手。不说碧海门其他人,方宁已是筑基后期。”
我话说出口才察觉不对,一介凡人如何能轻易看出修士的境界?
好在叶檀正在气头上,只是怒道:“境界又如何!即便我低他一个境界,他也照样被我打得落花流水。如果不是师父他……”
“阿檀!”不远处的季衡闻言转过头,皱着眉。
叶檀自知失言,瞪了一眼趾高气昂的方宁,垂下眼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不说话了。
季衡负手而立,朗声道:“诸位若想比个高下,不如等到明日,也好请各家做个见证。”
两拨人就此不欢而散。
我看了一眼一脸不情愿的叶檀,他神情愤愤,冲着碧海门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方宁走在碧海门众人末尾,恰好回过头,见叶檀挑衅,指着他咬牙切齿道:“叶檀,我们明日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叶檀狠狠踩了一脚地上的枯枝,冷哼一声,“我叶檀从小到大还没怕过谁。”
“阿檀。”季衡无奈地喊了一声。
叶檀无辜地眨了眨眼,小声道:“师兄我有分寸的。”
季衡摇摇头,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我现在就去练剑!”叶檀像一阵风闪过,青色身影跑到半路又停下招手,“秦涣哥哥,你若是累了便回长晖阁休息去,晚些时候我再来找你玩!”
我点头应了,自觉再留下去不便,抬步告辞。
玄天宗给各派安排的住宿巧妙暗合了各派的喜好和身份地位,以武场为中心,几家宗门大派各居一方,楼阁水榭一应俱全。而苍云派避世,加之名声不显,则被安排在园林东南角的长青山上。
我漫步绕过几处长廊,路过湖边宫殿,进出的人俱着蓝底白衫,是碧海门的住处。此处离武场不远,依山傍湖,闹中取静,足见碧海门现今在修真界的地位。
我望了望远处若隐若现的青山,以我如今凡人之躯,只能慢慢徒步过去,观风赏景权作消遣。
皇城因有龙气,理当灵气稀薄。但玄天宗先人耗时几代研制出一种大阵,接引周遭灵脉上的灵气,将其送入京城,此处的园林便在阵法之内。
若在大比中心有所悟,也可借此地灵气突破境界。
我踏过石板桥,便觉身后有风袭来,草叶窸窣作响,水流潺潺,鸟雀啁啾。
就在抬眼的一瞬间,天地忽然变得极静,落针可闻,风化作一缕极细的丝,轻柔绕过树梢,卷下一瓣花,正落在我的掌心。
我垂目看着花瓣。
醒来后我并非没有尝试过牵引灵气,只是修为被封之后,我对灵气几乎无法感知。偏偏是方才无心起的一念,打通了关窍。
虽然只能驱使极少的灵气,但灵海中的神识已经苏醒。
为什么是这个时候?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等理出一些头绪,更为棘手的事情却是摆在眼前——我迷路了。
皇家园林确是巧夺天工,一步一景,千变万化,只可惜我在记路方面天生不足。住在苍云山上时,我不常出门,偶尔几次出门也有若淮陪同,现下竟是几百年难见的困境了。
天色逐渐暗下,远处夜幕稀稀落落点缀着几颗星星,建筑轮廓渐渐模糊起来。
我心下微沉,以叶檀的脾气,若回去寻不到我,定会大费周章寻我,在这各派云集的节骨眼上,苍云不该再节外生枝了。
几番思量之后,我闭了眼,大乘期的神识分出一缕悄无声息地穿过无人经过的花林水草,片刻后触到熟悉的气息后停了下来,我睁开眼循着神识的痕迹抬步。
我走到长青山上时,月亮正半遮半掩地隐在云后,叶檀和他的师兄师姐没有回来,房间隐没在黑暗里。
苍云派不兴仆从杂役服侍,派内许多事都是弟子们亲力亲为,严禁奢侈浮华,故而没有点着灯直到天明的习惯。
山下灯火辉煌,山上灯火阑珊。
我一步步循着神识上阶,穿过整齐的厢房,那是叶檀等人的住处,掌门则居住在山顶的长生殿里,山顶正闪烁着几点暖黄的灯火。
我在朦胧的月色里推开屋门,走上木梯,拂开层层垂下的珠帘,室内放置着一架屏风,看不分明,约莫是绘着名山大川的。
我施施然绕过屏风,将珠帘轻晃的声音留在身后。
窗外笼着月亮的云忽然缓缓散了开去,皎洁的月光从雕花木窗漏进来,映在花纹繁复的地毯上,木窗的轮廓更加清晰。摆着青瓷茶具的红木圆桌后隐约有个人的身影。
我脚步微顿,停在了屏风前一尺处。
在月光轻柔披上他的肩时,我才看清这人穿着一身白衣,几乎与月光相融,衣衫上细细描了雪松云纹,袖间压着金线,勾勒出颀长的身形,头上插了一支白玉莲纹簪,墨发如瀑披散在背后。
我不自觉收紧袖中的手。
他缓缓转过身,脸一点一点被月光照亮。他的肤色冷白,目似点漆,垂下眼就能看见浓长的眼睫,抬目时却是一副生人勿近、无情无欲的气场,薄唇轻抿,像是生来就如此严肃正经一般。
可下一刻,那双眼像是荡碎了星辰。
我听见那惯常清冷的声音轻轻念道:“师尊。”
时隔百年,竟是这般情形下相见。
我后退半步。
人影紧跟着我往前迈步。
等我反应过来,若淮已经撞进了我怀里,我跟着连撤几步撞到屏风上。
他发间是冷冷的霜雪味,束冠之后比我高了许多。
他扣着我的腰,下巴抵在肩上,与我相贴的身体似乎还在微微颤动。
我身体僵直,不能动作,或许是因许久没有和人有过如此亲密的接触。
若淮小时候性子冷,门里无人敢拿他逗趣。
刚开始拿剑时被锋利的剑气划开皮肤也不喊疼,直到练完,皮肤上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嘴唇惨白,神情也是冷冷的。
他不愿意麻烦任何人,也很少向我求过什么,宁愿自己捱着。
我索性拉住他的手,将他袖子拂上去。
他动作慌乱地把手往后藏,墨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惶恐。
“只是上药,”我倾身把他往怀里一带,握着他的手臂,免得他上药时把手缩回去,“留疤不好。”
他闻言不再动作,只是维持着最初的姿势,看我不甚熟练地上药。
“好了,这几日不要沾水。”
他盯着自己的伤口好一会,才如梦方醒地从我怀里退出去,僵硬地行了大礼,瓮着声音道:“多谢师尊。”
那段时日或许是他身上伤最多的时候,我知道他与我一样不习惯与人接触,不忍心让他受此煎熬,后来就把瓷瓶给了他,嘱咐他若是用完了就来拿。
为了此事,我问医修多要了一些药,可那瓶药拿回去后,他再没问我取过新的。
他是天生剑骨,入门比寻常人快了一倍不止。
若淮抵着我的胸膛,收紧了手臂,又叫了一声:“师尊。”
我霎时从回忆里惊醒过来,发觉眼下我与他这样抱着实在怪异。
我醒后并没有和他师徒相认的心思,只想做个独来独去的悠闲散人。若是来日飞升,他自会知晓;若是又死一次,也不叫他再经历一回当年之事。
想明白后,我轻轻挣动了一下,说:“你认错了,我不是你师尊。”
若淮猛地抬头,眼角隐隐透着水光。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我,直直望进我眼底:“我不会认错。”
我面不改色地把他手臂轻轻拂开,偏过头道:“在下只是一介凡人,与你素未谋面。”
若淮反抓住我的手臂,惶急跪下。
“弟子有错,但请师尊责罚,”他声音越来越低,“只求不要……不要再丢下弟子一人。”
我心神一震。
我向来不喜跪拜之礼,苍云上下亦是如此。若淮是我的徒弟,更是免去这些礼节。可如今......
他说他有错,可他何错之有?
一切的路都是我选的。
“你……”我下意识开口。
若淮却已经昏迷过去,手里还紧紧抓着我的袖子。
我腾出左手摸索到他的腕部。
还好,是忧思过度加上连夜赶路累得睡着了。
我轻轻叹了口气,将他扶至邻近的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