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昼夜时差
作品:《暗夜有星》 宿舍墙上的《宿舍管理条例》依旧被那颗锈钉子牢牢钉着,纸张边缘微微卷曲。地上那道由宿管周芳亲手划下的灰白色"三八线",经过几天的踩踏,边缘已经有些模糊,但依旧顽固地横亘在小小的宿舍中央,像一道无形的结界,将空间和两个作息截然不同的少年泾渭分明地隔开。
江起那边,哑铃依旧霸占着角落,地上散落着几件换下来没及时洗的运动T恤。而迟昼这边,书桌一尘不染,显微镜泛着冷光,书架上的书脊排列得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两人之间似乎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休战,各自守着界限,互不打扰,空气里只剩下一种小心翼翼的平静。
直到又一个深夜降临。
凌晨两点半。整个宿舍区都沉入了睡梦的深潭,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小虫的鸣叫,更显得万籁俱寂。迟昼的书桌上,台灯是这片寂静里唯一的光源,像一座孤独的灯塔。他正埋首于一堆摊开的复习资料和习题册中,鼻梁上的眼镜微微滑落,镜片反射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手边放着一个空了的咖啡杯,杯底残留着深褐色的痕迹。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下是淡淡的青影,只有握着笔的手指还在稳定地书写,沙沙的笔尖摩擦声是这深夜唯一的节奏。
他刚写完一道复杂的遗传图谱分析题,放下笔,用力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杯子才发现早已空了。他叹了口气,正想起身去倒点水,隔壁床铺——江起的地盘——骤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音效!
"轰!哒哒哒哒哒——!" 激烈的枪炮声、夸张的爆炸音效、还有队友激动的喊叫声,混杂着节奏强劲的背景音乐,毫无预兆地从江起枕边的手机扬声器里倾泻而出,瞬间填满了狭小的空间,将迟昼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专注堡垒轰得粉碎。
迟昼猛地一颤,手中的空咖啡杯差点脱手。他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那极具穿透力的电子合成音效和夸张的喊杀声依旧顽固地钻进脑海,像无数根细针扎着他的神经。他转过头,看向江起的床铺。
江起侧躺在床上,背对着他,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和一小片墙壁。他戴着耳机,但显然漏音严重,或者他根本就没在意音量。他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按滑动,整个人沉浸在激烈的游戏世界里,时不时还低吼一声"漂亮!"或者"左边!左边!",身体随着游戏里的动作微微晃动,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成了深夜噪音的源头。
迟昼眉头紧紧锁起。他盯着江起沉浸在游戏中的背影,又看看自己摊开的、只差最后几道题的复习资料。疲惫感混合着被打断的烦躁,像冰冷的潮水漫上心头。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那股无名火,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
"江起。"迟昼开口,声音不大,但在深夜的寂静里足够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没有回应。江起完全沉浸在虚拟的战场里,耳机里漏出的爆炸声淹没了一切。
"江起!"迟昼提高了音量,语气也冷硬了几分。
江起这才像被惊醒一般,猛地转过头,脸上还带着游戏带来的兴奋红晕。看到迟昼在台灯下冷峻的侧脸和不善的眼神,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不耐烦地扯下半边耳机:"干嘛?吵到你了?"语气里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带着点被打扰游戏的不爽。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迟昼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听不出波澜,但每个字都透着凉意,"你的游戏声音,太大了。"
"哦,知道了知道了。"江起敷衍地应了一声,手指却依旧在屏幕上飞快操作着,只是稍微把手机的音量键往下按了两格。然而,那点微弱的音量降低,对于被骤然惊扰的神经来说,杯水车薪。激烈的背景音乐和战斗音效依旧顽固地响着,清晰地穿透耳机,在寂静的宿舍里回荡。
迟昼看着他敷衍的动作和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镜片后的目光彻底冷了下来。他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转回头,重新面对自己的书本。但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文字,在嘈杂的背景音中变得模糊跳跃,难以捕捉。他捏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台灯的光晕里,他挺直的背脊显得格外僵硬。他没有再试图沟通,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噪音的侵扰,像一尊被强行固定在噪音源旁的雕像。
江起见他不说话了,以为事情过去了,很快又全情投入到了激烈的游戏对抗中,漏音的手机再次成为噪音的源头。
迟昼就在这断断续续、无法真正平息的噪音中,艰难地熬到了天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过窗帘缝隙挤进宿舍时,他终于合上了最后一本习题册。眼底的青色更深了,疲惫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干涩发痛的眼睛,没有再看一眼还在酣战(或者可能已经睡着的)江起,动作极轻地爬上自己的床铺,拉过被子,将自己裹了进去,几乎是瞬间就坠入了沉沉的、带着强烈不适感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似乎还萦绕着那些恼人的枪炮声。当迟昼被自己的闹钟惊醒时,已经是上午九点多。宿舍里很安静,江起那边的床铺早已空了,被子胡乱堆成一团。阳光透过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强烈的疲惫感和睡眠不足带来的头痛,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身上。迟昼坐起身,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下意识地看向对面那张空床铺,昨夜被打断复习、被迫忍受噪音的憋闷感,混合着此刻身体的极度不适,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他沉默地起床,洗漱,动作比平时更慢一些。镜子里映出的脸,苍白,眼下乌青,带着一种透支后的憔悴。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坐下看书。而是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冷光映亮了他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登录了校园网学生管理后台——作为学生会学习部的成员,他拥有这个权限。他的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冷静地扫过屏幕上的选项,最终精准地定位到了宿舍楼的网络管理模块。他选中了自己宿舍的房号,然后,在"网络状态"那一栏,没有任何犹豫地,点击了下拉菜单,选择了"暂停服务"。
屏幕上弹出一个确认框:"是否确认暂停该宿舍网络服务?预计恢复时间:次日凌晨。" 迟昼的目光在"次日凌晨"几个字上停顿了一秒,指尖轻轻一点。
"确认。"
操作完成。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安静得如同他平时做实验时的一个步骤。他合上电脑,将它推到桌角,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然后,他才拿起一本专业书,在窗边透进来的阳光里坐下,安静地看了起来。只是那挺直的背脊,似乎比平时更加僵硬一些。
中午,江起带着一身运动后的热气,满头大汗地冲回宿舍。他习惯性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第一件事就是扑到桌边去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嘴里还嚷嚷着:"kao,饿死了,赶紧点个外卖……"
他熟练地输入网址,按下回车。屏幕中央,那个代表加载的彩色圆圈转啊转,转了几圈后,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刺眼的、冷冰冰的提示框:
"网络连接失败。请检查您的网络设置或联系管理员。"
"嗯?"江起愣了一下,疑惑地刷新页面。结果依旧。他试着打开一个视频APP,同样显示"无网络连接"。他烦躁地抓了抓汗湿的头发,拿起手机查看。手机上的WIFI信号标志显示着满格,但同样无法加载任何内容。
"怎么回事?断网了?"他嘀咕着,起身走到路由器旁边。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指示灯一切正常地闪烁着。他蹲下来,粗暴地拔掉电源插头,等了几秒,再用力插回去。路由器重新启动,指示灯欢快地闪烁起来。他满怀期待地再次刷新网页。
依旧是那个冰冷的提示框:"网络连接失败。"
"搞什么鬼?!"江起的火气噌地一下冒了上来。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幅度太大,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他环顾宿舍,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迟昼那边。迟昼正背对着他,坐在窗边看书,阳光勾勒出他安静的侧影,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江起盯着那个纹丝不动的背影,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昨晚的情景——自己打游戏时迟昼冰冷的眼神,还有那句"现在是凌晨两点半"。一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蹿了出来:是他干的!
这个认知像点燃了炸药桶。新仇旧恨瞬间涌上心头!昨晚打游戏怎么了?宿舍又不是他迟昼一个人的!现在居然敢掐他网线?!这简直是**裸的报复!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烧掉了江起所有的理智和那条"三八线"的约束。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几步就跨过了地上那道灰白的界限,冲到了迟昼的床边。迟昼似乎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刚想回头——
已经晚了!
江起带着一身未消的汗气和怒火,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迟昼盖在身上的薄被边缘!迟昼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抓住被子,但江起的动作更快,更粗暴!
"哗啦——!"
伴随着布料被用力掀起的声响,那床叠得整整齐齐、盖在迟昼身上的薄被,被江起带着一股蛮力,整个儿掀飞了出去!被子在空中短暂地展开,然后像一片失去动力的云朵,"啪"地一声,软塌塌地落在了几步之外的地板上,正好盖住了那道模糊的"三八线"。
午后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在迟昼身上。他显然刚从深度睡眠中被惊醒,整个人还有些懵。他身上穿着一套浅灰色的、印着细小格纹的棉质睡衣,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面一颗。被强行暴露在阳光和空气中的瞬间,他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像是骤然失去了保护层。他脸上还带着浓重的、未消散的睡意,眼底的乌青在阳光下更加明显,因为惊愕和突如其来的凉意,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此刻睁得很大,里面清晰地映出江起怒气冲冲、甚至有些狰狞的脸庞。他下意识地蜷起腿,像一只被惊扰后本能防御的、困倦又狼狈的猫。阳光落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微乱的头发上,将他此刻的惊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暴露无遗。
"迟昼!是不是你干的?!"江起指着地上无辜的路由器,又指向迟昼,声音因为愤怒而拔高,在安静的宿舍里嗡嗡作响,"你凭什么掐我网?!宿舍是你家开的?!"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像刚刚结束一场百米冲刺,灼热的目光死死钉在迟昼脸上,等着他的回应或者辩解。
迟昼似乎还没完全从被窝被掀飞的惊愕和睡眠被打断的混沌中清醒过来。他蜷在床边,看着站在自己"领地"中央、怒发冲冠的江起,又看了看被扔在"三八线"上的自己的被子,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渐渐聚焦,最终凝结成一种深沉的、冰冷的疲惫。他没有立刻回答江起的质问,只是慢慢坐直了身体,伸手将被掀到一边的枕头摆正。那套过于规整的睡衣在刚才的拉扯下依然整齐,只是领口微微歪斜了一点。他抬手,慢条斯理地将那点歪斜抚平,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对抗混乱的秩序感。
"周阿姨。"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不大,却像冰水一样瞬间浇灭了江起头顶的火焰。
江起猛地回头。
宿管周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敞开的宿舍门口(大概是刚才江起冲进来时门没关严)。她一手拿着一个夹着报修单的硬壳文件夹,另一只手正抬着,保持着敲门的姿势,脸上的表情混合着错愕、了然和一丝无奈。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宿舍内的景象:被掀飞在地的被子、穿着睡衣坐在床边一脸倦容和冰冷的迟昼、站在迟昼地盘上怒气未消的江起、以及地上那道被被子盖住的"三八线"。
"嚯!"周芳放下敲门的手,走进宿舍,反手关上门,声音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我这刚接到你们隔壁宿舍的网络报修单,顺路过来看看你们这边是不是也断了……好嘛,你们这儿比断网还热闹!"她走到宿舍中央,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被子,让它露出下面那道灰白的线,"怎么?这条线是画着玩的?江起,你站谁地盘上呢?迟昼的被子又怎么招惹你了?"
江起像被戳破的气球,高涨的气焰瞬间瘪了下去,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他张了张嘴,想辩解是迟昼先掐网,但在周芳洞悉一切的目光下,那句辩解却卡在喉咙里,显得无比苍白和幼稚。
"周阿姨,"迟昼这时才开口,声音有些低哑,但异常清晰,"网络是我暂停的。使用学生会权限。"他没有任何掩饰,直接承认,目光坦然地看向周芳,"原因是江起同学昨夜凌晨两点半还在使用外放进行游戏,严重干扰了我的正常学习和休息。根据宿舍管理条例第七条,深夜应保持安静,避免影响他人。我认为这是合理的处理方式。"他的陈述依旧像在汇报实验数据,冷静、客观,条理分明,甚至搬出了条例。
周芳的目光转向江起:"凌晨两点半?外放打游戏?江起,有没有这回事?"
江起的脸更红了,在迟昼平静的指控和周芳的逼视下,他昨晚的行为显得更加理亏。他梗着脖子,憋了半天,才闷闷地挤出一句:"……我戴耳机了!"
"戴耳机?"周芳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你那耳机是摆设?漏音漏得我在楼下都听见枪响炮轰了!隔壁几个宿舍都有人投诉了,我还纳闷儿呢!"她拿出那个硬壳文件夹,翻到某一页,上面果然记录着几行字,"看看!‘306深夜噪音扰民,疑似枪战游戏’!江起,你挺能啊,把宿舍当战场了?"
铁证如山。江起彻底哑火了,像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刚才掀被子的那股子蛮横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后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俩啊……一个熬夜复习到凌晨,一个打游戏打到后半夜,作息差这么多,还住一屋,真是……"她摇摇头,似乎也觉得棘手。她弯腰,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递给迟昼:"先把被子盖好,别着凉。"语气缓和了些。
迟昼接过被子,低声道谢:"谢谢周阿姨。"
周芳又看向江起,语气严厉起来:"江起!不管怎么说,你掀人被子,这行为过分了啊!有理也不能这么横!还有,深夜噪音扰民,证据确凿!德育分扣三分!"她拿出笔,在文件夹上唰唰记下。
江起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不服:"三分?!那他掐我网……"
"掐网是学生会权限内的处理,针对的是你的违规行为!而且人家是按条例办事!"周芳打断他,"你要不服,去找你们班主任!但掀被子这事,没得商量!扣分!"她斩钉截铁。
江起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愤愤地瞪着地板,腮帮子咬得死紧。
"至于网络……"周芳合上文件夹,目光扫过那个无辜的路由器,"既然停了,就停到明天凌晨自动恢复。就当给你们俩都冷静冷静!"她最后警告性地瞪了两人一眼,"再闹出这么大动静,就不是扣分这么简单了!都给我安生点!"说完,她转身,拉开门,风风火火地走了,留下宿舍里一片沉寂和硝烟散尽后的狼藉。
空气再次凝固。阳光依旧明媚,却仿佛失去了温度。
迟昼抱着自己的被子,默默地铺好,抚平每一丝褶皱。然后他重新拿起书,坐回窗边的位置,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只是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显得格外安静,甚至有些单薄。
江起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扣分的憋屈,被当众训斥的难堪,还有迟昼那种彻底无视他的冰冷态度,像几股乱麻缠在胸口。他烦躁地抓了抓后脑勺,目光扫过迟昼苍白的侧脸,又飞快地移开。最终,他像泄了气的皮球,重重地坐回自己床边,拿起手机,对着依旧显示"无网络连接"的屏幕,狠狠地戳了几下,仿佛能戳出网来。宿舍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和迟昼偶尔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
时间在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窗外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柔和,渐渐染上黄昏的暖金色。
江起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像烙饼一样。没有网络,游戏打不了,视频看不了,连点个外卖都成问题。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提醒他午饭还没着落。烦躁和一种莫名的、难以言说的情绪在胸腔里翻腾。他猛地坐起身,目光不由自主地又瞟向窗边那个安静的身影。
迟昼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看书,只是头微微低垂,一手无意识地按着胃部的位置,眉心几不可察地蹙着,脸色在夕阳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缺乏生气。他手边的咖啡杯,依旧是空的。
江起盯着那个空杯子看了几秒,又看看迟昼按着胃的手。一个念头突兀地冒了出来。他烦躁地"啧"了一声,猛地站起身,动作幅度很大,椅子腿再次刮擦地板发出噪音。迟昼似乎被这声音惊动,微微侧过头,但目光并未真正聚焦在江起身上,很快又落回了书页。
江起没看他,径直走向墙角那个小小的冰箱。他拉开冰箱门,冷藏室的冷气扑面而来。里面孤零零地立着上次迟昼留给他的那盒1升装纯牛奶。他一把将牛奶拿了出来,盒子冰凉。
他拿着牛奶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严格属于他的“领地”),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干净的马克杯——是他自己平时喝水的杯子,印着一个夸张的篮球明星图案。他撕开牛奶盒的封口,将冰凉的乳白色液体"咕咚咕咚"地倒了大半杯进去。
然后,他端着这杯冰牛奶,站在原地,似乎在做什么激烈的思想斗争。他看看地上那条模糊的"三八线",又看看窗边迟昼略显单薄的背影。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别扭表情,抬脚,一步跨过了那道灰白色的界线。
他端着杯子,走到迟昼的书桌旁——这张桌子是迟昼"领地"的核心区域。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迟昼,只是动作有些粗鲁地将那杯盛着冰牛奶的马克杯,"咚"地一声,放在了书桌边缘,紧挨着那个空咖啡杯。杯子里的牛奶因为震动,晃荡了几下,在杯壁上留下一圈白色的痕迹。篮球明星夸张的笑脸正对着迟昼的方向。
做完这一切,江起像被烫到一样,立刻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地盘",一屁股坐回床上,拿起那个没有网络的手机,胡乱地划拉着屏幕,仿佛在研究什么重大课题。只是他的耳朵尖,在夕阳的余晖里,悄悄地、可疑地红了起来。
那杯冰牛奶静静地立在迟昼的书桌边缘,散发着丝丝凉气,白色的液面微微荡漾着,映着窗外橘红色的夕阳光晕。马克杯上篮球明星的笑脸显得有些傻气。
迟昼翻书的动作,终于彻底停了下来。他微微偏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突兀出现的、盛着冰牛奶的马克杯上。杯子边缘还残留着一点江起手指留下的湿痕。他沉默地看着,镜片后的眸光闪动了一下,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漾开细微的涟漪。那涟漪里,有错愕,有不解,或许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松动。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杯牛奶,也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看着摊开的书页。书页上的文字在夕阳的光线下似乎变得柔和了一些。宿舍里依旧安静,但空气里那种紧绷的、冰冷的对峙感,却似乎随着那杯牛奶的放置,悄然融化了一角。夕阳的金辉流淌进来,温柔地覆盖在书桌上,覆盖在那杯冰牛奶上,也覆盖在两个少年各自沉默的身影上,将之前的硝烟与尴尬,都染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色调的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