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冲突
作品:《夏末有把伞》 司机李叔帮忙搬了大部分东西,夏槐序只分到了个行李箱。
这是个双人间,从门到阳台对称着依次放着衣柜、床、书桌。房间空置时间很长,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灰。对面床铺到现在还空着,应该不会有人来了。
“先把东西放在这里吧。”夏槐序戴着口罩,麻利地将书桌擦拭好,“又带旧床单吗?”
“旧床单?”
“用旧床单把床板包一下,再铺床垫和床单会干净一些。”夏槐序一边擦灰一边解释。
宋枝寒站在门口,看着床板上已经肉眼可视化的灰尘,皱紧眉头。
李叔帮忙一起打扫卫生,把行李箱里的东西整理出来,只留下一个行李箱,把多余的箱子带走了。
“小寒,我就先走了,周六放学再来接你,”李叔在宋家干了十多年,看着宋枝寒天不怕地不怕地长大,有点沉重地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有事,你就给我打电话。”
宋枝寒站在门口,轻轻点点头:“放心,没事。”
“你把衣服收拾一下?”夏槐序看着这叠整齐堆在书桌上的衣服,再看看站在门口发呆走神的人。
“好。”宋枝寒缓步走到书桌前,拎起一件衣服。他的目光忍不住游离在房间另一个人身上,依然有点小洁癖,依然会默默关心,依然害羞不爱说话,依然清高固执不会说谎。
夏槐序把隔壁的空床铺也打扫干净了,回头看到宋枝寒笨拙地铺床。
“你该带床凉席,这个天气睡床单太热了。”夏槐序捏捏厚实的床单建议道。
“你说得对。”宋枝寒认真附和,手却继续将床单压平整。
夏槐序看着这个亲力亲为的大少爷,感觉实在别扭。他已经再也不是以前那个,什么事情都有家里安排好,缺什么、想要什么只要打电话就有专人送过来的大少爷了。
记忆里意气风发的少年被家庭变故磨平了棱角。现在的他,已经没有家了。
“今天好热,我突然想吃三文鱼,一起去吧,就在附近商场,那家店特别好吃,”夏槐序脑子一热,话又不经思考地说出了口,“晚自习六点半才开始,还来得及。”
话音刚落,夏槐序又后悔了。今天的他太反常了。
“好,现在就走吧。”宋枝寒调节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直接拎起书包往外走,一点都不在乎还没有收拾好的宿舍。
夏槐序迟疑了半秒,跟了上去,看他流畅地转动那把有点锈迹的钥匙,锁上了宿舍门。
打车到达商场。夏槐序并没去他所说的日料店,而是坐电梯直奔负一楼,那里有个大超市。
“这里!”夏槐序目光明确地找到了凉席区,指着标着特价59.9的凉席,向宋枝寒挥手,“你看看你要选哪款。”
宋枝寒对他微微点头,扭头问导购:“有真丝的吗?”
在几种花色反复比较后,宋枝寒选了一款浅蓝色、绣着海浪暗纹的真丝凉席,标价2999。
这个大少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矜贵矫气。夏槐序舌尖有些麻木,尝到了一丝略带甜味的酸涩。
结账时,夏槐序抢先递出了付款码,宋枝寒站在后面,翻找了许久才找到了价格标签,犹豫了一会儿,并没有掏出手机。夏槐序看到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意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宋枝寒抱着凉席走出超市,夏槐序看着那泛着珍珠般光泽、无声说着我很贵的凉席,悄悄伸出了手,停了一下,又悄悄收了回来,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一个很别扭的角度,在宋枝寒视线的死角,偷偷摸了一把。
然后搓了搓指尖。
嗯,很凉。从指尖到钱包的凉。
晚餐,夏槐序如愿吃到了三文鱼。
“明天摸底考试,你有信心吗?我可以把笔记借给你。”夏槐序享用着美食,心情从一开始的局促,慢慢回到以前的惬意。
“我在云城的时候也是市第一,”宋枝寒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一声,眉目间依稀有当年张狂的样子,“一个摸底考,小事情。”
夏槐序配合地点了点头。
宋枝寒突然想起一件奇怪的事:“你会怎么会读物化生,你的理想不是考北大大学中文系,以后当个作家吗?”
“我打算考清华计算机系。我爸妈还有老师都这样建议的,从职业规划的角度来看,我以后学计算机更好些,可以帮我爸管理公司,所以只有选物理。”
“就你爸那个小——公司?”
“小”字的声音被拖得很长,宋枝寒口中的讥讽根本藏不住。
夏槐序垂下眼睑,耳朵有些发烫。从小到大,在宋枝寒面前,他常常因为家世感到羞耻。
“你呢?以后也学计算机?”夏槐序窘迫地又夹了一片三文鱼,指尖抖了两下,沾了好大一块芥末。
“学计算机做什么,”宋枝寒嘴角微微翘起,眼中却全是冷漠,“子承父业么?”
“你爸那么大的企业,你甘心放弃吗?”夏槐序出于羞愧、出于惊讶、一时冲动,反应过来时已经说错了话。
宋枝寒放下手中的筷子,双肘撑着桌子。“就算我不靠我爸,以后也能比他强!”他说话一字一顿,嘴角敛去笑意,目光锐利如剑,那是独属于少年的天真和倔强,还有只有夏槐序知道的敏感和脆弱。
宋枝寒沉默了一会儿,又启唇补了一句:“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啊。”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块巨石压在夏槐序心口上。夏槐序嘴唇微微颤动,一股辛辣直冲眼眶,黏腻的腥味在口中蔓延。
过了许久,夏槐序含着被芥末呛出的眼泪,轻声说:“这家三文鱼不太新鲜了。”
“嗯,是有点。”宋枝寒的回应,更轻。
两个人默契地不再说话。
阔别两年的儿时情谊本就摇摇欲坠,被这么轻轻一碰,就碎了。
最后,夏槐序假装去卫生间偷偷付了钱,像以前宋枝寒常做的那样。这个大少爷,这么骄傲,这么娇气,以后怎么办?夏槐序抓了一把免费的薄荷糖,分给宋枝寒一个,勉强压抑住了不断从喉口冒出的腥甜。
回学校的路上,遇到了晚高峰,车内空气压抑得像要凝固。
夏槐序望向窗外,两手交握,细长的手指翻过来翻过去,像团快要打结的毛线团。
他轻轻对着窗外说了一句:“我刚刚就随便问问。”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宋枝寒转过头,好像忘记了刚才不愉快,一脸轻松甚至带点愉悦地望向夏槐序的后脑勺,“我也只是随便说说。”
“子承父业也很好。”宋枝寒刻意地强调了一下。
“我……”夏槐序看着窗上宋枝寒模糊的影子,挣扎着还想解释什么,最后却化为一声无力的叹息,闭上眼睛倒头假寐。
夏日的余晖,初升的霓虹,在少年干净的面容上纹上花色,闭上眼睛后冷漠的气息也收敛了。侧着身,漏出了半个脖颈,雪白、细腻、瘦弱,突出的锁骨线条绵延到了白色T恤下。
长高了很多,更瘦了。
宋枝寒收回目光。
晚自习不出意外的迟到了。何玉没在教室,他们偷偷从后门溜了进去。
夏槐序戴上耳机,掏出试卷,开始刷题。
微信时不时地“叮——”一声,吵得他无法安心做题。
夏槐序是大家眼中的高冷男神,但微信头像却是个可爱的儿童画小太阳,昵称【summer】。
他打开手机,初中沉寂多年的微信群里都炸开了锅,讨论着这个归来的神话,夏槐序全部设置了免打扰,继续做题。
下了晚自习,夏槐序骑自行车回到了家。
“水果放在桌上了,汤趁热喝,吃完放在桌上就行,我明天来洗。”
保姆张姨就等在门口,看他回来连忙打招呼,下班回家了。
家里又只有夏槐序一个人。
晚上正是带货主播工作的时候,这样的工作性质导致他爸爸整个公司都昼伏夜出。而他妈妈作为最早一批主播,即使在竞争日益激烈的今天依然有着不俗的影响力,更不可能为了“照顾家庭”放弃来之不易的事业。
夏槐序上一次见到父母,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他把客餐厅的灯全部打开,大理石瓷砖反射的光亮得晃眼。他喝完鸡汤,吃掉水果,慢吞吞地喝着牛奶,点开微信发现整页微信群都已经叠到了99 ,往下滑,意外地看到备注【班长谢嘉树】发来消息。
【班长谢嘉树】:你和宋枝寒是朋友吗?
【班长谢嘉树】:他有没有说为什么会转学?
宋枝寒和夏槐序都是广外初中部的学生,由于直升政策,广外高中部有过半的学生都来自初中部。
宋枝寒是初中部最耀眼的人,是永恒的年级第一,是众望所归的校草,是考前都会去拜拜的学神,所以他回来的消息自然会引起曾经崇拜者的议论。夏槐序并不意外。
而谢嘉树不同,他是广外从其他学校挖的尖子生,冲刺省状元的潜力选手,是高中这两年断层式的第一名,他和宋枝寒并没什么交集,前来打听的目的就昭然若揭了。是担心宋枝寒抢了他的年级第一吗?真虚伪!夏槐序的指尖在回复区停留。
“你要讨好宋枝寒!他爸是我们最重要的客户。”这是8岁的夏槐序最常听到的话。
“你要和宋枝寒保持距离。”这是马上18岁的夏槐序得到的最新指示。
原来虚伪的是自己。
夏槐序头朝后仰靠在了椅背上,用手盖住了脸看不清面部表情,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气声在空荡的房子里格外清晰,另一只手里的空牛奶盒已被捏变形,扭曲的外表像极了他的内心。
他真是个糟糕的人。夏槐序又深呼吸了几次,把阴暗的想法重新赶到一个小角落里,翻涌的负面情绪终于平静了些。
他打开手机,微信还停留在谢嘉树的聊天页面。
【summer】:我也不清楚。
随后,夏槐序直接清理掉了其他未读消息,关上手机。
洗澡,上床,关灯,睡觉。
另一边,宋枝寒躺在新买的2999的凉席上,手机屏莹白的光照在脸上。
【吴平】:大帅哥,回校第一天,见到想见的人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