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驱逐

作品:《我靠卖CP养活了整个缂丝工坊

    永安十年孟秋,姑苏夜雨急。


    黑云压城,白雨跳珠。擂鼓般的雨声中,平江工坊的烛火在风中摇曳,映照着这座宋国第一缂丝工坊的雄伟轮廓。


    十余间工房错落沉寂,唯最深处一室灯火正明。温问溪凝神屏息,正赶制明春御织大比的重头缂丝作品。十年心血,成败在此一举。


    只见她指尖的小梭如蝶穿花,精准地引着五彩熟丝穿过经线。脚下踏杆规律起落,每一次经纬交织便勾勒出细密纹样。


    温问溪自幼学习缂丝技艺,本是非遗缂丝传承人的她,还没来得及将缂丝技艺发扬光大,便被凭空出现的货车创飞。


    再次睁开眼时,就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朝代,成为了以缂丝闻名的温氏工坊的继承人,寄予厚望。


    尚在襁褓之中,她便被祖母抱在膝头,听着梭声叮咚,看着那些斑斓的丝线在长辈们指下化作飞鸟虫鱼、锦绣山河。


    她自幼便知自己与众不同,不仅承袭了家族精湛的缂丝天赋,更拥有一双能窥见常人不可见之物的“灵瞳”。


    这秘密,是祖母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叮嘱她必须烂在心底的禁忌。


    祖母逝后,温氏工坊缂丝名声式微,她也顺祖母遗志入了平江工坊继续学习缂丝。


    “温娘子,坊主急召!”门外好友双娘的声音突兀响起,带着罕见的紧绷,打断了她的思绪。


    闻言她心尖一颤,梭子险些脱手,又不动声色稳住心神,应道:“知道了。”


    她将小梭轻轻放进织机旁的竹匣,心头却沉:工坊正值多事之秋,多名学徒暴毙,面泛青紫;


    最擅花鸟缂丝的李娘子刚完成那幅惊艳全城的《蝶恋花》,次日便莫名坠井;


    前日邻厢的陈匠人更是无声无息地倒毙在缂丝机旁。


    人心惶惶如沸水将溢,此番召见,怕是凶多吉少。


    思索间,温问溪已随双娘穿过重重门廊,眼角余光瞥见连廊梁上一缕雾气缓缓游弋,是唯她可见的“脏东西”,正如影随形。


    双娘见她步履渐缓,担忧回头:“温娘子?若有不便辞了这回……”


    她迅速垂眸,强令自己忽略那妖异的雾气,心里默念:我看不见、都是假的、相信科学!


    面上却正色道:“无碍。坊主相召,不去既失礼,也徒增你难处。”


    双娘噤声,快步引路。


    工坊大堂早已挤满匠人,气氛凝重,坊主赵德贵立于堂中,已候多时。他手旁触摸着一架缂丝屏风,其上“百鸟朝凤”缂工精湛,纬线交织处晕染自然,百鸟振翅欲飞,直破屏风。


    正是去岁令温问溪名动姑苏、千金难求的缂丝佳作。


    四目猝然相对,温问溪想从那双眼中探询一二,坊主却极快地、几乎是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众目睽睽,她只得低头快步走向角落。甫一靠近,身侧匠人如避蛇蝎,纷纷退开。


    疑惑未散,坊主已沉声开口:


    “诸位!”


    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骨的沉痛,刺破坊内死寂,“我赵德贵,本不信邪!然工坊夜半异响迭起,器具无故翻倒,更有匠人接连殒命!”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的脸,脸上挤满“痛心疾首”,“今日,为全坊安危,我不得不查!”


    他视线巡梭,最终定格在角落里的温问溪身上。


    众人只见她长身玉立,纤细身姿似承千钧之重,温问溪心头一紧:我?我连妖气都不敢多看!怎敢和妖物交易,这不是冤枉老实人嘛!


    话音未落,坊主心腹张三自人群中跳出,尖声嚷道:“坊主!小的亲见!李娘子出事前夜,温问溪就在她缂丝机旁,死死盯着那《蝶恋花》,失声喊了句‘小心妖气’!她定是看见了缠在上面的脏东西!”


    他手指猛地戳向《百鸟朝凤》,“你们再瞧瞧这缂纹!与李娘子那幅何其相似!邪物定是沾了她的手才作祟!李娘子坠井前,还有人亲眼见她拆解此作的纬线!”


    温问溪指甲深陷掌心,那日她分明是察觉缂丝屏风上残留着与李娘子《蝶恋花》同源的妖异气息,征得李娘子首肯才冒险拆解,试图找出端倪或驱散,如今李娘子已逝,她真是有苦说不出。


    更令她脊背发寒的是,坊主抚摸屏风的手指,竟与那些无形无质的妖气轨迹诡异地同步……


    “十年了,”坊主忽地长叹,语气转柔,带着夸张的悲悯,“我视你如己出,得老坊主临终托付,更念你温氏一门凋零,苦心栽培,”


    温问溪正欲开口解释,话音未出,坊主猛地抬手指向她,眼中伪装的温情顷刻瓦解冰消,只剩下**裸的狠厉,“可你这双眼!能窥妖邪之瞳,本身即是祸根!招灾引厄,祸及工坊!”


    厅内死寂一瞬,随即哗然。


    “果真是妖祟作孽?”


    “看着温婉,心肠竟如此歹毒!”


    “妒忌!定是妒忌李娘子缂艺!”


    “那《百鸟朝凤》定是招了妖邪上身才缂得出来!”


    惊恐、厌恶、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冰锥刺来。冰冷的雨水从未关严的窗缝飘入,砸在她单薄的肩头。


    温问溪清澈的眼眸映着摇曳烛火,水光氤氲,是尊严被肆意践踏的痛楚与洞穿阴谋的愤怒。


    她心下了然:争辩已无用,对着这群已被恐惧与坊主精心导演的戏码蒙蔽心智之人,不过是徒增笑柄。


    她只深深凝望自己那幅倾注所有心血的《百鸟朝凤》,难免有些扼腕,它在坊主手中,平白负了骂名。


    “你…你可还有何话说?!”坊主厉声喝问,却是一副志得意满,胜券在握的模样。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穿透一屋喧嚣。


    坊主仿佛被这平静的反诘激怒,转向众人,声音带着夸张的颤抖:“困兽犹斗!我怜她孤苦,替她瞒了这妖瞳十年!已是仁至义尽!”


    他演到尽兴处又用袖子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痕,语气转冷,带着“大义灭亲”的决绝:“也罢!不予送官,工坊已是对你仁至义尽!温问溪,即刻收拾行囊,离开平江工坊!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休得再踏足半步,也莫再提你是我平江坊之人!”


    “望你…好自为之!”


    最后四字,轻飘飘落下,却重若千钧,砸碎了温问溪十年心血挣来的一切名望与根基。


    沉重的坊门在身后“砰”然紧闭,巨响震碎了雨幕,也彻底隔绝了工坊内最后一丝虚假的暖意,连同她过去十年在此倾注的所有心血、希冀、微薄的名声,一同被碾碎在泥泞里。


    冰冷的雨水瞬间吞噬了她单薄的身影。她打了个剧烈的寒噤,下意识攥紧手中的包袱——只有几件旧衣,一束赖以翻身的珍贵缂丝。为了明年的御织大比,她早已倾尽家资购入这些丝线,如今只余孑然一身。


    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冷得刺骨。明日,全姑苏都将知晓她温问溪是“招灾引厄的祸水”,被平江工坊驱逐。平江坊雄霸一方,被其放逐的“祸水”,谁人敢收?


    姑苏城就在前方,灯火璀璨,映照着运河上往来的繁华画舫,笙歌隐隐传来。这辽阔繁华之地,竟似无她立锥之所?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顺着湿透的衣衫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十年苦功,一朝尽丧。祖母的遗愿,温氏的复兴……难道就这样葬送在污蔑与阴谋里?


    不!绝不!


    一个近乎嘶哑的声音在她心底炸响!


    雨水冲刷着脸颊,苍白之下,某种更深沉、更滚烫的东西破土而出。姑苏容不下她?那便回温家祖宅!那里,是根,是最后的堡垒!她猛地抬起头,眼神穿透重重雨幕,亮得惊人,仿佛淬火的寒星。温氏工坊的牌匾虽已蒙尘,但屋宇永在!她还能亲手将它擦亮!


    她霍然转身,不再看那繁华却冰冷的城池一眼,踏着泥泞,步履虽踉跄,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一步一步,走向小径尽头那座在风雨中沉默的、轮廓模糊的荒宅。


    推开朽败门扉,“吱呀”刺耳,霉腐气扑面。屋内积尘厚重,蛛网垂挂。她摸索点亮油灯,昏黄光晕下,梁柱渗下的水滴砸在朽木上,嗒、嗒作响。一股渗入骨髓的寒意让她汗毛倒竖——祖宅果然藏着秘密!为洗刷冤屈,她必须探查。


    她强压惊悸,借着微光,疾步走向偏房工房。祖母临终前郑重收起的那个紫檀木匣,还静静躺在积满灰尘的旧缂丝机旁。


    “果然在这。”


    她拂去厚尘,掀开沉重盒盖。心中隐隐期待,如此珍重收纳的物件,匣内或许是祖母留下的千金地契,保她衣食无忧。


    抑或是绝世缂法,助她再次声名鹊起!


    “咔哒——”


    温问溪期待地侧目望去:匣内并无期待的珠玉宝物,唯有一个小巧的银镯与一卷色泽暗黄、边缘残破的古画卷,画卷上书有三个古篆——《山海经》。


    残卷展开一角,一只栩栩如生的饕餮纹正对她狰狞龇牙,凶戾之气扑面而来,卷身触手冰凉,正是缠绕祖宅的阴寒死寂感的源头。


    祖母临终警言如雷贯耳:“奇诡之物,近之不祥,当避而远之,付之一炬!”


    她脑中一片混乱:工坊里接连不断的命案,还有此刻祖宅里几乎凝成实质的阴寒妖气!这一切的源头,难道不是这卷被祖母称为“奇诡之物”的《山海经》?!


    烧了它!必须烧了它!只有彻底毁掉这邪物,才能斩断这无休止的灾厄!


    她没有犹豫抓起残卷,直奔冰冷灶膛。掏出火折用力一吹,橘红火苗跃起,映亮她决绝的面容。


    火焰即将吻上暗黄卷轴的刹那,灶膛内跳跃的火苗陡然一暗,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命门。


    一个清越慵懒的年轻男声,毫无征兆穿透哗哗雨声与火焰微响,清晰响彻荒宅,仿佛贴着她耳畔低语:


    “啧,小娘子好狠的心肠。焚此古卷,岂非暴殄天物?”


    温问溪浑身剧震,如遭雷击!火折“啪嗒”坠地,瞬间熄灭,只余青烟。


    她真见鬼了?!


    早知如此,她便不回祖坊老老实实找个班上,这些都是后话,温问溪现在只能强装镇定。


    “谁?!”她厉声喝问,声音发颤。


    那声音再度响起,慵懒带笑:“我正是画卷之主。我不许你毁卷。”


    话音落下,灶膛内最后一点余烬彻底熄灭。那《山海经》残卷静静躺在灰烬中,毫发无损。


    温问溪血液几乎凝固,竭尽全力扭过头,视线穿透尘埃与雨幕,投向庭院——


    倾盆暴雨织就白茫茫的厚重帘幕。庭院中央,赫然立着一道人影。


    万钧雨点距其寸许,便诡异地滑开,仿佛有无形屏障将其隔绝于天地之外。墨色古袍在狂风中猎猎翻飞,形制绝非当世。


    他微微歪头,目光精准落在厢房内僵立的温问溪身上,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弧度。


    “有趣,”他的声音穿透震耳雨声,毫无阻碍地送入她耳中。


    “你看得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