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蛰伏

作品:《我靠卖CP养活了整个缂丝工坊

    电光火石间,温问溪没有丝毫犹豫。她手腕翻飞,发间那枚素银簪已被擎在手中,簪尖迎着金线轨迹精准一挑。


    “铮!”一声清越脆响。


    金线应声活转,毒蛇般缠上簪身,却随她皓腕疾旋,竟乖顺地蜿蜒游走。


    云无咎眼底掠过一丝货真价实的讶色:“啧啧,凡俗缂丝的机巧,竟能揉进御妖之道?有点意思!”


    “这便是……妖力缂丝?”温问溪胸口剧烈起伏,指尖微麻。


    “是。”云无咎语气平淡,却隐有郑重,“千百年来,试图以人身驾驭妖气凝丝者,非死即疯。初次尝试便能引气成线,控而不散者,唯你一人。”


    狂喜稍褪,一丝疑窦浮起温问溪心头:“那你为何教我?以你之能,脱困之后,大可逍遥天地,何须与我做此交易?”


    云无咎状似无奈地轻叹一声,屈指在她额前虚弹一记:“没大没小!我如今可是你师父了!”


    随即俯身,邪异俊美的脸孔靠近,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的沙哑:“我魂寄于残卷,与其中封存之物此消彼长,离卷如履薄冰,动辄招致反噬。你助我脱困,我授你真传,各取所需,两不相欠。”


    他修长手指虚点她双眼,“更何况,你有这双能窥妖气流转的灵瞳,本就是修习移色**万中无一之人。如此璞玉,任其蒙尘,岂非暴殄天物?说到底……”他直起身,宽袖一拂,语气复归慵懒,“为师惜才,一切都是为你好罢了。”


    温问溪嘴角微抽,PUA?老套路了。


    但这还是她来到这异世后,头一回有人称她这双眼为宝物……


    虽然云无咎也不能完全算人,但也是头一回,令温问溪心安。


    虽知眼前是深不可测的千年大妖,祖母的警告犹在耳畔,然移色**的瑰丽图景、洗刷污名的渴望、对那极致绣艺的痴迷,终如烈火燎原,压倒了所有踌躇。


    她深吸一口气,迎上那双深邃幽眸,清晰唤道:“我明白了,师父。”


    云无咎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满意,矜持颔首。


    …


    翌日黄昏,姑苏城,朱雀大街。


    华灯初上,人声鼎沸。


    温问溪修整大半日,典当了仅存的一点旧物,换了些日常用度。


    她已换上一身洗得发白的素净衣裙,发间依旧只簪那枚素银簪,领着云无咎穿行于熙攘人潮。


    在温问溪言之凿凿的劝说下,他终于换下了那身标志性的妖异黑袍,腕间松松套着一个的旧银镯子,这便是匣中那个沾染了《山海经》残卷气息的银镯子,能让他短暂远离本体。


    一袭看似寻常的月白长衫穿在他身上,却因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与不经意间流露的疏离贵气,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千年沉眠,凡尘俗世倒是愈发喧嚣刺耳。”云无咎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不耐,直接在她脑中响起。


    温问溪唇角微弯,目不斜视低语:“师父若嫌腌臜吵闹,大可回画卷清静。”


    “哼。”


    一声清冷的轻嗤在她脑中回荡,却再无下文。


    路过热气腾腾的糖画摊,琥珀色的糖稀在火光下流淌生香。老师傅手腕翻飞,一条活灵活现的糖龙渐露峥嵘。


    云无咎脚步微不可查地一顿,视线牢牢锁住那旋转的糖龙。


    “没见过?”温问溪递过两枚铜板。


    “沧海桑田,千年足够改天换地。”


    老师傅嘿然一笑,糖勺精准勾勒龙鳞。


    “不过是些取悦凡童的奇巧淫技。”


    云无咎的声音依旧冷淡,视线却牢牢锁住那逐渐成型的糖龙。


    当温问溪将晶莹剔透、散发着甜蜜焦香的糖龙递给他时,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她递过糖龙的手掌上,指节匀称,却布满了细密的薄茧和几道陈年旧伤的浅痕。


    “你织了十年?”他忽然问,指尖接过糖龙,冰凉触感与糖的温热形成奇异对比。


    “十二年。”


    温问溪收回手,尖下意识蜷了蜷“从我手能握得住梭子开始。”


    云无咎微微颔首不再多问,目光似乎又被旁边卖泥人的摊子吸引过去。


    “你……”温问溪看着他灯火下显得有些朦胧的侧影,斟酌着低声问,“很久……未曾这样,好好地看过这人间烟火了?”


    他沉默了一瞬,才传来一声极淡的回应,仿佛穿过千年尘埃:“嗯。画卷为牢,从前是不能,后来……是不愿。”


    就在这时,前方锦绣庄的珠帘哗啦一声被粗暴掀开。


    张三摇着一柄附庸风雅的折扇踱步而出,举止间不伦不类,目光在温问溪与云无咎之间扫过。


    尤其在他手中那支格格不入的糖龙上停留片刻,脸上顿时浮起刻薄的讥笑:“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被我们平江工坊扫地出门的扫把星温娘子吗?啧啧,本事不小啊,这么快就攀上高枝儿了?”


    他转向云无咎,挤出一个谄媚又鄙夷的笑,“这位公子瞧着面生,不知是哪家府上的贵人?可得擦亮眼,别被这克死同门又招惹邪祟的晦气女人给连累咯!”


    真是冤家路窄。


    云无咎已不着痕迹地侧身半步,月白身影将她严实护在身后阴影里。他眼皮都懒得抬,冰冷的声音直刺温问溪识海:“聒噪。跳梁小丑,颈缠丝魔契约,生气已快被吸干,蹦跶不了几日了。”


    温问溪心头微凛,凝神望去——


    果然!张三那得意洋洋的颈侧皮肤下,几缕熟悉的妖气正如贪婪水蛭般蠕动,吮吸着他本就不多的生机。


    无情的资本家,没想到作为赵德贵的心腹,他竟也成了牺牲品。


    她压下翻涌的思绪,面上只余一片冰霜,语气平淡无波:“张管事若是闲得发慌,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家工坊里还剩下几个喘气的。”


    张三脸色猛地一僵,像是被戳中了痛处,随即恼羞成怒,声音拔高:“又在装神弄鬼!坊主仁厚,念在旧情未将你这妖女扭送官府治罪!你倒好,还敢带着姘头在姑苏城招摇过市?真当平江坊是泥捏的不成?”


    温问溪不欲与这行将就木之人纠缠,转身欲走。


    “站住!”


    张三不依不饶,一个箭步上前拦住去路,折扇几乎戳到温问溪脸上,“心虚想跑?”


    “我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滚出姑苏城!否则——”


    “否则什么?”温问溪霍然抬眼,“否则就像李娘子、陈绣娘那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雨夜,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吗?”


    “你——!”张三如遭雷击,瞳孔骤缩,血色褪尽,踉跄后退,手指剧颤如筛糠,“妖……妖女!胡说八道!血口喷人!”


    “自你滚蛋,坊内太平得很!太平得很!”他色厉内荏的嘶喊在喧嚣夜市中格外刺耳可笑。


    温问溪再不多看他一眼,与云无咎并肩,从容没入人潮。


    刚转入相对僻静的巷弄,云无咎带着一丝戏谑的声音便悠悠响起:“啧,方才那睥睨之态,倒真有几分为师的风采了。”


    温问溪低哼一声:“与一个将死之人争口舌之快,浪费唾沫罢了。”


    云无咎轻笑,语气带着几分赞许:“不错,有长进。”


    他话音微顿,转为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不过,你方才情急之下动用了灵瞳之力,虽然微弱……怕是已惊动了些蛰伏在阴沟里的老鼠。”


    温问溪脚步一顿:“何意?”


    “无妨。”云无咎语气慵懒,仿佛在说几只苍蝇,“几只不成气候的东西罢了。今夜回去,教你暂时封闭这视妖之能。”他侧目瞥她,幽眸深处掠过一丝暗芒,“毕竟有些东西,以你如今这点微末道行,看见了也只是徒增烦恼,远非你能应付。”


    一丝寒意悄然爬上温问溪脊背。夜色浓稠,二人相行无言,返回那破败的温家祖宅。


    祖宅的油灯重新亮起,自打学了妖力缂丝之术后,她苦练妖力缂丝已近一个时辰,屡战屡败!


    温问溪皱着眉,摊开被妖气灼得通红的掌心。


    “又搞砸了?”云无咎慵懒地斜倚在斑驳的梁柱旁,月白长衫被穿堂风吹得微微扬起,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那支快化没了的糖龙尾巴。


    温问溪抿唇不语,抓起桌上仅剩的一小绺上好生丝,再次凝神。


    按照云无咎所授,需引动妖气,顺着掌中繁复的纹理,如抽丝剥茧般缠绕成形。可她刚小心翼翼勾引一丝黑气到指尖——


    “滋啦!”


    黑气暴烈,瞬间将昂贵的生丝烧成焦灰,顺带在她虎口燎出个晶莹透亮的水泡!


    “哎哟喂!”


    云无咎踱步过来,用那黏糊糊的糖龙尾巴尖儿,凉凉地戳了戳她冒泡的手背,“你这哪是引气凝丝?败家也不是这个败法儿……”


    他拖长了调子,促狭地补充:“更何况,你还穷的叮当响。”


    温问溪气得牙痒痒,敢怒不敢言,她明明出生自带一家工坊,这身份搁现代还算是富二代呢!


    他忽地握住她手腕,指腹按在掌根厚茧上,“劈丝记得么?把妖气当最细的蚕丝劈开。”


    他指尖冰凉,令温问溪无端想起今早为他戴银镯时,那手腕也是这般凉意。


    妖气顺他指尖流入她掌心,竟真分成几缕细丝,恍如少时所学的劈丝。


    然她银簪欲缠瞬间,那几缕妖气骤然疯狂扭动,“啪”地炸开黑烟!


    温问溪被震退半步,撞翻身后旧织机。


    竹梭滚落,惊起尘埃。


    “急什么?”


    云无咎弯腰,慢条斯理地拾起那枚老旧的竹梭,嘴上却不饶人,“饶是你师父我,当年学这凝丝之术,也是烧穿了整整一库房的上好丝线才摸到门槛。天才如斯,尚需时日,你这小丫头片子,急个甚?”


    说话间已将竹梭塞回她手中,又道:“明日带你去城西乱葬岗,那儿怨气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最适合你这新手练胆练手。”


    温问溪盯着掌心新鲜的血泡和簪尖被熏黑的银簪,若有所思地抬眼:“师父,你好像……很懂缂丝?”


    云无咎抚过腕间旧银镯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嗯。见过一个人,织了五十年。”


    “什么时候?”温问溪追问。


    “太久了……”


    他转身走向里屋昏暗处,月白衣摆拂过地上未散的黑烟,那妖气竟如被驯服的宠物,乖顺地聚拢成团,无声无息地随他飘去,“都忘了……”


    温问溪知他搪塞,不再多言,捏紧竹梭坐回破凳,一缕生丝轻巧滑过她带着薄茧的指间。


    窗外,恼人的雨声又淅淅沥沥响起,沙沙地打在残破的窗棂纸上。


    一人一妖,相对无言。摇曳的昏黄烛光成了唯一的主角,将他们的影子在斑驳的墙上拉扯、交叠、又分离,演绎着无声的皮影。


    就在这静谧得仿佛连时间都凝滞、只剩下雨打窗纸沙沙声的时刻——


    温问溪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地面摇曳的光影。


    心脏猛地一跳!


    摇曳的烛光下,云无咎投在墙上的、原本修长优雅的人形剪影旁边,竟无声无息地、诡异地叠上了一道更为庞大仿佛蛰伏巨兽的暗影!


    那兽影獠牙隐现,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快得如同错觉!


    几乎在温问溪瞳孔收缩、汗毛倒竖的刹那!


    “噗——”


    桌上的烛火应着云无咎宽大袖袍的猎猎一挥而灭!浓稠如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祖宅!唯有窗外渗入的、被雨水打湿的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二人模糊僵硬的轮廓。


    死寂!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下来!


    黑暗中,温问溪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擂鼓般狂跳的心音和压抑不住的急促呼吸。


    刚才……那是什么?!


    是他的真身投影无意泄露?还是……那所谓的封印,其实并不如他所言的稳固?


    巨大的疑窦与寒意攫住了她,温问溪僵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仿佛黑暗中随时会扑出那影中的凶兽。


    时间在死寂中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如同在刀尖上煎熬。


    “你在想什么?”云无咎幽冷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打破了这噬人的黑暗,仿佛就在她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