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作品:《尤里的安可

    “你知不知道你多大?你27了!”


    像例行公事一样,孙禾倩的催婚拷问从来都不挑时间。


    “正值当年啊,”孙尤里整理着母亲要用到的生活用品像往常一样回答她:“我跟你说过了,恋爱的事情急不来的。”


    “我又不是要你立刻领人回家,你不能总是这么消极知道吗。”


    “我一直很积极。”


    “你是不是又私下拒绝和人家见面了,这也算积极吗孙尤里,那我这又算什么?”


    孙尤里讪笑不回答,自从回国后每次见面都是这个话题,她已经可以做到心平气和的回答她的质问了。


    “我问过了,江医生有一个单身的儿子,年龄也蛮合适。”


    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


    “妈,江医生是我老板托人才请到的,你不要打扰他。”


    “我已经跟人家......”


    门口传来敲门声打断了对话,一个护士推门进来:“家属来一下。”


    孙尤里把一个苹果塞到母亲手中,出门穿过走廊跟着护士走到办公室。


    拉开办公室的门,同时感到一股推力,一个男人在门的另一面。一个眨眼的时间,那男人的身体几乎贴到她的脸上来,铺面而来是墨水的味道,像是打翻了一瓶墨水在身上。


    两个人近到孙尤里的脸快要碰上那条黑色的领带,抬头只能看到领带上面的脖颈。


    他快声说了句抱歉,声音沉沉得贴着尤里的耳边落下,便和孙尤里擦着身过去,快步离开。


    只看到一个背影,合身的西装被熨烫的没有一丝褶皱,又因他宽大的后背紧贴在身上,敞着的衣角被带动向两边掀起来。


    看起来急匆匆的,但尽管如此还是能看得出他穿着考究。


    孙尤里看了一眼便径直走进了办公室,屋里的江医生听到进门的声音抬起头看到孙尤里,陷在思考中的表情突然豁然开朗。


    “江医生!”孙尤里打起精神,尽可能的让她看起来没有什么负面情绪。


    江承东盯着她看,身体前倾着。这个医生看到她好像很兴奋,一副与她相熟又好久未见的模样,可她不记得她认识这个人,心下有些困惑。


    “你就是孙女士的女儿吧。”


    “是我。”


    江承东咳嗽一下,好像终于把正事想起来:


    “那,我们来说一下孙女士的情况吧。”


    和医生的对话进行了很久,走出办公室前,她的耳边都是嗡嗡作响的声音,唯一清晰的是医生对母亲的审判。孙尤里走在医院外面的花园路上,迟迟不肯回去,手里是拿到的化验单和片子。


    “孙女士确诊为脑癌,目前是胶质瘤二级,目前看起来还是.......”


    她对脑癌的了解不深,她知道她会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失去她的母亲。双腿把她带到医院楼下,她正逃避着面对孙禾倩。


    医院的室外花园到处都是绿茵,孙尤里不知不觉走到一处被绿植包围的小路,一个拐角出撞上了一个人,她侧身让开路。


    “孙尤里?”


    面前的人叫住她,是个男人,她认真看了看。


    “学长?”


    好像是高中时的一位学长,孙尤里一时记不起他叫什么。


    男人看出她的疑惑。


    “我是江默辰,还记得吗”


    “是你,我记得。”


    孙尤里将这个名字填入记忆的空白,高中的百日誓师大会上她曾亲自念出过,江默辰作为优秀毕业生返校演讲。


    她不由得将眼前的人与之前对比,今天的他看起来有点狼狈、有点......不修边幅。


    当然了,她自己也没体面到哪去。


    孙尤里是在公司赶过来的,她很久没有见到她的母亲了,再次接到她的电话是她在医院的消息。


    她身上穿着放在录音室随手拿的一件卫衣,头发是一通疯跑后胡乱扎起来的,此时肩旁往里扣着,背也挺不直的样子。满脸心事在告诉眼前的人,她没心情搭理任何人。


    “没想到在这遇到你,你看起来不太好”。


    江默辰牵强的搭话,他现在心情也很差,自己已经在长椅上坐了很久,一时间不想面对自己的祖母,可他答应了还要回去看她。


    看到了曾经认识过的人他就像上前说几句话,似乎这可以让他进入另一个状态,逃避掉眼前正在往外涌的情绪。


    孙尤里苦笑一下,缓缓地像旁边的椅子靠近,坐了下去。


    “在医院能有什么好事。”


    江默辰了然,看着眼前这位学妹的脸,略作沉默,随即递上自己的名片开口道:


    “那我先不打扰了,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联系我。”


    发觉得自己有些失礼,孙尤里终于扬起笑脸:


    “谢谢学长。”


    接过名片,“江默辰—自然餐饮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孙尤里有点吃惊,抬起头的时候,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是刚刚在办公室门口见过的人。


    江默辰离开之后直接去了医院的车位,坐在车里,半晌没有发动车子,回想着刚刚医院内发生的事。


    虽然术后一直有这个症状,可祖母说最近腹痛异常明显,吃饭噎得慌,反流更严重了。江默辰马上带祖母赶来医院检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癌细胞太狡猾,从结果来看并没有检查出来。但询问负责的医生,得到的回答是要做好心理准备。


    意料之中。


    江默辰随即转路踏进父亲的办公室,开门见山请父亲帮他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女孩,他说他想结婚。


    江承东愣了一下,并没有感觉太惊讶。


    “好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父亲您觉得人品过得去就可以,只是,我得快点。”


    江承东不自觉笑了出来:“我儿子终于知道着急了,之前你祖母催你那么久你都......”江承东止住话头,他对面的儿子正抬着眼打量他。


    “你还笑得出来呢。”江默辰表情很冷。


    江承东没有介意,这个儿子确实和他们夫妻二人不太亲近。


    “默辰,我是个医生,从你祖母被查出胃癌的那一刻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天迟早要到来,我们要做的是让她在现有时间里,不管身体还是心情都不要再多受罪。”


    父亲说的话,江默辰心里很清楚,昨天看到祖母的状态,江默辰心里已经有了事态的轮廓。


    父母长时间的缺席,可以说他是被祖母带大的。他的祖母言传身教,让他无论什么境地都保持坚毅。


    今天他在车中短暂地卸下来浑身的力气,颤抖的双手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他在任何事上,都是处于一个支配者的存在,他也习惯了由他来掌控事态。


    死别,却是一个他无法掌控的结局。


    他知道祖母唯一担忧的就是他至今没有一段感情,祖母害怕他今后都很难拥有自己的幸福。如果这是祖母最大的心事,江默辰不会让祖母有这样的遗憾,不仅如此,他还要尽快。


    江默辰的车子驶离医院,孙尤里也推开了病房的门。


    四目相对,是孙禾倩先开口:


    “孙尤里?”孙禾倩没有问她医生怎么说她的病情,孙尤里却一下红了眼。


    看着母亲此时稍显温和,眼眶里的泪水几乎要落下来,嘴巴也忍不住地颤抖,被她控制住抿成一条线。


    她不想失去孙禾倩,虽然医生说病情是积极的,可想到那个最坏的可能,她就像被撕碎心脏一样。


    孙尤里对母亲的情感一直有些复杂,东亚小孩有一种普遍的原生家庭的困境,孙尤里在出国之前的18年里几乎得不到孙禾倩的认可。而18岁后,在尤里漫长的寻得自洽的过程中,她与孙禾倩却变得不再像一对母女,孙禾倩不再针锋相对,孙尤里却也无法亲近。


    只记得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并不是“你做的不好”,而是“你还能更好”。


    当然了,小心翼翼完成一切的尤里,没有人能说出她哪里没有做好。


    孙尤里依旧能感受到母亲对她是有爱的,像多数母亲一样,好像有着能够为你付出所有甚至是生命的爱意,但孙尤里感受到更多的是孙禾倩对她情感的漠视。


    她的哺育是有倒刺的鞭子,爱是真的,伤痕也是。


    而自从高一那年父母离异,父亲回到自己的国家,孙尤里几乎无法直面这份爱。


    面对高额的培训费用,孙禾倩用了全身的力气将孙尤里送到国外,艺术学府的顶端,那也是孙尤里能力能达到的地方。


    孙尤里的天赋来自于父亲,那个浪漫的男人是个在美国做钢琴教师的意大利人。


    高中难熬的三年她自断手脚般斩断对父亲的思念,她痛恨那个男人。她同情他的母亲,爱上一个浪漫而无能懦弱的男人,他可以为爱情辗转到异国他乡,也可以为自由抛弃妻女。


    但最难熬的是在异国他乡读书的六年,高额的消费、难以融入的环境都是孙尤里能够解决的难题。


    只不过她以为留学是一场逃离,但孙尤里全天下最爱的还是自己的母亲。


    她也用尽全力反哺,并对母亲发出柔声的控诉、讨要夸赞,对她来说这更多是对过去自己的慰问。


    孙禾倩大概也在试图理解女儿,她们的关系得到修补。只是孙尤里在想要给予拥抱,想要表达情感时,心里总是像麻绳一样拧巴。


    “身体不舒服为什么不早点跟我说呢?”女儿没能藏住尖刺,她知道她不应该这样。


    孙尤里让自己缓和下语气,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来,低着头不肯看对面的女人。在外面坐着的这段时间让孙尤里从刚刚的情绪中缓过来。细想医生的话,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可控的,不要先母亲一步被击垮。


    “你千万不要太焦虑,医生说了,现在瘤长势很慢,还是比较好控制的,我们积极治疗,会有好的那一天。”


    孙尤里没坐一会又站起来:


    “你先在医院住着,我先回家把用的拿来,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告诉我。”


    看向孙禾倩,她正打量着自己,坐姿看起来有些乖巧,孙尤里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气氛一下放松下来,孙禾倩抓准时机同她讲:


    “我想你去相亲。”


    “妈!”这女人都不问问自己病情具体什么情况吗?孙尤里不知道刚刚江医生已经来过一次。


    “我没事,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


    说完孙禾倩一股脑把一个小纸片塞到尤里手中:


    “好了好了,你先去你先去,我正好休息一下。”女儿有思想,不能逼不能急,给她点时间考虑,但是不去也是不行的。


    尤里好无奈,但是已经习惯了。看着孙禾倩背着她躺下,窝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尤里没有说出拒绝的话,转身离开了病房。


    关上房门,孙尤里展开那个变皱的小卡片,是一张名片。


    孙尤里瞪大双眼,这张名片和刚刚那位学长给她的并无不同,上面赫然写着他的名字——江默辰。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