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谁的乌尔朵3

作品:《来世所去且看此时心

    他们又回到了当雄服务站的酒店。


    李择竹抬手摸摸被雪打湿的衣服,取下折起的袖口和裤脚,拧干水分。桑吉洛隹的衣服他穿着有些大,他自己的衣服也不知道在哪?


    正欲开口问时,桑吉洛隹的声音响起,“先去换身衣服吧”说着递过来一身同样绛红色的衣服。


    李择竹接过衣服,行吧,反正不急于一时,湿衣服让他冷的难受。


    衣服上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檀香与草木的气息混杂,独特而沉静气息扑面而来。


    桑吉洛隹坐在另一张床上,身穿绛红色绣暗金花纹的僧袍,袍襟垂落至脚背,上身有一半披在左肩,右臂裸露在外,手中握着念珠,眉眼沉静,眼神悲悯。


    身体真好,零下20度还光着膀子,也不怕冷。


    尽管李择竹转过身去,依然能感受到背后桑吉洛隹的目光,从湿透的裤脚一路扫到后脑勺。


    他心中知晓,这个人觉得他很异常,但是他懒的解释,也懒得伪装,大不了梦醒或者死亡?


    桑吉洛隹看着李择竹一动不动的身影,淡淡开口:“你,今天在湖底有什么特别的发现吗?回去可能需要去灵异局配合调查。”


    李择竹神色如常,冷淡拒绝:“为什么调查?是我破坏的你们那个基站?”想试探他,没门。


    他伸手拉下拉链,指尖微颤,有点冷。


    就在脱下背心的一瞬间,桑吉洛隹突然起身,快步上前,声音难得急切:“这是……”


    李择竹诧异地回头:“怎么了?”从镜子里看见的情景却令他心头大震。


    他白皙的后背,那里被一颗黑色的树占据,树根深深嵌入他的腰间,主干沿着脊柱向上延伸,在第七颈骨处停住,两侧的枝叶层层叠叠,右侧止于肩胛骨外缘,而左侧则蔓延至锁骨,延伸到戴着戒指的左手中指,显得既诡异又艳丽。


    “你身上什么时候有的这个?”桑吉洛隹的声音透着诡异的冷淡,手伸过来又垂下去。


    李择竹神色淡淡:“怎样?”他伸手摸向腰骶部,他知道他从出生起那个位置就有一个胎记,类似于树根。


    现在居然有满背都是,和他的胎记位置严丝合缝,像是本就是一体,看桑基洛隹惊愕的样子,说明这个既不是择竹身体原本有的,也不是他自己原本有的,所以果然还是梦,是他自己造的吧。


    旁边桑基洛隹缓缓动手,取下搭在肩上的披帛,解开腰带,脱下僧袍,随手丢在旁边的床上,发出一声轻响。


    又脱下上身仅有的背心,转过身去,等了片刻,身后竟无动静。


    他眉头轻皱,转回身。


    此时,李择竹站在原地,双手还放在裤腰上,像是要誓死守护清白,又像在努力抵抗零下20度的寒冷。


    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几秒钟后,他目光抬起,直视桑吉洛隹的脸,语气震惊“你身上怎么也有一颗树?”


    桑吉洛隹的后背上有一颗与李择竹相似的大树,只不过那树是金色的,只附在后背,没有蔓延,一闪一闪,像是在呼吸,同时李择竹感觉到他后背的树也在动,像是在回应。


    桑吉洛隹同样感受到菩提印记的变化,没有动,也没有回应,直到下一瞬,他穿上背心,捡起旁边掉落的衣服,随手扔回李择竹的怀里,语气平淡的说出让人心惊肉跳的话:“你不是择竹!”


    李择竹抬眸看他,目光掠过他肌肉线条明显的肩颈、深邃的眉眼,落在那双金光流转的眸子里“那你说我是谁?”。


    桑吉洛隹一步步走近,带着浓郁的檀香,站在择竹面前,微微垂首,几乎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香气,像雪落在木头上,以前只有药味,现在却是干净中多了一丝凛冽。


    “你不是见过吗?”桑吉洛隹的声音依旧冷淡,却带着笃定。


    李择竹从愣怔中惊醒,抱着衣服后退半步,脸上闪过一丝茫然,正想发问,桑吉洛隹却已经穿好衣服,转身走到另一边的床上上坐下。


    他沉默着转身,走到角落穿上衣服,随后走过来坐下。


    此时,他看见桑吉洛隹探究的眼神,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淡淡道:“我忘了。”


    桑基洛隹:“那你还记得什么?”


    “那些灵体为什么会攻击?”李择竹的声音淡淡。


    桑吉洛隹盯着李择竹的神情,片刻间紧握拳头又松开:“我是因为那棵树才成为唯一的三身辩经者,你以前都是在装傻吗?那个戒指是怎么回事?”


    沉默片刻,李择竹答非所问:“三身辩经者是什么?”


    桑吉洛隹淡淡开口:“一身因果律,二身七情具,三身法则者。”


    李择竹:“听不懂。”关于是否装病、收灵的事,他没做任何解释。


    李择竹斜倚在床上,顺来的烟已经抽完,他无聊地摩挲着手上的戒指。


    灯影下,桑基洛隹端坐在桌前抄写经文,神态恭敬,字迹工整。


    还特意点了酥油灯,燃起一缕藏香,右手轻轻悬空,左手仅用指尖轻触着经书的一角,生怕玷污了这洁净的文字。


    李择竹暗自琢磨,怎么才能证明这不是梦呢?死一次?


    大概因为痴傻的原因,择竹的记忆是混乱的模糊的,又因为择竹记忆和他以往梦境里总有相似的地方,导致他对现下也是一知半解。


    只知道长大后他们其实并不多熟悉,他痴傻多病,连学习都是请了家教在家里勉强学学。


    而桑基洛隹就像是一个完美的人设,健康,聪慧,优秀。他们为什么两看相厌呢?择竹记忆里也没有线索,但是也不难推测,毕竟谁会和一个痴傻又麻烦的人做朋友呢!


    他凝视着桑基洛隹的侧脸,脑海中浮现出这两天的遭遇。


    先是第一层梦境车祸撕裂,又是第二层梦境魂穿同名的人;接着被各种恶灵骚扰。


    还有能力的变化,在原来的世界他只是能看见和现实世界重叠存在的灵界,但是一般灵体是没法影响人类,人更是对灵体毫无察觉。


    至于戒指的运用,收灵的能力都是从梦中无数次死亡的经验里积累出来的,虽然每次都失败了,身死了,但是不妨碍他有了很多条件反射般的技能。


    这个世界的灵体会主动攻击人类,还觊觎他的身体,不知道是觊觎他能通灵的能力,还是觊觎这副身体,又或者是他左手那个可以收取一切灵体的戒指,那时候听见的‘你已经是半灵体’是什么意思?


    檀香缭绕,灯火摇曳,他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


    桑基洛隹合上经书,恭敬地回向功德,收起笔墨。


    他转身,目光落在另一张床上闭目养神的李择竹身上。


    李择竹半倚在床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阴影,灯火映照下,他的脸庞透着一抹温暖,却掩不住那份冷白与虚弱,这样看上去和以前几乎没有太大变化。


    但是睁开眼的择竹,和曾经的那个痴傻,胆大,爱作死的人完全不一样,其实在择竹第一次晕倒时,他感觉到了异常的能量波动。


    虽然不在拉萨他不能完全发挥三报身能力,当时并没有灵体在附近,他没有在意,看来是择竹有什么奇遇,他偷偷跟着出来,是和这些能量有关么?


    桑基洛隹回过神,眼底神色难以捉摸。


    他再度凝视李择竹,目光迅速扫过他左手的戒指,又移回他苍白的脸庞,拿着念珠的右手微微抬起又迅速放下,桑基洛隹顿了顿,眼中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十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如今的他,已是堪布身边最优秀的侍从官,严格持守戒律,一心修慈悲之道,对佛教经典烂熟于心,各种仪轨了如指掌,只差时间的积累,等待着考取格西学位。


    出生家庭的富裕与无尽的爱,使他无欲无求,一心向佛,修行之路顺风顺水,每日打坐,观想自己是一盏酥油灯:“火光不摇曳,方照三千界”他一直觉得自己像一个风筝,向往的只有遥远天际的彩云。


    可是唯有面对这个人时,他总会有些莫名其妙,情绪极其不稳定,难以自控,潜意识里他觉得那个人不该是那个样子,却又无法改变现状。


    他伸手在李择竹面前晃了晃“醒醒,困了就好好睡。”他语气极轻,却带着一点催促。


    李择竹睁开眼,眼神与他短暂相交,目光里有一丝迷蒙,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哦!不想睡了!”


    桑基洛隹看他不打算继续睡,便退回榻上,轻声说道:“我母亲在生我时受伤导致早产,这事你知道吧!”


    李择竹搜索记忆:“嗯,听说过。”


    “但是我之所以能活着,是因为我父亲请兰若寺的堪布以秘法将我救活,和菩提树命脉相连,那时候我后背就有了这个菩提法印。”桑基洛隹说。


    李择竹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之前的问题。


    又抬起手撸起袖子,看了眼胳膊上黑色的纹路,表情有一点嫌弃:“所以呢?”


    他不等桑基洛隹回应,继续问道:“灵体为什么可以攻击人类?”


    桑基洛隹眼神怀疑的看着他,似乎是不相信他真的不知道其中缘由,但是想起他不曾上过学,又解释道:“二十年前因为出生率的持续降低,很多人死了以后无法去轮回,又不想投胎去别的国家。”


    沉默了几秒又说:“灵界灵满为患,灵界和现实的壁垒出现破裂,有些灵又舍不下人间烟火,就出现了很多附身,甚至抢占身体的事件,尤其是老年人,国家异能局开始出手干预,五年前建立了中微子基站,研究出了灵能感应枪,为了人类利益,大肆抓捕灵体,投入基站。”


    说话的时候桑基洛隹一直在转动佛珠,这串金刚菩提佛珠,质地坚硬,色泽温润古朴,和他院子里那颗百年菩提树同宗同源,是堪布亲手赠予他的,承载着岁月的厚重与传承。


    他没有忽略收灵时李择竹一瞬间变色的眼睛,前边试过了,他灵魂并无异常,那就说明他还是择竹本人,而不是被什么控制了,难道说择竹因为某种未知的能量恢复了神智?


    李择竹神情恹恹,暗自沉思,如果是梦,这个完整合理的世界观,是第一次遇见,但是谁能帮他证明这不是梦呢?


    他摩挲着戒指回应:“那现在这些是?”


    桑基洛隹盯着他的戒指沉默片刻:“我本来是去那曲分站去处理暴乱的,现在纳木错基站被毁,看来其他分站可能也出问题了!”


    李择竹嗤笑道:“能力不行啊!”说完他打了个呵欠,眼里浮现出湿润的水光,瞬间少了一点冷意。


    桑基洛隹拿起终端看了一眼,已是深夜,便开口道:“睡吧,明天回去再说!”


    第二天,李择竹睡醒时已是日上三竿,一夜好眠,让他更加确信自己在梦里,因为在现实里,他睡觉没有哪夜是不做梦的。


    雪后高原的天空宛如一块闪耀的蓝松石,清澈而透亮。


    下午时,他们回到了拉萨,睡了一路的李择竹打量着窗外的风景,熟悉又陌生,不得不说这个梦里的城市让他觉得安心。


    桑基洛隹提议送他回家,他拒绝了,他从小没有父母,在孤儿院长大,没办法这么快适应和别人一起生活,好在桑基洛隹相对算是熟人了,所以跟着他回了寺庙。


    车一直开上了半山腰,眼前是一处干净整洁的二层小院,院子中央矗立着一棵巨大的菩提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这是我的僧舍”桑基洛隹说着递给李择竹一个蒲团。


    李择竹没接,蹲在菩提树下,看着树根处裂开一掌宽的缝隙,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所以这是和你命脉相连的菩提树?”。


    “嗯。”执空低声应道,内心其实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淡定,因为菩提树的加持,他发挥出了三报身的全部能力,他看见择竹的灵魂状态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完美,不似曾经的总是要散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