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囚笼

作品:《与未婚夫的兄长

    又是这种不容推拒的语气。


    崔妩抿紧了唇,并不乐意听从他的话,而陆衡站在松林之下,便也就静静瞧着她,平静的视线拂在她的脸上,仿佛笃定她会向他走来。


    二者间流动着古怪的氛围,看似是静谧流动的河水,其实河上凝了层冰,幽冷至极。


    陆衡毫不收敛自己的强势,崔妩只感到如芒在背,她受不住他如此打量她,悄无声息地软了态度,往前走近。


    “再近些。”陆衡看着她过来,一种诡异的满足感自心底油然而生,他让她再近,崔妩明显又有迟疑,他本就没想将她逼得太紧,所以第二步是他上前。


    相隔半臂的距离,陆衡站在她身前,覆落下一片阴影。


    崔妩是怀着意图来找他,可等她真正见到此人,喘息间想到的只有回避。


    “听闻,顾娘子不再饮汤药了。”陆衡先出声。


    崔妩惊讶他会知道不久前才发生的事,但是转念想想便也不觉得意外了,只是她愚钝而已。


    既知道院子里的那些侍女嬷嬷们都是他的人,她的一举一动和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异,她竟然还想着特意过来寻他解释,不是愚钝又是什么?


    崔妩自嘲。


    “郎君……消息灵通。”想了想,崔妩笑着望他,道出这一句。


    陆衡自当知晓她这一笑不是示好,而是不满,他轻声慢语:“今日便罢了,若明日嬷嬷再端来汤药,万望顾娘子服用。”


    腕上三寸的手臂处,还留着新鲜的伤口,那碗药她一定得喝,为她身体康健着想,这要求算不得过分。


    “嗯?”陆衡在等她回应。


    崔妩面色不愉。


    从始至终这男人手里都捏着一根弦,再一分一分地将弦收起,最后紧绷的琴弦缚着她的身,令她不可动弹,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有一声不甚甘愿的,“知道了。”


    以她答应往后每日服用那奇怪的汤药作为最终点,事情也该了结。


    “且容我先行一步。”崔妩匆匆话别,和他独处的这半炷香的时间,已抽空了她全部的精气神。


    不想见他点头,崔妩便要动身,却先听他道了一句:“等等。”


    还要等什么?


    眼看他向她伸来的手掌,崔妩想假装没听到都难。


    陆衡宽大的手掌出乎意料的落在了她的发上,拨弄发鬟稍动了下,边角处坠着的那支花钗被他取下。


    崔妩的视角里望不见这些,她只能看到他清晰的下颔、修长的脖颈……她不敢动唇,只怕自己一张嘴,温热的气息就会喷洒在他颈项处,这会更糟。


    时间停滞许久,陆衡才松开手,离她远些。


    他看了眼她的发鬟后,主动问她:“可要我派人送你回去?”


    崔妩摇了摇头,不论他说的是客套话还是真心的,她都不需要。


    “那好。”


    陆衡平淡接受,目送她离开,又补充道:“娘子慢行。”


    崔妩走过院前罗汉松,走得更远些,她再难忍心中压抑,把腿一路跑回东院,气喘吁吁,发肤湿润,从额前垂落的发丝黏在了她的眼角。


    小絮看她这幅样子回来很是诧异,赶忙问她,“娘子可是有哪里不适?”


    崔妩摆了摆手,只说自己想要洗漱。


    “奴婢这就去安排。”


    待小絮走后,崔妩又歇息许久,这才平复心情也恢复了一些力气。回忆不久前的事,崔妩坐到妆奁前,对着镜子照了照。


    偏过头检查时,一支斜入发鬟的白玉簪入她眼眸。


    她今日没有着这样式的簪子出门,在这白玉簪的原本位置上别着的,是一支艳俗的花钗。


    是谁取下花钗,又将白玉安上,已一目了然。


    强行看管住她的自由,管她吃药,连这微末小事都要管。


    他所做的种种,早已经超出了他们“约定”的范畴。


    崔妩一把拔了白玉簪,松手摔在了地上。


    -


    新药汤的味道真的很奇特,被几味药材狠狠掩着的血腥气越来越浓,每每喝完崔妩总是反胃,不过不得不说,她近来确实感到身子大好,不再像之前还在竹馆时那样郁郁闷闷的难受。


    许是真的有用。


    崔妩紧锁着眉头饮下,放下碗后她赶忙到窗边透气,血腥味尤在口鼻里挥散不去。拿过侍女放在旁边的酸梅干,崔妩咬了一大口,口中滋味杂陈,缓和许久才让怪味消失。


    “院子旁边有一处池塘是吗?”崔妩问侍女。


    “娘子是要过去?外面日头烈得很,奴婢去备些冷器一齐带过去吧。”小絮高兴道。


    娘子是喜静的人,总不爱出门,娘子不出门,她们这些做侍女当然也不能出去。娘子好不容易想逛逛,侍女们自然得准备得越齐整越好。


    “如今也才刚刚入夏,娘子身子单薄,还备什么冷器?”有年纪的嬷嬷斥责道。娘子都未决定去与不去,在嬷嬷看来,全是小丫头贪图享受,哄着娘子出门好换个地方躲懒。


    小絮委屈得很,被嬷嬷说得抬不起头。


    “嬷嬷,近来天气炎热,这也是我的意思,不必责怪小絮。”崔妩解围道。天气乍热,温度升得过快,她昨日夜间被湿汗闷醒,今天白日果然是最最热的时候。


    听娘子说话,嬷嬷也没有松口,反而板着一张脸,苦口婆心劝道:“顾娘子,您也真是任由这些小丫头们胡来,就算您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想想别的。”


    别的,什么?


    崔妩疑惑。


    “今日这冰器实在没人敢做主替您取来,若您实在怕热,又何必偏要往莲池走一趟。”嬷嬷再道。


    没人敢做主。


    是了,她差点忘了,在这座宅邸中,她自己是做不了自己的主的。


    奴仆们前呼后拥,也仅是因为他们的主人在意她这副身子里或许存有他的子息。


    果然是一座,更大的囚笼呵。


    崔妩没心情再去莲池。


    到了晚上,她又做梦。


    梦到自己成为一尾鱼,甩着尾巴游荡在莲池中,涟漪波光摇曳,注定游向远方。


    隔几日。


    用完那碗药后,崔妩呕了出来,嬷嬷们心里面都咯噔了下,有的安抚住娘子,有的去请大夫来,还有自告奋勇向郎君报讯者。


    过来的是医女。


    医女一直都住在宅邸内,所以来得很快。


    青青在帘帐内待了许久,出来之后被嬷嬷们围着问她诊断结果。青青收拾药箱,随口一句:“诊不出来。”


    “什么叫诊不出?你不是医士吗?娘子都那般难受了,怎么可能什么都诊不出。”嬷嬷的欢喜落了空,向医女反复确认。


    青青没工夫理会这些聒噪声。


    她又见到那个女子了。


    第一次见她,她虚弱苍白,她昏迷时,是郎君亲自给她喂了药。


    这一回近距离接触,她的身体好转了很多,也让青青惊觉她的美貌。


    在追随郎君,从江别郡到云州的两年时间里,青青从未见过有比她更为貌美之人,更不提那女子本身就与郎君……关系匪浅。


    郎君醉心公事,至今没有成家,他身边也很少有女子出现。若有,那也是和她一样,承蒙郎君恩情,愿意报恩追随,但陆衡大多都只会给对方一笔可安身立命的银钱,不会真的接纳。青青能够留下,全然是因为承了一手祖上传下来的好医术。


    她是有用的人。


    但她不觉得,现在躺在帘帐后那张床上的柔弱女子,也对郎君有用……


    “青青姑娘,你倒是说话呀,进去给娘子诊了那么久的脉,总得要说些什么吧?”


    青青咬了咬牙,面对嬷嬷们的追问只觉不耐烦。


    这群只会伺候人的老婆子,是不是觉得那女子是郎君的妻、妾、外室?所以一心盼着女子有孕,也好令她们鸡犬升天。


    可笑。


    “还是再为娘子仔细诊诊吧,什么都诊不出,待会儿郎君来了,姑娘也不好交代吧?”有嬷嬷劝道。


    听到就连这点微末小事她们都要向郎君禀报,青青脸上表情更不快,幽幽道:“郎君近来忙得很,可不是什么人都会理会。”


    她想着先去向郎君禀明了这事,郎君就不会过来了。背起药箱就要走,帘帐内却传出娇媚的女声。


    “请留步。”


    崔妩坐起身。


    小絮立马拉开帘子,看着将走未走的医女,崔妩再道:“请问,我这是怎么了?”


    青青知道她应该像那些婆子一样,把此女当成半个主子对待,可看着她姝丽无匹的脸。


    故意说了呛人反话:“不过是呕出些酸水,没什么大碍,只是娘子往后还是少用寒凉之物为好,若有人想以此混淆旁的症状,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她的意思是崔妩有心假孕。


    众人听闻,神色各异。


    崔妩则做出无辜状,懵懂地看着医女。


    青青见她模样,平白生出闷意,心里想着,这女子还是病弱在床的时候最顺眼。


    因为青青口无遮拦的一番话,众人间鸦雀无声,青青也自知说话过分些,但她就是看不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因为花楼欢场的污秽事来到郎君身边、入了郎君的眼,谁知道是不是针对郎君的另一场设计?


    崔妩望着医女离开,若有所想。


    今晨侍女过来之前,她看到桌上隔夜的茶水,饮用了少许,果然胃恙作呕。崔妩本想折腾出点事来扰一扰陆衡的安宁,却没想到会迎来这样一份意外。


    事情是好,还是坏呢?


    青青出门遇到云肃,突然的撞脸,让青青受惊,她不喜欢这个在郎君身旁总是冷脸的侍从。


    “你是故意守在这吓唬我吗?”


    “郎君让我过来的。”


    云肃在外,听到了全程,又道:“府上不是没有旁的医士,青青姑娘不愿意来,下回可以不来。”


    他毫不留情地挑破这一事实,青青是唯一的医女,却非郎君手下唯一的医士,没什么特别的也没什么值得自傲的地方。


    “我偏要过来。”青青驳道。


    万一来了个庸医,真给那女子诊断出滑脉,稀里糊涂向郎君报了喜讯,自此以后那女子岂不是要赖上郎君。


    “不要胡说,郎君知道会不高兴的。”云肃较真。


    青青瞪他,“你懂什么。”


    青青才不想跟他说话,转头就走,云肃在原地站了会,回去见陆衡。


    云州贪吏案已经上报朝廷,陆衡逐步收网牢牢抓住了张家这条大鱼,接下来只需顺着往下查,便能揪出肥鱼底下的泥鳅。


    近来东院的消息过于频繁。


    昨日是做女红时少了一根针,最后在她衣袖上找到。今日是身子不爽,嬷嬷过来报信时隐晦说起,“许是害喜。”


    而陆衡心如明镜,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不过他也不怪嬷嬷们胡乱邀功,毕竟除了他自己,也没人能准确记住今日是与她逢面的第十三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