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惘然
作品:《春藤缠枝》 清晨,留意到苏榆眼睛微微肿起,猜到她或许夜里哭过,可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
叶宥泽目光在她裹着纱布的小腿上停留半秒,犹豫的几秒钟里,他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伤怎么样了?”
话出口才惊觉语气里的关切,慌忙低头去摸口袋里的烟,却摸到一片空荡。
“还行。”
……
放下餐具,拿起餐巾纸擦拭了下嘴角,看了一眼还在吃早餐的苏榆:“我吃好了,需要我让司机送你上班吗?”
“行。”
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背影,终究还是没忍住,拿起外套跟了上去:“等等,我还是送你下去吧。”
一边说着一边赶上苏榆,伸出手想扶又觉得不妥,手僵在了半空。
“我自己可以。”
叶宥泽也不坚持,默默收回手,跟在她身后:“慢点,你……自己注意点。”
心里想着这段婚姻有名无实,自己却还是会在意她的状况,觉得有些荒唐。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叶宥泽临时起意去了健身房,出了一身汗后感觉精神好了许多,回到家时已经很晚了,推开门发现屋里一片漆黑。
“嗯?还没回来?”
……
指针划过两点,叶宥泽第无数次将视线从文件上移开。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却怎么也驱赶不走心底蔓延的焦躁。烟灰缸里堆叠着长短不一的烟头,窗外的霓虹在玻璃上晕成斑驳的色块。
“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死寂的客厅里,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响瞬间刺破凝滞的空气。叶宥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沙发上弹起,苏榆的身影刚探进玄关,他便大步逼近:“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你怎么还没睡啊。”
“在等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么晚不回来也不留个话,腿不疼了?”
“临时去了趟医院。”
“医院?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有个同事住院了,她一个人在这边生活,我帮她办了下手续什么的,安置好就折腾到现在了。”
紧绷的脊背如弓弦骤然松脱,叶宥泽不自觉泄出半口气,暴露了心底翻涌的酸涩:“同事?大晚上的你一个人去帮忙?”
“我是老板啊,总得关心下属不是。”
苏榆边说边换鞋,叶宥泽见她腿上的纱布渗出了丝丝血迹。
“怎么回事?昨晚不是已经给你处理过伤口了吗?怎么还在渗血?”
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拽到沙发前坐下。
苏榆靠着沙发,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与喟叹:“下午太着急了,又扯到了吧……”
转身去拿医药箱,嘴里忍不住念叨:“自己都这样了还去管别人。”
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拆开纱布:“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她情况紧急不能耽误,我这是小伤流点血又没什么。”
叶宥泽手上动作微顿,抬头看了她一眼:“这可不是小伤,不注意的话会留疤的。”
苏榆轻轻应了一声,靠着沙发,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手机滑落在地,屏幕还亮着未发送的消息。她睫毛轻颤,脸颊压出的褶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发丝凌乱地散在抱枕上,像株被风雨打蔫的百合。
小心翼翼将手臂探入她颈后与膝弯,起身时她无意识地往热源处缩了缩,温热的呼吸拂过他领口:“真是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
……
晨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细密的金线,叶宥泽站在床沿许久,黑色睡袍松垮地挂在肩头:“醒了,腿还疼吗?”
“你进我房间不敲门啊。”
“我只是来看看你伤口怎么样了,而且我们是夫妻,我进自己家的房间有什么问题?”
“你……哎?我怎么记得我在沙发上来着,你抱我回来的?”
她歪头盯着叶宥泽,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是蓄满蜜糖的月牙。眼尾轻扬时,活像偷喝了牛奶的猫儿,连鬓边散落的发丝都沾着几分促狭的灵动。
“别误会,我只是不想让人觉得我虐待你。”
“好啦知道了!就是担心我呗!”
似乎被戳中了心事,袖口已被无意识攥出褶皱,掌心的汗意顺着纹路洇进面料,转身向门口走去,又停下脚步:“今天在家休息,不要去公司了。”
“不行我还有事儿呢!”
“你是想让伤口更严重吗?”
……
“一会儿会有医生来给你复诊。”
“你太夸张了吧。”
又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给苏榆:“我的私人号码,存一下,以后有什么事直接打给我。”
“真稀奇,结婚这么久了咱俩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之前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我们……也没什么需要联系的。”
“确实。”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无形的雾霭。叶宥泽望着苏榆垂落的眼睫,那些没说出口的在意,混着婚姻里积攒的疏离,堵在喉头。
苏榆把名片轻轻搁在桌上,金属质感的卡片和木质桌面相碰,发出细微声响,像一声无奈的叹息,惊得叶宥泽心口发颤,却依旧僵持着,谁也没再率先打破这难堪的寂静 。
……
时光匆匆,半年转瞬即逝。这半年里,两人皆被工作缠得脱不开身,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一个家,却常常凑不齐两个人,仿佛只是偶尔歇脚的旅店 。
叶宥泽推开门,屋子里一片漆黑,才意识到已经很久没有和苏榆在同一屋檐下了,摸到手机屏幕亮起的冷光,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三天前苏榆发来的“和冯姨说我今晚不回家吃饭”。
“她……还没回来么?”
苏榆紧跟在他后面回来:“呦,这么巧!”
灯光骤然亮起,苏榆转身的瞬间,叶宥泽定睛看着她,依然穿着那件米白针织衫,发尾却剪短了几寸,脖颈间换了她喜爱的饰品,再不见结婚的那条金色藤蔓项链。对视时,她眼里熟悉的笑意还在,可唇角扬起的弧度却像隔着毛玻璃般模糊,半年光阴将他们困在熟悉的躯壳里,却悄然改写了心跳的频率。
叶宥泽回过神:“嗯,难得早一次。”
“行吧,早点休息,我先回屋了,晚安!”
望着苏榆紧闭的房门,叶宥泽像被施了定身咒,在原地伫立良久。沉默的空气里,过往片段似游丝缠绕,终是转身迈向书房。
处理完工作,他捏了捏发酸的鼻梁,颓丧地靠向椅背。闭目养神间,苏榆的身影却不受控地在脑海反复浮现,像默片循环,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解开的结,随着她的笑与沉默,在静谧里愈发清晰。
摩挲着婚戒的纹路,他盯着墙上的婚纱照,把那些不甘碾碎在齿间,又不甘地溢出一句:“我们……真要一辈子,守着这有名无实的夫妻名分耗下去?”
他盯着虚空自言自语,意识混沌间缓缓睁眼,眼底暗潮翻涌如夜海。沉默挣扎数秒,终是起身朝卧室挪步,指节轻叩门板,声音低得像叹息:“睡了吗?”
“进吧。”
门轴转动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叶宥泽立在门槛处,看着床头台灯晕染出的暖光将苏榆的轮廓勾勒得朦胧,她膝头摊开的书页微微颤动:“我们……好像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
这些在深夜反复排练的字句,此刻全化作舌尖打转的钝痛,只剩沉默在两人之间疯长。
“聊什么?”
“随便聊聊,最近工作怎么样?”
“挺忙的啊。”
点了点头,没话找话般继续询问:“嗯……身体呢?上次的伤口应该早就愈合了吧。”
“嗯,疤都快消了。”
装作不经意地摆弄袖口,又找了个话题:“这半年来,你对我们的婚姻……有什么想法吗?”
“啊?”
问完这句话,他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浸满冷汗,连呼吸都变得谨慎起来,像是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毕竟我们结婚也有半年了,虽然之前说好了各过各的,但……”
苏榆开玩笑似的说道:“怎么了?你钱挣够了,要离婚啊。”
离婚?他好像从未想过……
“怎么,你很想和我离婚?”
苏榆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
“这半年的婚姻生活,让你觉得很不堪吗?”
“那倒没有,挺好的,各取所需。”
“原来你一直是这么想的。”
窗外的月光不知何时黯淡下去,他突然觉得这间熟悉的屋子空得可怕,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而压抑。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再是各取所需呢?”
“那就离婚呗。”
叶宥泽觉得“离婚”二字,像两把锈迹斑斑的钝刀,生生剜进耳膜,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你似乎对离婚这件事很无所谓?”
“你到底要说什么?”
他不知道该质问她这场婚姻究竟算什么,还是追问那些共同度过的晨昏,还是她对自己的感情……
“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
……
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
“早点休息吧”
他摸出根烟,在阳台看夜色漫成浓墨,明白有些话,不是不想问,是问了,这摇摇欲坠的婚姻,连最后的体面都保不住 。
原来婚姻里的难堪,不是争吵,而是连问真相的勇气都没有。他攥紧的手心沁出汗,决定要问清楚的念头刚冒头,又被自己掐灭,却不知,这一晚的沉默,让某个藏在暗处的秘密,又多绕了几道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