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未是风波恶,人间行路难(一)

作品:《上供一只阴湿男鬼后

    南瞻部洲极西之地,八百里鬼哭岭。


    悬岩倒挂腐尸如林,深壑堆积枯骨似雪。


    偏今日中元节,逢山雨,风雨过处,似万千恶鬼泣血。


    泥泞中,两袭蓑衣,一前一后,踩着皮毛骨肉烂作的血泥,艰难赶路。


    矮的那个,宽大粗布衣下支棱着瘦弱肩骨,湿透的额发间露出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他一个踉跄栽倒在泥泞中,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呕出一滩黑血。


    “废物。”前头高个身穿紫袍的人折返回来,斗笠阴影下露出刀刻般的下颌。靴尖踢了踢少年痉挛的小腿,“死不了就起来,别误我时辰。”


    “师…父…”少年艰涩吐出两个字,瘦弱的身体蜷缩成一团,双手死死捂住心口,却丝毫阻止不了那里炸开的剧痛,“我撑不住了……”


    紫袍道人见状,蹲下身来,枯瘦细长的手指掀开少年的前襟。


    霹雳雷光一闪,照出少年胸口狰狞可怖的黑纹,像藤蔓一样,逐渐蔓延至心口。


    道人反复探查了几眼,目中露出不可置信的凶光,“怎么可能?你是空明体,按理说这些区区诅咒,不该要你的命。”


    随即又喃喃自语,“不会错的……我找了这么多年,不可能认错……你一定是空明体,肯定死不了。”


    “诅咒?”少年浑身一震,师父之前不是这么对他说的。


    世人素日里无不有三灾九难,寻常小灾小难不过一场病痛、一段霉运,但若执念过深,业障过重,便会引动天地间的“厄气”,在人身上降临为诅咒。


    度厄师,便是与这等厄气打交道之人。他们天生灵脉,能窥见常人所看不见的厄气本相,借天地法则化解。


    少年强忍剧痛,颤声问:“师父,你之前不是说过……我身上的,只是入门之初沾染的业尘,勤修就能散去?”


    紫袍人没理会少年的这番质问,出手掐住他的下巴,粗暴地将一枚厌胜钱塞进他嘴里,“咽下去。”声音像钝刀刮骨,裹着焦躁,“再撑半个时辰就到了。”


    “师……!”少年惊呼未出,铜钱入腹,似火炭滚过脏腑。但剧痛之后,心口的黑纹竟真的暂时安静下来。


    “这是……?”


    度厄师解咒各有法门,因缘不同,道法也异,少年的这位师父便是其中一人,能以“厌胜钱”为媒,解咒破煞。


    他认得师父平日用厌胜钱化厄之术,却未见过这般用法。


    “买命钱,阎王殿前能赊阳寿。”道人枯瘦的手指钩扣住他的肩胛,拖着他继续向前。


    见少年困惑,他难得解释了一句,“铜钱经万人手,沾百家运,最适合替人买命。”


    原来不是解厄之术,而是师父自己独创的术法。


    少年踉跄跟上,“我们为什么非要来这儿……?”


    道人猛然回头瞪他一眼,斗笠阴影下,一双眼闪过寒光,“不该问的别问。”


    那双眼睛令人见之不忘,好像一口深深的陷在荒漠中的枯井,干涩荒寂。


    少年立刻噤声,五年前,他被师父从死人堆里捡回来,收他为徒,给他续命,他从此便当师父是这世上唯一可信之人,师父做什么都是有道理的。


    但现在他第一次在心里起疑。


    “阿厌,”道人的语气突然柔和下来,抚过他额前碎发。


    这个动作本是亲近,放在此刻却透着森然冷意,“不觉得这条路熟悉吗?”


    阿厌擦去迷住眼帘的雨水,勉强聚焦视线,将溃不成军的注意力拉扯回来一点,“我来过…这里?”


    少年喃喃,跟着师父以前,他是谁,在哪里长大,去过哪里,做过什么,他好像都不记得了。


    道人没再说话,只默默引着少年继续往前走,那双深渊般的眸子始终盯着远处,一点点亮起来。


    直到一座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破庙出现在视线。


    道人停住,深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来,瞥了眼庙门上的匾额,像见到一个久违的老友,“到了。”


    为了这一天,他等了三百年。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光秃秃的门板仅靠几根腐朽的木榫勉强支着,摇摇欲坠。


    一屋子陈腐的木头味混着满山新鲜的雨腥味,扑面而来。


    道人没有停顿,径直跨过门槛。


    雨滴顺着他的斗笠划过蓑衣,形成一股股细小水流,落地成泥,像个香炉形状,拘着平日里叫嚣的尘土成了供奉的香灰。


    “阿厌。”他唤道,声音压着不耐。


    少年没动。他僵在庙门前,望着那块匾额。


    匾额的木头糟朽得不成样子,依稀还能辨认出“真君殿”三个斑驳大字。


    看到这三个字,阿厌心脏像是被钝刀子豁开一个口,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见有人唤他,极轻的一声,穿透百年岁月。


    他再努力去听时,耳边又只剩下穿堂阴风呜咽。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水中捞月,以为是掬水月在手,握牢了,摊开来,掌中无月,只有湿漉漉的掌纹。


    “阿厌,”紫袍道人的声音陡然提高,“磨蹭什么?”


    “来了,师父。”阿厌猛地回神。走上前,却突然被道人掐住脖子,狠狠掼到神像前的供台上。


    “师父……?”阿宴的喉结在道人指间滚动,声音被雷声碾得破碎。


    “来看看这是谁?”道人对着眼前的黑暗,笑得癫狂。


    少年的膝盖重重砸在地面上,被迫跪着,头颅被拽着仰起。


    正巧一道如龙紫电破空,惨白的光穿透残破的屋顶,将神像照得通明。


    阿厌猝然对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那尊真君像空洞的面部俯瞰着他,姿势诡异莫名。右手托起,掌中却空无一物,左手像是紧握什么东西放在心口,衣袂朝四面八方翻飞。


    少年攥紧拳头,心口……为什么会这么疼。


    他突然意识到,方才师父说的话……或许根本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眼前这尊神像。


    ——


    然而道人的话音落地,山中的风雨依旧,神像静默如初,仿佛再绵长的岁月都凝固在这方寸之地。


    “师兄……”他嗓音沙哑,像含着沙石走砾,“三百年了,你还要藏到几时?”


    话音未落,他掐住阿厌的手指加深几分力道,几乎要捏碎他的后颈,“三百年前,你宁死也要护这个天生‘空明体’的废物转世,现在我要他在你面前魂飞魄散,你还不现身?”


    空明体?转世?师父的师兄和自己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说他是为了护自己而死?阿厌的脑海里一下产生太多疑问,只是眼下却顾不得多想。


    “若你不出现,我便生生世世都找到他,让他日日受诅咒缠身,世世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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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听到这句话,阿厌浑身剧颤,仿佛无数尖刀穿心而过,刺得生疼。他虽听得稀里糊涂,却也听明白了一件事情。


    “师……父……”他死死攥住衣襟,不可置信地抬头,“你当初……救我……难道是为了……”


    “不然呢?”道人俯身在阿厌耳侧,阴冷开口,“你以为谁会大发慈悲,从尸山血海里扒一个半死不活的小鬼?”


    阿厌眼前发黑,记忆如利刃划过脑海——


    血。


    到处都是血。


    黑气弥漫,七窍流血的尸体横陈遍地。他那时还小,蜷缩在尚有余温的尸堆里,不敢出声。


    一只冰冷的手拨开断臂残肢,拽住他的脚踝,把他从尸堆里拖出来。


    “根骨不错,小鬼,这样还能活下来,以后便跟着我吧。”


    那时的他,以为自己得了救。以为眼前这人是救苦救难的菩萨,特地下凡来救他出离苦海,以为师父只是脾气古怪,嘴冷心热。


    ——原来如此,原来他口中的“根骨不错”另有深意。


    他根本不是被眼前这人“大发善心”救下的,他没有被怜悯,也没有被拯救,只是被选中。


    从头到尾,他都只是一个“器物”,被这人用来召回他师兄的魂魄。


    穿堂阴风依旧,神像空洞的脸在电光中明明灭灭,却始终缄默。


    “出来啊!”道人吼道,布满血丝的眼死死盯着神像,眼里翻涌着某种可怕的情绪,掺着恨,又混着…思念?目光仿佛要透过石像看穿某个蛰伏的魂魄。


    “你不是金莲降生的圣人吗?你不是度厄师里唯一般若境圆满的人吗?”他声音渐渐扭曲,到了最后竟像呜咽,“你不是……高高在上的度厄真君吗?”


    阿厌对这位度厄真君略有耳闻——民间传说的堕神。


    据传曾是最厉害的度厄师,后来不知怎的,连破五重戒,遭天罚降下业火烧了三天三夜,死的时候连骨头渣都不剩。有人说是为私藏妖邪,有人说是妄动禁术,最离奇的说他竟是为个凡人,逆天改命。


    度厄师替人消灾解厄。灾厄凶险,是以度厄师须持四十八轻戒,五重戒,修得身心清净才能免遭反噬。一旦破戒,轻则业火焚身,重则魂飞魄散。


    不染因果、不染情执、不染杀业、不染欺妄、不染贪求。阿厌初闻时也觉奇怪,般若境圆满者,怎么会一连破此五大重戒,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


    但没人解释得了,甚至没人愿意提起这位度厄真君,生怕念出他的名号就要狗血淋头倒大霉。


    “师兄……”道人的声音突然低下来,缓缓松开钳制阿厌的手,可少年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着,动弹不得。


    “你骗得了天下人,”他低笑,指尖划过空气,数十枚厌胜钱悬浮而起,在半空中来回腾挪,排列,“却骗不过我。”


    铜钱翻转,卦象变幻,道人手上熟稔地结起法印,指尖溢出血丝与那些铜钱牵连在一起,嘴中念念有词:“天机一线,铜钱问命——卦起!”


    铜钱骤然停滞,而后疯狂震颤,发出嗡嗡铮鸣。


    “一卜生,二卜死,三钱落地问阴司,厌胜为媒,业火为誓,今替吾兄——”


    道人声音低哑下去,指尖颤抖着对向神像,眼中分不清是癫狂还是悲怆,一字一顿:


    “卦见阴阳!”


    “当——”


    铜钱停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