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上摆着一个金兽香炉，袅袅白烟从金兽口中升腾而起。


    博古架上堆放着众多画卷，一幅《送子天王图》悬于墙上，站在书桌之后的人不时抬起头看几眼。


    忽然，房门砰的一声推开，一道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为什么不让我去！”


    谢珲正专心致志地临摹吴道子的画作，闻声手一抖，整幅画都毁了。


    谢柔徽站在他面前，一脸的不服气。


    谢珲放下笔，不耐烦地道：“谁准你进来的。”


    “我把外面的护卫都打昏了，走进来的。”


    谢柔徽盯着谢珲，不满地说道：“为什么不让我去参加华宁公主的生辰宴？”


    谢珲被她的回答噎住，半晌才慢悠悠地道：“我是你父亲。”


    “出去吧，不要打扰我作画。”


    谢珲挥了挥手，重新低下头认真观摩画作。


    谢柔徽还欲说什么，却瞧见谢珲扔在画卷堆里的令牌，眼中狡黠，有了一个主意。


    她上前几步，竟然真的乖乖行礼离开了。


    谢珲有些惊讶，但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专注于手下的画作。


    日子如流水，转眼就到了六月初六。


    “七娘子怎么没来？”


    崔夫人临上马车前，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众人，发问。


    “不用管她。”


    谢珲语气随意，先行撩起车帘，钻进马车中。


    崔夫人抿唇，紧随其后上了马车。


    谢柔徽悬在车底，扑通扑通的心终于落回原处。


    头顶安静的车厢里忽然传来崔夫人的声音，谢柔徽凝神去听。


    崔夫人语气平淡，与平日没有不同：“七娘子终归是您的孩子。”


    “我知道。”谢珲喝了一口茶，“要不是母亲，我真想把她送回洛阳。”


    “这样对谁都好。”


    崔夫人不说话了，只是神情愈发冷淡。


    谢珲不以为然，正要掏出画卷仔细欣赏，却发现腰上空空如也。


    他凝神想了想，吩咐道：“我的腰牌落在书房里了，等会派人送过来。”


    崔夫人点头答应，吩咐身边的侍女回府去取。


    谢柔徽听见谢珲的话，暗笑一声。


    随着马车驶入安兴坊，谢柔徽已经听见欢快的丝竹声。


    前方马车声、人声也渐渐多了起来，谢柔徽瞅准时机，趁乱闪入人群之中。


    看着长信侯府的马车驶入华宁观，谢柔徽走入一个偏僻的小巷，飞身跃起，将整个华宁观尽收眼底。


    探查好地形，谢柔徽这才装作一副焦急的样子走到华宁观大门前。


    “来者何人？”


    大门两侧的侍卫手持长戟，肃声问道。


    谢柔徽口齿伶俐，“我是长信侯府的侍女，为侯爷去令牌耽误了片刻，还请诸位放行。”


    其中一人点点头，拿开挡在谢柔徽面前的长戟说道：“确有此事。”


    谢柔徽一边张望华宁观里的景色，一边将令牌拿在手上抛着玩。


    华宁观不愧是圣人下令为华宁公主入道修建的道观，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是名贵至极，赏心悦目。


    “娘子可是迷路了？”


    一位女冠见谢柔徽孤身一人，停下来询问。


    谢柔徽随口找了一个借口敷衍了过去，也不敢随便走，挑了一个院子进去。


    步入其中，便发觉里面别有洞天，一股清凉的水气迎面而来，一群衣着鲜艳的女郎正在围在湖边玩耍。


    谢柔徽走过去，好奇地问：“这是在干嘛？”


    站在她身边的女郎看了一眼谢柔徽，道：“我们在荡秋千呢。”


    谢柔徽再看向湖面，原来是湖边有一颗极为茂盛的古树，它粗壮的枝干上垂下来一个极为漂亮的水秋千。


    它用许许多多盛开的鲜花装饰而成，此时上面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女郎。


    她的身子随着秋千摇曳生姿，蓝色披帛时而轻点水面、时而轻轻飘起，恍若云中仙子。


    可就在下一刻，她的脚踩空，整个人如同一只折翅的蝴蝶般迅疾坠落。


    众人纷纷惊呼。


    千钧一发之际，青色身影如一道寒光，将她拦腰抱住，落在了岸边。


    女郎双眼紧闭，浓密的眼睫轻轻颤抖，如同受惊的蝴蝶一般。


    “你别怕，已经没事了。”


    一道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砰—砰—砰—


    女郎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脏激烈跳动的声音。


    她慢慢地睁开眼，恰好对上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


    她甚至能在那双眼眸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你没事吧？”


    见她怔住，谢柔徽又问了一遍，手依然搂在她的腰上。


    女郎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道谢：“多谢女郎相助，敢问尊姓大名？”


    面对她期待的眼神，谢柔徽犯了难。


    忽然，远处的女郎们突然屈膝行礼，恭声道：“公主殿下安好。”


    面前的女郎也闻声转头，随着众人行礼问好。


    只见元道月身穿金紫道袍，头戴莲花冠，腕上一对红宝石玉镯叮当作响，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缓缓步来。


    她仙姿佚貌，修道多年浑身沾染出尘脱俗的气韵，令人不敢亵渎。


    “崔五娘子，发生什么事了？”


    随着元道月缓缓开口，她清冷的容貌瞬间活色生香，令人眼前又一亮。


    “回殿下的话，方才我不慎踩空，多亏了一位女郎搭救。”


    崔五娘鬓发虽乱，但说话有条不紊、落落大方，不免令元道月稍稍侧目。


    元道月接着问：“是哪家的女郎？”


    崔五娘欢喜回首，“就是这位——”


    她的声音刹那消失，崔五娘看着谢柔徽原本站着的位置，愣在原地。


    *


    “还好没被发现。”


    谢柔徽藏在古树之上，从树叶间的缝隙向外张望。


    华宁公主身旁站着一位身穿月白色襦裙的女子，手挽披帛，气质出众，正是崔夫人。


    只是她此时眉尖微微蹙起，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


    待到华宁公主等人终于走了，谢柔徽才跳下树枝。


    折腾了一通，她终于要去办正事了。


    早在进府之前谢柔徽就观察过，东南角的小院守备森严，显然是有重要的客人在。


    正巧一个侍女从小院里出来，身形与谢柔徽相似。


    谢柔徽转转眼珠，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侍女端着托盘，低头走入小院，没有一个侍卫拦下盘查。


    她脚下一点声音也没有，悄无声息地走进房门。


    正要掀起珠帘，手却一顿，贵妃的声音从里头传出。


    “曜儿还没有回来吗？”


    “殿下今早派人捎信回来，说是抽不开身。”


    贵妃身侧的女官回道：“公主见了太子殿下送的贺礼，是一对红宝石玉镯，公主很喜欢。”


    贵妃没说话。


    站在帘后的谢柔徽一脸失望，掀起帘子走进去，向贵妃屈膝行礼。


    女官端起洁白的茶盏，捧到贵妃面前。


    贵妃看着低头的侍女，心中升腾起异样的感觉，“你是哪个宫女，我怎么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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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柔徽不慌不忙地道：“奴是观中的侍女，彩书姐姐嘱咐我把茶水端进来。”


    彩书就是方才从屋里走出去的侍女。


    见她口齿伶俐、有理有据的样子，贵妃心底的那丝异样散去，挥手让她退了出去。


    一出小院，谢柔徽急忙走进一个厢房。


    推开门的一瞬间，她猛然往后一仰，避开了迎面而来的发簪。


    彩书的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金簪，鲜血顺着她的手臂流下来，滴在地上。


    见一击未成，彩书扬声大喊：“快来人啊，有刺客！”


    谢柔徽暗道了一声糟糕，当机立断，转身就跑。


    华宁观中的侍卫抽出刀剑，循声追了过来。


    元道月猛地掀开珠帘，焦急地闯了进来：“母亲，你没事吧？”


    贵妃被吓了一跳，她柔声道：“我没事，怎么了？。”


    元道月抚着母亲的肩膀，仔细打量了一番，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这才有机会计较其他的事情。


    只见元道月一掌拍在桌上，茶盏中的茶水溅了出来。


    她的脸色泛红，怒气冲冲地道：“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敢在我的生辰宴上闹事。”


    “手疼不疼？”


    贵妃轻抚元道月的后背，心疼地问道。


    元道月摇了摇头，说道：“母亲，我送您回宫吧，这里太乱了。”


    元道月语气笃定，说道：“师父已经追上去了，不怕这刺客跑了。”


    另一头，谢柔徽慌不择路，踩水而过，身影迅捷，消失在左边的道路上。


    湖边凉亭里，崔夫人望着谢柔徽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身后的侍女目瞪口呆，犹豫道：“夫人，刚才……”


    护卫很快追到此地，上前问道：“这位夫人，可有见到一个女子？”


    崔夫人颔首，抬手指向右边的方向：“从那里跑了。”


    “多谢夫人。”


    身后的护卫不知为何没有再追上来，谢柔徽松了一口气，华宁观高高的红墙就在眼前。


    只要出了华宁观，就安全了。


    她深吸一口气，纵身往高墙一跃，即将安稳落地的时候，忽然身子一晃，重重地摔过高墙。


    谢柔徽捂住手臂，抬眼看见滚在地上的一颗带血的珠子。


    就是这颗珠子，穿过她的小臂。


    来人武功之深，可见一斑。


    谢柔徽捡起珠子，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小巷深处。


    不多时，一个身穿灰衣的面具人落在谢柔徽倒下的地方。


    他蹲下观察片刻，顺着谢柔徽跑走的方向直直追去，毫无犹豫。


    一架马车停在距离华宁观大门几条小巷的地方，看上去与寻常马车没有不同。


    灰衣人却脚步一顿，上前半蹲行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马车内传来一声轻笑，下一秒元曜温润如玉的脸庞出现在面前，顿生光彩。


    “蔺先生，起来吧。”


    灰衣人沉默起身。


    “先生为何在此？”


    元曜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话语中暗藏锋芒。


    “我提早回京，并未知会他人。”


    灰衣人再次屈膝，语调平静，向元曜解释了事情首末。


    元曜笑道：“既然如此，先生快去吧，不要让刺客逃走了。”


    见蔺先生漠然离开，元曜放下帘子，看向身后的小娘子。


    她仰着头，手还紧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眼中是一览无余的信赖。


    元曜拂开衣袖，淡淡地道：“谢七娘子，为何擅闯华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