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知道干净了？”


    葛大壮十分嫌弃地拍了拍被她摸过的衣领，将上面的水渍擦干净，没好气道：“少管你老爹！”


    宋舟舟定定看着他，倏地扬起一抹笑，又跟平时一样打诨道：“只有爹爹管我的份，我哪里管得了爹啊！”


    葛大壮使劲捆了捆柴禾，笑骂一声：“你个小兔崽子！”


    “爹，”宋舟舟仰起脸，猝不及防的问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什么意思啊？”


    葛大壮愣了愣，活像见鬼一样，他使劲捧起宋舟舟的脸，叫道：“老天真是开了眼！你爹我桃李无数，教书生涯上就出了你这么个污点，养你十几年到现在还大字不识半个，没想到有朝一日还会问‘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了！”


    宋舟舟下意识想反驳，有些不开心：“我怎得不识字了，你自己领口那写着的，夫子都是会炫耀的吗？”


    “胡说，炫耀什么！哪有什么字？”葛大壮揪起自己的衣领看了看，什么都没有，又凑近闻了闻，解释道：“嘿，你嫌爹脏呢！这句话就是说，对待老师要像对待父亲一样敬重。”


    宋舟舟盯着他的领口，那一行字始终牢牢地刻在上面，像刺上去的一样，她又将眼神挪到葛大壮的颈边。


    也有三个小字。


    陆光。


    地。


    “你老看我做什么！”葛大壮被看的浑身发毛，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宋舟舟的眼神顿时清澈起来。


    “没，没看什么。”


    “行了，水里凉，赶紧滚回去！爹有事出去几天，你不许下山，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这话听了八百遍了，宋舟舟搓搓手指，眉毛乱挑，嘿嘿直乐：“水凉怕什么，我才不怕呢！别忘了给我带糖葫芦回来！”


    “瞧你这点出息！”葛大壮笑骂一声，让她赶紧走。


    宋舟舟摇头：“爹先走，我看着爹走。”


    葛大壮不跟她争，背着一捆柴就走远了，宋舟舟大喊了一声：“陆光！”


    那背影似乎一顿。


    宋舟舟冲他做了个鬼脸，将岸边的鞋揣进怀里一头扎进水里，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


    沈灵均只希望沈照能够早点来，宋舟舟一次不如一次，这次更是直接把自己当成了葛小翠。


    人物卡的威力这么大吗？


    宋舟舟直到现在还没想起自己的任务，真是傻得没边了。


    再这样下去，还得替她收尸。


    沂泽村又到了夜里，这晚的月亮好像格外圆。窗外的影子越聚越多，他们压低身子缓慢靠近，逐渐包住整个房间。


    不同于裴惜楚的严阵以待，沈照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还有闲心喝茶。


    清脆的铃铛声响起，身穿黑袍的村民脸上戴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他们摇着手里的铃铛鼓，音调沉沉的唱着歌。


    “风戚戚雨兮兮，可怜小儿来求雨，神女上祭献河神，诚心诚意求大雨……”


    “风戚戚雨兮兮，可怜小儿来求雨，神女上祭献河神，诚心诚意求大雨……”


    声音愈来愈逼近，那调子越来越快，像是伺机而动的毒蛇。


    “我去引开他们，阿月去毁掉神坛，烧掉神女像，阿照……”裴惜楚拿出往生埙，看着沈照顿了顿，脸上几番变化，最终还是说道：“你在里面等着，保护好自己！”


    沈照并不领情，他懒洋洋地抬头，如玉般清透的异瞳乖张桀骜，声音故作苦恼：“唉呀，可宋姐姐怎么办呢，只有我能进去。”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不行，太危险了。我们的主线任务是一样的，待完成后你和阿月先走，我去找阿锦，即便完不成支线任务我也要把她带回来。”


    裴惜楚说的笃定，却完全忽略了一旁乔冬月的心思。


    沈照冷笑一声，讥讽道：“你最是有情有义，那圣人似的裴大公子可有想过师父？”


    乔冬月皱眉，打断他：“与我无关。”


    沈照还愈说什么，忽然瞥见了那支梨花簪已经变得半透明，他的脸色蓦地一变，也没了心思争辩什么。


    宋舟舟此刻的状态很不好，任务者的凭证越接近于透明就说明其精神值越低迷。


    这不可能，自己不是把发带给她了吗，宋舟舟根本不可能遇到任何危险。


    他不悦地开口：“你保护好师父，完成任务后就带她离开。”


    乔冬月拉住他：“阿照。”


    沈照拍了拍她的手，说：“师父，我知晓你想救她，也只有我能进去。”


    乔冬月听罢将自己的鎏金梅花簪摘下来，递给他：“副本升级了，说不定那里也会有变异任务者，此去凶险，你一定要万分当心，保护好自己和阿锦。”


    “师父放心。”沈照将那簪子推回去，晃了晃手中的木簪子，笑道：“我有宋锦的就够了。”


    待人走后，乔冬月看着自己手中的簪子，对裴惜楚说：“是他自己想救阿锦。”


    初春的水还有些凉，不过对于宋舟舟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她像一尾鱼在水里钻来钻去，偶尔还夹杂着欢喜的笑声。


    沈照站在岸边，方俯身弯腰就和从水里钻出来的人对上了，他挑了挑眉，直起身子打量着水底的人。


    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饰，宋锦就算再缺德，这张脸也是极美的，沈照忽然有些不理解自己当初为何会那般毫不怜惜，一刀将她的脸毁掉。


    哦，想起来了。


    她那时说要将师父的脸千刀万剐来着。


    沈照掩唇，眼中玩味十足，只能说恶人自有恶人磨。


    宋舟舟披散着头发，胳膊肘撑着地面，水灵灵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傻里傻气的模样实在惹人发笑。


    “我，我这是游出山了！”


    沈照瞧了她好一会，忽然发现她的眼神中透着木气，样貌也有些不同了。


    他蹲下身，认真盯着宋舟舟的脸端详片刻，问：“宋锦，你的朱砂痣怎得成这样了。”


    原本是米粒大小的朱砂痣，殷红俏丽，可现在它藏在眉心，不细看根本就看不出来，就像针扎上去的一样。


    美色当前，宋舟舟脑袋直发晕，她第一次见到外人，还是如此好看的。


    她听不清沈照问了什么，只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于是便痴痴开口：“你的眼睛真好看，是不一样的颜色。”


    比画上的好看千倍万倍，便是不笑也好看，宋舟舟没有文化，搜肠刮肚便也想上来一个词，仙人之姿。


    长发半绾起，衬得他整个人更加柔和，面如冠玉，碧衫清雅。


    宋舟舟的眼前仿佛闪过一个影子，这身衣裳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她甩了甩头，想不起来也不勉强自己，便又盯着沈照发呆。


    “宋锦，傻了？”


    宋舟舟回了神，她摇摇头，不过片刻又成了刚刚那没心没肺的模样，拖着长音问道：“宋锦是谁，这位神仙，我们可是见过吗？”


    沈照略一挑眉，狭长的凤眸凝视她，智商25，难怪痴傻了。


    他向宋舟舟伸出手。


    宋舟舟看向伸在自己眼前的这只手有些害羞，她将整个头埋进水里，转了一圈嘴里直吐泡泡。


    她嘿嘿笑着，刚要搭上去就被一脚踹回了水里。


    “倒是活的好好的。”


    美人笑的恶劣又张扬，他俯下身促进二人的距离，薄唇轻启：“现在记住了吗，我叫沈照，是你的债主。”


    宋舟舟愣了一瞬，瞪大眼睛：什么债主，她爹在外面欠钱了？


    “我没钱！”


    她从水里爬出来，也不生气，毫无形象地将外面的衣服脱下来，光脚踩在地上，抱怨道：“原来是讨债鬼。”


    正当宋舟舟要脱掉最后一层衣服的时候，沈照瞳孔一缩，猛地攥住她的手，呵斥道：“你，你把衣服穿好。”


    “你，你凶什么！”


    宋舟舟学他说话，将自己的手解救出来一边嘟囔一边继续解衣服：“你是我爹啊？我爹都不管我。”


    沈照猛地转过身去，咬牙切齿道：“宋锦！你不知羞！”


    居然连基本的男女常识都不晓得了。


    “把衣服给我！”他伸出一只手，示意宋舟舟将衣服递给她。


    宋舟舟大喇喇的走到他面前，一脸好奇：“你干……”


    “你……你，你成何体统！”


    沈照惊慌失措的闭上眼睛，慌慌张张的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包裹住宋舟舟的身体，确定好没有一丝意外后才睁开眼睛。


    “大家都是男人，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闭嘴！”


    沈照兀自走到一旁生了火帮她烘干衣服，脸臭的跟粪坑里的石头一样，就算长得再好看宋舟舟也无意欣赏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


    沈照不说话。


    宋舟舟以为他没听见，便大声道：“沈照！你脸好红啊！”


    “……”


    “再吵就杀了你。”沈照将烤好的衣服扔到她身上，很是凶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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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恶煞。


    脾气真差。


    但看在他为自己烤衣服的份上，宋舟舟决定不同他计较。


    “喂，你去外面做什么？”


    沈照被问得烦躁，威胁道：“再多说一句我就真的杀了你。”


    宋舟舟了悟，换好衣服后走到他面前闭上眼睛双手合十，状似祈祷。


    “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她睁开一只眼睛，面上仍是虔诚：“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


    沈照很想把宋锦扔在这里，随便她变成个什么东西都和自己没关系，可师父想救她，现在后悔也晚了，


    他眉头一皱，怎么会有人智商这么低，进来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自己也是有病。


    莫不是让猪油蒙了心，总要想起宋锦干什么。


    “宋锦，你是女的。”


    沈照本就不多的耐心消磨殆尽，直接伸手抵住她的脑门，读取任务：“还有，你需要找到神女，并完成她的愿望。”


    宋舟舟瞪大眼睛看他，脑袋往后躲了躲，眼神有些涣散，依旧执着道：“谁是宋锦，我叫葛小翠，什么任务不任务的，我的脑子又没问题。”


    沈照眸光沉沉，继续道：“你是宋锦，你有任务。”


    “不是的！”


    “我，我不是的……”


    她嘟囔几声，慢慢变得麻木僵硬，呆在那里一动不动，眉心的朱砂痣也忽明忽暗，最后渐渐隐去。


    “我是葛小翠，我是葛小翠……”


    “你是宋锦。”


    神女山万青尽褪，怨鬼哀嚎，枯骨堆砌，蛇虫遍野。


    那些脏东西一路爬过来，口中吐着信子，欲要缠着宋舟舟的脚腕，沈照眼神一暗，先一步拦腰抱起宋舟舟，将她按进自己怀里。


    他咬破自己的指间，单手掐了一个诀，沉声道：“天地无极，吾血为引，唤八方业火，焚！”


    语落瞬间，地面猛地窜起大火，他浮在半空中迅速施法结印，以周身为界，为宋舟舟设了一个结界。


    什么烂人物卡，不如直接烧了这里！


    沈照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的指间注入灵气，往宋舟舟的眉心而去，但却有什么东西在阻隔着一样，他竟不能在靠近半分。


    真火未烬，山风呼啸，周围又变成茫茫雪原。


    咒法的反噬让沈照不禁皱了皱眉头，他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心下疑惑：“竟与我的法术同源。”


    宋锦中了高阶傀术，这里竟然还有精神值被牵引这种障眼法，难怪他没有看出来，而且百年不遇一次的人物卡强化到她身上了。


    傀术、幻术，无所不用其极。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是轮回阵。


    如果打破这个认知，宋锦将会被吞噬，或再次来过，直到完成阵主人的愿望。


    葛小翠身上的是真实的，必然会发生的，这也就意味着……宋锦必须要走一遍剧情。


    阵主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副本升级，人物卡强化，任务者被操纵。


    太多的未知因素了，沈照也没有把握能够毁掉这个副本，更何况师父他们还在。


    思绪一闪而过，沈照总觉得这个副本荒谬可笑，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错，想不到，抓不住。


    他叹了口气，声音悠长，懒懒散散道：“早知道就不这么麻烦了，一刀砍了你比什么都痛快。”


    指间强行冲破屏障，一切又变成了初识的模样。他嘴角的血落在宋舟舟的手背上，像开得正艳的虞美人。


    沈照满意地看着她的眉心痣，把人放了下去。


    宋舟舟渐渐回神，全然无意识刚刚发生了什么，有些迟钝地“啊”一声，吐槽道：“你还真想着杀了我啊。”


    “天晚了，我要走了，你也赶紧回家吧。”


    话是这样说，可宋舟舟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在期待着什么。


    “你不跟我说明天见吗？”


    “……”


    沈照暗自好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葛小翠的缘故，还是你本就这样。话好多，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出去后也记得呢？”


    “不说就算了，我要回家吃饭。”


    宋舟舟毫无留念，转身就往山的那边跑去，赤脚踩在地上，雪白的皮肤上沾了点泥土，很是活泼。


    注视着她的背影，沈照动了动手指，宋舟舟腕上的杏色发带回到了他手里，顷刻又变成一个面具。


    他戴在脸上，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