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的遗物(二)
作品:《我燃烧的理由》 手臂纹身的女人捡起一根木棍,盯着燃烧的那端看了很久,然后像舔冰棍一样,将那端的火焰在自己模糊的脸上捣灭。
接着大臂一挥,在空中绕了一个大圈,落到最低点时,朝着初月软绵绵的小腿砸去。
“咔哒”一声,初月拧开了房门,闪身避到房间内,上锁、插销,将窗边的桌椅,一股脑儿地推到门边堵着。
做完这一切的初月靠在铁床边,坐在咕噜冒泡的水里,已浑然不觉这房间内的高温炙烤。
不,还远没有结束。
房门阻隔不了佝偻女人触手的攻击,甚至都不需要攻击,仅仅滴几滴触手上的粘液,房门就会和她的小腿一样,变得软绵绵地不堪一击。
而看似密不透风的围墙,在另外两个女人眼里,更是视若无物,她们能从走廊的一头穿墙而来,那么从走廊里穿墙而入,又能有什么困难呢。
逃,还是要逃。
初月手臂撑着身体,尝试站起来。
可那被腐蚀掉的小腿骨,已经支撑到了极限。
右小腿腿骨,沿着膝盖“啪嗒”一声,掉进滚烫的水里。
啊,这酥烂的小腿骨,甚至不需要煮多久,就能吸到骨髓了吧……
越到乱时,初月的大脑越是不受控制,她盯着水里上下沉浮的骨头,陷入了幻想,仿佛泡在水里的东西,与她毫无关联一般。
逃!
初月再次清醒起来。
既然房间待不住,墙壁也挡不住那两个怪物,那离开这里不就好了。
眼下唯一的路,只有窗户。
就算粉身碎骨又如何?她已经碎了两条腿了。
在明确的摔死和不知会被如何啃咬折磨致死之间,她选择前者。
初月翻身趴在地上,睡裙已完全被沸腾的水浸湿。
滚烫的液体灼烧着她胸前的皮肤,她手臂撑着地,艰难向前爬行。
氤氲的热气里,墙壁开始出现扭曲变形,初月听见了墙纸被撕开的声音。
墙外的怪女人随时都会闯进来。
快一点,再快一点。
初月胳膊上的皮肤不知是被泡软的,还是被煮软的,身下的水里开始冒出了血红色的泡泡。
她的两条小腿彻底离她而去,于是她只能咬牙抬起大腿,用膝盖骨磨地,将自己的身体往前送。
就在眼前了,窗外的白昼刺眼。
就在身后了,触手击穿门板,女人穿墙而入。
她们捡起房间浅水里的小腿骨,贪婪地啃食起来。
但她熟透的腿骨并没有给初月争取到更多的时间,五只触手认准目标之后,猛地回缩,将其肥硕的躯体全部挤入佝偻女人模糊的五官里。
可她的容貌并没有恢复超过一秒,紧接着,佝偻女人的头部无限拉长,最终从她的脖颈里,钻出来一只硕大无比的触手,直冲着初月的后腰而来。
怪物一旦锁定了目标,便会举全身之力,冲破一切阻碍而来。
初月的后腰被一只巨大的触手缠住了,那力量像一条巨蟒,缠上食物就没有松口的道理。
她趴在地上苦苦支撑,她听到了自己的腰椎被挤压变形的声音,她不知道此刻是该吸起肚子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还是应该挺起肚子和触手抗争到底。
初月知道,结果已经写定了,可她还想在做一点无谓的挣扎。
窗外白昼刺眼。
初月绝望地抬起头,望向那近在咫尺的生路。
窗外,一双眼睛注视着她。
那的确是一双眼睛,一双人的眼睛。
不是怪物,不是触手,不是别的什么模糊的五官。
而是一双边缘清晰,黑眸颤动,睫毛浓密的眼睛。
有一个人趴在窗外,注视着房间里的一切,重要的是,她好像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并不感到害怕。
初月看到了生的希望。
“救我……”
她伸直了胳膊向窗外的方向探去。
“你终于来了。”
初月听见她说,声音枯老如耄耋老人。
仿佛她与那佝偻女人的“海妖”之声做了个对调一样。
片刻之间,初月惊觉这里才是陷阱的正中心!
可是已经晚了,窗外的那人,伸手抓住了初月的胳膊。
烙铁一般,在初月的胳膊上留下了她们二人接触的印记。
“烫!”
初月惊呼一声从松软的床上狼狈坐起。
这是什么渗人的噩梦啊!
她看着眼前熟悉的酒店环境,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明明是深冬的北方,怎么会燥热成这样。
今天的她正在名叫云长酒店的房间内做试睡,这是个和公司达成合作的酒店。
初月环视房间一圈,一切如常,只是窗户大开着,呼啸的寒风从窗边略过,带走了室内的暖空气。
窗外,无云也无树,像极了梦中那个窗台,初月甚至觉得那双清晰的眼睛随时可能冒出来。
她不自觉的握住了自己的胳膊,像噩梦醒来前那个女孩死死抓住自己胳膊一样。
好痛!
初月再一次惊呼。
她垂眸,只见右胳膊的手腕上方,一只火红的手印环绕,就留在那个女孩握住的位置。
仔细看,还有热气混合着细烟升腾。
随后,那红印子颜色逐渐由暗变浅,逐渐变得鲜红,最终变得橙红,又带着一点金黄,像岩浆的颜色。
“有人闯进了我的房间。”
这是初月的第一反应。
房间电视开着,正播放着一部不知名的电影,初月没有看着电视睡着的先例。
洗手池的水滴滴答答没有关严,而她是个挤洗手液都会关上水龙头的人。
窗帘大开着,甚至纱帘也大开着,而她,是绝不可能在纱帘大开的情况下换上睡衣的。
随后她翻转手臂手心向上,看着光滑的没有一个水泡的皮肤,她掀开被子看到自己光洁的大腿,她甚至伸手摸了摸自己完整无损的小腿,使劲在小腿肚上捏了一下,确认自己的小腿肚肌肉没有成为高汤。
初月排除了一切可能混淆梦与现实的东西,排除了自己可能出现的幻觉,终于在此刻确认无疑。
有人闯进了酒店房间,在她的手臂上留下了烫伤。
她翻身下床,披上外套直奔前台而去。
她没有选择报警,因为这家酒店和自己公司达成了合作协议。
酒店负责提供免费体验并支付高昂的报酬,公司派初月这个在小红书上小有名气的“网红”员工,来走个形式。
尽管初月从不走形式,她的试睡报告上总会有犀利的点评和避雷,只是公司常常将它们从中剔除掉罢了。
每当这个时候,初月总是强迫自己压下怒火,就和现在一样。
初月长吸一口气。
“你是说,窗户是我自己开的,烫伤是我自己弄的,你们酒店没有窗外角度的监控是吗?”
“很抱歉呢女士。”前台员工一脸歉意。
初月手握着拳,她感觉自己的人身安全遭到了漠视。
“我先帮您简单包扎一下,再送您去医院好吗。”
一旁几个安保簇拥着一个高个儿男人过来,看起来是大堂经理。
“林经理,你也是一样的处理方式吗?”初月盯着大堂经理的铭牌,最后一次确认酒店方的态度。
“是的女士,先处理伤口吧,毕竟您的安全最重要……”
“呵!安全?”初月气极反笑,她稍稍抬高了音量,以示自己的不满,“有人闯进我房间的时候你不提安全,有人在我胳膊上烫伤这么大一块的时候你不提安全,现在我找你们要说法了,你们倒和我说安全最重要了……”
初月气极,撸起袖子就和他理论。
白玉般的小臂在二人面前挥舞着,初月靠着自己的职业素养,压下怒火,继续强调着自己的诉求。
宽大的大衣袖口松垮垮的挂在初月的胳膊肘上,随着她的动作上下滑动。
也许是大厅内的暖气开的足,她半截胳膊露在外面也没觉得冷。
不知不觉中,她的声音大了些,引来了周围办理入住的顾客的驻足。
会客厅内,一位身材高大西装革履的男子,被这边的骚动吸引了目光。
在他的视角里,那个女生头发散着,光洁的小臂和小腿露着,声音不小,脾气不大,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地摆明着自己的诉求。
只是,由于她典型的南方人身材,在处处是大高个的北方酒店里,起不到任何威慑作用。
于是她的身体语言更多的成为了一种,身体表演。
再加上她衣着单薄,大衣虽系着,但也能隐隐约约看到她里面的睡裙,更是让人浮想联翩。
在君子道德和雄性本能之间发生短暂的挣扎之时,他装作不在意的从那个衣衫不整的女孩身上移开视线,转而落到周围窃窃私语的人身上之后,他彻底放弃了伪装。
因为他发现,所有人,都带着玩味的笑容,眼神晦暗不明地在那个女孩身上扫描。
于是他只好合群的,再次加入了他们。
大堂经理林阑在这个岗位上工作已有三年,处理各种各样的突发事件他也是得心应手,于是今天接到前台的通讯就熟练地带着帮手来了。
这三年来,大大小小的撒泼赖皮户他见了不少,像今天这样的好对付的,还是头一次见到。
对方全程大道理输出,音量甚至都穿不透他带着的劣质耳机。
手舞足蹈的虚张声势,可从始至终没有挨着碰着他们任何一个人。
不哭不闹也不撒泼打滚,但像个和尚念经一样,一张嘴就说个没完。
糟糕,遇上讲文明懂礼貌的了。
这样的人,平时好相处得很,就算是有服务不周到的地方,她们也能大大方方的不在意,甚至会为了你的业绩给你写一个好评。
可也就是这样的人,一旦认起死理来,不给她个有理有据的答复,不按照她的逻辑把这一切讲通的话,是糊弄不了她一点的。
林阑都听累了,也站累了,微微弓着腰的姿势让他后腰酸痛,得想个办法结束这一切了。
他耳朵里充斥着初月的问责声,眼睛跟着她皙白的手臂视线乱飞。
都不用自己想办法,顾客胡搅蛮缠的破绽自己就飞到他的眼前来了。
林阑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眼里全是嘲讽。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您,初女士,您刚刚是说手臂被烫伤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