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万宝庄
作品:《夫君养成》 十冬腊月天,凉风凛冽,阴云笼罩。
马车摇摇晃晃,车轮吱呀作响。
薰炉轻盈紫烟飘悬空中,炉烟袅袅,如梦如幻。
小丫鬟歪着脑袋靠窗酣睡,时不时吧唧吧唧嘴巴。
另侧窗前,白皙纤细的手指捻起珠帘,微微掀起一角。
寒气涌入车厢,皑皑白雪映入眼帘,车外车水龙马,街道边的铺子从寥寥无几而逐渐增多,再行一段路便是行程的终点。
“让开!都让开!”
几个披着貂皮的汉子迎面而来,手中攥着一把皮鞭和一条泛着银光的铁链,铁链另一头拴着一排奴婢。
奴婢手被枷锁禁锢,个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赤脚踩在青石路面上,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
一股浓郁的馊味扑面而来,略有洁癖的桑中皱皱鼻子,目光落到这一群奴婢上,不知多少个月未曾沐浴。
桑中眼神中溺出一丝怜悯,忽然感觉到一股异样,四肢不受控制地打了一哆嗦,这是种用不详的预感,她视线游走,寻找预感的来源,最后落到一个小奴婢身上。
巧的是,这个小奴婢此时此刻正躲在人群中偷偷凝视着她。
他是个少年郎,面带病色,身形清癯,如同入秋的蝉奄奄一息的轻抖薄弱的翼,显然是痨病缠身,一张雪白的脸颊上抹满了污垢,唯有一双眼睛却是出奇的清澈干净,像是乌云密布中的一抹微光。
两人目光相撞,四目相接,均是一愣,少年的目光露出一丝惊喜,又错愕地眼神四处躲避,桑中扬了扬嘴角,给了他一个算得上温柔的笑容,少年略惊,眼眶微微放大一圈,怔了一怔脸颊泛起淡淡红晕,有了些血色。
少年头发乱蓬蓬的,胸膛的衣物破损得不像样子,不合身的裤子松松垮垮别在腰挎,在大雪天也不觉得冷。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两秒,少年睫毛轻轻颤抖,眼睛不知道看哪合适,他拘谨的模样让桑中产生了兴趣,也让她打消了顾虑。
领头的男子察觉到驻足落队的少年,不等少年反应,皮鞭从天而降,重重抽在少年的胸膛上。
本就破烂不堪的衣服又破了个大洞,从胸脯撕裂到腰窝,满是伤疤的肌肤暴露无遗。
少年大致是被虐待惯了,挨了重重一鞭也不见他有所动容,像是没有痛觉,他只是紧抿双唇,撇过头一声不吭跟了上了队伍,伴随脚踝上清脆的镣铐碰击声渐行渐远。
汉子躬起身子朝马车上出尘脱俗的小姐讪讪赔笑。
桑中眉梢微扬,放下了手中的帘子。
“吁——”马车停下,车夫唤道:“小姐,万宝庄到了。”
桑中担忧少年的处境,轻叹一口气,天下不幸之人何其多,她心情欠佳地应了一声。
丫鬟猛然惊醒,眨眨水灵灵的杏仁眼,一个激灵窜起来,“到了!这一路走来山穷水尽真是劳累,可算是不用再走了,小姐您要寻的东西,可就在此处?”
桑中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搓了搓冰凉的掌心,温和道:“那是自然,万宝庄乃溱国最大黑市,集齐各个国家的稀奇珍宝,在此处才能寻到鹤顶香。”
“可是小姐…”丫鬟看得出自家小姐一路奔波的疲劳,拿出一件兔绒银袍为桑中披上,嘴里支支吾吾说出自己的不解,“相传鹤顶香已绝迹,老者手中的也许是世上最后一块,他怎肯卖给我们?”
桑中嫣然一笑,胸有成竹道:“万宝庄不仅可以用金钱交易,也可以物换物,这场交易我有十足的把握。”
甘棠挠挠脑袋,她们是偷跑出来的,除了一些银两和一些随身携带的首饰,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家小姐有何能与他人交换的宝物。
小姐自小对金银首饰、胭脂水粉毫无兴趣,偏偏酷爱养毒虫,每日捧在手心里爱抚,露出慈爱的表情,画面十分诡异…
“小姐怕不是单身久了所以变态了吧?”甘棠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讲了出来。
桑中晃了晃甘棠装满水的脑袋,宠溺地摇摇头。
她振了振衣袖,甘棠收起脸上的傻笑,连忙掀起帷幕,扶她下了马车。
抬眼瞭望,街道攘来熙往,热闹非凡,叫卖声此起彼伏,琳琅满目的商品令人眼花缭乱。
街道不窄,但两旁堆满货物,把行人挤在中间,使得大家掎裳连袂、摩肩擦踵。
桑中挽着甘棠的手臂,神态从容淡定,在她耳边悄声提醒:“此地鱼龙混杂,咱们要多加小心。”
万宝庄不仅有稀世珍宝,还有众多的人口贩卖,毒品交易,两个桃李年华的女子在此地确实显眼。
甘棠绷直腰板故作镇定,“小…小姐您放心,咱们也不是第一次偷跑出来了,甘棠早就练出火眼金睛,什么江湖骗子妖魔鬼怪我一拳一个!”
甘棠身板虽小,但作为贴身侍女自小学武,拜了老管家为师,如今的功夫打倒两个成年男子不在话下,只不过从没真枪实弹过,以至于她面对对手时常哆哆嗦嗦没有气势。
桑中掏出随身携带羊脂白玉笛,抵在朱红薄唇。
诡异旋律如同蛛网慢慢延伸,本应该淹没在人声鼎沸的街道,但有些生物可以清晰地感知到,房檐上传来翅膀窸窣响动,冒出只墨绿飞虫,慢悠悠地围着两人绕了两圈,最后挥挥翅膀停在玉笛之上,仰起脑袋搓搓两只触手。
桑中指尖在玉笛轻轻敲了敲,“玩够了没有?”
这只虫是她与店主的暗号,墨绿飞虫会带领她们到达目的地。
两人跟随墨绿飞虫来到一家看似生意并不兴隆的小店,甘棠向前敲门。
“掌柜,来生意了,快开门。”
屋内无人回应。
甘棠又唤了两声,等了稍许依旧不见动静,眉尖蹙了起来,“小姐,咱们不会扑了个空吧?”
“不急。”桑中不急不躁道,凉风钻鼻,她裹紧绒袍,临门一脚她倒是没那么急切了。
甘棠趴在木质门上,耳朵贴了上去,隐隐约约听到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木头拍击地面摩擦的声音,又像是有人在来回踱步,并且越来越近。
她眼睛往门缝里看,里面黑乎乎的一片,不像是正在营业的店面。
“吱——”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张苍老满是褶皱的脸突然冒了出来,披着黑袍带着蓬松黑帽的驼背老人探半个身子。
甘棠吓得后退半步,尖叫出声。
一双老眼艰难的睁开一条缝,在甘棠周身轻扫一番,是个古灵精怪的丫头,掐着腰瞪着大眼睛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略过她定格在台阶下的少女身上。
少女面容姣美,披着兔绒银袍,银袍下是深蓝色上等绸缎,衬着素人儿素雅端庄,老人嗓音沙哑低沉道:“您是胡家的二小姐?”
桑中抬起头来,露出一抹微笑,向前几步,俯身施礼,“小女子胡桑中,前来求奇木鹤顶香。”
老人半个身体埋在阴影里,鬓角几缕白发遮住他半张脸颊,“鹤顶香乃是寻莞香中奇楠,老身唐突,敢问小姐千里迢迢寻它可是拿去何用?”
“家中兄长得了罕见疾病,寻过的医者尽是无计可施,小女子查遍古书,记载唯有这鹤顶香可医治这种疾病。”
“他长期与蛊虫为伴,蛊毒浸染至深伤身伤神,不好根除,你可想明白了?”老人摇摇脑袋,试探性地往桑中脸上瞟了一眼。
甘棠冷声警告,“老人家糊涂了,怎么把疾病说成了蛊毒…”
桑中打断甘棠的话,铿锵有力地道:“老者请反正,小女子绝不会后悔。”
老人斗篷下的脊背抖了抖,像是在偷笑,可惜在阴影下实在看不清他的表情。
老人堂开门,示意两人进来,偌大的房间只燃着盏油灯,屋里温度极低,比街道上还要冷,甘棠挽住桑中,小心扶到桌椅前,急忙跨前一步,从怀中掏出帕子擦拭干净,再扶桑中坐下,嫌弃道:“屋里黑灯瞎火的,怎么做生意呢?”
“甘棠,不可无礼。”即使桑中的第一反应是进了黑店,但转念一想,对方只是位年迈老者,能耐她们何妨?
老人端出一壶热茶,“二位喝杯热茶暖暖身子,老身这就去取物。”
“老掌柜,有心了。”桑中接过茶壶,恰好可以用来暖手。
甘棠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在桑中耳朵旁窃窃道:“小姐,您说这老头莫不是在茶里下了毒要害你我二人吧?”
桑中闭目养神,闻言摇摇头,“我只知他手中有我要的物件,中间人并没有告知我他真实来历,我托人打听,也未打听出什么可靠信息。”
甘棠瞪大眼睛,“小姐,您胆子也忒大了吧,要是让姥爷知晓此事,非要打断我的腿不成!”
桑中歪着脑袋拍拍她的肩膀,宽慰道,“放心,我是不会让阿爹打断你的腿的,并且以防万一他真是坏人,我这不是把你给带来了,你可是我的底牌。”
甘棠被自家小姐一两句甜话立刻哄得美滋滋,浑身是劲儿。
老人从连堂出来,怀里揣着一团用粗布包裹的物件,拳头大小,包的严严实实。
他双手递给桑中,桑中一层一层揭开,是一块长条形状木块,还伴有淡淡清香。
桑中低头闻了闻木块的气味,用指腹摩挲粗糙的表皮。
“小姐,世上没几个人晓得真品,更不会有西贝货的。”
桑中自然验得出真假,揣摩片刻把鹤顶香用自己蚕丝手帕重新包好,放到小匣子里。
老人眼睛隐隐约约泛着森森绿光,用诡异的目光端详着桑中。
桑中取出腰间防身的白玉匕首,在白若羊脂的手心划过,刹那鲜血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