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逃他追
作品:《世子今天挖野菜了吗》 周青实再次醒来时,睁眼所见便又是熟悉的地方。
这里是他的卧房,身体周围是挂着的灰白帘帐,层层叠叠的帷幕低低压着,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一只皓腕穿过帘帐扣住他的手腕,周青实认出自己的娘亲,侧头低唤一声,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娘……。”
杜苒薇听见这一声呼唤,赶紧扯开帘幕把他抱进怀中。“阿果,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周青实摇摇头,他现在也就只有当时被紧紧压着的手腕还肿痛着,这些小痛他还忍得了。只是混乱的思绪中仿佛有根尖椎不停地搅着,搅得他的头一阵刺痛。
杜苒薇见儿子神色恹恹,痛惜又气恼地骂到,“都怪那个女人害你至此!要不是她,你也不会被当做同伙抓起来。”
“娘,别说了……”
周青实隐隐猜出真相,却不想面对,但这话落在杜苒薇耳中就是另外一番含义了。
“你还在为那个女人说话,你知不知道她骗了你。她接近你,只是为了利用你盗走烛夜花,现在早就逃之夭夭了。要不是你爹爹收到风声及时赶到,你还不知道要在府衙受多少苦!”
周青实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顾手腕的疼痛紧紧攥着住锦被,口中喃喃到,“烛夜花,仅仅就是为了烛夜花?”
他突然笑起来,笑自己的愚蠢,也笑薛惟珠的浅薄。他愿意为了她备好一屋子的聘礼,一个小小的烛夜花,即便他无法从御苑清供中赢得,他也能想办法事后为她取来。
可薛惟珠偏偏却选择了他最为不齿的方式,一切的蓄意接近都是骗局。
周青实撑起身子走下床,从一旁的木柜中拿出了那枚玉佩。和玉佩放在一起的,还有他表哥给他的回信。
他还记得,表哥在信中真挚地祝贺他终于找到了心仪的娘子,告诉他简王府上下已经准备好迎来一位新的女主人。
可这一切如今全都成了笑话。
“骗子。”周青实咬着牙,几乎要把这两个字咬碎。
他生平最恨别人骗他。
“娘,我要把她找出来!无论派出多少人都一定要把她找出来!”周青实按住胸口,几乎要喘不过气,身体中似乎有什么在迅速流泻而出,背后冷汗涔涔。
杜苒薇发现了他的异样,连忙过来扶住他。
周青实听见有人出去叫医官,那声音像隔了几层厚重的窗纱的帷账,传到他耳中时只如豆大,咕噜咕噜地滚在地上消失了。
还未撑到医官到来,周青实就痛得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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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实一病不起。
这病极为奇怪,一个好端端的人,突然就开始头痛胸闷。周青实在金陵老家时能一日跑三个山头,如今连走出亲王府都觉得力不从心,到后来甚至有了咳血的征兆。
杜苒薇从他手中揪出带血的丝帕时,吓得跌坐在地上,抱着儿子痛哭不止。
亲王府的医官陆陆续续来了几十人,却都诊断不出症结所在,只说是水土不服,最后开了些调养身体的方子。
药草一罐一罐地煎好服下去,周青实觉得自己头发丝都浸着苦味。先开始还有些力气自己做些蜜煎,到后来就只能卧在床上,由着母亲将汤药喂他喝下。
“娘,我没事,真的。”周青实轻声安慰着母亲,“让我出去吧,你不是希望我能多和太子结交吗,现在正值冬宴,你让我去好不好?”
他近一个月都被关在府中,所见景色只有院前那几株未开的梅树。他请求着母亲,声音却极轻,是他自己都未曾发觉的虚弱。
杜苒薇却只是流着泪摇头,不发一言抱住他。
此事甚至惊动了皇上,特地派了太医过来。
那太医来的时候排场极大,随行的护卫宫女就有几十人,把他门前的院子都站满了。
太医派头十足地推门进来,对简王夫妇的敬重熟视无睹,径直走过来掀了周青实榻前的帘子。
冷风骤然灌进来,把周青实激得一激灵,不满地望向全部大开的门窗。太医招手让药童关了门,但仍留了一扇窗户半掩着。数十道陌生的视线从缝隙中望过来,都想看看这小世子究竟得的是什么病。
简王夫妇守在一旁,忧心地看着老太医把脉,见他眉毛一拧旋即又松开,如刀凿的眉头一挑,如鼠尾的眉尾一撇,让人看不透是什么表情。
不仅简王夫妇俩的心情跟着一上一下的,周青实本来有气无力地望着远处,都忍不住被他那灵活的眉毛吸引,暗自笑了两声。
感受到手指下压的手臂抽动了几下,老太医抬眼看了眼憋笑的周青实,捋了捋花白的胡子,缓缓站起了身。
“李大//师,我儿子怎么样?”简王夫妇赶紧迎上来,一左一右围着他急切地问到。
大//师?周青实闻言掀起眼皮,从刚刚开始他就觉得这个老太医不太靠谱,言行举止不像是医者,反而更像是个行骗的方士。早就听闻皇上醉心寻仙访药,宫内招揽了不少奇能异士,这些方士因为炼丹就加官进爵,搅扰朝廷。如今连太医院都被这些方士们占据了吗?
那李太医微妙地吐了一口气,分不清到底是忧虑还是舒怀,“世子这病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好在五脏六腑都是健全的,坏在症结在此处反而更加难治。”
李太医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道:“世子这是急火攻心,忧思成疾啊。”
周青实忍不住竖眉,对他所说的并不信服。
他确实被薛惟珠气了一下不错,但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成天找女子的不快?
忧思成疾就更加可笑。他能思念谁?那个利用他一番真情的女骗子?
他派人寻她不过是咽不下被骗的这口气,想找人算账罢了。
周青实不承认自己的病和薛惟珠有关,只不过是从金陵骤然到了北方,有些水土不服,加上冬季严寒,这才病倒了。
简王夫妇却不觉得,这几个月找了这么多的大夫,只有这位是有真才实学的,能够说出症结所在。
杜苒薇拉住他的袖子,因为想起了伤心事,拿出帕子抹着眼泪说,“唉,说来也真是造孽。他确实心悦上一个女子,可那女子骗了他后就跑了,自那之后他便一直心念着那人,连睡梦中都在呼唤她的名字。大//师,您一定要帮我救救他!我求您救救他!”
周玄鳞也跟着说,“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在金陵王府长大,向来是通文知礼的君子。唯独一遇上那女子的事,便总是焦躁易怒。”
周青实原本想反驳的话被堵在嘴里,咬了咬牙,把心中的火气压下去,刚想直起身子解释,却抬眼看见一条白皙光滑的小臂,顿时一愣。
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见藏在宽袖阴影下的一截肢体,与布满褶皱的双手放在一起,简直就像是将枯木和白玉错装了的木偶。
“王爷王妃,你们不要着急,先让我写张方子。”李大//师摆摆手,马上将袖子拢好,向一旁的书案走去。
步态龙钟,看上去就只是位尚且康健的老人。样貌、身形、声音都和薛惟珠无一处相像。周青实都怀疑是否是自己病得太久,看花了眼。
察觉到世子的视线,李大//师回望了他一眼,露出一个谄媚而讨好的笑容。
周青实侧过头去,不再看他,神色却黯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转眼间,李大//师就已经写好了方子,递给了周青实。
纸上的字迹并无章法,毫无练究过的痕迹,周青实更加确信他就是骗人的江湖方士。但纸上写的也只是寻常草药,并没有要求炼丹的意思。
周青实却越看越觉得奇怪,他略通医理,这几味药他无比熟悉,“这里都只是些开胃的药草,这就能治我的病?”
李大//师似乎猜到他有这么一问,捋捋胡子高深地说,“心病还需心药医,但你既然迟迟寻不到那位女子,所以当然要用些其他的办法。要知道心病是如何消减人的?最先开始便是茶不思饭不想,人吃不下东西了,便会四肢发软,阳气衰弱。一旦阳气衰弱,邪气就容易侵蚀身体,久而久之就病倒了。要治,首先就要从食欲上治。”
一提到薛惟珠,周青实面色不愉,“你凭什么认为我就是心病了?”
“诶对!大//师您可真是神了!”杜苒薇怕儿子冒犯了这位大//师,赶紧打断了他,“他以前最喜欢的就是吃了,但自从染上这病,以前喜欢的菜现在看都不看一眼。”
“娘,我只是因为药苦,所以才没胃口。”周青实解释。
“世子还在喝什么药?”李大//师问到。
站在一旁的周玄鳞赶紧去把之前的方子取来,李大//师只看了一眼就大手一挥,“都停了!”
“好好好。”周玄鳞当场叫来下人,告诉他今天的药不用煮了。
周青实听得眼角直突突,冷笑到,“他们的方子没用,就你这方子有用?”
李大//师浑浊的眼睛看着他,又微妙地吐了一口气,“心病是否能医得好,还是要看世子最终能否放下,老夫也只能尽力而为。最后若世子还是心念那女子,老夫也只能祝福二位在彼岸执手偕行,共度一生了。”
“两边的话倒是都给你说满了。”周青实死死盯着他,似乎是想从他身上看出更多的破绽,清冷的眸子显得更冷了。
李大//师却不理会,指了指院中的一棵树,“以此树为限,若等到梅花开时,世子的病还未有好转,那便是神佛也难救。”
简王夫妇最听不得这种话,赶紧让周青实闭了嘴。
李大//师说完便要离去,拒绝了简王夫妇的相送,叫上了一直守在门前的几十人,排场十足地登轿离去。看上去哪像什么太医,分明就是个靠花言巧语蒙骗圣明的佞臣做派。
周青实气结,赶紧叫住父母,“阿爹,阿娘,我看那李大//师只不过是个骗人的方士,我们越着急,反而就进了他的圈套。您们都不必担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最清楚。约莫等来年开春回暖,我这病就好了,关梅树什么事。”
“那这药……”杜苒薇还是忧心。
周青实扫了眼那张纸条,“不用管他,我胃口很好,不需要这些。”
简王夫妇拗不过他,他们这个儿子,看起来性子温和,其实比谁都倔,他不愿喝他们还能强行灌下去不成。
可刚过半月,杜苒薇就渐渐发现不对劲了。
周青实身体一天天变得愈发沉重,原先他还能在王府中转转,现在连出院子的门都极为艰难。天气晴朗的时候,只能由几名侍女将他抬到院子里看看太阳。
简王夫妇赶紧将那方子重新用起来,但情况却依旧没有丝毫好转。他们还想请那位太医再来看看,却只收到他已经请辞归田的消息。简王夫妇无法,只能在民间搜集一些奇人异事,寄期望于他们可以有办法。
周青实一看就觉得这些人奇怪,但母亲实在哭得厉害,他为了安抚母亲还是忍着恶心喝下各种可疑药水。
对比下来,即便周青实不愿承认,那个李太医的药确实有些作用。他一日中昏睡的时间总是居多,但服了药后总能清醒一段时间。
虽然无法出门,但最近的消息通过父母之口,陆陆续续地传了进来。
那日烛夜花被盗后,陛下震怒,命天京上上下下数百处关隘都严加核查,誓要找出这个敢于在天子眼前行窃的盗贼,为此甚至不惜调动了禁军。
北方这时本正在交战,天京城内禁军的活动让北方的大檀国加强了警惕,误打误撞地让他们减缓了行动。据说大檀国王安望衡发现出动禁军竟然真的只是为了抓捕一个小贼的时候,觉得自己遭到戏耍,一怒之下摔碎了两只琉璃杯。
但即使这样严谨的搜查,却仍没有找到那名少女。关隘的守卫信誓旦旦的说绝没有放任何一个相似的女子出城,但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全无踪迹。
除非她自己愿意出来,否则谁也找不到她。
这日天朗气清,是冬日难得的好天气,周青实又被搬出来晒太阳。
院子里的梅花已经开出了许多娇俏的小花苞,想来过不了几日就会开了。
周青实忽而生出一股悲凉,似乎他再也见不到这院里这样的好景象了。
他对生死看得极淡,本不该生出这样的哀戚,只是在离开没有把那个女骗子找出来,让他有些不甘心。
周青实坐够了,想叫人再抬自己回去,却发现那几位侍女已经全然不见。
“叮——铃——”
一声轻响驱散了久病带来的恍惚和昏沉,将他的理智从晦暗的迷雾中拽了出来。
周青实循声望去,在他的身后不远处,亭亭立着一个女子,她的手脚上都带着串铃、脸上化着奇怪的图案。
周青实不会忘记这张面孔,他眯着眼睛,周身的气场骤然冷了下来。
“薛!惟!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