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早上好！”


    里希特擦着湿发的手因突然响起的女声一顿。


    方道夜正把厨房里第二份煎蛋卷端上餐桌。她对里希特微微一笑，招呼道：“早饭好啦，快来尝尝吧。”


    男人转身就走。再出来时，身上多了件衬衫。


    该不该告诉他，其实沾了水变得半透明的白衬衫比不穿还要糟糕。


    方道夜默默别开了视线。


    对此毫无自觉的教授在她对面坐下：“你不必做这些。”


    松软的蛋卷入口，他咀嚼的速度不自觉加快：“……不过很美味。谢谢你的早饭。”


    “不用谢～你喜欢就好。”


    饭后，餐桌被不知从哪冒出的小机器人抢先一步收拾干净。如今方道夜已经可以确定这种圆滚滚的机器人是出自教授之手。


    它们也挺可爱的，就像那个她心念念的毛团一样。


    算来已经有两天没有履行过本职的夜游神有些手痒，犹豫着要不要抓一只来好好盘盘。


    腕间的手环叮咚响了一声，引走了她的注意。备注为“合作伙伴”的人给她发来一条图片信息，打开后是一张地图。


    “最近几天我比较忙，你先将剩余碎片的位置在地图上标注出来，之后我和你一起去找。”披上外套的里希特从房间内走了出来，“最好不要单独行动。如果实在要出门，记得从这些里带一只和你一起。”


    “真的吗！可以给我一只这个吗！”


    亮晶晶的眼神再度出山，十分纯粹地传达着主人内心的喜悦。


    里希特沉默了一会，还是没纠正她的说法：“嗯。”


    教授出门了，留在宿舍里的方道夜窝在沙发上，专心研究地图。


    这份地图完整但不详细，好几处在她识海里闪烁着光芒的地点在地图上都只是一片空地。但如果那里真的什么都没有，碎片传来的感应不可能这么弱。


    看来教授是个很谨慎的人。


    方道夜在沙发上挪动着身体，试图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势窝着。折腾了半天，看到不远处漂浮在一边的圆形小机器人，她才意识到自己缺了什么。


    一把把机器人捞过来垫在腰后，方道夜舒服了。


    虽然形状不算很合适，但也勉强能给她当个抱枕。


    手环又叮咚响了一声，打断了方道夜和标记功能的搏斗。她点开信息一看，又是校董会。


    对方还是先东拉西扯了一大堆的废话客气话，表示对她能接受考核感到非常欣喜，很高兴暂时不会失去她这个“珍贵”的伙伴，接着在最后一段言简意赅地表示，明天下午刚好大家伙都有空，他们会在考核室十分期待地等着她和她的“伴侣”一同到来。


    邮件里附了个地址，恰好和地图上某个她刚想标记，却不知道如何操作的“空白”地点重合。


    这不是天赐机缘？


    方道夜嘴角扬起，很快又垂落下来。


    虽然教授说过考核十分简单，但机械大师的标准和异界来客的标准应当差别很大吧。


    再加上昨天她特意等到夜幕降临一段时间后，兴致勃勃发消息，诚邀他一同欣赏法器在夜晚使用时的第二姿态，却被十分坚决地拒绝了。


    既然是针对伴侣的考核，那应当会考察默契相关的内容吧？里希特连她的法器是如何运作的都不知道，到时候真的能顺利过关吗？


    ……等他回来，还是好好商量一下这件事吧。


    只是教授今晚没回宿舍。


    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了的方道夜在夜幕深沉时悄然睁开了双眼。她能清楚地感知到这一层里依然只有她一个人的气息，而手环上没有任何教授的消息。


    算了，果然再优秀的男人都有不靠谱的时候。


    方道夜起身伸了个懒腰，怀中的书微微发着光，自动漂浮在她面前翻开。破损的书页上努力浮现出一行歪歪倒倒的英文字母：“Milo……”


    “米，米洛？”英文不太好的夜游神艰难拼写，“好拗口啊。叫米米应该也可以吧？米米？”


    书允许了她简化的昵称，发出一道光束，指向了她来到异世后第一个要帮助的对象的位置。


    一把像小树一般的摇铃在方道夜手中浮现，她轻轻摇晃了一下这个老伙计，铃铛发出微弱的铃声。


    和她的书一样，原本结满树梢的铃铛变得稀稀拉拉，力量也比以前打了不少折扣。


    “哎呀，你也坏了？”方道夜缓缓跟随着光线的指引，“不知道安慰好这个无法入眠的小家伙后，你能不能得到一些温养？”


    出门前，她没忘记教授的叮嘱，把圆球机器人从沙发角里刨出来，带上了。


    这小东西被压了大半天，晃晃悠悠地漂浮起来，跟在她身边。


    铃声幽幽如涟漪般散开，古老的神开始履行自己的职责。


    在夜晚，打开书页的方道夜不会惊动任何人。


    她的感官一如既往地敏锐，很快发现某个区域集中了许多散发着微弱求救信号的“小家伙”。不过书如今无法给她提供足够的力量供她穿梭而入，她只能暂时记下那个地点，再尽快奔向锁定的目标。


    书页选定的是这片区域里最需要帮助的“孩子”。它的气息若有似无，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方道夜不由得有些担心，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距离在缩短。她感知到一片荒芜的大地，长满枯死的树木和花草。大地的中心处，一个深邃的大坑里，躺了个小小的身影。它的生命力是这片区域最弱的，但是求生的意识却强烈无比。


    方道夜救助过很多被秽气纠缠的小生灵，这个受伤颇重的小家伙身边却很干净，伤口上也没有她熟悉的肮脏气息，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把它伤成了这样，现在都没能恢复。


    “乖，乖。”她轻声安抚，“你会好起来的。别担心……你很坚强……”


    虚空中的女人伸出手，她的指尖像是凝结着月光，正要点在那身影的眉心——


    “你在干什么。”


    方道夜的食指被人抓住了。


    “？？？？”


    某种玄之又玄的结界被打破，抓住她的人按亮了床头灯，一片昏黄的灯光中，方道夜对上了熟悉的眼睛。


    没了镜片的遮挡，男人的视线锐利地盯住了漂浮在她身前的书，和漂浮在她肩膀一侧的圆球机器人。


    “……方道夜。”里希特无奈道，“你就这么想让我研究法器的夜晚形态吗？”


    啊？我不是？我没有？


    身后传来一声门响，某个咋乎的男音在看到房间内的景象后戛然而止：“怎么了小罗兰！做噩梦了吗！需要——”


    里希特触电般松开了方道夜的手，她也得以回转身，去看那位突然出现的闯入者。


    金发碧眼的英俊男人只跟她大眼瞪小眼了两秒钟，就十分自然熟地走了过来：“哎呀，你是传说中的那个莉莉吧？久仰久仰！我今天可是处理了快上万条关于你的消息！还好有一批小倒霉蛋现在还在训练场里关着没出来呢，不然恐怕会更多。”


    他笑嘻嘻地伸手：“我叫莫桑，莫桑·希尔。是你男朋友十数年的好友。你要是想知道什么关于他的糗事，找我一准没错～”


    方道夜跟他握手：“哦，哦……”


    她还沉浸在自己竟然会被人抓住的迷茫中。就算力量再怎么消退，方道夜也没想过自己会在某天被人从夜晚的世界里拎出来。


    难道是因为她带了那个小机器人？


    “不过你是怎么进来的？我的探测器竟然完全没发现你？”莫桑抓着她的手，还是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哦里希特把他的小宠物分了你一只？害那怪不得，看来他又给它升级了些乱七八糟的功能？哎呀不过下次要来还是提前说一声吧，搞得我连枪都塞进裤腰里了，硌得慌。”


    他话好多。方道夜想。


    男人像是会读心，立即松开了她的手往外走去：“既然是莉莉小姐，那没事了～我接着去睡觉啦，你们随意哈～”


    门关上了，莫桑像阵旋风，来得出人意料，走得也十分干脆。


    里希特按了按眉心：“……你怎么来的？”


    方道夜也很茫然：“我在工作。”


    浮在她身前的书再度合拢，手中的铃铛也随之消失：“指引断了……我还没能完成职责呢……”


    难道法器的受损比她想象的还严重？


    方道夜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教授，你今晚没回宿舍。”


    不知道话题为什么突然转向的里希特：“…………太忙了，来不及回。”


    “忙到连一条消息都发不了吗？”方道夜在孩子的噩梦里听过类似的对话，立即接话道。


    里希特：“…………”


    “你应该也接到了明天下午进行考核的消息吧？你说简单，但是却什么关于考核的内容都不告诉我。”方道夜趁胜追击，“你明知道考核的成功对我来说至关重要。昨晚我想找你商量事情，你也拒绝。甚至你给我的地图也是不完整的。教授，如果你不相信我，为什么又要和我——”


    她咽下唇边的“结盟”，十分谨慎地改成了：“和我在一起？”


    里希特还没回话，门外响起了一声细细的抽气。


    坐在床上的男人额角鼓起青筋。飘在空中的机器人快如闪电，一下拉开了门，摔进一个佝偻着身子鬼鬼祟祟的金发男子。


    “哎呀不好意思～难得有里希特的墙角能听，一个没忍住——”莫桑挠着头从地上爬起来，“我马上走！立刻走！别电我——啊！”


    机器人炮弹般把他创了出去，还顺带关好了门。


    室内重新恢复了安静。


    “嗯……抱歉。”里希特深吸一口气，“考核的问题是我考虑的不够细致，我会将考核的项目发给你。你的邀请以后我也会认真回复。”


    昏黄的灯光细致勾勒出男人低垂的眉眼，让他看起来忧郁而疲惫：“至于地图的问题——”


    “行，那就说定了！”唉，这也还是个年轻人呢。方道夜大方接受了他的道歉，“你只要保证之后认真履行我们的约定就行。我不是你的敌人，互相协作才是最好的方法。”


    里希特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那我回去休息了。明天见！”


    神奇的一幕再次上演。方道夜不知从哪抓出一个古怪的器具，铃声响起，她身上便像是笼了一层黑纱。书在身前为她指引着方向，几乎是瞬间，她就消失在房间内。


    原来她说的晚上研究真的是研究啊……


    里希特深刻反思了一会自己成年人的肮脏头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