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远离暗黑气泡
作品:《被祂附脑》 远塔十五岁那年,某一天,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风平浪静后,已是深夜。梅娜眼尖发现了一根随大海浮沉的粗壮木头,木头上有一个黑影,待木头漂得近些,梅娜一眼认出那是个人,当即展开救援。
她命令远塔放出小船,她将救生圈捆在麻绳上,一头系在船的桅杆上,一头抛向漂木,再命令远塔操作射灯照在漂木上,以试图唤醒那奄奄一息的人。
那人有微弱的意识,他伸出手攀住救生圈。接着梅娜开始拉扯麻绳,让救生圈带着人靠近小船。
远塔看清了他的模样,他的脸上长着小胡须,头发又短又黑,肤色为古铜色,有长期在海上暴晒的缘故,也有天生肤色较深的原因,年纪看起来有四十左右,是一个大叔。
大叔躺在灯塔最底层的楼梯间,强撑着说了个谢谢,就彻底昏迷。
梅娜说看模样是来自其他国家,遭遇了海难或者海盗,他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其他船员就难说了。说罢脸色突然阴沉,吩咐远塔等他苏醒就送他离开等他,便不再管。
接下来几天,远塔悉心照料着大叔,终于大叔苏醒过来。
他一醒过来就惊恐大喊,叽里呱啦吐露出让人抓狂的语言,他的瞳孔急速放大,脸色铁青,青筋暴起,甚至对远塔大打出手,就像是在正当防卫。
远塔被吓傻了,温可岚赶忙提醒他去叫梅娜过来。
远塔辅助梅娜徒手压制住大叔的暴起,梅娜反手将药水灌进他的嘴里,“这是镇定药水,先让他冷静下来。”
“他受了精神刺激,现在处在发疯的边缘。”梅娜一边用绳子绑住大叔的手和脚一边解释道,“绳子捆住他防止他醒来后彻底发疯,你在这守着,有什么情况马上和我说,暂时先别让基格洛知道,如果让基格洛或者村民们知道了,他可能会被抓起来关押。”
远塔没问为什么会被抓起来关押,因为他从报纸上了解过,卡玛特拉里对于偷渡者采取严查打压、关押惩治的措施,只承认从各港口出入的人员。
喝了镇定药水的大叔眉眼安详,就像在做一个美梦,远塔盯着他。
突然,大叔睁开了眼睛,把远塔吓了一跳。
远塔当即做出防卫姿势,显然忘了大叔被绳子捆着。
只见大叔先是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再环顾四周,发现了远塔,于是笑了笑,那笑莫名的瘆人,“好孩子,把我放了吧。”
远塔头也不回地冲上楼找梅娜,等到返回,楼梯间已经空无一人,大叔不见了。
他冷汗直冒,如果他刚刚听大叔的话把他放了,也许他现在已经非死即残,在不确定大叔的精神有没有恢复正常的情况下,谨慎是对的。
对了,可以试着用两年前读取那个炸毛小子记忆的方法,试一下看看还能不能行得通,也许就能知道大叔在海上经历了什么,但现在得先找到大叔。
远塔有些跃跃欲试,自从那次事件之后再也没有遇到除了梅娜和送物资的阿卫之外的人,无从实验。
可是梅娜根本不让他外出寻找大叔,在她看来,大叔的危险性还没有完全消除,她不可能随意地让远塔出去冒险,打算自己去找。
梅娜出了灯塔没多远,就看见了大叔,他倒在一棵树旁边,看他的行动方向,估计是想进树林里。
突然身后传来脚踩树枝的声音,梅娜猛地回头,是远塔,他见暴露了,于是从一个大石头后面走出来。
梅娜立马过去甩了一巴掌道:“不是让你在灯塔守着吗?”
这一巴掌比以往的都要烈,远塔痛得泪花冒了出来,他下意识服软道歉:“对不起妈妈,我、我也担心你。”
温可岚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懒得心疼远塔。
梅娜不再管远塔,她翻了翻大叔的衣服口袋,都是一些不知名的药草。
大叔动弹了一下,他的眼睛猛地惊恐睁大,一个翻身坐起,抱住旁边的树木,浑身颤抖,连连摇头大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放过我——”
梅娜慢慢靠近,她蹲下来,用温柔的声音和缓和的语气安抚大叔,一副娴熟的样子。
想必她已经见过太多因海难而精神崩溃的水手。温可岚想。
大叔肉眼可见地安静了下来,他的瞳孔在缓慢聚焦,但似乎被某种力量干扰着,始终达不到完整聚焦的效果,导致瞳孔在震颤,模样十分可怖。
梅娜将那些不知名草药展示给大叔看,耐心询问哪些药草有效。
一瞬间,大叔面庞扭曲,好像在精神彻底崩溃的边缘与邪恶抗争,他手指蜷缩艰难地伸出去,指了指其中两株颜色发黑叶子粗大的草。
接着梅娜将那两株草猛地塞进大叔的口中,见大叔挣扎着像要阻止自己吞下,快要暴起,梅娜大喊:“来帮忙!”
远塔跟梅娜使劲全力才把大叔压制下去,让他完全将药草吞下去。
大叔瘫了下去,全身都放松下来。
“这样应该就好了,你回去灯塔,我来看着他。”梅娜的命令不容拒绝,远塔乖乖照做。
远塔再见到大叔,是第二天,如梅娜所说,大叔服了那药草,精神已经恢复了,可以正常交流。
大叔已经在靠近树林的深处搭建了一个临时的帐篷,帐篷是梅娜送给他的。
他察觉到远塔,转过身打了个招呼,并招手让他过来。
远塔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恰好旁边有一块大石头,他就缩在石头后面。
“认识一下,孩子。你可以叫我翰叔。”见远塔始终不出声,继续说:
“我是漠国的,像我们这些在海上追求财宝的狂命徒,身上都会自备缓解精神刺激,避免崩溃发疯的药草,虽然被海水浸湿了,但是药效不减,我吃了药草,现在精神已经恢复正常了。这多亏了你们。”
“漠国?”
“孩子,你还不知道漠国吧,漠国在西大漠地区,那里的人大多对海有向往的执念,但凡是从漠国出海的人,要么是为了金银财宝,谋求生计,要么纯粹是追求大海。我们组建了一支航海的队伍,队伍里人各有目的,但是大家都很团结,可惜我们在海上遭遇很多袭击……”
翰叔在讲述海上的遭遇时,表情扭曲了一下,好像回忆起了不好的事。
从石头后面露出眼睛的远塔看在眼里,连忙转移话题,生怕翰叔又陷入发疯的边缘。
“漠国是什么样的?”
“漠国是一个信仰四季风神的国度,没有雨水、没有太阳,几乎全年都处于阴沉的风沙天气,漠国人都很热情开放,尤其是底层人,高层阶级的贵族就保守一些。”
“我妈妈说让我不要告诉基格洛和其他人,你知道我们王国对偷渡者的规定吗?”
“我知道,谢谢你们帮我,所以我选了这里,这里隔着树林,草丛也多,可以很好地隐蔽起来不被当地人发现,而且好像当地人也很少来灯塔这边。”
远塔缩回了石头后面,给了肯定的回答。
过了一会,他等着翰叔再说点什么,没等到声音,等来了一片阴影,他猛地抬头。
翰叔站在旁边,将日光遮住,对远塔伸出手:“孩子,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好机会!”温可岚认为现在是远塔尝试对视十秒读取记忆的时机。
一秒、两秒、三秒、四秒……翰叔挠了挠头,转移视线道:“这孩子,怎么这么警惕。”
失败了。远塔立马回过神,应道:“我叫远塔。”
“远塔,你妈妈给你取的名字吗?”
“你怎么知道?”
“听说在卡玛特拉里,新生儿都是由牧师命名的,而牧师不可能取意义这么明显的名字,要知道,他们喜欢故弄玄虚。你的妈妈很爱你,给了你一个意义深刻的名字。”翰叔没有问远塔为什么是母亲取的名字,他认为这是**。
“漠国没有牧师吗?”
“漠国没有牧师,我们不兴仪式那一套,所有的人都是自己的牧师。好了,我要忙活了,不然我晚上会被海风带来的盐糊满脸。之后,我得想办法回漠国。”
“远塔,你问问他知不知道古神的诅咒。”温可岚提醒道。
远塔很听话地问道:“翰叔,你知道古神的诅咒吗?”
翰叔一听,停下了手里的活,眼里腾升起一阵恐慌,过了一会才回答:“知道,你们受到了诅咒?”
远塔见翰叔将问话主动权逆转,犹豫了一会要不要对翰叔坦诚,而温可岚则在催促远塔回答是的,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有关信息。
“我只是想多了解情况,因为这有助于证实我之前的猜想,这样我才能说得更完整一些。”翰叔解释道。
于是远塔给了肯定回答,接着专注等待翰叔的回答。
“在漠国,也有一个受古神的诅咒的家族,那个家族单氏一个狼字,听说从很久以前就存在了,诅咒也是始终伴随着他们,四季教会判断他们受到了风神的诅咒,人们都尽量远离这个家族,他们害怕因此受牵连。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受到诅咒,我以前以为只有漠国的狼氏家族受到了诅咒,没想到在南大海的卡玛特拉里也有。”
“狼氏家族外出时会裹住全身,不露一点皮肤,所以他们的皮肤白得吓人,这可能是为了避免诅咒生效,听说如果他们将皮肤裸露在外,皮肤就会迅速萎缩……”
翰叔说到后面渐渐没了声音,他联想到了令他精神崩溃的事,身体开始颤抖,就快要失控。
远塔不敢有所动作,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见翰叔开始深呼吸,从兜里取出另一株淡红色的细细的药草,一咕噜吞了下去。
“孩子,能帮我个忙吗?”
远塔就要问帮什么忙,他继续说道:“帮我自杀。”说罢翰叔痛苦地抱住了头。
温可岚知道远塔第一次碰到人命关天的事情,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便帮助他:“远塔,你千万不要答应,这个时候他需要安抚,需要找回生活的希望,你照着我的话说。”
“翰叔,这里只有大海和蓝天,你看,远处还有海鸟,那些海鸟都是捕鱼高手,一抓一个准,它们亲近人类,有时候会站到你的头顶,这个时候你要躲避,因为它们多半是为了排便。”
“你现在处在安全的环境里,我们多想想那些令你感到美好或者能逗笑你的事物,我和梅、妈妈会帮助你的,等你恢复好了,帮助你在卡玛特拉里获得正规的身份,还是你想回到你的家乡漠国?”
远塔有生以来没有说过这么多话,“很抱歉,让你想起不好事情,以后我们说一些其他的,我会给你介绍这里的动植物。”
远塔一直用温和的目光注视着翰叔,而翰叔也回视了过去,在这平和的氛围中,他的呼吸渐渐平稳,身体又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与远塔对视了十秒。
一瞬间,远塔第二次进入那灰色的幻境中,这里不同于上一次,宫殿里明显深暗许多,记忆的气泡也更大,有些气泡呈现出暗黑色,细看这些气泡上面缠绕着墨绿的藻类和藤蔓,散发出邪恶的气息,而有些气泡是橙黄色,有着温暖的温度。
暗黑色的气泡好像在呼唤远塔,远塔被吸引住,他情不自禁就要锁定那暗黑气泡,下一秒,温可岚厉声呵道:“不要!”
给远塔吓得一激灵,他迅速远离了暗黑气泡,跌跌撞撞间,一颗橙黄色的气泡迅速膨胀,太阳一般的光束驱散了邪恶,淹没了远塔,他感到自己漂浮在温柔的海浪中,既不担心下沉的危险,又不担心风暴的降临。
在这个记忆里,有一个大漠男孩,那自由的身姿,健康的小麦色,无拘无束的茶眸,洒脱的笑,闯进了远塔的脑海里。
又见到了翰叔,那是年轻时候的翰叔,他还没有被风吹日晒,显得那样英俊,他举起了那大漠男孩,嘴里喊着:“散斯飞走咯!”
名为散斯的男孩扎着一只小辫子,随着翰叔的动作被大漠的风吹散开,风带走了发绳,“爸爸,我的发绳!”
“哈哈哈哈哈,我们小散斯还是个小姑娘呀?”翰叔把散斯逗得脸红。
“风吹我的头发,会打在我的脸上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也快到了剪头发的时候了,到时我们的小散斯就不是小姑娘,而是一个大男孩咯!”
……
“好帅气的小男孩!远塔,他比你帅多了!”如果温可岚有眼睛,已经在冒小心心了:“长大后绝对是个帅哥。”
远塔快速退出了翰叔的记忆,他已经知道,刚刚橙黄色气泡膨胀到淹没自己,是因为翰叔让自己回想美好的事情,而那些事情就是他与儿子散斯相处的日子。
眼前已经变化为蓝天海岸了,翰叔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这说明,远塔读取记忆的时间都是在一瞬间,他在幻境里的一分钟可能相当现实的一秒钟。
果然,翰叔平和下来后,缓慢说道了自己的儿子散斯的故事。
“在他十岁那年,那天本该是他剪头发的日子,我和我的妻子一起离开了他。”
“他现在应该和你一样大了。小时候调皮得很,经常捉弄村里的牙狼,那些牙狼见到他就跑,哈哈哈……还偷过村长的东西,因为一些只有小孩相信的传说,村长有一个水晶球,可以看到未来,他想知道自己长大后是否可以出海……受我和他妈妈的影响,他对大海同样向往。”
“他应该会埋怨我们,那时漠国闹饥荒,我们都是被漠国舍弃的流浪者,经常买不起粮食,村与村合作组建出航的队伍,听说大海里有无尽的财富,可以换来一生的富贵,而且我和我妻子向往大海和太阳很久了,就跟着出发了。说好的一年后就回来,不管有没有找到珍宝,结果我们违背了承诺,五年都没有回去,财富没有找到,还失去了很多……现在,更不可能回去了……”
翰叔又想起了令他痛苦的经历,眼里竟闪着泪光。
能让一个铁血汉子如此痛苦脆弱又如此感伤怀念以前,那些不好的经历该有多邪恶,应该就是暗黑气泡里的记忆。
远塔也想到了,他学着温可岚教过的话说道:“翰叔,如果我是你儿子,我不会埋怨你的,我会觉得我有一个看过大海和太阳的爸爸,很酷,而且为了自己家人更好地生活,勇敢地出海了,你是一个很厉害的爸爸。”
远塔继续安慰道,他不自觉说了很多自己的事:“我没有爸爸,我妈妈说我的爸爸是一名水手,他离开了我妈妈,我从来没有见过他。”
远塔说的时候语气很平淡,没有一丝的悲伤,翰叔还是一把抱住了远塔,一双大手轻拍他的背:“谢谢你们,我会努力活下去的。”
远塔闻到了翰叔身上的盐味和柴火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