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欺雪

    三个月后。


    “白竹,歇一会儿吧。”罗兰茹站在微掩的门前敲了敲,小心推门进来,把一碗刚熬好的冒着热气的桂圆莲子粥放在沈白竹身旁,顺便扫了几眼她正在看的书。


    是沈白竹借来学习的账簿,上面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罗兰茹头晕。


    但下一刻她便红了眼,沈白竹坐在这书房已有上四五个时辰。


    “不碍事。”沈白竹放下账簿,抬头冲她娘笑了笑,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喝了一口,“好甜。”


    罗兰茹却是满面愁容,她望着沈白竹身上洗得发白的袄子,似乎是前年的款式了。


    初入冬时她陪着沈良在外奔波,没时间替沈白竹选些时兴的布匹,她就只穿了件去年临春时做的薄袄。


    更别说现下沈家家产充了公。


    泪水在罗兰茹眼眶里打转,她几乎要哽咽着开口,又怕惹得沈白竹更难受,只好攥着她的手摇头。


    “娘——”沈白竹突然开口,“地下室的钥匙是不是放在你那屋里?我下午翻遍书房都没找到,爹留下的那批茶叶我想去看看。”


    “啊,好像是的。”罗兰茹伸手快速擦了把眼泪,“是被缝进枕头里了,你要不问,我恐怕一直都不会想起来,那我现在去拿。”


    地下室的暗道在沈良和罗兰茹的卧室里,拆开枕头取出钥匙递给沈白竹,罗兰茹便弯腰把床榻底下一个小卡扣按下去。


    “轰隆”一声响,衣柜后的暗门缓缓打开。


    “慢点,里面很久没进,灰尘很多。”罗兰茹从架子上取下两条布巾,递给沈白竹一条,让她捂住口鼻。


    暗门里面有一条很深很长的楼梯,沈白竹拿出火折子点燃蜡烛,两人动作极慢地走了很长时间,直到来到一道严密又上锁的门前。


    “你爹好像很宝贝这批茶叶,连运进来都是我和他两个人完成的,没敢让其他人知道,也不知道是怎么流传出去让那林家的听见了。”


    “我爹生前……以前就同林千帆不对付。”开了锁,沈白竹把铁链解开,一边用手挥散空中的灰尘一边推门。


    “吱呀”一声,沈白竹率先进去,看着屋里漫漫几大箱的茶叶,然后从袖子里掏出几个布袋子,“我先带些样品,明天去之前那些老顾客处问问,看他们有谁要,这批茶叶必须得赶紧卖了,不然以我们当的那些首饰都撑不了多长时间。”


    罗兰茹却担心道:“那些老顾客都奸诈得狠,平日你爹在都还收敛些,若是见我们去,定要压价,岂不是亏了许多?”


    沈白竹装了两三个小半袋,直起腰来,无奈摇头,“暂时想不出其他什么好办法了,我们如今处在现在这种情况中,压价已经算是好的了,若是林千帆再逼着他们打压,我们连一分钱都卖不出去。”


    罗兰茹心中堵着一团气,望着那几个布袋子里的茶叶,“我就是心疼,你爹把这批茶叶从大老远的地方运回来,不就是指望它能帮咱大赚一笔吗?”


    沈白竹挤出一个笑去搂罗兰茹,安慰道:“女儿下次就大赚一笔,再挣回来!”


    不过这寻找买家一事,反倒真被沈白竹一语成谶,沈良曾经百十些个生意伙伴如今竟有大半没人愿意要她的货,剩下那几十人是沈白竹还没来得及去拜访的。


    晓云站在沈白竹身侧替她拿着名单,见自家小姐一道又一道地把上面人名划去,好奇问道:“小姐,这几个人不是还没去问吗?”


    沈白竹摇头道:“问也没用,这几个虽然与我爹有过生意往来,但都在早两年就已经不联系了,上面那几个交往颇深都不愿意,更别提这些人了。”


    “我们再去这家瞧瞧。”她伸手指了个两月前曾到过沈家同沈良做生意的一位小茶商——尤锦然。


    沈良原先不打算同他合作,可这尤锦然非要求着沈良,说不合作他就活不下去了,还拉着自己一家老小上门求情。


    一连好几天,沈良被吵得头昏脑胀,随意挑了个不赚不赔的小生意丢给他,给打发走了。


    “只是他如果要,应该也不会要太多。”沈白竹想起他家那四五个穿着破破烂烂营养不良的小孩子,摇了摇头。


    尤锦然住在城西边的一个小破瓦房子里头,拖家带口地挤在两间小小的卧室里。


    沈白竹去的时候尤锦然正在做饭,小腿上缠了两只小手,是他的小儿子围在地面上朝他要抱。


    但他腾不出来手,只好晃动着腿去逗小儿子。


    沈白竹看了一眼地上的小孩儿,不料恰同他对视上,那小孩便放声大哭,惊得她和晓云同时大退一步,愣愣地睁大眼睛,有些不知所措。


    尤锦然那边刚炒完菜,放下铲子就要去抱小孩,边弯腰边柔声问道:“怎么了啊?哭什么?又没有旁人欺负你。”


    小孩儿只是扯着喉咙干嚎,盯着沈白竹看。


    尤锦然这才往后看去,见竟有两位姑娘出现在他家门口,其中一位瞧着还有些眼熟。


    他眯眼想了想,忽然朝那位为首的姑娘问道:“沈姑娘?”


    是沈良的独女,他半年前还见过。


    “沈姑娘,您怎么来了?”尤锦然着实惊讶,又忽然想起她父亲有些惭愧,“实在抱歉,当时赶上我妻子生产,未能去告拜沈兄。”


    沈白竹摇头表示无妨,道:“其实我今日来是想同您做生意的,我这里有一批新品种的茶,不知道您愿不愿……”


    “沈姑娘,”尤锦然出声打断沈白竹的话,似是苦笑又是无奈,“我如今已经不做生意了……”


    沈白竹取茶叶的动作一顿,“不……不做生意?”


    她想到尤锦然会拒绝自己,但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能问您为什么吗?”


    为什么不做生意了?明明上次沈白竹坐在沈良身后,瞧见的满满都是这尤锦然一身热血,眼里冒着亮光,一心求沈良同他卖他茶叶。


    他分明是喜欢的,沈白竹不明白。


    尤锦然只是释然一笑,望向远方,轻声似是说给自己听,“孩子多了,我妻子一个人忙活不过来,想帮帮她。”


    沈白竹看向他怀里那个不到三岁的小孩,应该是怕生,现在被抱着把脸埋进父亲胸膛中倒是一声不吭了。


    沈白竹形容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拿过晓云手中的名单,折了又折,忽然泄气一般蹲了下来,把脸埋进膝盖处,攥紧了那张纸。


    尤锦然张了张嘴,想说些安慰人的话,但后面发觉自己好像平白加重了对方的失望。


    “沈姑娘,现在茶商里占了大头的已经成了林千帆,你最近没同他们多来往可能不知道,林千帆曾放过话,以后谁同你们合作谁就是在同林千帆作对,如今若是得罪了林千帆,在茶商场里恐怕连一桩生意都做不了……”


    “他……我父亲生前与他一向不和……”沈白竹紧紧攥着手里那张纸,声音低落。


    尤锦然叹了口气,目光在沈白竹手上的茶叶停顿片刻,“沈姑娘不妨去京城里新开的那家云枕楼试试,听说林千帆求了几次茶叶供应都没成。”


    “云枕阁?”沈白竹问,“林千帆都瞧不上,那我这小小商户岂不是更甚?”


    尤锦然摇头,道:“我相信沈兄。”


    沈白竹心中一动,点头:“那我便一试。”


    云枕阁外,人头攒动。


    “小姐,云枕阁生意真好。”晓云紧紧拉着沈白竹的衣袖,眼神时不时注意一旁挤来的人群。


    沈白竹点了点头,握紧怀里的茶叶袋子,“我们进去。”


    “真不愧是背靠三皇子的茶楼,连这一楼的桌子都是上好黄花梨云纹八仙桌,汝窑天青釉茶具就这么明晃晃地摆在桌面上,可真是气派!”


    沈白竹经过一桌茶客时顿了下,听见他们这么说忍不住转头瞥了一眼,确实精致贵气。


    三皇子?沈白竹忽然想到,当今皇后之子正是这位三皇子,也难怪不肯接那林千帆的生意,林千帆大女儿前些日子恰巧触了皇后的霉头,若不是她怀有身孕,皇后定不会善罢甘休。


    “小姐?”


    晓云在沈白竹耳边提醒,她这才回过神来,抬眼一看,原来竟已不知不觉走到了账台。


    店小二忙碌的身影后墙挂着一副巨大的前朝画师所著遗作——《品茗图》,是父亲生前最为喜爱的作品,可惜前几年举家搬迁之际弄丢了,没想到竟会在此重逢,沈白竹望着这幅画一时又失了神。


    “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晓云尖叫着把沈白竹护在身后,“小姐小心!”


    二楼拐角处一膘肥体壮之人被使劲一踹,沿着楼梯连滚数米最后撞倒了屏风。


    “谁这么大胆敢在云枕阁闹事?!”


    “就是就是!这可是三皇子的地盘,那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


    周围人稀稀簌簌讨论起来,那被踢下来的胖子由侍从小心翼翼地扶起来,肿着大半张脸满嘴污言秽语地冲二楼处骂起来。


    “本皇子看谁敢骂七弟?”说话之人一袭玄色蟒袍,腰间玉带上镶嵌着皇帝新赏赐的西域血珀,鎏金长靴踏在墨褐色的毡毯上,发出沉稳脚步声。


    他身后跟着位衣着淡雅的年轻公子,一身素白长衫,未佩冠,只用一根青玉簪子松松挽着发,眉目间倒是怒意三分。


    “七皇子?”沈白竹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向正前方。


    “小……小姐,那不是段公子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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