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来临前的天空暗沉得可怕。


    林舒开着车，前往导航的目的地，红酒别墅庄园。


    就在她以为海上救人的事已经结束的时候，昨晚，她接到了受害人宋薇的电话。


    宋薇在电话里态度恳切，“林小姐，真的很感谢你救了我，只是交个朋友，来庄园放松一下。庄园里新到的茶叶很不错。”


    朋友？她又不是龙王赘婿，从不幻想什么救命之恩涌泉相报的戏码。


    那天报警，纯粹是不想良心不安。


    她婉拒过，理由充分。


    可宋薇的执着异乎寻常，“来散散心，就当为我压压惊，好吗？”说到最后，她语气里还带着点楚楚可怜的意味。


    林舒看着日程表上距离综艺拍摄有几天，去红酒庄园散散心也好，也就答应了下来。


    到了庄园，林舒在管家的指引下停好车。


    接着，管家领她穿过回廊，进了一间茶室。


    林舒扫了眼四周，红木家具线条古拙厚重，博古架上，青花瓷瓶的釉色幽深，上面还有一座小巧的青铜鎏金瑞兽香炉，墙上挂着一幅装裱考究的古画。


    每样东西都透着“我很贵”的气息。


    她刚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红木椅里坐定，那扇厚重的门再次被推开。


    不一会儿，门开了，宋薇走了进来。


    跟那天落水判若两人，她衣着考究，姿态从容。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宋薇坐下，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顺手推过来一个红丝绒的小盒子。


    “真不用这么客气，”林舒把盒子推回去，“你今天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宋薇似乎并不意外林舒的拒绝。


    她微微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开始摆弄面前那套价值不菲的白瓷茶具。


    温壶、洗茶、高冲低斟……


    每一个动作都像经过千百次的排练，精准而优美，带着一种近乎表演的仪式感。


    细长的水流注入白瓷盖碗，袅袅茶烟升起，在她精致的眉眼间缭绕。


    “短短一个月，涨粉一百多万的网红博主，林舒，对吗？”宋薇开口，她将一盏澄澈透亮、色泽如琥珀的茶汤推到林舒面前，大红袍特有的茶香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作为网红博主，只要有心，很快就能查出来。


    林舒并没有回答，她端起那盏小小的茶杯，指腹感受着瓷壁恰到好处的温热，没有喝，只是抬眼，无声地等待着宋薇的下文。


    茶室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只有窗外树叶被风拂动的细微沙沙声。


    宋薇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笃定的弧度，“我可以帮你更火。”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和我签约吧，我能把你从网红，变成真正的明星。”


    “砰”的一声轻响，林舒将那盏没动过的茶杯轻轻放回了杯托上。


    “宋小姐，”林舒的声音依旧平稳，“那天的事，真的只是偶然。我这个人，最不喜欢把命运交到别人手上。”她身体微微后靠，倚在坚实的红木椅背上，目光坦然地回视着宋薇，“你的提议，我很感谢，但抱歉，没有这个必要。”


    茶室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天色愈发阴沉，酝酿着未至的雨意。


    宋薇指尖捻起自己面前那杯茶，送到唇边，却没有喝。


    她忽然抬眼，看向林舒。


    “你想知道，他为什么要推我入海吗？”她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幽深。


    话题转换得猝不及防。


    但她确实有些好奇，“为什么？”


    “他是刚和我结婚半年的老公……”宋薇声音飘忽，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


    故事并不复杂，甚至带着点俗套言情剧的狗血味。


    大学校园里的金童玉女，男孩家境贫寒却才华横溢，女孩低调朴素，不显山露水。毕业两年，顺理成章步入婚姻殿堂。


    直到婚后，女孩才揭示身份，是百亿集团董事长唯一的掌上明珠。


    男孩“惊喜”万分，顺理成章入赘豪门。


    “我以为他不慕名利，正直善良，呵。”宋薇轻笑一声，“原来，他早就和我的室友勾搭上了，他们才是从小镇一同考出来的青梅竹马，就是因为他们知道了我的身份，才故意靠近我，从始至终，他们一直在合谋算计我家的财产。”


    宋薇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我和他结婚才半年，那个女人的私生子，都满一岁了！”她冷笑道，“所以，他才要策划那扬谋杀。在海上，假装意外，一了百了。”


    茶室里死寂一片。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沉下来，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着庄园精致的屋顶，仿佛随时都会下雨。


    宋薇的故事，就是一个被枕边人和至交密友联手背叛导致几乎丧命的故事。


    “听起来，我是不是特傻？”宋薇喝了口茶，自嘲地笑了笑。


    林舒没接话，也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意思很明显。


    “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宋薇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恨意，“我考上A大，找那样一个智商匹配却家境一般的男友，图的就是他好拿捏，能成为我父亲手里一把趁手听话的刀，帮我守住家业。他那些小算计、小贪心，我看见了，只觉得可笑，甚至觉得这样才‘真实’。”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茶杯的杯沿，“可我没想到，连那份‘贪婪’，那份‘小家子气’，都是演给我看的！演得那么真！骗得我团团转！”


    她深吸一口气，“那对狗男女肯定会被我送进去！但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差点把家产送人，恨我差点让我爸妈白发人送黑发人！”


    “宋小姐，你能这么快清醒过来，挺好。”林舒放下茶杯，话锋一转，“但这跟你今天要签我，有什么关系？”


    “关系？”宋薇像是被这个问题猛地拉回了现实。


    她眼底翻涌的恨意和自厌迅速敛去，瞬间被充满野心的光芒取代。


    她坐直了身体，前倾，双手撑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那姿态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黑豹。


    “你听说过‘三金互娱’吗？”她的声音带着一种重新掌控局面的自信，“保新集团旗下的文娱公司，我会出任公司的ceo，同时也会担任经纪人。”


    宋薇的目光落在林舒脸上，“经过这件事，我才算彻底醒了！指望找个男人来帮自己？呵，不如指望母猪上树！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看我宋薇离了男人就玩不转的集团董事们，我会让他们把眼珠子都瞪出来！女子不如男？屁话！我要用三金互娱的成绩，狠狠扇他们的脸！”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带着一种压抑太久后终于爆发的狂热，“我查过你，林舒。从你第一条视频开始。你的成名路每一步都踩在点上，时机、话题、人设……精准得不像一个十八岁的新人能独自完成的。”


    她的眼神锐利，“但单打独斗，能走多远？天花板就在眼前！而我，”她重重地点了点桌面，力量透过红木传来，“我看到了你身上有东西！我看到你身上的潜力！我们联手，出资源，出钱，你出你这个人，你的潜力！我们能在三金互娱，一起砸出个新天地！”


    这番话说得直白又充满野心。空气里似乎有火花在噼啪作响。


    林舒听完，脸上没什么波动，背依旧挺得笔直。


    “我也信我有潜力，”她的声音很冷静，“但宋小姐，我不是那种听个悲惨故事，或者给我画个大饼就会头脑发热的小女孩。抱歉，我没兴趣合作。”


    茶室里瞬间安静下来。两个年轻女人隔着一张昂贵的桌子，眼神无声地较量着，都充满了对自己的绝对自信，谁也不让谁。


    几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宋薇脸上的那种狂热和压迫感忽然褪去。


    她向后靠回椅背，肩膀微微松弛，看着林舒那张过分年轻却过分镇定的脸，毫无预兆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起初很轻，随即变得清亮，在寂静的茶室里回荡，冲散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却留下另一种更为奇异的张力。


    宋薇笑着摇头，眼中却像看见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语气带着点不可思议，“哈，真想不到，你才十八岁，就这么沉得住气，不卑不亢。林舒，我真是越来越欣赏你了。”


    笑声渐歇。


    宋薇脸上的表情收敛了些，但眼底的兴味和某种志在必得的光芒却更盛了。


    她伸手，从旁边的托特包里，拿出一个薄薄的用深蓝色硬质文件夹装着的文件。


    她将文件夹推到光滑的桌面中央，手指在深蓝色的硬质封面上轻轻一点，然后向前推去，一直推到林舒面前的位置。


    “看看这个。”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从容，带着一种笃定。


    林舒的目光落在那深蓝色的文件夹上。


    迟疑了一会儿，她伸出手，将文件夹翻开。


    里面的纸张质地极佳，印刷清晰。


    标题赫然是：S+级艺人独家经纪合作协议。


    林舒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核心条款。


    艺人分成比例：艺人85%，公司15%（包含所有渠道收入）。


    签约年限：三年（艺人拥有单方面无条件解约权）。


    资源投入保障：公司承诺每年不低于人民币五千万元的专属资源投入（涵盖影视、综艺、音乐、时尚、商务代言等全领域），确保艺人曝光度与咖位提升。


    形象维护基金：设立专项基金，每年不低于人民币一千万元，用于艺人形象公关、危机处理、粉丝运营。


    自主权条款：艺人拥有对合作项目（剧本、综艺、代言等）的最终否决权。


    违约金条款：如公司未能履行上述核心资源及投入保障义务，艺人可无条件解约，并向公司追索不低于已投入资源总额200%的赔偿金。


    林舒的目光在“艺人85%分成”、“单方面无条件解约权”、“每年不低于五千万专属资源”、“200%赔偿金”这些字眼上停留了片刻。


    这份合约的条款优渥到近乎荒谬，完全颠覆了行业规则。它不像一份商业合同，更像一份单方面馈赠的厚礼。


    林舒合上文件夹，退了回去，看着宋薇，“宋小姐，这合同看着，特别像给我设的杀猪盘。”她语气直接，“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有救命之恩，商人也不会做赔本买卖。这价码，高得太离谱了。”


    宋薇一点没生气，反而像是预料之中。


    她站起身，绕过桌子，径直走到林舒旁边。


    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哗啦啦地砸了下来，雨点密集地敲打着玻璃。


    宋薇俯身，一手撑在林舒的椅子扶手上，距离很近。


    她把文件放在林舒的腿上。


    “合同你可以带回去，”她的声音在雨声里很清晰，“找最好的律师，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如果看完了，想法变了随时打给我，还是昨晚给你打的那个电话。”


    她没有直起身，反而靠得更近了些，林舒几乎可以看见宋薇脸上的细小绒毛。


    她的眼神锐利，带着一种看透人心的力量，声音压低。


    “这是我的诚意。林舒，你告诉我，”她的目光紧紧锁住林舒的眼睛，“砸这么多资源下去，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何况是你？”


    “我想干出一番事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的事业。”宋薇的气息拂过，带着赤裸裸的野心，她一字一顿地问。


    “你呢？”


    “林舒，告诉我。”


    “你，想红吗？”


    轰隆！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炸雷。


    整个茶室被瞬间照亮，又迅速暗下去。


    在那一闪而过的强光里，林舒清楚地看到宋薇近在咫尺的脸，那上面写满了野心。


    雨水疯狂冲刷着玻璃，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玻璃上倒映出两人的影子，林舒沉静地坐着，宋薇俯身在她上方，姿态强势。


    两个影子在流淌着雨水的玻璃上交叠。


    林舒的目光从玻璃上移开，重新看向宋薇。


    她没有立刻回答宋薇问题，只是伸出手，稳稳地拿起合同。


    她看了看，抬眼迎上宋薇灼热的目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极轻微地挑了挑眉。


    “行，”林舒的声音平静，“等我联系。”


    说完，她不再看宋薇，身体后靠拉开了距离，把文件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然后，她的目光转向门口。


    宋薇看着林舒这一连串动作，看着她那份超乎年龄的沉静，眼中的火焰沉淀下去，变成一种更深沉也更复杂的欣赏。


    她直起身，那股压迫感消失了，脸上露出一个纯粹带着期待的笑容。


    她转身走向门口，打开门，对管家点了点头。


    管家侧身，对林舒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舒站起身，没再看宋薇，拎起背包，脚步平稳地走向门口。


    就在她即将跨出去时，宋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林舒，雨很大。不过，我相信，我很快能接到你的电话。”


    林舒的脚步没停，身影消失在门外。


    管家轻轻关上了门。


    茶室里只剩下宋薇和哗哗的雨声。


    她走回桌边，回想着刚刚林舒的表现，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有意思。”她低声自语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