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重拳

作品:《长公主的篡位实操指南

    父皇召见赵嬷嬷,是个什么意思。


    和赵嬷嬷有关的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很久,父皇是想查什么?


    那天的青竹林下,天乙带来的消息让张瑞平想了很久,有好多疑问,被一阵一阵的萧瑟声响堵在心里。


    从京城离开到东陵省,张瑞平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的心里闷闷的不透气,此刻渴望一击重拳,打通全身经脉。


    而张瑞平所期待的重拳,终于在八百里加急之后到达了京城。


    一击便惊起千层浪。


    调粮使蓄意制造东陵水患,三千流民丧命的消息震惊朝野!


    此消息传到嘉和帝的耳朵里,眼下正召群臣前来金銮殿议事。


    到达停靠马车的西角门,冯梓树和柳惠先下车碰了面。这件事和冯梓树关系最为紧要,毕竟是他点了李满乾和季如风做的调粮使。


    师徒两人下了马车相顾无言,君心难测,他们并无全身而退的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师相。”


    柳惠喊了冯梓树一声,不知道这句会不会是二人之间的最后一句。


    冯梓树为这一声沉沉叹了口气。


    他的诸多学生里,在他看来,唯有柳惠最听话,即便他有时做事有些糊涂。


    冯梓树沉下声音,叮嘱道:“待会儿进了殿内不要先说话,能少说就少说,能不说就不说,也无须为我出头,但该给的反应不要少,明白吗?”


    路上能交流的时间很短,冯梓树说完这些,就已经要排队进殿了。


    柳惠点了点头,二人隔开一定距离,冯梓树先进了殿内,掺在几个官员身后,柳惠才如刚到了般跟在其后。


    金銮殿内燃了极重的龙涎香。


    殿内压抑的气氛铺开,每个人进来时被呛,不自觉地要轻轻重重地咳嗽几声,只有冯梓树忍住一声不发。


    冯梓树早先看过那个从东陵省发来的折子。东陵省上发的折子也不止这一封。  像弹劾李、季二人冒犯一省夫人的,这是小事,能压就压下去了。


    而现在呈报的是国事,他若敢压,上头坐着的帝王就敢削去他的脑袋。


    嘉和帝二十年不上朝,如今为了李、季二人制造的东陵水患破了规矩,坐上了那金龙宝座,也坏了自身修行,脸色自然难看。


    面对一进来就像病秧子一样咳嗽的群臣,发了怒,“不愿意进来议事的都滚出去!瞧瞧冯国相,你们的身体就弱到闻不得熏香了?”


    群臣噤声。


    本来今日应当重点批判的对象就是冯国相,陛下却在一开始夸了他。


    站在冯梓树身旁的几个臣党,实在拿不准主意。


    方才如何不动声色地远离,现在就如何不动声色地靠拢,引得冯梓树侧目一阵。


    冯梓树并不因此掉以轻心。


    陛下常骂人,不常夸人,事出反常,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借着这股气,嘉和帝将奏折摔了下去,让众臣传阅,冯梓树早就看过,也不装模作样细看,大概看了一眼便合上,递给旁边的人。


    这折子不知有何威力,是看过一个臣子,跪一个臣子。


    等到了柳惠手里,见大家都跪了满殿,记着冯相在殿外交代他的话,便也跟着跪下。


    满殿臣子皆跪,嘉和帝怒气冲冲,“原来朕不曾知晓,你们便是这样对待朕的百姓!朕的子民!一个个中饱私囊,毫无建树,朕要你们干什么!!!”


    嘉和帝随手一挥,大殿上噼里啪啦碎了一大堆精美物件。


    个个价值千金,随便几件都能卖上千金,换成一车又一车的粮食,被嘉和帝付之一怒。


    许多臣子,今天才见识了何为雷霆之怒。


    底下群臣便开始痛哭流涕,哭到情深意切处便像真的一样,还要在长哭短吟的换气时道上一句,“陛下息怒啊——保重龙体要紧——”


    完全是末朝萧条之色。


    嘉和帝见了眼下这境况,自己心里多少有点数,自从敖子龙辞官之后,他的璧国,已经没有人能替他出出主意了。


    怒气和哀伤交织冲抵,他震了震龙椅,却被漫天哭嚎遮掩住。


    常公公颇有眼色地扬了扬拂尘,尖声细语如公鸡蹄鸣,荡开寰宇,“安静!”


    事情已经发生了,也闹出了这么大的声音,嘉和帝在位期间,决不允许有这么一大块污点。他必须要找到一个人,能够承担起所有罪责。


    思来想去也就一个冯梓树。


    但冯梓树又很好用,嘉和帝有些舍不得。


    冯国相看出来皇帝的为难之色,主动道:“陛下,李满乾、季如风二人是臣推举做东陵省调粮使,二人虽已毙命,但法理仍在,天命犹存,不能叫此等乌烟瘴气在朝野窜动,臣愿辞去国相之职,告老还乡,以慰民心。”


    听见冯梓树这样说,嘉和帝还未有所反应,底下的臣子先开始一个跟着一个,像冒春笋一样抗议。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他们大都是冯党。冯梓树若是自己请辞了,倒是清净了,但日后他们能找哪棵大树避风乘凉。


    哪棵都不如眼前先抱紧这棵。


    “陛下,冯国相为璧国鞠躬尽瘁,劳碌半生,劳苦功高,不可因这一事而此去国相啊!”


    “陛下,万万不可!无错却受过这是要叫天下读书人心寒啊!”


    “陛下,李满乾和季如风的错误不能赖在国相身上,国相是清白的!”


    群臣这般拥护冯梓树,嘉和帝反而心里有些不顺畅,他点了一直不发言的柳惠出来,


    “柳爱卿,你怎么看。”


    “臣以为……,虽然国相曾是臣的老师,但臣首先是璧国臣子,不能因一己之私而为老师求情,所以臣不会为冯相求情,陛下的意见就是臣的意见。”


    柳惠说了一通等于没说。嘉和帝倒很是受用,没有再揪着柳惠往下问。


    嘉和帝闭目沉思,而后缓缓开口:“朕,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此话一出,户部尚书孟昶早就酝酿好了情绪,站了出来,视死如归道:“天灾人怨,国难家苦。臣愿以己之残躯,交代于天下黎民。”


    冯梓树快速看了一眼站起来的孟昶背影,很快将眼珠转了回去,为今之计……孟昶为他挡风,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朝中无人为孟昶说话。


    一阵沉默过后,似乎也就是默认这件事了。


    议完李、季二人的过错,新的问题随之而来。调粮使已死,那么吉壤的流民问题该派谁去做新的调粮使。


    有了前两辆车之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调粮使其实并非美差,稍微干不好那都是要掉脑袋的事情。


    于是和前一次指派调粮使形成鲜明对比。


    大家互相推脱,无所不用其极,有说自己家中八十岁老母需侍奉,有说自己身体羸弱不胜奔波,更有甚者主动承认自己能力不行,无法担当大任……


    就是宁肯被贬,也不要趟上这次浑水。


    偌大朝堂,天子门生,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嘉和帝面色一黑,明显不悦。


    冯梓树倒是想起来一人,很是合适,不过身份上不太方便。


    “陛下,臣愿荐一人做新任调粮使。”


    嘉和帝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静祥长公主殿下随调粮使一路前行,颇受民间爱戴,在东陵水患中也发挥了突出作用,令人刮目相看。既如此,想必已熟知流程,不如让公主殿下承继这份职责。”


    让张瑞平当调粮使?


    底下的冯党都觉得冯梓树疯了!


    他们不是刚刚才针对过她么?再者,这样让他们怎么从中捞油水?交手两次,都知道张瑞平又不是个好惹的!


    “陛下,我朝还未曾有女官前例,请陛下三思啊——”


    冯党第一次当堂和冯梓树唱反调,连嘉和帝都有些看不懂了。


    冯梓树轻松化解,“无需设女官。殿下是陛下亲出,代陛下关怀流民本是应尽之义。”


    见冯梓树是铁了心要这么做,冯党虽然心里不忿,但争辩一两句也就够了。


    真要人看出来他们内部不合,那可就遭了。


    眼下没有人愿意冒险当吉壤省的调粮使,让长公主去也没有意见,这件事便也在无声中敲定了。


    议完事程,群臣合该散去,嘉和帝在最后却独独留下冯国相一人。


    “冯相留下,朕有话单独和你说。”


    群臣皆摸不到头脑,只能一个接着一个离开,朝上的臣子愈来愈少,到最后底下人都走净了,只剩下冯梓树一人。


    空旷悠长的殿宇,连说话都显得有些冷清。


    嘉和帝目色示意,常公公马上道:


    “给国相赐座——”


    冯梓树惶恐,只听嘉和帝道:“你年纪也大了,也是不容易,能坐着就坐着,璧国还需要你效力。”


    这样说,他便从善如流地坐下。


    嘉和帝命常公公递上一份精致锦盒。


    冯梓树先抬眼看了一眼嘉和帝,才接过手,小巧的红檀木盒,轻轻一掰搭扣便能自己打开,里面只有一张薄纸。


    细闻还能闻到一股从人体中取出的恶臭味道。


    这是……冯梓树不自觉瞪大了双眼,老掉的上眼皮耷拉着,更显辜态。


    “这是朕的弱水送回来的证物。”


    嘉和帝开口道。


    “本来会被送到大理寺,同李、季二人的谋杀案一同提交在今天的朝堂上,被朕的人截下。”


    冯梓树懂了,嘉和帝这是在保他。


    这种东西一出现,必须彻查。这就不是单单死一个孟昶这么简单的事,他的官场生涯、朝堂的各方局势都要发生嬗变。


    冯梓树心里感觉自己确实是老了。


    各方面皆不如从前,才会如此疏于防备,差点让一个初出茅庐之辈拿住七寸。


    冯梓树无话可说,深深叹了一口气。


    针对长公主殿下是皇帝私下叫他做的事情,所以这件事被皇帝拆穿,冯梓树也并不慌张。


    只是将盒子合上,实话实说:“陛下,臣老了,殿下也在慢慢长大。”


    就像曾经再怎么巧夺天工的雕梁终有一天也会归于腐朽,他现在做事也会出现不可弥合的漏洞。


    嘉和帝沉默地看着他,过了阵才下定决心,“今后她的事情,你不必管了。”


    冯梓树应允,心里送了一口气,而后退下。


    嘉和帝待他还是能说的过去,毕竟是十几年君臣,有一定的默契和情怀在。


    但这份情怀能撑到几时?


    今天的场面,冯梓树明显感觉底下的人有了不服之心。


    就像皇帝想要打压公主,一个正在走下山路,一个正在走上山路,短暂一比,望公主犹如蝼蚁。


    可那一天没有到来的时候,谁能看得清山脚下的究竟是蝼蚁还是太阳。


    冯梓树以为,张瑞平藏了很多东西。比他们现在所看到的,还要多。


    而他的国相之位,也总会换人坐。


    冯梓树走后,常公公眼尖人精,立刻察觉出来皇帝的心情不佳,凑近道:“陛下,方才郦宫苑的人来请,小公主想您了。”


    嘉和帝这般年纪,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含饴弄孙。


    皇帝会心一笑,脸上的笑容却转瞬即逝。或许是人老了,开始喜欢回忆过去的事情,他最近一直会联想……


    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孩子,本来……是绝对不会让她出生的一个孩子。


    稀里糊涂地活到了九岁。


    九岁时想处死,后来又不知怎的侥幸活下来了。


    过了十一年,已经暗中有了自己的势力,开始与他叫板。


    一切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发生了。


    想到这里,嘉和帝握紧了拳。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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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常公公的一声声呼唤,嘉和帝回了神,也没有心思再去看小公主,他马上要查清楚一件事。


    一件关乎现在的陈年往事。


    “不,常忠。”嘉和帝唤了常公公的全名,脸色严肃,“带她入宫住下。”


    这个‘她’,皇帝打了一个哑迷。


    在宣纸上写下了“飞霜任青女,赐被双吉宫。”十个字。


    青女为‘婧’字,双吉为“喆”字。


    常公公心里细细一琢磨,结合宫里的花名册,便将此人摘了出来。


    那原来是皇后宫里的人,后来才被陛下收为他用,不过现在正在京外闲置着,没什么作用了。


    不知道陛下怎么想的,为何三天两头要召见这么个人。


    常公公生平记忆里,是很平常的一个炎炎午后。他完成了皇帝交待的事务后,躲在隔间里摸冰取凉。


    偶然听到几个小太监叽叽喳喳吵闹,像是在说谁死了。


    他顿了一会儿,反应过来。


    ……


    嘉和四十八年六月廿三午时,东陵水患议事刚刚完毕,原户部尚书孟昶,革职处死于玄虎门大道,时三十有五。


    ……


    孟昶死了。


    常公公都有些记不清他的模样,只记得约莫是冯党的人。


    在他看来,这么做是值得的。


    孟昶是替冯相而死,解了两边的困,皇帝和冯相都不会亏待他的后人。


    一时之得失并不重要,留下种子才有重新兴旺的机会。


    东陵水患闹到了京城,冯家和柳家依旧风生水起,最终以孟尚书的替死为结局。


    平淡的,却恰恰真实。


    天乙从京城回来将消息传到,张瑞平再一次对朝局大失所望。


    她虽时常看不起那群上朝的人,却也希望能有一天,有人能擦亮眼睛。


    可惜某些人的眼已经瞎了,擦是擦不亮的。


    就像她曾经试图改造李满乾和季如风,才幡然悔悟,有的人永远就是那个样子,就像狗改不了吃屎。


    天乙摸了摸脑袋,“殿下,这次冯国相推荐殿下做调粮使,似乎有示好之意?”


    为慈父山刺杀?还是东陵水患栽赃?


    张瑞平只是冷冷提醒:“他是父皇的国相。”


    向她示好?


    “一臣不事二主。冯相比我们明白。”


    冯国相退了一步,是为了局势而退,一旦有机会还会反扑回来。


    真信了她就傻了。


    在东陵省耽搁的数日,张瑞平似乎没有任何收获。


    但也许——她站在城楼,抬头向内望去,今天是她待在东陵省的最后一日。


    再不动身,李采薇的声音就要在她的耳朵边起茧子。


    城墙里面是夹道送别的东陵百姓,万人空巷、人头攒动,她的马车停在一边,有不少人往里面投送肉食、蔬菜、大米,生怕她在路上吃不饱,场面甚是壮观。


    “殿下让我们吃饱了,我们也不能辜负殿下!”


    “殿下——一路保重——”


    “殿下,有空一定常回东陵省看看!”


    谢敏站在城楼之下,亲自送她出东陵省。冯卿宁在她之前先动身回京,打算之后遍游各地将柳兼捉拿归案。今日张瑞平是见不到了。


    粟依夹在人群中向她挥手,张瑞平同样记得这个敢为人言的姑娘。


    据谢敏所说,粟依和徐福丫已经被谢敏收为义女,吃住都在湘妃馆,平时在也馆里帮忙。


    “姐姐,再见!”


    往日那些亲切面容,在这一刻定格。


    张瑞平坐上马车,放下车帘,车里同坐着李采薇等人。


    马车的车轮开始转动一周,随凹凸不平的路颠簸,李采薇才放下心,应该不会有第二个季如风来拦下马车。


    “殿下,您在吉壤打算待多久。”还未到吉壤省,李采薇先行问道。


    李采薇分析张瑞平的处境已经很危险了。一来,她已经暴露了她的暗线,二来,她现在是公开和朝堂叫板。


    虽然京城暂时还没有动作,正是没有动线才更值得警惕。


    张瑞平顿了顿,“你觉得,京城那边要动我?”


    “不会的。既然他们敢让我到吉壤省做调粮的事情,目前是不打算动我了。”


    听张瑞平话里的意思,和李采薇自己的想法并向两路。


    “估计是在动我之前,想搞清楚那件事。”张瑞平继续道。


    她也是想了很久,最终才确定下来,应该就是那件事。


    李采薇问具体是哪件事,张瑞平三缄其口。恐怕是已经涉及了一些机密,李采薇便不再问了。


    张瑞平是怕和李采薇说了,会让她走的更快,毕竟那件事和欺君有关。


    和敖子龙小小的欺君不同,张瑞平欺君是整整欺了十一年。


    “殿下,我们七月份必须要到南直隶。”见张瑞平不甚在意,李采薇忽而强调。


    “我们西陵有个算命很准的算师,叫夏先生。我们那里的风俗便是远行之前必须找人算一卦。”


    “我走之前,算的卦象是‘大凶’,不宜往北宜往南,七月之前入南关可避灾祸。”


    李采薇说的煞有其事,张瑞平也只是笑了笑。


    “殿下别不信,此人在我们当地小有名气。俗话说得好,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殿下出了事,我怎么和娘娘交差。”


    “嗯。我尽量不拖。”


    对于张瑞平个人,她是极其讨厌这群虚张声势、怪力鬼神的神棍。


    如果有一天她当上皇帝,迟早有一天要将这群神棍绑起来倒吊在树上用皮鞭抽。


    只是……,一想到李采薇的来历,想到宫里还有人在等她,心里有一块地方莫名地有些柔软起来。


    但张瑞平没和李采薇说,她这次去吉壤省,是要闹一番更大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