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阵重心下移，推车缓缓停下，车上的四人面面相觑，约莫是到了目的地。


    趁着车夫离开的空档，李采薇用肩膀蹭了蹭她上面的张瑞平，小声道：“殿下……,你听没听到周围的……声音？就像是吃东西的声音。”


    李采薇说的委婉，张瑞平倒是听懂了，“别怕。”


    该来的迟早会来。不管遇见什么事情，她早已丧失了对恐惧的感知，剩下的只有沉静以对。


    张瑞平的话音刚落，车夫乐颠颠地走回来，后面跟着一大群人。四个肥膘官兵围着一个白袍人，从容不迫地朝着她们这边走。


    “这就是省司大人送来的人。”车夫站在她们旁边谄媚道。


    白袍人将她们四个打量一番，往上面指了指。顺着这个方向，张瑞平的眼里出现了方才远远看到的那个圆形高台。


    “你太慢了。”白袍人冷漠道。


    “哥大人已经恭候多时，仪式马上开始。”


    这几句话便让车夫急得满头大汗，“我马上！我这就送进去！肯定不会耽误！”


    “喝——”，车夫铆足劲，绷紧全身肌肉，车轮骨碌骨碌地转了起来，将她们四人推上了高台。


    “师傅，加把劲。”


    车夫应了一声，后知后觉才发现是车上四个被捆成蚕蛹之一的女人在同他说话。头一回见进了焚坑还能嬉皮笑脸的人，他直截了当道：“给我加油？你自己自求多福吧，这底下……可有你们受的。”


    张瑞平继续道：“我知道，就是我们进城时候在路边看到的人。”


    车夫纠正道：“没有人，都是怪物，他们吃人！”


    他似乎想要恐吓到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却只能听到她一阵惋惜的声音，“吃人的不是他们，而是另有其人。”


    这话说得车夫有点明白。


    他现在正在‘被吃’，而吃他的人正坐在高台之上。外省的那些怪物吃人或许是被迫的，但省内的大人们吃人向来是主动索取。


    “别啰嗦了。”车夫烦躁道。


    本来拉这么一趟车就烦，赚的少出力多，他还要顾着一家老小的生计，哪有功夫想这些。


    再说了，要是他哪天当上了上面的人……他也要多捞点油水的。


    推车顺着台阶旁的斜坡，一路向上到了最顶层的平台。


    车夫呼哧呼哧地喘，肺里像装了一个破风箱似的。而他这么做的报酬，并不足以让他的一家老小吃上饭。


    车夫擦了擦汗，疲惫的脸上重新聚起团团笑容。调整好状态后，找到交接的官兵，打算稍微地……讨价还价一番。


    “人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官爷，不行啊，这么点可怜乞丐都不够，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您通融通融，我常干这活儿，都熟人了。”


    膘肥体壮的官兵一把将他推倒在地，“活腻了！敢和官府讲条件！以后都不用来了！”


    车夫脑中炸开了花，又是委屈又是震惊，嗓子眼被什么糊住似的，急忙道：“不是……不是，我没讲条件的…，我不敢了，官爷您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得来啊。”


    官兵接过拉着张瑞平她们的推车，一脚踹在车夫的肚子上，“滚一边去！”


    往常也就罢了。省司还等着，等着要人，谁有时间和这个老车夫掰扯那几分粮食钱。


    官兵一脚过后，张瑞平便再也没有听见车夫的声音，她们被推着转了一个方向，绕着中央走了半圈左右。


    这里像是一个巨大的磨盘，只不过中央的孔洞的比例目测要大一些，更像是一个大坑。


    声音更加清晰了。


    张瑞平听到了李采薇说的声音。此时更加明显清楚，“咯吱”、“咯吱”地一声撞着一声，是人的牙齿触碰到硬物之后，打滑嚼不动的声音。


    这种声音在这方圆台之上清晰可闻，却没有一个人为之触动，一个个白袍人穿梭忙碌，而吉壤省省司已经站在了她们眼前。


    “殿下一路还好吧。”


    哥禄贞这话是笑着对天乙说的。


    “你到底想干什么？你简直是疯子！”天乙配合道。


    他收回洋洋得意的表情，目光变得格外沉重，“是他们给吉壤省带来了天灾人怨，吃人是不被天理所容的……我不处理，谁能解决？对于我来说不过是担担骂名的事情，我是真正解决了实事。


    “而长公主殿下能解决什么？您的那一套不过是过家家罢了，什么都解决不了……您当初就不应该离京。”


    “你放屁！”天乙道。


    对于长公主，哥禄贞无异于是恨上加恨，眨眼间变了脸色，道：“把她第一个扔下去！”


    底下不停作响的啃咬声似乎在回应，荡出一层层声波，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等等。”


    一声女音响起，一个白袍女走过来向哥禄贞汇报：“大人，刚才有个人失足掉了下去，人数有变。这次只能再下三个。”


    “不然，有违天意。”


    “谁？”


    “您派来送人的车夫。”


    就在哥禄贞要派人把天乙扔下去的时候，方才被彪形大汉踹了一脚倒地不起的车夫咬牙尝试了许多次，一直没爬起来。


    估计是伤到了经年累月的劳损处。


    在原地挣扎着打转儿的时候，一个不慎，一只脚踏空，整个人便掉进了中央的焚坑。


    人掉下去如同掉进棉花堆里，一丁点声音都没有，只有格外兴奋躁动的啃咬声。


    “麻烦。”


    哥禄贞不耐烦，却听进去了白袍女的话，转念一想，想出了个更妙的办法。


    哥禄贞命令道：“你们三个人，谁第一个把长公主殿下推下去，我这次就先饶了她。”


    “给她们松绑。”


    张瑞平重获自由，从蚕蛹状态终于变成了人，她不经意往往祭台的中央孔洞一望，还是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


    幽暗得深不见底的大坑，朝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里面层层叠叠地堆满了吃完的血骨和瘦骨伶仃的活人。


    似乎还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不过剩余部分已经变得苍白乌青，死得很彻底。


    活人口里衔着的残肢断臂已经被啃尽了皮肉，白骨森森，底下的所有人只剩下饥饿和啃咬的本能反应，阴冷腐臭的气息由下而上，铺面而来。


    血腥。


    绝望。


    残忍。


    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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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掉了下去，简直生不如死。


    “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哥禄贞的提醒响彻耳畔。


    天丙和李采薇假装围了上去，慢吞吞地作势要去推天乙。


    天乙装模作样地后退几步，害怕道：“你们…”，其实早已将身上缠住的麻绳解开，一只手握住绳头，蓄势待发。


    “对！就是这样！上啊！”


    “把她弄下去！让她也尝尝被人杀死的滋味！”


    哥禄贞咆哮着命令道，让人很难不服从。


    天乙叫他这一嗓子差点没吓出魂来。


    “你们不能这样……我我可是长公主，你们谋杀皇嗣，是要诛九族的！”天乙演着演出了几分真。


    天丙和李采薇牵制天乙的动作随之调整，暗自深思，变得犹豫不决起来。


    这一天，是三人演技最好的时候。


    哥禄贞看着干着急，恨不得替这两个人动手，但又克制着觉得这样还不够，必须让长公主的自己人动手，整个过程才算圆满。


    “怕什么！有我给你们兜着，你们难道不想活下去，想陪她一起死吗？”


    这一嗓子唤醒了往焚坑里张望的张瑞平。她下意识将腰间的软剑抽了出来，一主三仆，对峙而立，所有人都等着在祈福前看一场三家分晋的好戏。


    哥禄贞看到希望，语气都变得激动起来，“你是个聪明人，快，你只要捅她一剑，我就让你活下去……”


    铮——


    张瑞平不等哥禄贞说完这句，便瞬时拎直软剑，以极快的速度，在所有人始料未及之时，劈向了该死之人。


    剑落，人头掉下，滚了又滚。


    空气中一层淡淡的红雾飘下，细嗅之后是铁锈的味道。


    鲜血争先恐后地从斩断的脖颈处喷涌而出，像瀑布一样流下，满地血污。无头身躯在血色洗刷当中轰当倒下，落在孤零零的头颅旁。


    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突然和匪夷所思。


    甚至人头脸上的表情都是震惊到无以复加，死不瞑目。


    张瑞平面无表情地用拇指一点一点将脸上和剑上的残血揩干净，眼神所到之处令人胆战心惊。


    白袍人和官兵倒吸一口凉气，只被她眼神盯着便步步后退。


    听闻，真龙天子愤怒时的眼睛是不能被凡人所见的。所见之人会今生今世会减寿折福，来生来世也只能投胎畜牲道。


    他们今日在一个女仆身上，却感受到了这种如有实质的怒气，脑海里只有臣服于她裙下的想法。


    “比起砍头，你们做的事情更过分，而且，他该死，不是吗？”


    张瑞平站在焚坑前手刃了哥禄贞，还要逼着他的下属承认，他该死。


    “啊啊啊我要杀了你这个杀人魔——”


    白袍人当中突然出现一个手持短刀的年轻男子冲向她。


    张瑞平直接将他手里的短刀打掉，人也摔在她的白色裙边下。


    送上门的废物一个。


    还是个爱颠倒黑白的，她才杀了几个人就是杀人魔了？


    裙边一紧，那个年轻男人抱住了她的腿，就势一滚，带着她一起滚进了旁边黑不见底的深渊。


    “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