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太监最终在朱雀门前的甬道上找到赵嬷嬷。


    “一个瘸子，还能跑这么远。”四喜吐槽。


    “赵嬷嬷，您这是要去哪儿？”四喜站在她跟前，挡住了路，投射出一片阴影。


    “出来透透气。”赵嬷嬷微笑答道。


    该来的还是要来，她没有反抗，任由几个太监带回了宝华殿。


    殿内，皇帝正闭目养神，底下跪着一个丫鬟，背影弓着身子，唯唯诺诺似的。


    常忠到场，缓着嗓音道：“陛下，人到了。”他话一落，几个小太监便将赵嬷嬷搀扶着进了宝华殿内殿。


    嘉和帝缓缓睁开眼，目寻下方，无声屏退了左右，对赵嬷嬷沉声道：“上前来。”


    他的怒气总是阴晴不定，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却不怒而威，仿佛下一秒要将人吃了般。


    赵嬷嬷依言上前，她有一条腿不方便，跪着总站不直身子，多番尝试，也没成功。


    总归是个半残的老人，嘉和帝便给她赐了矮榻。


    赵嬷嬷也不推脱，坐靠在矮榻上开口道：“不知陛下传召奴婢所为何事。”


    “你是宫里的老人，朕可有亏待于你。”


    “陛下宅心仁厚，在奴婢危难之际重新起用，十多年来为陛下忠心尽力做事，不敢稍有违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奴婢心底早已感恩不尽。”


    话落，“彭”地一声，有物件摔落在地，四零八落，代表着帝王盛怒。


    “你还敢口口声声说忠心。”


    皇帝加重了声调，一时震住四方，底下人不敢再有言语。


    “朕会平白冤枉你？有些事情朕已经查出来了，叫你来，只是给你一个坦白的机会罢了。将你与公主之间的事情交出实情，朕，还能放你一马。”


    赵嬷嬷摸了摸瘸掉的腿，委屈道：“陛下明鉴！奴婢这条腿便是受公主责罚而来，奴婢是陛下在紫萝香居的耳目，与公主势如水火，怎会有什么事情！”


    绿萝此时开口：“嘉和三十七年夏某日，奴婢在□□见到赵嬷嬷与皇后娘娘同在真雪亭避暑交流。”


    “马上，合宫传出来颖妃娘娘与夏掌事走动频繁的消息。”


    “便都以为娘娘与掌事有染，再加上娘娘与皇后娘娘关系本来就不好，后来又传出更加详尽的版本，说是娘娘自己肚子不争气，嫉妒皇后，便贿赂夏掌事，要让新出生的公主永生不得翻身。”


    “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这样的谣言竟然成了真。”


    说到此处，绿萝情绪格外激动，嗓音已经开始颤抖，“陛下赐了白绫，娘娘不堪受辱，投井自尽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不足一月的龙胎！”


    “颖妃娘娘当时是受着夏掌事的指点，说她怀着的是男胎，只是容易小产，才……随时请教夏掌事，谁曾想会变成这样……”


    听到绿萝说，是自己亲手逼死了肚子里尚怀着龙种的颖妃，皇帝双目睁大，脖子里梗着一股气放不出去，实在痛心不已。


    颖妃，是有可能生下他第二个孩子的！


    还是个男胎！


    若当年此胎顺利，他也无须像现在这般纠结继位之人！


    “放肆！怎可由你一人信口胡诌！诬陷皇后娘娘，欺骗陛下！”


    “陛下明鉴！当年之事奴婢略有耳闻，证据齐全，人证物证皆在且牵涉巨大！这个婢子十分精明，专要拿捏陛下痛处，故意颠倒黑白，若颖妃娘娘死时有孕，打捞上来检查尸身的人不可能没有发现，万万不能听信一个小小宫婢之言。”


    赵嬷嬷掷地有声，言辞恳切，嘉和帝方才的一口气一直没有顺上来，积攒许久，血逆多余，竟然喷出一口鲜血，遍洒金殿。


    他张着红口白牙，将浸透血液的案几上的笔墨纸砚全部扫落在地，一时喧哗不止。


    “查！给朕查！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把大理寺、都察院、刑部的人统统叫来！！！”


    场面混乱，常忠等太监兵分两路，一边急忙去请太医，一边通知相应人入宫觐见。


    常忠刚迈出宝华殿的门槛，顿了一会儿，便比别人慢了一步，他微微侧头，透过屏风似乎能看到在宝座上摊伏无力的皇帝。


    血为人之气，喷血满殿的血，皇帝也快到时候‘熟’了。


    他略一思付，叫来四喜，躲在隔间，“干爹托你办个事儿。”


    “我待会儿，交给你一张纸，你送去冯府。”


    二人一起前后脚出了宝华殿，不知做什么去了。


    还在殿内的赵嬷嬷心里也有了底。


    方才皇帝叫她坦白实情，不过是诈一诈她，实际上，这件事还没着落。


    她心中一想，没着落才好。不枉当年谨慎些，虽叫一个小婢子走漏些许末节，倒是不碍事，却没留下关键把柄。


    赵嬷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我想起来了，从前我在宫里见过这个婢子，想必是她知道我在皇后宫里做事，但却不知道实情，我是被赶出来的。她为的是替颖妃娘娘向皇后娘娘报仇，自作主张，实在可恶胆大！。”


    “陛下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却没有第一时间揭发她的狼子野心，让陛下气到吐血，都是奴婢该死——”


    赵嬷嬷的哭声很吵，皇帝本来就气虚，此刻头都大了，无心理会叫停，只是皱眉更深，思绪更加混乱。


    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皇帝至今无法肯定赵嬷嬷究竟有没有背叛自己。


    没想到只是一恍神儿的功夫，赵嬷嬷突然蹦出来一句，“奴婢只能以死明志了！”


    “铛——”


    一记重响在殿内传开，赵嬷嬷的头部已经磕进大殿金龙盘云柱上雕刻的一只张扬锋利、栩栩如生的龙爪上，在龙柱前保持跪姿不变，似乎已经没了气。


    嘉和帝叹了一口气，龙以五爪为尊，四爪为蟒，赵嬷嬷偏偏磕在一只龙爪上，不吉利。


    绿萝被这突如其来的两场变故给吓住了心神，当场陷入自我怀疑。


    这……，难不成她真冤枉了赵嬷嬷？毕竟她在当年是个最低等的婢子，很多事情也看不清楚。


    “你，去看看她死没死。”嘉和帝命令道。


    绿萝克制住心中的恐惧，慢慢腾挪到赵嬷嬷跟前。


    那只锐利的金雕龙爪已经刺穿了她的颅骨，从大约头顶上方偏左的位置带着血点脑液贯穿出来。


    绿萝颤着手，快速探了一下赵嬷嬷的鼻息，立刻坐回原地，“死了！没气了！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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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你把她拔下来。”嘉和帝又道。


    啊……


    绿萝立刻摇头，“陛下，不行……，她扎得太深了，我做不到……”


    “朕命令你，把她拔出来！”


    皇帝暴跳如雷的态度让绿萝再不敢推辞，只得再度靠近，手摸准方位，眼一闭心一横，大力出奇迹！


    然后吓到耸肩跺脚，整个人因巨大的恐惧感像过了电一般，赵嬷嬷的尸体像烫手洋芋被她留在原地。


    绿萝做完这件事后，整个人缩成一团，再被叫到做什么。


    皇帝紧皱着眉弓看完这一切。


    亲历者绿萝不可靠，关键者赵婧喆已经死了，就这他还能查什么？


    现在唯一一条路，只剩下找到另一个亲历者——夏妄海。


    朝天监大换水，夏妄海逃出大内牢狱，从此不知所踪。


    事情的真相将要浮出水面之际，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压了下去。


    嘉和帝咳了两声，慢慢呼吸调匀节奏。


    无论如何，万一……万一颖妃的确怀着他的皇儿，当年的事情总归是害了他唯一的继承人，他那可怜的没能出世的皇儿性命。


    都不想让他好，那就谁都别想好！


    太医到场，嘉和帝便让三司先回去调查着夏妄海的下落，他今日吐血，属实也把自己惊到了一番。


    怒火攻心。老毛病了。


    太医开了清热去火和滋体补血的方子，道了些冠冕堂皇保重龙体的话，嘉和帝便让人滚出去了。


    叫来常公公上前，“怎么去这么久？”


    常忠笑着：“陛下圣明，奴着急，路上在石头上磕了一跤。”


    说着掀起前袍，有布丝划烂的痕迹。


    嘉和帝看了两眼，便叫常公公放下，没起疑心。


    过了两日，赵嬷嬷的尸身已经运到皇城外面的乱葬岗，皇帝也以身体不适，各人修整祈福为由罢了朝臣的两次朝会。


    一时人心惶惶，都在传皇帝已经病入膏盲。


    这种时候，嘉和帝传了冯梓树入宫谨记。


    冯相先前得了常公公的消息，正是忐忑不安之际，此时入宫多少有些心虚。


    而嘉和帝，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病弱无气。


    正相反——


    冯梓树到时，见嘉和帝面色如常，单手抱着明微小公主，不时逗弄，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冯梓树进殿行礼，嘉和帝才将小公主放下，命人抱回丽人苑。


    小公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日饮奶补充营养，再加上小孩子天生自带的香气，都在皇帝的常服上留下痕迹。


    此时此刻的嘉和帝竟然不像君主，反倒像一个慈祥的老爷爷。


    清退杂人后。


    “维桑，朕平常不叫你，一叫你便是有大事情要托付于你。”嘉和帝一语点题。


    冯梓树略略意外，皇帝这次竟然叫了他表字，以显亲厚之意。


    他连忙跪下，“陛下，在今日议事之前，臣有大事要奏。”


    “准奏。”


    “臣今日看到陛下，格外出惊。是因为有人曾以纸条密告于臣，陛下口吐鲜血，龙体欠恙。臣绝无反心，不敢欺瞒陛下，故将实情相告。”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