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江啊，听说昨天见面会有点问题，解决了吗？”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略有沙哑，却是和蔼，如同下午四点钟的阳光。


    “嗯，一点小情况，已经解决了。爸你又喝酒了？”江何手指上的可乐黏得他难受，他挪了挪手指，垂着的手摩挲着牛仔裤上的刺绣。


    “一点点，跟你李叔叙叙旧，你早点休息吧。”对面的人干脆地挂断了电话，将半截烟头按灭在几张照片上。


    江何拿着手机走进厨房，看着清澈的水流冲干净他的指头，一直皱着的眉这才舒展开。他擦干手，把手机壳剥掉，顺手扔进垃圾桶，即使他很喜欢。


    “没事吧江哥？”陈松刚才大气都没敢喘。江何的爹在圈子里德高望重，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手里资源人脉黑料多得数不清，很少有人想看他不高兴，除了他亲爱的儿子，俩人面上和和气气，其实谁也看不上谁。


    “没事，昨天的事传过去了。”江何从抽屉里挑出一个蓝色的手机壳套上。


    陈松拉开可乐，凑到唇边，措不及防被冰了一下：“唔，那行，早点睡吧，明天还有广告，我先上去了。”说着端着可乐迈上楼梯。


    脚步声渐渐远去，世界安静下来，只剩江何一个。


    他回到房间，拽了条毛巾走进浴室。


    水气氤氲，温热的水珠从金色的发丝上缓缓滚下，落在锁骨窝里重新凝聚，又在腹肌上流连片刻，流过结实的大腿，划过白皙的脚腕。


    江何冲干净身上的泡沫，一只手揉着头发走到镜子前。


    脚踝上的刺青是那样显眼，鲜红的颜色像被狗啃了，让人看不出是个什么形状。


    江何不记得他什么时候有了这样一个图案，记不清的统一归到失忆前，他虽不在意，却也不顾曾让别人见过，大多时候穿袜子或者贴个大点的创口贴。


    挺像的。江何想起了那个浑身是伤嘴还不饶人的陌生女孩。


    江何拿起吹风机，任由风带动的水滴甩到脸上，看着发丝慢慢干燥，他放下吹风机。


    会有关吗？跟失忆前的我……


    江何带着疑问进入梦乡。


    “醒了吗？”时苒额头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抬手拽住护士的胳膊。


    “等会医生会过来。”护士用力扯出时苒手里皱巴巴地护士服，拍拍衣服消失在走廊尽头。


    时苒坐回冰冷的座椅，还没恢复好的脚腕传来阵阵刺痛，她眉毛也没皱一下。


    “一定没事的。”时苒感受到轻轻落在肩上的手掌，安慰的话从头顶传来。


    她点点头，没作声，由着肩上的力道蔓延全身。


    时苒盯着蓝白相间的地面，两只手交叠在一起，掰扯着手指跟地上的影子做游戏。


    “时静的家属在吗？”


    “在。”时苒闻声站起来，脚腕没给面子，一个没站稳，一把抓住面前医生的胳膊，眼看着就要趴过去。


    “哎！别激动！她只是低血糖！”时苒刚才一个前扑给医生吓够呛，他连忙扶住时苒。


    “低血糖？”时苒连忙撒开抓着医生的手，呆呆地解读这三个字。


    “对，只是低血糖，一会就能醒了，你跟我过来下。”时苒进了问诊室，医生推给她几张报告：“她这个情况有点特殊，我们检测到她的脑电波有点不一样，似乎是受过惊吓。”


    “我知道，挺难治的，没那么多钱。”时苒利落地接上话，目光跳过桌子，落在自己散了的鞋带上。


    “后期可能会影响生活，我还是建议尽早介入治疗。”医生留下建议，看着时苒一言不发的走出问诊室。


    “还行吗？要不……”旁边人开口。


    “没事，”时苒抬头挑了挑眉：“低血糖而已，老师你先回去吧，再批我两天假呗，我看着她点。”


    “行，你好好的，记得接电话！”女人目光里的复杂一闪而过，往电梯口走去。


    世界安静下来，只剩下时苒浅浅的呼吸。


    她掏出手机，摩挲着手机壳，盯着界面上几个未接出神。


    走廊的窗户没关，后半夜的凉风裹挟着些许雾气，钻进女孩的长发里，给它们打了结，女孩伸手去梳，梳不开，卡在指缝里的头发倒让她生厌。


    女孩拍拍屁股走进病房。


    直到天边亮起一抹白，病床上的人才睁开眼睛。


    “好点了吗？”时苒先搅开凝住的空气。


    “嗯好多了，你咋在这儿呢？”女人起皮的唇一张一合，时苒起身倒了杯温水，递到女人唇边，盯着液面渐渐下降：“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吗？”


    “噢应该是你李叔打的，我在外头突然晕倒，是他把我送来医院的。”女人从时苒手里接过杯子。


    “怪不得，没打通还给我导员打了电话。”时苒的话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砸了个不大不小的响儿。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那个毕业之后……”


    “医生说你没什么事了，我学校还有事先走了。”时苒自然地打断这个被聊烂的话题，起身。


    女人把话咽进肚子，垂着的手举起又放下，目光没离开过女孩的背影。


    时苒走出病房关上门，脚尖在地上不自然地磕了几下，转转脚腕走进电梯。


    一边打车，时苒拨了个号码。


    “苒姐？你终于现身了！阿姨怎么样？导员跟我说……还让我先别联系你……”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声音越来越低，时苒勾起唇：“导员逗你呢，我妈没事，低血糖而已。”


    “低血糖？！我天！好心机的导儿！”白央大舒一口气：“没事就好，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当然是回去陪你啦”时苒尾音上扬：“我要了两天假，顺便养养伤。”


    “这么爽，那你到学校call我，我去接驾！”


    “得嘞，我现在去机场，先挂了。”


    车窗外的喧嚣被落在后面，连成片的树影取而代之。


    时苒挂断电话，手指一滑打开微博。


    江何工作室：对于昨天的见面会我们非常抱歉……我们会给予大家补偿。


    江何-way：收到啦！谢谢大家~


    时苒放大那张配图，睫毛轻轻呼扇了几下，亮起的眼睛忽地又暗下去。


    【确定不再关注此人？】


    【确定】


    她按灭屏幕，和她五年来的喜欢。


    窗外的景换了又换，时苒拖着泛红的脚踝走进校门。


    “小飞车来喽！”


    时苒看着不远处的小白车渐渐清晰，白央一只手挥得老高，车速一如既往，紧急刹车扬起的尘土飞了她一脚。


    “哟，给我上药呢？真贴心。”时苒跨上后座，将一只脚伸到前面晃了晃，抓着后座调侃道。


    “失误失误嘿嘿，回去一定勤加练习！抓紧，去吃饭咯！”白央用力拧下把手，“小飞车”又飞了出去，时苒抓着后座的手又添了几分力道。


    微凉的风吹散两人身上的孜然儿，吃完烧烤太阳已经落山，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宿舍。


    月亮爬上树梢，时苒在床上翻了个身，打开手机。


    【大大画好了吗？！想看哭包大金毛！】


    ……


    时苒心里一咯噔，眉头轻蹙，这两天发生的太多，她都忘了给大家补图的事，只得坐起来拿出平板。


    哭包？时苒揉了揉太阳穴，她当时随便拉了几个热词，也没细看，没想到给自己挖了大坑。


    时苒画龄四年，笔下哭泣的人物形象屈指可数，她不擅长这个。


    她有些头大，硬着头皮想象，她不想让粉丝们失望，毕竟这是【时光】最后的作品。


    手表的指针一格一格转动，时苒放下笔，抬头艰难的左右扭扭脖子，低头面目狰狞地准备欣赏自己即兴发挥的“大作”。


    四十二块面部表情肌复位，不可思议吞掉了她。


    画里的人她仿佛第一天认识，雨水打湿半透明的白色衬衫，勾勒出动人心弦的身形，水珠挂在缕缕金发末梢，额前几缕碎发贴着伏羲骨，眉骨投下的阴影半掩着琥珀色的瞳孔，嫣红的眼眶含不住泪，却笑得灿烂。


    时苒不解，她也捉摸不清，可能是灵感作祟，她把图发到微博，并配文：


    新鲜出炉的大金毛！陪伴了大家这么久要说再见啦！个人原因就不用这个号了，祝大家生活愉快！再见！


    时苒哈欠连天地打完最后一个字，立马关手机躺进被窝，几天的连轴转让她没睡一个安稳觉，终于能放下心来。


    “嗡——”


    被子里的手挂断电话。


    “嗡——”


    “世界末日了？”江何从被子里伸出脑袋，把手机放耳朵上，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昨天的拍摄累得他不想说话。


    “江哥！你快去超话，都炸了！神作！”陈松的声音炸得他耳朵疼，他不情愿地起身靠在床头，跟着激动的人声打开超话。


    “时光？”江何翻身下床，看到最近一条图文，凌晨四点。


    “对啊，据我了解，这个号活跃了四年，画了巨多你的神图，火出圈好几次，结果突然把号注销了，还留下这么一幅《最后的作品》。”


    “家住海边？没看人家说个人原因。”江何叼着牙刷，皱着眉头点开那张图。


    才看清，江何面色一怔，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点进那人主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