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必须荒唐
作品:《他的妻妹》 夜阑人静,烛火微漾,一行行排列整齐的婢女手持托盘,脚步匆匆进出于薛府上房。
房中燃着沉木香,清苦幽淡的气息袅袅升腾。
胡榻上的文雅公子双目微阖,伸开双手,婢女们小心仔细地为他宽衣。
细麻亵衣的领口微敞,刚沐浴过,乌发上的水珠顺着下颌滑落到精致的喉结、锁骨,而后没入衣襟里。
婢女们看了一眼,匆匆垂下了头。
公子此行不知经历了什么,看着清瘦了许多,昔日的灼灼风华被清冷出尘所代替,倒另有一番蕴藉。
世家看重嫡子长子,薛氏长房又只薛钰一子,自薛老爷致仕,便将薛家全然交在了薛钰手上,全族都仰仗着他。
如今中了毒盲了眼归来,可是阖府都忙碌了起来,先是经过府医一番诊治,后内廷又派了御医来,折腾下来已近子时。
薛钰喜洁,沐浴过后方觉得如获新生,神色肉眼可见的舒缓了起来。
他拢好衣襟,看了一旁侍立在侧的小厮一眼。
不需多说,小厮簌青立即心领神会,上前禀报道:“按公子吩咐,已将云家姑娘安置在城南水月胡同的宅子里,话,也按公子所说的,给楚大人带到了。”
世家公子讲究养气,定力更是旁人不可比,簌青方才看公子神色如常,本以为公子已经忘了那云家姑娘呢。
薛钰嗯了声,手指摩挲着杯沿,侧目望向窗外。
夜色朦胧,只听沙沙的雨声打在窗纸上。城南多住的是钟鸣鼎食的人家,云家二姑娘在那暂居,必然是安全的。
居室里的冰盆冒着丝丝凉气,消了不少七月里的暑气,薛钰松了松衣襟,“云姑娘那可有冰?”
“回禀公子,有的。”簌青道。
薛钰本可以允许云央来薛府,但她对他误会诸多,偏他又无法解释,这一路他隐瞒身份相伴而来上京,便又是在这误会上描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所以,他不能去见她。
毕竟她是他名义上的妻妹,若是避而不见,实在说不过去,倒不如找个人替他去见她,让她放了心,早早回幽州去。
楚钦,是他的挚友,也是贞祐七年同榜的探花郎,后同朝为官。
按常理来说,金殿传胪的前三甲,状元乃大才,榜眼次之,探花便是寻一容貌上佳文采尚可者。
但贞祐七年的状元容貌却胜于探花。
楚探花怄了好久的气。
后来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多次二人的政见都出奇的一致,遂惺惺相惜。下了朝,疲惫之时互相帮扶,吃酒作诗,却也是那几年最轻松快活的时日。
短短三年后,他便擢升为太子少师,楚钦则进了礼部。虽然不如先前在翰林院时时常见面,私交却更紧密了。
楚钦他为人八面玲珑,深谙人情世故,请他来冒充自己,最为妥当。
薛钰如此想着,将茶盏放下,抬手按压着太阳穴,气定神闲,似乎对自己眼盲之事毫不在意。
薛钰初入庙堂为翰林官的时候,没少在皇帝身边备咨询,那时值夜无趣,人年少有余力,便翻看了很多大内才有的医书,在刚中毒时便及时用了放血疗法,心知以自己所中毒物的药性,有九成的把握可以复明,只是时日长短而已。
而另一边,月影婆娑,夜已深了,暖黄的烛光笼罩着一方居室,博山炉里淡香缭绕升腾,云央躺在软乎乎的床榻上,犹如陷入了云朵中。
本应昏睡好眠,她却清醒异常,指尖所及的云锦泛着流光溢彩的色泽,华贵至极却也柔软至极,她都怕自己手指上的毛刺划伤这珍贵的锦缎。
左右睡不着,云央一骨碌爬起来,洗过之后的长发如绸缎般垂在肩膀一侧,她撩开低垂的帘幔,抬头打量这一方豪华的过分的居室,心中隐隐不安。
这眼盲的公子出手也太有牌面了吧!
她可真幸运,这是遇上好人了,可受人馈赠哪有不还之礼?明日再见到那眼盲公子,一定要问问他可有什么心心念念之物。
*
翌日。
“快快快,是我怠慢了。”男子的声音自外传来,嗓音带着笑意,如玉石相击清冽,透着自然而然的熟稔,“云央妹妹怎的自个儿就来了?”
云央抬手整了整自己的衣裙,紧张的情绪藏也藏不住,不知这出身大家族的姐夫会不会嫌她鲁莽?也不知是该迎上去还是就地等着。
花鸟屏风后走出一人来,打扮极为考究,玉冠束发,云缎锦衣上通身是绣工极佳的山水楼台暗纹,革带束腰,行走间袍袖翩跹,眉间眼梢含笑,说不出的风流雅致。
“那个、那个,我,我是云央。”云央欠身行礼,“云央给姐夫见礼了。”
声音越来越小,尤其是“姐夫”二字几乎低不可闻。
那人笑了笑,拱手还礼,温声说:“不必不必,早听你姐姐说云央妹妹极为懂事,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倒是我,疏忽了妹子,让妹子自己千里迢迢赶到这上京来,是姐夫的不是。”
说罢,楚钦仔细打量她,不施粉黛素面朝天的小女子,细看脸上还有细细的绒毛。
眉目如画上工笔般细致清丽,低垂的脖颈修长洁白,并不是昳丽妩媚的长相,更像是亭亭玉立的清癯睡莲,含苞待放,自有风骨。
可佳人手中却握着个火尖枪……
“是姐夫考虑不周,还请妹妹海涵。”楚钦语气真诚,“一早听闻云央妹妹来上京,怕府里人怠慢,我便跟上峰告了假,特意亲自来接妹妹过府一叙。”
此人极自然地自称姐夫,且一番话说的直教人心里熨帖,如春风化雨,云央心里的忐忑不安被尽数驱散了,她脸上漾起笑容,欠身垂首,“姐夫言重了,原是我不请自来,叨扰姐姐和姐夫了。只是我与姐姐写的几封信都没有回音,我实在是担忧……”
楚钦心中暗暗腹诽,将这小姑娘引去薛府,却又不让人家见到姐姐,不知薛钰该如何收场?
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回身引路,“走吧,这便带妹妹回府去。都是一家人,在外头住算什么事,要我说,妹妹昨夜来此就该直接去敲薛府的大门,都是一家人,还送什么拜帖,何必见外!”
云央本就没带什么东西,行囊里的干粮和银钱都几乎用尽了,左右也就一把兵器,她抬腿便跟着姐夫往外走,在快出宅子门时忽而顿住。
“姐夫,我来上京路上遇到一个眼盲的公子,是他助我才能这么顺利来此,可我却不知该如何谢那公子……”云央低声道,“姐夫可否帮我当面致谢?或者,或者……我实在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这把火尖枪,是父亲用白银锻造,送我的及笄礼物,能否替我将这个交给他?”
楚钦一愣,看向少女手中的兵器,红缨枪头锋利,吐着摄人的寒光,看起来分量不轻,与这少女纤细的身形很是不符,也不知是怎么拿起来的?
他笑的温文,“妹妹的这礼物倒是独特,妹妹可是喜欢舞刀弄棒?”
“小时候身子弱,家里的武夫又极擅长舞枪,爹爹就让我跟着学,强身健体。”云央低垂着眼眸掩盖心虚,“后来武夫说我学的有模有样,就坚持练下来了。”
分明是她自己要学、爱学,缠着武夫教她。
“这礼物珍贵,往后有的是机会,妹妹可亲自交给那眼盲的公子。”楚钦笑道,“上京民风开放,不似旁的地界男子与女子不可私下见面,妹妹在这里住下,多去街上逛逛便知,女子出门都不必戴帷帽呢。”
云央出门后就上了马车,那马车自外面看,除了比寻常的马车略大一圈并无其他不同,进去后方觉雅致奢华,四个角都挂着镂空鎏金熏香球,看不见的烟气高雅疏淡,沁人心脾,将盛夏的燥意都抚平了不少。
薛府位于洛都城最南边,从最热闹繁杂的市集拐进去,越走越清净,云央掀起马车帘,举目望去皆是连绵一片的青瓦白墙。
“这一片薛氏各房连绵而居,妹妹以后可多在府里走动走动,府里才扩建过不久,新园子乃是给皇家修园林的工匠所修,亭台楼阁,琼楼玉宇,很是漂亮。”楚钦说道。
云央虚应着点点头。
姐姐竟是嫁到这样的人家了啊,怪不得父亲母亲生怕那薛太傅说话不算话,着急忙慌地把姐姐嫁了过来呢。
“姐夫可在朝为官?”云央问。
“是。”楚钦答道,深深地望了一眼车窗外愈发清晰的薛府门头,淡笑道,“我原任六品翰林院俢撰,去年岁末,承蒙圣上嘉奖,去刑部供职,兼太子少师。”
“太子少师?那便是太子的老师了?是很大的官吧?”云央继续问道。
在家时只听说这个姐夫很有能耐,弱冠之年就中了状元,且在朝为官。
但具体是什么官职,多大的官,她并不知晓。
只隐约觉得能让全家人这么供着,连平日里说话时提到薛家提到姐夫,父亲都是诚惶诚恐的模样,那必然是个大官。
楚钦谦虚一笑,“辅佐太子处理政务罢了,并没什么实权。”
话虽如此,他心里却清楚的知道,文臣擢升的路子慢,也不能限制薛钰年纪轻轻便能做到了太子少师。
在国朝二百多年的历史上仅两位,三元及第者,也仅十八位,而薛钰便是其中之一。
薛钰弱冠之年中了状元,成为撑起百年豪族薛氏的顶梁,行走宫闱御前伴驾。
本该走个十几年的路,他却仅在三年一选的翰林院遴选时脱颖而出,被皇帝指派去东宫,成为提前给储君预备好的重臣之一,届时杀入内阁平步青云登阁拜相,是迟早的事。
虽然以朝堂现在的情况,谁坐上那个高位尚不得知,但以后的肱骨文臣中必然有薛钰的一席之地。
如今满朝文武中不知有多少人想提前拉拢攀附,这样的天之骄子,还官运亨通,真是令人羡慕啊……
*
“你那妻妹口口声声要谢你,说是多亏你,她才能平安抵京,还给她安排那么好的住处。光说还不够,她还要把傍身的火尖枪当做谢礼赠与你呢,那火尖枪可是她的及笄礼。”楚钦把白日里的事都告诉给薛钰。
刚下了雨,凉风拂过,菡萏池浮起一层白雾,薛钰立于凭栏处,双眼无神地望着不远处的垂花门,想起与那云家小姑娘分别时她真挚的谢意,和那总不离手发出叮叮当当磕碰声的火尖枪,不由得心绪繁杂。
“你那妻妹跟我来了薛府之后没见到姐姐,当即就急的哭了出来,还是老夫人出面又哄又劝的,跟她说了实情,才将她的眼泪止住。”楚钦事无巨细说完,叹了口气,“尊夫人也真是福薄,怎就与你八字相冲?为了破这个,还非得上那么老远的九嶷山修行三年才可归,三年啊,这谁能受得了?”
薛钰的神情冷肃起来,按照想好的说辞,“云氏与我并非八字相冲,而是不相合,强行和合,对彼此都不好。去九嶷山是为化解此事高僧所言的无奈之举,她可理解了?”
“刚开始不解,老夫人说的真诚,又将那护国寺主持的断言摆出来,她这才不哭了。这也是为她姐姐好,之所以没告诉云家,也是因为此事乃机密,说破就不灵了。”楚钦说道。
“她还有旁的话说吗?”薛钰问。
“哦,她还夸我风流倜傥,英俊非凡,说姐姐找了个好人。”楚钦得意笑道。
“……嗯。”薛钰颇为无语。
“诶,灵均兄,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还需我假扮你几回?”楚钦又问。
薛钰移开了一片模糊的视线,淡淡道:“日日敷药,已能看清楚人影,复明指日可待。介然,此事多谢你了。既话已挑明,想来她在薛府也待不了多长时间,往后我便以朝中繁忙为由,不相见也无妨。无需再劳烦介然兄了。”
薛府园子大,她住在薛府里,如果他不想与她相见,是见不到的。不消几日,待她回了幽州,他的眼睛约莫那时也就好起来了,就可一切如常了。
看过薛府,见了老夫人,她应该能放心了吧。
于薛钰眼里,云央就是个小姑娘,那一番连祖母都哄得的谎言,她必不会生疑。
这也是他能想到最合适的托词了,至于三年后……再说罢。
愿这三年,云嘉能想到折中的法子回来与他解除婚约。
云央在薛府住了几日,府中亭台楼阁,造景一看便知是出自大家之手,叠水涌泉一应俱全。
可她却无心多看,左右见不到姐姐,住在这,虽然那些婢女都以礼相待,她却觉得浑身不舒坦,还是早些回幽州去为好。
到底是刚及笄不久的小姑娘,出家门这些天了,她也想家了。
当初跑出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姐夫也见着了,薛府也住了,一大家子人都比她想象的要端方知礼得多,尤其是薛老太太,待人和善又热情,姐姐去九嶷山修行祈福,既是护国寺住持的断言,也不是她一个乡野来的小姑娘可以质疑的。
心事了了,冷静下来,心里隐隐觉得害怕,她这一跑,爹娘不得气死,思来想去,还是得买些吃的玩的给二老带回去赔罪才是。
临走前,云央在薛府婢女的陪同下,去了上京最热闹的枫桥街市。
夜晚的上京与白日的恢弘肃穆大不相同,更像是诗人笔下的温柔乡。
凭栏处的女子粉面桃花,不知名的丝竹管弦声悦耳动听,街市上卖什么的都有,云央简直看花了眼,一想到回幽州后肯定要被爹娘关起来学规矩,便带着报复性的心理逛个没完。
眼看人越来越少,时间也愈发晚了,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
路过拱桥时随意往下望了一眼,只见那乌篷船上一男子压低眉眼,发髻松散,锦衣凌乱松垮地敞着,露出的脖颈上还有刺眼的吻痕。
乌篷船里伸出一只细白的手,指甲上朱红色的蔻丹妖冶极了,那只手勾住酒醉郎君的腰带,轻轻往里一带……
月色清辉倾泻而下,乌篷船隐隐晃动,带起点点摇曳的银波,二人勾缠缱绻的身影映在船舱窗纸上,伴着远处传来咿咿呀呀的艳词淫曲,说不出的风流香艳。
拱桥上的少女眉头拢起,心重重地一沉,手中的冰饮子滑落在地,她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薛钰!”
男主年龄23,与女主年龄差8岁。
我知道古代二品大员不可能这么年轻,可毕竟男人过了25就60了……所以……嗯,还请多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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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必须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