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黄金榜上3

作品:《南柯一梦

    夏追远听完了然,摁住一旁急得跺脚的书童,走出茶室缓步向前庭中罚站的姜瑜安。


    姜瑜安始终低头看着洁白的雪花坠到地上片刻就变成大地中一滴浑浊的泪水。眼前模糊了片刻再看时,却发现雪停了。他抬头知晓了停的不是天地间的雪,而是他身前的。


    夏追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折扇,正展开用手举着,堪堪遮住姜瑜安头顶纷纷扬扬的雪,举着扇子的人抬头笑道:“你这次可闯了大祸,想息事宁人不容易,我当年就说你该去学武,说不定明年就是个武状元了。那王公子可被你揍的不轻,都破相了。”


    “他先出言不逊,我就该把他打的十天半个月起不来床。”姜瑜安愤愤道。话音落下原本遮在头上的折扇也狠狠敲下,姜瑜安不服气的偏了偏头。


    “还嫌不够麻烦,人家官高一级压死人,今天要讲和谈何容易,讲不和倒是顺了你的意,你就再也不用读书考试了。”夏追远快被他气笑了。


    少年知道其中利害,也不像往常一样顶嘴说什么不考取功名正好的混账话。仰头看了看头顶折扇奇道:“寒冬腊月的,你做什么带折扇?”


    “我在寒冬腊月闲着做点折扇,来年夏日炎炎正好拿出去卖钱赚点家用,你要是读不成书了,不要我这个先生了,我可不得收拾包袱走人了?姜大少你这一拳打的,把我打成失业流民,把家里钱库也打个窟窿。倒是幸好我有一技傍身。”夏追远说着抬手指了指折扇又道:“这幅蟾宫折桂图如何?”


    不等姜瑜安回答,他就把折扇一合塞进姜瑜安怀里,提步走向堂中。


    主位上的王城忠一手捋着山羊须,一手搁在桌案上轻敲着,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王公子只看着庭中的姜瑜安面上满是得意之色,姜员外手上端着一盘成色极新的银锭,正放也不是收也不是。


    “本官向来廉洁奉公,今日前来本就只想和员外谈谈令郎常年横行霸道,为祸乡邻之事。员外却意图行贿本官息事宁人,依我之见,员外与令郎都毫无悔改之意啊!”王城忠沉声怒道。


    姜员外急忙把白银往家仆手里一放作揖道:“鄙人断无此意啊,只是,只是……鄙人近日忙于生意,王州牧高升之喜却没来得及让人置办贺礼送到贵府,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啊!”


    “既是贺礼,自然是要有心意最佳,员外以真金白银相赠,即便本官知晓员外的心意,可难免落人口实,员外不要让本官难办啊。”王城忠假作为难之色。


    姜员外听了直犯难,这银子得变成什么才能让他满意。这贪官,又想狠狠敲诈一笔又假做清高。雪中的姜瑜安听了这王州牧的话,怒气越发压制不住,垂在身旁的手紧紧捏着扇骨。


    此时夏追远走到堂中向王州牧作揖道:“原是王州牧大驾光临,晚辈夏追远有失远迎,本想今日登门拜访祝贺州牧高升。不想我这不成器的学生冲撞了王公子,还劳州牧屈尊降贵走这一遭,瑜安顽劣,州牧向来爱民如子,今日亲自来教育一番乃是瑜安的福分,今日之事也怪晚辈教导无方,晚辈与姜员外理应都该赔礼道歉。”


    夏追远阿谀奉承的功夫可见不一般,王城忠听完面色稍霁,饶有兴趣的看向夏追远从招文袋中拿出一块成色极佳的玉璧。这玉端凝如截肪,静静卧在夏追远的手中,肤色映着玉色,仿佛他正拘着一泓秋水。


    夏追远伸手道:“貂冠水苍玉,紫绶黄金章。这水苍玉璧是我早年在渝州所得,此玉产于昆仑,材质甚佳,与王州牧很是相配。州牧已是官居五品正可佩此玉,州牧此次升迁怕是要准备许多繁琐之物,尤其是这礼服更是马虎不得,家父曾任渝州州牧,晚辈对官服的形制款式与制作流程都略有经验,晚辈与姜员外愿为州牧分忧。”


    姜员外听了顿时茅塞顿开,连连称是,感激的望向夏追远。本以为没有千百两难以平事,眼下准备一套官服是容易许多。


    王城忠喜笑颜开,没想到能有此收获,那劳什子官服复杂不说用的料还贵,顿时觉着他儿这顿打挨的正好。忙叫随从接过了玉璧,拿在手上细细把玩,片刻后开口笑道:“好玉!好玉!既然员外与先生执意相赠,那本官自是盛情难却。希望年前能收到姜员外的贺礼。天色不早,本官也该打道回府了。”


    王城忠挺着肚子走出檐下,随从急忙给他撑起伞。王城忠踱步到姜瑜安面前故作慈爱道:“小姜啊,你有个好父亲,也有个好先生,你以后要勤奋读书,回报他们啊!”说罢就拂袖向外走去,王公子跟在他父亲身后也狠狠的甩了甩衣袖。


    “雪天路滑,王州牧行车小心。”夏追远和姜员外弯腰送别王城忠。马车消失在巷口,姜员外无须再忍,和管家一起把那王城忠翻来覆去的骂了个遍。急行至庭中揽了姜瑜安一边往屋内带一边气道:“这王胖子欺人太甚,官大了不起啊!我们瑜安将来做个一品大官去揍翻他,他也得夸我们瑜安力气大!”


    姜员外看姜瑜安一声不发,急忙安慰道:“安儿不气,安儿不气。爹不怪你打了那孙子,今日罚你站也是迫不得已,安儿你不能参加不了科举啊,你娘一直盼着以后你能做个大官好官!和我们这些做生意看人脸色的不同。”


    姜员外越说,姜瑜安面色越苍白,他连忙改口道:“安儿不做官也可以,不读书也可以,跟爹学经商哪里不好,都怪你娘,听那算命的说你二十六岁有什么官运,江湖骗子的话哪里能信?那王胖子的贺礼他爱找谁要找谁要,威胁上你老子我了,我们不考了!让他知道姜还是老的辣!就该跟我学经商,继承家业嘛,安儿!改日你与爹去铺子里看看,我给你介绍介绍……”


    “我要读。”


    “什么?”姜员外愣道。


    “爹,我说我要读,我一定给你和娘读出个名堂来。”姜瑜安坚定的说。


    姜员外大喜,父子执手相看泪眼,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


    “啊嚏!”姜瑜安此时打了个喷嚏,鼻涕飞到了姜员外身上,估计想着一不做二不休便拉着姜员外的衣袍往鼻子上擦。


    姜员外飞快抢走自己的衣角,鄙夷道:“儿唉,你也忒邋遢。”


    夏追远看着姜瑜安的幼稚行径忍俊不禁,掏了方手帕反手覆在了他面上道:“快去洗个热水澡,不要受凉,就算生病了,我也不会免了你的早课。”


    等姜瑜安走出房门,姜员外正色道:“今日先生伸手相助,姜某感激不尽,我看那水苍玉并非俗物,价格想必定不便宜,我眼光不佳,看不出价值几何,愿先生告知,我好告诉库房,提些银钱赔给先生。”


    “那玉是家父所留,只是寻常物件,拿来报答员外的知遇之恩远远不够,员外说赔倒是生分了,只要员外不嫌弃,让在下一直教导公子便好。”夏追远诚恳道。


    “瑜安有你做先生,是他的福气。”姜员外叹道。转念又想起白日答应那王城忠做官服的事,便问道:“不知那王城忠要的官服造一件要多少银两?有什么特别之处,照什么进度年前能做好?”


    夏追远就将官服用什么绸缎,绸缎上绣什么图案,绣图案用什么绣线,还有腰带上镶什么玉,腰侧坠什么大小的金环,珠链上是多大的珍珠都细细说来。姜员外命人记下后去找工匠定做,与夏追远打了招呼就回房去了。


    夏追远回到自己的别院前,看见姜瑜安抱着个坛子蹲在门口望他,便几步走近开了门让姜瑜安进屋。


    “姜少爷来我这里买醉吗?”夏追远看着姜瑜安打开坛子,浓浓的酒香溢满屋子。姜瑜安笑容神秘,两三下就倒满了两杯酒。


    “学生来陪先生喝酒,求先生解惑。”


    “无事献殷勤。”夏追远觉得好笑,便依他坐下。


    “夏追远,你白天说你爹是渝州州牧?那你岂不是可以跟那个姓王的小子一样耍威风,怎么来江州谋生?”被姜瑜安直勾勾的眼神看着,夏追远顿了片刻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答道:“罪臣之子,谈何威风。”


    姜瑜安后悔问了,他原以为夏追远是什么有抱负的大少爷,想要靠自己在江州打拼出一片天,却不想触及夏追远的痛处。他心虚的不敢再言,只是默默的抿着酒。


    夏追远却旁若无人的继续说道:“我家世代为官,却穷的叮当响,我爹的官袍补了又补也不肯花银子换新的,每月的俸禄除去家用都拿去修路了,渝州地势崎岖又多雨,修好没多久的路山洪一下就冲毁了。我那天和你讲那些礼服上用木头假作金银珠宝的穷官,正是我爹这些所谓清官。他官服上的图案都是我娘为了省钱亲手绣的,先皇对我爹颇为赞赏,便赐了那水苍玉。”夏追远喝了口酒缓了缓。


    “十年前渝州大旱,朝廷的赈灾粮拨下来,到我爹手中却所剩无几,粮食过来的这一路上,那些官员一级一级贪下来,只余一些陈米霉面。渝州百姓饿的易子而食,倒在我家门前,连门口的树皮都扒来吃了,求着我爹发粮救他们,他老人家悲愤交加决定势必上京告发那些蛀虫。”他说着自嘲的笑了笑。


    “他们官官相护,各自为彼此开脱,最后却怪我爹治理不当,甚至污蔑他监守自盗。当今圣上龙颜大怒,命专人彻查,可有什么用呢,最后斩了几个运粮的小卒,又革了父亲的职,要抄我们的家。”夏追远声音平缓,姜瑜安看着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悲痛之色。


    “父亲自觉无颜面对渝州百姓,回渝州途中生了场大病,缠绵病榻半月就撒手人寰了。那些人抄家来的声势浩荡,也就抄得出我家被白蚁蛀透的家具,一些衣服破布,还有我娘藏着不让爹发现的地瓜,他要是发现了肯定得送出去救人。”


    “好在姐姐嫁出去了,她接走了娘,水苍玉是御赐之物没有被拿走,娘把它给我,让我走得远远的去富庶的地方,我离开我爹守了一辈子的土地,便知道我从此没有了家。五年前姐姐传信说娘已经入土为安,我也不愿再回渝州了。”夏追远一边说一边小口喝着酒,竟然三杯没到就醉了。他手脚虚浮的走到窗边推开窗让冷风吹入屋内,回身想走到桌边却怎么也走不成直线。


    姜瑜安一把抢过他的手臂,扶住马上就要醉倒的夏追远,神色复杂的问道:“夏追远,去年你醉倒在我家门口是喝了几杯?”


    “五杯!”夏追远慷慨激昂的答道,显然已经是醉的不成样子。


    姜瑜安无奈,连哄带骗的想让夏追远回内室休息,走半道上那醉鬼却突然站直了一本正经的对姜瑜安喊道:“你以后当官可千万不能当蛀虫!可恶的老鼠,可恶啊!”


    “好好好,我绝对不会变成蛀虫的。”姜瑜安随口哄道。回答他的却是两根突然捏着他鼻梁的手指。


    “可是你是鼻涕虫。”


    “夏追远!”


    文中地名是我随口取的,与现实无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黄金榜上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