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大堂内的人投去震惊好奇的目光，曲蘩只是脚步乱了一下，便快速走开。


    秋璟是懂戳她弱点的。


    曲蘩第二次高考交卷子时，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她无法接受自己的失败，不想面对那一串冷冰冰的数字，她不懂，别人的再来一次是必然的成功，为什么到了自己依旧是失败。


    虽说高考不能决定一个人的人生走向，但对于大多做题家来说，是能不能得到美好未来的一块敲门砖。


    而这块敲门砖的结实程度，取决于高考的分数。


    至少曲蘩是这么认为的。


    她迷茫了好一阵，大学也是浑浑噩噩，除了画漫画宣泄自己扭曲的情绪，她没有办法去排解自己。


    大学四年，她的画风也从柔和幼稚变得华丽成熟。


    曲蘩知道，这次聚餐是一定会被揭开这伤疤的。


    但是，这样的逃避总该有个终结。


    就和她早被自己宣判死刑的暗恋一样。


    所以她愿意来，无论是懦弱的自己还是喜欢的秋璟，她都想在这一天结束。


    曲蘩推开包间门时，不少人都噤了声。


    大家都或多或少知道其他人的近况，唯有曲蘩，在他们上大一不久就断了联系。


    班上许多人不知道曲蘩复读的事情，而且她现在和高中时的温吞软胖形象大相庭径，许多人一时没认出她。


    曲蘩大大方方地招呼：“大家好久不见。”


    “是小墩啊！天哪你变了好多啊。”


    几个女生认出她来，纷纷围上去，她以前虽然经常反应慢半拍，但是温柔又善良，和大家都处得好。


    几人将她迎到包间内左侧的餐桌，曲蘩粗略扫过，差不多以男女分两桌，但是也有几个显眼包混坐。


    她一眼倒没看见秋璟，也不敢往男人那边桌子多看，只坐在昔日舍友旁边，和大家寒暄。


    其实她不是全部人都删掉的，几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没删，但是他们都因为在外地或国外没来，曲蘩有点孤立无援。


    昔日同窗多年没见，成功的人侃侃而谈，不如意的也只能听着，再互相吹捧，比曲蘩参加商业洽谈还要无聊。


    包间渐渐安静下来时，某个显眼包终于登场。


    秋璟和甘旭走进来，低声交谈的样子和以前大为不同，身上透着一股清贵气，成熟儒雅，压根没人将他那张脸和他的毒舌样联想起来。


    女生这桌情报总是灵通的，几人看了眼秋璟，开始低声交换小道消息。


    “嗳，你们听说吗，秋璟居然是那个药膳世家的传人。”


    “啥玩意，不是还在争吗？”


    “他不是独子吗，不传他还有谁啊？”


    “不还有表的堂的吗……”


    曲蘩喝着水，兴致缺缺地听。


    男人那桌有人招呼秋璟过去坐，他扫了眼女生这桌，看见某个小墩趁听见他名字的机会看了过来，又匆匆撇开，哼笑一声，应声过去。


    两人都觉得对方莫名其妙。


    曲蘩当然还觉得秋璟神经。


    发起聚会的两人是高中就早恋的一对情侣，听说两人准备结婚，他们点点人头，人到齐了。


    两人都在男生多那桌，先是说了点场面话，然后闹哄着敬酒。


    曲蘩这桌的女生响起一些不太赞同的声音。


    没多久，那俩人就到曲蘩这桌敬酒来了。


    还没吃饭就得酒先下肚着实难受，不过这桌女生杯子里大多是饮料。


    众人坐下，有人问女生：“苗珊珊，混得不错呀，在做什么？”


    “还好啦，男朋友养着，做点喜欢的，”苗珊珊微笑，“画漫画，大家赏脸来看。”


    曲蘩握着杯子的手一顿。


    高中时，苗珊珊是班里的艺术生，干这个也是正常。


    “太羡慕了，居家办公啊。”


    “哎呀……”


    大家笑闹着，服务员此时也上菜了。


    曲蘩旁边是上菜位，等服务员上了菜，苗珊珊站过来，弯下腰和曲蘩说：“小墩，不要拘束啊。”


    “谢谢。”曲蘩笑笑。


    这家饭店的菜式兼顾味道和摆盘，大家一边品尝一边夸赞，又聊聊高中时的话题，其乐融融的。


    就是曲蘩有点头疼。


    饭局过半，隔壁桌又站起起哄着敬酒，曲蘩这边有女生不悦了。


    “苗珊珊他们哪里学回来的酒桌文化……”


    “天哪，他们男生没有要开车的吗？”


    “过来了快闭嘴。”


    “哎呀，大家好久不见啊，今晚一定要尽兴，”苗珊珊走过来，站在曲蘩隔壁，“大家明天不上班的，等会一起去唱K啊。”


    大家纷纷站起来与她碰杯，讲了些可有可无的感谢组局之类的话。


    大家都差不多坐下了，以为苗珊珊会回隔壁桌和男朋友一起，结果她还站在上菜口和曲蘩搭话：“小墩这几年过的还好吧？”


    大家听见了，纷纷竖起耳朵。


    其实他们都想知道曲蘩大学怎么突然失联，但成年人总该留点体面不能什么都问，曲蘩今天能出现在这里，也算给大家一个失联的交代。


    曲蘩看看她，礼貌地笑：“还可以，现在是普通牛马。”


    苗珊珊露出放心的表情，说：“那就好，以为你复读之后压力太大了，或者怕大学里碰见我们被人说闲话……那你后来考哪儿了啊？”


    桌上原本三三两两的对话一下都停了。


    曲蘩指尖微凉地握住瓷勺。


    她又习惯性地低垂下目光，敏感如她已经感觉到不少诧异的视线聚在自己身上。


    隔壁桌的男人们也察觉到这桌的突然冷场，不少人看过来。


    甘旭悄悄撞秋璟的胳膊肘，低声问：“话说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秋璟的位置只能看见曲蘩的背影，他凉凉地扫了眼那个挺着腰背却低着头的女人，哼笑一声：“我当然知道。”


    “就是问你为什么知道！”


    秋璟懒得理他。


    苗珊珊察觉到曲蘩不想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小墩，你是不是大学不理想不想说啊，我这人真是的……你尝尝这道，可好吃了。”


    说着，苗珊珊拿走曲蘩面前的碗，亲自替她夹了菜。


    曲蘩还一句话没说，只得接过碗，出于礼貌回答：“毕业这么多年了，这份学历能帮我找到还算满意的工作，就是有用的。”


    她的回答让桌上不少比苗珊珊考得差的人纷纷出声：“是啊，小墩现在这身打扮，就算是牛马也是办公室里的高级牛马啊。”


    “咋听不出你在骂人还是夸人呢？”


    “当然是夸了。”


    大家的话题越来越偏，曲蘩的心情却沉落下去。


    但是她下定决心要和懦弱逃避的自己告别，这一切是必然的。


    曲蘩思绪纷乱间往嘴里扒拉着饭，苗珊珊拉了椅子来坐在她隔壁也没多想。


    饭局过了大半，曲蘩头却越来越痛。


    她知道是严重的睡眠不足和压力大导致的，决定出去药房先买点药缓解一下。


    曲蘩跟苗珊珊说了一声，只拿了手机就离席。


    她动作有点急，不小心把托特包碰落在地。


    大家都聊得热火朝天的，都没注意曲蘩出了包间。


    也就没人察觉，一只手将曲蘩摔落在地的手账本拾了起来。


    男人桌那边在又一次哄笑结束后，秋璟终于控制不住让目光去寻找曲蘩。


    空落落的座位。


    秋璟拧眉，想了想还是取了杯子过去，假装和大家叙旧。


    从前就没有多少女生受得了他毒舌，此时看见他过来都有点诧异。


    秋璟像到自己座位一样地拉开曲蘩的椅子坐下，假装认人似地随机点几个人问名字，再一副恍然歉疚的样子，被大家开玩笑责怪也只是笑笑。


    又过了几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铺垫，他才不经意地问：“我这个座位是谁？”


    “曲蘩啊，就是小墩。”


    “噢，”秋璟演技夸张，“人呢？”


    众人先是有点奇怪，明明以前和秋璟关系最好的女生就是曲蘩，他还才想起这个人的样子。


    难道，大学那些传言是真的？


    唉，自古帅哥就是这副鬼样子，渣男啊渣男。


    苗珊珊紧随着回答：“她说有些不舒服，哎呀她太急了包都忘在这了。”


    说着，她从身后拉出曲蘩的托特包。


    秋璟看见被她压出褶子的包，不明显地皱了下眉，只问：“这么急？”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秋璟随意应声，也站起来要出去：“打个电话，你们继续。”


    没有理会那些目光，秋璟火速出门。


    他反手带上包间门，拉住负责这个包间的服务员，问：“有没有看见从这里出去的一个女人？”


    服务员看见他一愣：“璟哥今天没班？我刚想进去找你们，有个女人在电梯口晕倒了，是你们包间出去的……”


    “人呢？”秋璟皱起眉，语气有点急，不和他叙旧。


    “我们把她带到楼上空房去了，”服务员挠挠头，“刚通知老板，正准备叫救护车。”


    秋璟想了想，叮嘱：“别和里面的人说。”不等服务员回应，他已经跑了出去。


    等秋璟进去的时候，曲蘩已经醒了，正跟饭店老板道谢。


    老板看见他，惊讶问：“秋璟？”


    “我来处理吧老板，”秋璟看了眼曲蘩的脸色，仍有些苍白，“我是她的……同学，刚刚一起聚餐。”


    老板巴不得有人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火速退出。


    秋璟上前捏住曲蘩的手腕，仔仔细细将她扫视一遍，又皱起眉：“气血不足……”看见曲蘩的黑眼圈，有了猜测，“经常熬夜，不舒服？”


    曲蘩抽回手：“你干嘛？”


    “问你是不是不舒服！”秋璟真是给她气笑了，说，“努力赚钱也有个度，注意身体，以为自己属猫？”


    曲蘩没跟上他的脑回路，骂得这么清新脱俗：“什么？”


    秋璟斜睨：“以为自己有九条命？”


    曲蘩给他整无语了，反驳：“要你管！”


    “哈？你以为那群人谁会关心你啊？”


    “哦，那你真好！”


    “你！”秋璟觉得自己的血压一蹦三尺高，深呼吸之后再次查看她的脸色，“去医院。”


    “不用，回去吃点药睡觉就好了，”曲蘩低眼，“快到我轮休了。”


    她工作的高强度，也因为秘书处有前辈休了产假，她顶上了。前辈还有几天就回来了，老板说过会给她休假几天。


    秋璟跟在她身后半米距离：“走不走？”


    “什么？”


    “回家，难道你还要回去吗？”秋璟毫不留情，“你陪着他们吃无聊饭很开心？”


    曲蘩停住脚步。


    他怎么知道……


    “行了走吧，看见你在那笑就烦，现在瘦了，笑得像骷髅，”秋璟嫌弃地将她推向电梯方向，“站那等我，我去拿你的包。”


    这下轮到曲蘩气笑了，这人的毒舌功力也随年龄长似地。


    两人都没发觉，三两语间，吃饭前剑拔弩张的气氛已经缓和不少。


    秋璟回去劈手夺过苗珊珊压回背后的包，意外发现拉链开了。


    他个大直男只看了两眼里面，手机、工牌和卡包都在，随口问：“她还有什么落下的？”


    饭局接近尾声，两边桌子现在一片混乱，听见秋璟问，苗珊珊赶紧说：“应该没有啦，小墩呢？”


    “在外面碰见她，她有事忙要先走了。”


    大家对秋璟这话没有怀疑，都记得以往他跟曲蘩关系好。


    不过，久别重逢，俩人又都是适婚年龄……大家看着他的目光都很微妙。


    秋璟倒无所谓这些人想什么，他本就蓄谋而来，说：“走了。”


    “记得把小墩拉回班级群呀。”


    “得空吧。”


    那边，曲蘩不想和秋璟坐同一趟电梯，率先下楼在门口等他。


    没多久秋璟走来，递过包。


    “你怎么拉开我的包？”


    “你怎么包不拉拉链？”


    两人都一怔。


    曲蘩赶紧查看包里的东西有没有缺失，手机、工牌、卡包、化妆品……


    “手账本呢？”


    秋璟探头看她包里：“什么东西，你那日记本？”


    “手账本！”


    “不就日记吗，”秋璟惊异地眨眨眼，“你还在写啊？”


    曲蘩终于忍不住冲他翻了个白眼，转身要上去找。


    曲蘩紧张那本子，想着里面的东西被人看见的可能性，头又痛起来。


    电梯又上去了，她急得要爬楼梯，被秋璟拽下来。


    “你又干嘛！”


    “我让人帮你找了。”秋璟晃了晃手机，显示正和甘旭通话中。


    那头的声音安静下来，应该是甘旭走出包间了。


    “喂，没有。”甘旭压低声音。


    “没有？”秋璟拧眉看向曲蘩，“上班神经错乱记错了，落办公室了吧？再找找。”


    曲蘩很急，没心情回击他，夺过电话和甘旭说：“你再找找呢，墨绿色的封皮……”


    “真没有，”甘旭抱歉地说，“找了几圈。”


    可是……她在前辈车上还用过啊。


    曲蘩不死心，还想去找，但是头疼得她眼前有点发黑。


    秋璟上前，递过一个保温袋：“你回去吃药，我帮你找。”


    “可是……”


    “这么紧张，写了银行卡密码啊？”秋璟将袋子塞进她怀里。


    “这什么？”


    “小米粥，”秋璟不自在地摸摸鼻子，“找老板要的。”


    曲蘩无心在意他怎么能找老板要，头昏脑涨，只得点头。


    “谢谢。”


    “哼。”


    曲蘩在他陪同下，拦了出租车赶回公寓。


    不过，她好像忘记了一个问题。


    她当年第一个删的，就是秋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