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977年那个金黄色的秋天，泥巴结束了五年的小学旅程，踏入了初中的门槛。


    这所初中是“附属初中”，学制仅仅两年。在此之前，乡村的小学教育止步于小学阶段，学生毕业后大多回归乡土，耕耘田亩。


    当然，极少数成绩出类拔萃的学子会被选拔至县城，继续他们的初中求学之路……


    而今，村里设立了附属初中，小学毕业生们都有了继续升学的机会。


    步入初中的校园，学校依旧是那熟悉的校园，同学依然是那些相伴成长的伙伴，


    然而，变化悄然发生，泥巴心中最爱的知青老师被调离了岗位。


    据传，这是校长对知青老师的“打压”，源于他们的理念不合，时常产生摩擦。


    其实，知青老师个性鲜明，不愿随波逐流，更不屑于阿谀奉承。否则，他本已在初中的讲台上发光发热，授课深得学生喜爱。


    “同学们，我要离开中七班了，和你们相处的这些日子，你们都是我的骄傲。


    希望你们能继续保持这份优秀，不断进步……”


    知青老师在讲台上深情告别。


    同学们听闻敬爱的老师要离开，几位女同学不禁潸然泪下，泥巴的心中仿佛被乌云笼罩，一片阴霾。


    “知青老师，我们真的舍不得您，我们不想让您走，您是我们心中的明灯啊！”


    泥巴心中默念着，却只是默默流露着不舍的情绪。


    取代知青老师的是一位本地的“代课教师”，他与知青老师的风格截然不同。


    “同学们，从今天起，我将成为中七班的班主任，下面我宣布一下班委名单……


    泥巴担任一组组长……”


    班主任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但泥巴只记住了他被任命为组长，而非昔日的班长。


    泥巴全神贯注地注视着班主任，就像平时上课盯着老师一样，然而此刻，班主任的话语对他来说只是耳边风。他只是愣愣地看着班主任那尖尖的嘴巴一张一合，猴脸上的小眼睛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不时透露出凶光。


    不知为何，这位班主任对泥巴似乎颇有微词，而泥巴也对这位老师提不起好感。


    从班主任的种种行为中便可见一斑，他任命的班委全是家中有一定“背景”的学生，且大多是班里成绩平平之辈。


    心情的低落加上班主任的“冷落”，泥巴的学习成绩一度有所下滑。但好在，十五岁的泥巴已经初谙世事，他深知读书的重要性。


    泥巴心中燃烧着走出农村的强烈愿望，他必须考上大学或中专，改变自己的命运。


    泥巴骨子里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不甘人后，即便老师对他不冷不热，甚至排挤他，他也始终坚持不懈地努力学习，绝不让自己的成绩落后，更不让这位班主任小瞧自己……


    令人意外的是，这位尖嘴猴腮、性格古怪的班主任在教学上确实有两把刷子，他的课讲得异常精彩。


    就这样，两年的初中时光转瞬即逝，泥巴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依然名列前茅。


    当然，如果这两年的初中生活是由知青老师来执教，泥巴的学习成绩或许会更加出色……


    十五岁的泥巴，在校园里首次遭遇了挫折，他的世界不再像少年时期那般充满美丽的幻想。


    乡村，也不再是他心中的世外桃源。


    乡村不仅仅是清甜的井水、小媳妇们的欢声笑语，也不仅仅是那油菜花盛开的辉煌、麦浪翻滚的银波、稻香四溢的田野……


    乡村，是村民们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辛勤劳作，是他们流不尽的汗水，干不完的农活。


    小木屋早已陈旧不堪，百年老宅的木檐上裂痕斑斑，瓦片再也遮挡不住雨季的雨水侵袭。


    让泥巴难以忍受的，不仅仅是春夏季节的苍蝇蚊虫，也不仅仅是四处乱窜、叽叽喳喳的老鼠，更是祖屋的拥挤和房间的狭小。


    泥巴家的房子又小又窄，楼上一间不足五六平米的小阁楼，是妈妈和两个妹妹的栖身之所。阁楼里，一口粮仓、一个米柜占据了大部分空间，仅容得下人身进出。


    泥巴则住在楼下的厅堂里，不大的房间里，鸡圈、猪圈、木床、饭厅杂乱无章地挤在一起……


    农宅里拥挤不堪，连转身都显得困难。


    泥巴的爸爸在昆明工作，一年只回村探亲一个月，家里的重担全落在了妈妈一个人的肩上。


    十五岁的泥巴，目睹着妈妈的辛劳，他心疼妈妈，想要为她分担。


    十几年来，妈妈含辛茹苦地养育着泥巴和两个妹妹，同时还要承担村里的繁重农活。如今，曾经美丽的妈妈已经疲惫不堪，脸上写满了岁月的沧桑。


    泥巴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变得身强体壮，来承担起家庭的责任。


    放学后，泥巴不再像少年时期那样无忧无虑地玩耍，他总是背着或抱着两个比他小很多的妹妹。


    他挑来井水把家里的水缸灌满，他做饭、煮猪食，他一次次地挑着粪水去自留菜地浇菜……


    泥巴已经能够熟练地做许多农家活了。


    每当寒暑假来临，泥巴几乎都会去山林里挑柴火。


    在六七十年代的泥巴家乡，烧火做饭都离不开柴木，而且需要大量的柴木。这些柴木需要从山林里砍伐后挑回家中堆放，农家人都要储备足够的柴木以备不时之需。


    从泥巴的一篇作文中，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的情景：


    傍晚时分，生产队的晒谷场上，几个小伙伴相约好明天一大早去山上挑柴火。于是，大家各自回家准备，把扁担、棕绳整理好，把钢制砍刀拿到院子中央的磨刀石上磨得锋利无比，银光闪闪。


    随着一声鸡鸣，我迅速从床上爬起，穿上打满补丁的衣服，扛起绑好绳子的扁担，手拿砍刀，背上装满水的军用水壶，带上妈妈晚上给我准备的麦饼。


    我快速地穿梭在胡家巷、李家巷、蔡家巷……


    不一会儿，伙伴们就匆匆集合出发了。


    天色尚未完全亮透，我们五六个人披着星光、戴着月色，踏着冰霜，有说有笑地快速攀登在山坡上……


    我们爬过一个又一个山坡，翻越一座又一座山峰，走过一条条崎岖蜿蜒的羊肠山路，跨过一条条或大或小的山涧溪流。


    山路曲折蜿蜒，碎石遍地，冰霜覆盖，路面湿滑难行。


    我们艰难地攀上了陡峭的“竹竿坡”，连绵的群山成了我们砍伐柴木的战场。


    站在山顶之上，头顶蓝天白云，脚踏青山大地，凉风拂面而过，令人神清气爽。举目远眺，群山连绵起伏，森林郁郁葱葱，树木苍翠欲滴……


    在半山腰的崎岖山路上，我们艰难前行着，一会儿攀上陡峭的上坡，一会儿又滑下崎岖的下坡，那一双双充满力量的脚步，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踏出了沉重的咚咚声。


    紧接着，伙伴们那一双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开始仔细探寻山林间那茂密的灌木丛，寻找着最佳的柴火采集地。


    他们停下了匆忙的脚步，战斗的号角已然吹响。


    在那山坳中郁郁葱葱的树林间，大伙儿纷纷放下了扁担和绳索，各自分工明确，手握锋利的砍刀，开始了他们的劳作。


    伙伴们有的穿梭在密集的灌木丛中，精心挑选着合适的树木进行砍伐；有的则爬上了高大的松树，挥刀斩下那些枯黄的松枝；还有的则四处搜寻那些已经枯死的乔木，一刀刀猛砍下去。


    幽静的山林间，回荡着砍伐树木的咚咚声，还夹杂着伙伴们欢快的呼喊声，它们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劳动的赞歌。


    经过大约一个小时的辛勤砍伐，伙伴们各自都砍好了足够的柴火，然后用棕绳将它们紧紧捆绑起来，再用扁担挑起，沿着蜿蜒的小路返回。


    他们肩挑重担，步伐却如同奔跑一般迅速，犹如一阵狂风在山林间穿行。


    从清晨出门，到将一担担柴火挑回村庄，大约需要五六个小时的时间。


    挑了一整天的柴火，泥巴回到家后，顾不上休息，又开始了他的农活。到了夜晚，他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思绪万千。


    “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血液里流淌着坚韧和顽强。然而，乡村的落后和农民劳作的艰辛，却让我心中充满了惆怅。”


    多少次，我在内心深处呼喊：


    “我要振作起来！


    我要离开这个地方！


    我要逃离这个闭塞、保守、落后而又贫穷的村庄……”


    七十年代末的乡村，再也不是往日的宁静祥和，而是呈现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态势。尽管乡村依然保持着它的宁静和美丽，但农民们的生活却依然贫困不堪。


    农村啊，你是如此的落后！


    城里人的生活远比农民要好得多，农村人无不羡慕那些工人，向往着城市里的美好生活。


    于是，泥巴下定决心要离开农村，他渴望到工厂去，到城市去走一走、看一看，他渴望过上城里人的生活。


    泥巴年轻的心中充满了对城市美好生活的向往。


    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泥巴开始奋发图强，努力学习。


    一九七九年，全国恢复了高考制度，泥巴幸运地考上了县城里的中学。


    那是一个初秋的时节，天空阴沉沉的，细雨绵绵不断，冷风嗖嗖地刮着。村里的队长大爹高兴地派来了生产队的马车，将泥巴和凤妹妹一同送到了中学。


    泥巴从小在乡村长大，田野是他的天空，山林是他的梦境。而县城，这个他长到十六岁也没来过几次的地方，对他来说充满了陌生和新奇。


    小城的风光、校园的生活，都让泥巴感到既陌生又新鲜。


    当他跨进中学的大门时，展现在他眼前的是一片崭新的世界。同学们来自五湖四海，所学的科目繁多而陌生，让泥巴的脑海中充满了困惑和迷茫。


    或许是泥巴的升学分数偏高吧，又或许是老师看他顺眼又机灵，竟然给他安排了好几个职务：宿舍舍长、生活委员、小组长。


    这些职务对于泥巴来说，既繁琐又得罪人，还耽误了他的学习时间。


    然而，幼稚的泥巴却把大量的精力投入到了这些职务上，反而放松了对功课的学习。


    正值青春期的泥巴，他的性格和形象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变得内敛了，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他感受到了生活的艰辛，变得更加成熟稳重。他的面貌也变得眉清目秀，浑身散发着书卷气。


    泥巴逐渐成长为一个文雅的青年。


    年轻的泥巴刻苦攻读，立志要考上大学，走出农村。


    他学习非常努力，特别有礼貌，总是听从老师的教导。在班里，经常可以看到他细心地给同学们分发助学金；在宿舍和校园里，他总是以身作则，带领同学们打扫卫生。


    泥巴的记忆力超群，背课文的速度总是班级里数一数二的。然而，每当上物理和化学课时，他却总是一脸茫然。


    就这样懵懵懂懂地混过了高一，泥巴看了一眼自己的学习成绩，顿时吓了一跳。他的学习成绩竟然一落千丈！


    在初中时一直是班级前三名的泥巴，此时已经沦为了中等生。他感到心惊胆战，忧虑重重。


    “置身高处须向极，举首仍见上人在！”


    泥巴心中既畏惧又不服。


    他知道，学习一旦下降就容易，但要想再升上去却难上加难。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这是泥巴的座右铭。


    同学们都在埋头苦学、专心拼搏，特别是那些女生们，她们的成绩越来越好，学习也越来越刻苦。


    同学们之间的竞争异常激烈。


    泥巴心中不禁暗自纳闷：我怎么不升反降呢？


    升高二了，泥巴才猛然醒悟过来。他暗自忧伤地看着自己的学习成绩，心中明白了一个道理：学习拼的就是课堂效率和自觉预习与复习巩固。于是，他开始加倍努力学习。


    泥巴常常在校园外的田埂上边走边记背英语单词和数学定律，同时思索着自己的未来。


    我为什么要读书呢？


    为了走出农村！


    为了奔向城市！


    看看班上的同学们，大部分都是农村出身，他们都有着改变命运的动力和学习动力。


    泥巴的理科成绩中等偏上，但文科成绩却非常突出。如果他努力上进的话，可以变得非常优秀；但如果不努力的话，就会变成差生。


    再不努力的话，别说大学了，就连中专都难考上。泥巴感到压力山大！


    “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泥巴的记忆力特别好，记背东西总是领先一步，文科基础非常扎实；但相比之下，他的理科成绩就显得逊色一些了。


    然而，在那个年代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这句话非常流行。而且当年招录大学和中专时，理科的招生人数也比较多。因此，老师建议泥巴读理科，同学们也都纷纷攻读理科。


    眼看着高三越来越近，分班分科就在眼前了。泥巴的内心充满了犹豫和忧郁之情，他开始胆怯起来。他想：如果学理科的话，只要能考上中专也行，只要能离开农村就好……


    那个年代里，大学和中专毕业生都有工作分配，而且都是好工作，享受着干部待遇。


    正当泥巴为此事愁得头发唰唰地脱落、头昏脑胀、耳鸣不止时；正当他为想要放弃自己擅长的文科而感到悲伤时；正当他的大学梦即将破碎时……


    命运之神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援手！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时分，正当泥巴在教室里刻苦学习时，一向很少露面的父亲竟然在外婆的陪同下来到了学校。


    英俊潇洒且穿着气派的父亲表情有些古怪地站在泥巴面前……


    外婆的脸庞上洋溢着喜悦之情，她轻声细语地对泥巴说：


    “泥巴啊，你不必再去念书了，直接去当个工人吧。”


    泥巴闻言，心中猛地一颤，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击中。他愣在原地，嘴角微微张开，却吐不出半个字来。


    喜悦？忧虑？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难以分辨。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他措手不及。


    这转折，太过突兀，令人难以置信。


    泥巴深知，外婆一直对那些城里的生活心生向往。如今，她心爱的大孙子即将成为一名工人，这份突如其来的喜悦，自然让外婆满心欢喜，难以掩饰。


    他疑惑地望向父亲，父亲正值壮年，也不过四十多岁，怎么就到了退休的年纪？


    只见父亲斩钉截铁地说：


    “泥巴，现在有了好政策，我提前退休，让你去接替我的位置。为了这个顶替的名额，我四处奔波，求爷爷告奶奶，经济上更是损失惨重。现在，现在的工资一年比一年高……”


    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泥巴的脸上写满了迷茫与不解。


    见儿子犹豫不决，眼角泛着泪光，父亲猜测他或许舍不得中学时光，或许怀揣着大学梦想。于是，父亲再次语重心长地开导：


    “泥巴，就算你考上了大学又能怎样？


    咱们单位里大学生、中专生一抓一大把，可他们的工资和待遇，哪比得上咱们工人？”


    这些话，泥巴从未听闻，他深知自己是儿子，只能遵从父亲的安排。


    外婆笑得合不拢嘴，继续劝慰泥巴：


    “孙子啊，当上了工人，就等于端上了铁饭碗，一辈子吃喝不愁，日子安稳。”


    当泥巴即将顶班的消息传到学校时，学校领导也表达了支持：


    “泥巴，去吧，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同学们也纷纷投来羡慕的目光，仿佛泥巴即将踏上一条光明大道。


    然而，泥巴的眼眶却湿润了，声音哽咽，他内心究竟是欢喜还是悲伤？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更多的是遗憾与失落。毕竟，他心中的大学梦，那个曾经无数次激励他前行的梦想，如今却如同泡沫般破灭了。


    泥巴来不及与青梅竹马的凤妹妹道别，便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那所承载着他无数回忆的中学。


    就这样，在他情窦初开却仍稍显懵懂的年纪，他踏上了前往昆明西郊钢厂的旅程，接替父亲成为了一名轧钢工人。


    “无论如何，我泥巴终于走出了农村，成为了一名工人，踏入了梦寐以求的城市和工厂。”


    他挥泪暗想。


    秋末的天空，云层厚重而多变，宛如一幅幅饱含深情的铅墨画，在凛冽的寒风中变幻莫测。这正如泥巴的命运，充满了未知与变数。


    未来的日子里，他将在迷茫与挣扎中不断探索，寻找属于自己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