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芝的手指在围裙上绞出深深的褶子，顿时愁容满面。


    “平章，妈没工作了。”


    她声音压得极低，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果汁厂今天宣布破产，我们这些老工人，都被遣散了。”


    沈平章这才注意到母亲手里攥着的蓝布工作证，证上的照片都有些褪色了。


    原主记忆中，母亲在果汁厂干了十五年，每天天不亮就去车间洗水果，手上的裂口常年好不了。


    沈平章拉着母亲坐下，“破产就破产了，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改革开放，到处都是机会，咱们不领厂里的工资，自己当老板行不行？”


    周玉芝眼圈却红了，“当老板？妈除了洗水果、装罐头，什么都不会。再说街坊邻居要是看见我摆摊，该背后戳脊梁骨了，你爸在机械厂当厂长，你现在又是国家英雄，我却去街头叫卖，多丢人。”


    沈平章想起前世见过的那些个体户，他们蹬着三轮车走街串巷，靠自己的力气挣钱，而且越做越大，很多人最后都成了老板，小有所成。


    “靠双手吃饭怎么会丢人？要是不想摆摊，咱们开个小卖部，就卖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供销社六点就关门，咱们开到晚上九点；他们的酱油要凭票，咱们敞开卖；街坊买东西差一毛钱，咱们可以赊账，来买东西的肯定络绎不绝。”


    周玉芝的眼睛亮了亮，却又很快黯淡下去，叹了一口气，“供销社是公家的，谁敢去私人店里买东西？万一被说投机倒把，怎么办？”


    沈平章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外传来沈伟的脚步声。


    他进门刚脱下沾着机油的工装，看见妻子红着眼圈，顿时急了。


    “怎么了？”


    “妈上班的果汁厂破产了，我想让妈开个小卖部，她总觉得抹不开面子。”沈平章把事情简单说了说。


    沈伟挨着妻子坐下，粗糙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面子能当饭吃？当年我进机械厂当学徒，有人说我爸是资本家后代，不该吃公家饭，我还不是靠着每天提前两小时到车间，把机床擦得比谁都亮，才堵住别人的嘴？”


    “我看平章的主意挺好，就开小卖部，明天我们就去找地方租房子，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歇着，家里有我和平章，饿不着你。”


    周玉芝看着丈夫鬓角的白发，又看看儿子眼里的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开小卖部，那不是投机倒把吗？前两年街东头的王婶，就因为偷偷卖鸡蛋被拉去批斗，脖子上挂着‘资本主义尾巴’的牌子游街，街坊们指着脊梁骨骂，她男人当场就跟她离了婚。”


    “我要是干这个，厂里的工人该怎么看你们？万一害你们丢了工作，我就是罪人了。”


    沈平章这才想起，这个年代的“个体”二字，还裹着层见不得光的羞耻。


    供销社的红漆招牌是公家的象征，走进去买东西得恭恭敬敬递上票证。


    可要是有人敢在路边摆个小摊，哪怕只是卖自家种的菜，都可能被安上“挖社会主义墙角”的罪名。


    原来，周玉芝不是怕累，是怕那顶无形的帽子，压得全家抬不起头。


    “妈，现在不一样了。”沈平章声音放软，“国家政策在变。再说咱们卖的是街坊急需的东西，不算投机倒把。”


    可他心里清楚，从政策出台到真正走进人心，还差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周玉芝没再说话。


    这时墙上的挂钟当地敲了十下。


    周玉芝看向门口，说道：“小晴怎么还没回来？她平时九点就该到家了。”


    苏小晴在夜校学习，每晚回来都要路过两条没路灯的小巷。


    “平章，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话已出口，三人心头均是一紧。


    沈伟当即拿出手电筒，“走，我们去接小晴。”


    一家三口正准备出门，却先响起了敲门上。


    沈伟拉开门，看见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门外，“我是派出所的周南，请问是沈平章家吗？”


    沈平章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往前一步，“我是，警察同志，找我什么事？”


    周南放缓了语气，“你别紧张，是这样的，半个多小时前，苏小晴同志在回家路上遇到两个流氓骚扰。”


    周玉芝腿一软，差点摔倒，沈伟赶紧扶住她。


    沈平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小晴现在在哪？”


    周南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正在派出所做笔录，幸好被一位叫李大勇的救下。”


    一个小时前。


    苏小晴放学后，走到半路，自行车链条突然掉了。


    她只得蹲在路灯下修自行车，链条上的油污蹭得满手都是。


    夜校的同学早就走光了，巷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周围一片寂静。


    苏小晴正急得冒汗时，两个晃悠悠的影子从巷尾飘过来。


    苏小晴抬头的瞬间，心猛地沉到了底。


    是两个穿着流里流气的青年，裤脚卷得老高，一看就不是正经人。


    瘦高个吹了声口哨，酒气混着劣质烟草味扑面而来，“小妹妹一个人在这摸黑呢？要不要哥哥帮忙？”


    苏小晴赶紧站起来想推自行车走，车把却被矮胖子死死攥住。


    他坏笑道：“急什么？哥哥帮你修链条啊。”


    “放开！”苏小晴的声音发颤，“我丈夫是沈平章，我哥是军人。”


    她把能想到的“靠山”全搬了出来，可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瘦高个突然笑了，伸手就去掀她的辫梢：“沈平章？他现在忙着呢，哪顾得上你？再说了……”


    他故意往她耳边凑，热气喷在耳廓上，“就算他来了，能打得过我们吗？”


    “赶紧让开，要不然我就报警了。”苏小晴顿时花容失色，急得攥紧书包带。


    瘦高个见状，笑得更放肆了，伸手去扯她的衣领，“警察？警察现在可不在这。”


    “小妹妹，没人能来救你，陪我们哥俩耍耍吧，我们两个让你体验一下当女人的快乐。”


    苏小晴转头就要跑，却被两人一前一后拦住。


    “小妹妹，今天你跑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