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哦……”


    真装。


    他原地点头，虽然知道对方没看见，但还是礼貌性回了一句：“我是沈砚。”


    空气又陷入三秒的寂静，只有他的拖鞋在一声一声控诉“你社交不行”。


    沈砚有意无意地放慢了脚步，试图拉开和郁川的距离。


    希望离得远一点，这个尴尬声传入郁川耳里的就会少一点。


    可奇怪的是，不知是不是错觉，郁川仿佛后背长了眼睛。


    他走慢，郁川也慢；


    他走快，郁川也快。


    他稍微变个节奏，对方立刻精准同步。


    沈砚面无表情，内心已经小跑了一圈：


    你是机器么？怎么节奏变得这么准？？


    他终于放弃挣扎，干脆一咬牙，加快了脚步，长痛不如短痛，赶紧走完这一段得了。


    这时，前方的郁川忽然停住，侧身让开了半步。


    “到了。”


    沈砚差点因为刹不住车撞到他。


    “......”


    他定了定身，抬头一看。


    眼前是一扇欧式复古雕花门，门楣上刻着“188”三个字，下面挂着一个歪斜的小铭牌：


    【请敲门后进入，禁止空手而归】


    门后静悄悄的，一点光也没有泄出来，像是深夜旅馆最不应该有人入住的那一间。


    沈砚迟疑了下：“这是……采风点？”


    郁川点头：“第一任务场景，灵感采风室。”


    沈砚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门板是实木的，传出厚重而沉闷的响声。他刚敲完，便感觉门把手那边轻轻动了一下。


    下一秒，门“咔哒”一声自己开了。


    门后是一间看不清尽头的走廊，地毯颜色深沉，墙纸陈旧泛黄，偶尔露出一条条莫名其妙的划痕，尽头有一盏忽明忽暗的黄灯在晃。


    沈砚：“……”


    这哪里是什么灵感采风，这分明是午夜灵异片开场。


    他吸了口气，拖鞋微微一提，迈步踏入门内。


    刚跨进去，身后那扇门便砰地一声合上了。


    沈砚下意识回头，却发现郁川不见了，门上也已经不见数字编号，取而代之的是一句莫名其妙的提示字句，像是酒店规章，又像是某种副本设定：


    【本空间已切换至写作模式，请在灵感消失前完成内容捕捉】


    他愣了两秒。


    脚下忽然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地板开始嗡鸣。


    紧接着，远处上方墙壁上，倏地亮起一道刺目的红灯。


    那是——倒计时灯。


    【02:00:00】


    【灵感追捕启动】


    【副本标题：《深夜酒店·奇谈》】


    沈砚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有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他现在不是写灵感，是被灵感反向追杀。


    沈砚拖着一次性拖鞋，慢慢往那条走廊深处走。


    灯光昏暗，墙上偶尔会有奇怪的东西反光。他瞥了一眼，还以为是灯光打在墙纸的反光层上，结果下一秒，那“光”却忽然微微颤了一下。


    他脚步一顿，目光定住。


    那不是反光，是——一张纸。


    一页旧稿纸，贴在墙上，纸边发黄，中央用他熟悉的字体写着：


    “……他听见楼上传来‘咚’的一声，像有什么从天花板砸下来。他缓慢抬头，才发现，天花板上多出了一双脚——”


    沈砚眼角抽了一下。


    这、这不是他三个月前开始写的那个恐怖短篇草稿？


    他只写了个开头，写到主角抬头看见脚，卡住了没写完，后来……就把它扔进了“烂尾清理文件夹”。


    “别闹了，这种东西怎么会——”


    “咚。”


    头顶，一声闷响。


    沈砚：！！！


    他猛地抬头。


    昏黄的灯光下，走廊天花板很低。此刻，他真的看到那里垂下一双脚，灰白，**，脚踝处还挂着模糊的笔迹，像是……未写完的描写段落。


    那双脚晃了晃，接着整个人慢慢垂了下来，却只垂到一半，身子以下空空的，像被生生剪掉。


    是未完稿的角色。


    灵感具现，却因文本残缺而扭曲。


    那张脸慢慢偏向沈砚，五官模糊，只剩嘴角处一串涂改痕迹，断断续续念着：


    “你……还没写完我……”


    “你写到‘他张开嘴’，却没写他要说什么……”


    “你……卡文了……你欠我结局……”


    沈砚：“……”


    他忽然感觉很冷。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熟悉到骨髓的羞耻感在脑内炸裂。


    他一个扑街写手，居然被自己的烂尾稿角色追着讨债！


    非常尴尬。


    毕竟他是写无限流的。


    角色鬼畜、灵异副本、死人跳脚他都写过。


    真让他怕的不是这些，而是现在这坨半成品，居然是他三个月前卡章逃避更新留下的脑洞尸体。


    尴尬到害怕。


    而且他记得很清楚，这个灵感短篇讲的是“深夜旅馆天花板上吊鬼”的切片惊悚风，和他现在在写的文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关键问题：


    这个副本不是说，会根据“现行作品”给灵感素材么？


    “那这玩意儿怎么跳出来了？我这本主角不是个法医警探吗？你给我飘个没写完的民俗灵异干嘛？”


    他皱了皱眉，忽然意识到一个事：


    他从来没把这个短篇删掉。


    草稿还在，灵感就没死。


    只要他写过、构思过、哪怕只是一段未完成的脑洞，在副本规则内，都具备“唤醒”条件。


    沈砚盯着那张破碎的人脸。


    那是他曾构思的男主脸，眉眼模糊，嘴角断裂，甚至连性格都只有一半，时不时卡在“温柔疯批”与“邪魅一笑”的矛盾设定里。


    这会儿正像报废文件夹里爬出来的乱码数据，一步步朝他走来。


    沈砚后退一步，目光冷静：


    “行吧，没脸的角色来找我补文了。”


    “那你得先说清楚，你到底是疯批还是恋爱脑。”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界面。


    果然，眼前再次弹出提示：


    【采风任务已触发·子任务开启】


    【提示：文字具现体为“未完成角色”】


    【建议处理方式：补全原始文本，修复残缺构思。系统将进行“文字反哺”处理】


    沈砚：“……”


    我写我写，我现在就写。


    下一秒，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在系统自动生成的浮动键盘上敲下第一行字：


    【他慢慢低下头，露出一双悲伤的眼睛，眼底闪过困惑与哀求。】


    啪嗒。


    对面的具现体陡然一滞，动作停在原地，五官边缘的模糊像是被某种无形力量轻轻抚平。


    原本错位的眼睛“咔哒”一声归位，嘴角也从裂缝状重新收口，甚至开始出现淡淡的表情。


    沈砚眼睛一亮。


    有效。


    他再接再厉，继续敲键盘：


    【他张了张嘴，沙哑道：“我是不是，不该出现在这儿……我还没准备好。”】


    具现体的动作明显慢了，脸部也逐渐恢复正常线条，胸腔处浮现出若隐若现的轮廓。


    原本只剩半截的身体，正在文字的驱动下，一点一点重塑。


    沈砚几乎能听见系统在他脑子里咕哝一句：


    “写就可以了。”


    他继续输入：


    【他想转身离开，却被什么牵住了。那是一根线，拽在天花板上，和他生生绑在一起。】


    对面那具现体浑身一震，然后缓缓蹲了下来，嘴唇动了动，不再是失控般的咒语，而是低低一句：


    “我只是……想知道，结局是不是会好一点。”


    沈砚愣住了，手指顿在半空，忽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情绪。


    这是他写的角色，是他亲手放弃的灵感。


    可现在，这个“被丢弃的角色”却在副本里以这种扭曲的方式爬回来，向他讨一个交代。


    他缓缓吐了口气，低声说：


    “行，我给你写。”


    “结局会好的，我保证。”


    沈砚的手指再次落在空中浮动的键盘上。


    他闭了闭眼，回忆起三个月前那个只有三百多字的灵感片段。


    那晚他躺在床上，一边刷视频一边打了几行字，写着写着觉得套路太俗，逻辑太烂，于是把文档随手关掉，草稿扔进了“待删资料”文件夹，再也没打开。


    但现在，他在一个不知名的副本走廊里，重新把那段故事补完。


    他为这名角色补上姓名，设定、性格、背景、人生轨迹。


    【他是徐望安，出生在南城老巷子中，是个很难被记住的人。】


    【他成绩普通，性格普通，连笑起来都普通。】


    【但他也曾努力，认真生活，偷偷攒钱，也曾暗恋着一个只会与他在走廊擦肩而过的人。】


    【那年，他不敢付出行动，当他拥有成功的事业，带着悸动和胆怯去告白。】


    【结果，却先听到对方身亡的消息。】


    【死于车祸，事故成因一句草草了结：车辆故障，责任不明。】


    【他到处查、追、打电话......】


    【多年之后，才发现那桩事故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真相，和那人在草稿箱中还未来得及发的一封邮件。】


    【他费尽力气追查，直到在一在废弃酒店的走廊被人活活勒死。】


    【脖颈上的那条线，成了他故事的终点。】


    【——如果故事止于此，那他只是又一个被淹没在黑暗中，不被世人知晓的人。】


    【可有时，命运会看一眼那些执拗的人，给他们一次机会。】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那场事故发生的前一天。】


    【梧桐叶落，他看到南城老巷口，那个曾被葬在那年夏季的人，正回头看他。】


    【那人说：“好巧啊，你怎么在这儿？”】


    【他鼻子发酸，却笑了：“路过。”】


    【他拼尽全力改写那天的每一个细节，避开死亡，将上辈子收集的消息，以举报信的方式，亲手送了出去。】


    【故事的最后，阳光穿透乌云，他站在巷口，看那人从便利店走回来，手里提着两杯冷饮，以及一捧花。】


    【“你说你想跟我认真谈恋爱，”那人说，“现在可以开始了吗？”】


    一行行文字输入后，那具现体像被一道温柔的风轻轻拂过。


    它的眼神终于聚焦了，脸部线条恢复平整，原本空白的胸口，也在浮现出几行淡淡的字：


    【故事完成。】


    徐望安眼中泪光一闪而灭，他不再残缺、不再扭曲，只是静静注视着沈砚，嘴角带笑。


    下一秒，他身体边缘开始泛起淡金色微光，像素般一点点散开，飘在空气中，像尘埃回归纸页。


    在彻底消失前，他轻声说了一句：


    “谢谢你。”


    沈砚怔住了。


    那声音没有再重复，也没带着诡异的电子音，而是非常清楚、非常……人类。


    一如他最初构思这个角色时，心里想象的那种音色。


    徐望安消失后，空气彻底安静了。


    脚下的地毯停止颤动，走廊尽头的红灯熄灭。


    系统提示随即弹出：


    【“旅馆奇谈·灵感具现”子任务完成】


    【字数统计：2247字。评价等级：B 】


    【奖励已结算，等级提升：Lv1→Lv2】


    【恭喜亲完成首次灵感补写，角色残缺清除，“徐望安”已归档，可调用为辅助现行剧情灵感】


    【奖励：永久灵感碎片 剧情干预权限Lv1】


    沈砚看着这一串串提示，迟疑了几秒。


    就这么简单？只要给一个角色写一个完整的结局，就能通关？


    他沉默了几秒，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太顺利了吧？”


    他当然不是嫌系统人道。他是不信系统会这么人道。


    这时“咔哒”一声，来时门被打开，郁川的声音响起：“因为这是新手副本，不会有死亡风险。”


    沈砚回头，看见郁川站在门外，语气平稳得像播报系统设定。


    “但之后的副本，不会这么简单。”


    “每个采风点都不同，有的是素材重现，有的是文字具现。像你刚才遇到的，属于最温和的那种，角色情绪稳定，只请求补写。”


    郁川抬眼看他：“如果下一次，你碰到的角色不是求你补写，而是，不满你写的。”


    “那结果就不止是‘感谢’了。”


    沈砚顿了顿：“……什么意思？”


    “字是你写的，命也是你给的。你写得好，角色认你。你写得烂——”


    郁川淡淡开口：“他们会反噬你。”


    “在副本里，他们不是你的角色，而是被你抛弃过的‘人’。你能救他们，也能害死他们，而他们也会害死你。”


    “他们将不再只是你文里的NPC。”


    沈砚神色有些微妙地变了。


    “你是说，如果我写的结局他们不满意……他们就会暴走？啧，不愧是我笔下的角色，情绪还挺丰富。”


    “不是‘如果’，”郁川看着他，“而是‘必定’。”


    “你写的是他们的‘结局’。他们会带着全部过完一生，并根据你给出的结局决定，要不要‘接受’这个命运。”


    “如果接受，文字反哺成功，角色会被系统重构，作为素材回收。”


    “如果不接受，”他语气不变，“你会成为他们的续写对象。”


    沈砚：“……等等，这听起来怎么像是——”


    “角色入侵作者。”


    沈砚：“……”


    “靠，这系统是不是疯了。”


    郁川看着他，没说话，像是默认。


    两人沉默几秒。


    沈砚忽然道：“你早知道我刚才那个角色会平和结尾？”


    郁川淡声：“新手副本。系统不会让你死在第一关。”


    沈砚“哦”了一声，沉默了一下，然后十分诚恳地说：“那……谢谢你没告诉我这些提前吓我。”


    “我当时写得挺顺的，你要是早说角色不满意会暴走，我现在可能还卡在‘他张嘴’那里。”


    郁川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笑出来，只是淡声道：


    “之后的副本，没有缓冲期了。你得习惯。”


    “习惯什么？”


    “你写的，不只是故事。”


    “——还有命。”


    “你的命，他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