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板，一束满天星。她喜欢满天星。”


    老板一边将满天星包装好，一边调侃：“怎么，小伙子，去见喜欢的人啊？”


    青年沉默片刻，点了点头，接过包装精美的满天星，放下钱转身离去了。


    捧着花束的青年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想，其实不是的。


    他不是去见喜欢的女孩，他只是去执行任务。


    他是杀手，接了任务的杀手。


    只是这一次的雇主，要求很奇怪。


    “你要成为她的爱人，让她对你情根深种，再让她亲眼看着你，杀了她。”


    “她的喜好我都发给你了，你就照着这些去做，一定可以让她爱上你。”


    青年是天生的杀手，他不理解为什么杀一个人要经过如此麻烦的流程，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杀手，他知道，自己只要按照雇主的要求做就好了，无需思考，无需质疑。


    此时正好是下班时间，眼前的公司大门陆陆续续走出了一部分人，任务目标也在其中。


    青年上前几步追上女孩，轻轻拍了下女孩的肩膀，等女孩转过身来后，他极其认真的递出了手中的满天星。


    “你好，我喜欢你，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


    女孩似乎有些惊讶，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青年，最后“噗嗤”笑出了声。


    “可是我不认识你啊，”女孩的声音温柔又好听，略带着一丝俏皮，“你这是……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青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的顿在了原地。


    他只擅长杀人，不擅长追求人，更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


    “那，我要怎样，才能成为你的爱人？”


    女孩笑了笑。


    “至少，我们需要先熟悉一下吧？”


    最终，青年要到了女孩的微信。


    二


    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这一次的雇主，似乎真的很希望他能俘获女孩的芳心，经常在线指导他如何追求女孩。


    在雇主手把手的教导下，青年每天在社交软件上准时准点进行早晚问候，下雨时送伞，生病时送药，记住她所有的重要日子，包括她的经期。


    他给她送过花，送过小蛋糕，送过红糖水，送过手工制作的的满天星花束，送过各式各样的小礼品……时间长了，这些事情几乎已经成为了青年生活的一部分，


    女孩的身体似乎不太好，总是三头两天进医院。但青年总是任劳任怨，陪着女孩一次又一次跑医院。


    有一次，女孩看着陪伴着自己的青年，轻声问：


    “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青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他能说什么呢？说他其实根本不喜欢她，说他所有的陪伴都是逢场作戏，说他出现的唯一目的，其实是骗走她的爱，再杀了她？


    女孩却是笑出了声。


    “呆子。”


    “连为什么喜欢，都说不明白。”


    女孩歪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抛出了一个问题：


    “那在我之前，你有喜欢过其他女孩子吗？”


    这个问题青年终于会了。


    “在遇到你之前，我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不是任何女生，是任何人。


    他二十多年的记忆里，只有那个收养自己的老杀手的身影。


    老杀手教了他如何杀人，教了他识字算数，教了他各种知识……除了爱。


    比起父亲，更像是同住一个屋檐的陌生人。


    距离他离开老杀手独自接单，已经有三年了。这许多年来，老杀手没有联系过他，他也没有回去看过老杀手。


    而他认识的人里，除了老杀手，就只有死掉的任务对象。


    所以，他确实没有喜欢过任何人。


    ……


    女孩的笑声，将他拉出了单调的回忆。


    青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这么爱笑，明明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身体不好，孤身一人，还总是加班熬夜被老板压榨。


    这样的生活，有什么值得笑的地方呢？


    青年不懂，也没有问。但是女孩却好像看出了什么，带着青年熟悉的温润笑容，开了口：


    “假如有想问的，就问出来吧。毕竟，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要了解他的喜好、他的生活、他的过往、他的一切，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很正常吗？喜欢一个人，原来需要做到这些吗？


    “你……为什么这么爱笑呢？”


    女孩有些惊讶，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因为我的生活很开心啊。”


    女孩又笑了，发自内心的笑了。


    青年愣愣的看着，有些晃神。


    医院的白色长廊被午后的日光铺满，金色的辉光抚上女孩的面颊，喧嚣熙攘都在一瞬间寂寥，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回忆快速闪过，往日杀人时见过的卑躬屈膝的笑、歇斯底里的笑、绝望空洞的笑都逐渐淡去，定格在女孩此时的笑容上。


    笑容带着春日万物复苏的生命气息，强势席卷了他灰白色的记忆，明媚灿烂，阳光温暖。


    ……


    “原来，是这样吗？”


    青年做了一个于他而言，很陌生的表情。


    他笑了。


    三


    “明天傍晚六点，杀了她。”


    手机屏幕的白光打在青年的脸上，照亮了他脸上的茫然和无措。


    为什么？不是说，要让女孩先对他情根深种了再杀她吗？明明这才过去半年，明明他们才刚刚确定关系一个月，明明他们还完全没有走到那一步，为什么这么突然？


    青年望向一旁桌子上的紫色盒子，里面装了一条女孩很喜欢的项链。


    那是女孩的生日礼物。


    明天是她的生日。


    也将是她的死期。


    ……


    青年将手放在了左胸前。


    心口有些疼，有些酸涩，有些难受。


    这种完全陌生的感觉，在他想到明天要杀死女孩的时候，来得更加猛烈。


    这是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这样？


    青年很茫然，也很难受，就像被丢进了水里，有一种窒息般的痛苦。


    但是作为一个杀手，他必须完成雇主的委托。


    无数杀人手法在脑海中放映着。


    用刀？


    不行，这样会疼。


    他知道，她其实很怕疼，连每次去医院打个针都要做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只有吃了他带的糖才会勇敢一点，再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打针，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一样。


    每每这时，青年总会不自觉的想笑，一边觉得怎么会有人连打针都怕，一边又将口袋里常备的糖递给她，再轻轻抱着她，告诉她没什么好怕的。


    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青年试图忽视掉这种不知从何而起的感觉，继续考虑如何杀掉女孩。


    用毒？


    也不行，就算没有那么疼了，服了毒之后的死状，也会不好看。


    虽然女孩平常不怎么打扮，但他知道，她其实也很爱美，她有时也会穿好看的衣服，化上精致的妆容。


    她说，她之前不爱打扮不是不爱美，只是觉得没必要，但现在，她的美有人欣赏了，有人喜欢了，所以也有意义了。


    她还说，虽然人们常说女孩子是打扮给自己看的，但如果能有喜欢的人的认可，她当然会更加的开心。


    每每这时，青年就会顺着她的意思，很认真的夸赞她。


    其实，哪怕女孩不这样说，他也会真诚的夸赞，因为女孩在他眼里，就是比其他所有人都更加闪闪发光。


    用毒也不行，那……


    “咚咚咚——”


    青年打开门，门外站着老杀手。


    “……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青年顿了顿，还是说道，“父亲。”


    “你犯了杀手的大忌，”老杀手也不进来，就站在门口，板着一张脸冷淡的开口，“你对任务对象动情了。”


    青年没有问老杀手为什么会知道他接的这个任务，他只是疑惑的问：“动情？什么是动情？”


    老杀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知道，明天立刻去杀掉任务对象，你就还能做个杀手。”


    “不然，你的杀手生涯，就只能到此结束了。”


    四


    左手提着蛋糕，腰侧别着匕首，裤兜放着生日礼物。


    青年看着右手的满天星花束，有些恍惚。


    明明今天是来杀掉女孩的，但在来的路上，他还是下意识的，买了她最爱的满天星。


    最后一次了，这是最后一次。


    不会再有以后了。


    ……


    火红色的晚霞像崩裂伤口中流出的鲜血，浸润了整个天空。


    女孩对着青年买来的生日蛋糕许下了心愿，吹灭了生日蜡烛。


    “你许了什么生日愿望？”


    “傻瓜，说出来就不灵啦。”


    两人分完了蛋糕，指针也无声无息的，来到了傍晚六点。


    一秒、两秒、三秒……


    两个人都静止在原地。


    直到女孩出声打破了难捱的沉默。


    “为什么，还不杀了我呢？”


    她的声音一如初见般，温柔，干净，纯粹。


    她的笑容，也一如往日般明媚、温暖、灿烂。


    可青年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杀手，不是不懂爱，也没有情吗？”女孩的笑容在视野里一点点褪色，由五彩变得灰白，“我还一点点教了你，如何追求我，如何得到我。”


    “为什么又犹豫了呢？是因为爱上我了吗？”


    “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生日愿望吗？”


    “和这个世界永别，这就是我的愿望。”


    多干净的笑容，多清澈的声音，多淡漠的语气，多冰冷的心灵。


    “杀了我吧，”女孩一边笑着一边说，“假如你爱我，假如你不爱我。”


    “都请杀了我。”


    腰间的匕首如此滚烫，青年几乎拿不动它。


    “你……是我的雇主吗？”


    青年感觉眼角有些湿润，心口处也格外绞痛。


    “为什么？”


    女孩脸上灰白色的笑容，显得格外遥远。


    “没有为什么，这只是一场游戏而已，反正你也不会动情不是吗？”


    女孩的嘴角溢出了鲜血。


    青年看向自己的手，手上的匕首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精准的捅进了任务目标的心脏。


    这样的杀法，痛苦只是一瞬间。


    女孩倒在了地上。


    脸上定格的，不是恐惧，不是绝望。


    是一个青年无比熟悉的，明媚的笑。


    五


    女孩把名下所有资产都当做任务报酬给了青年。


    青年下半辈子完全可以肆意挥霍、吃喝不愁了。


    但是，青年的房间里永远摆着一束满天星，曾经送过的项链依然好好的摆在桌子上，去超市购物总是下意识买她最爱吃的糖，每天依然习惯性的在微信上给她发早安晚安……


    她不在了。她依然在。


    尽管她没有心，尽管她只把这一切当成游戏，尽管她死了，


    可是，青年已经离不开她了。


    哪怕这是一场从头到尾的谎言，他骗了她，她也骗了他。


    可是，爱不会说谎，爱是真的。


    老杀手说的动情二字，青年深刻的、永恒的理解了。


    ……


    再次停驻在她的房子门口，青年忽然就想要进去看看。


    在卧室的角落里，一个小盒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里面，是一本日记。


    “我活不了多久了，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反正我一直孤孤单单一个人。”


    “要死在病魔的手里吗？应该会很难看、很狼狈吧？反正活不了了，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呢？”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我只想死在爱人的手里，这样，我才会心甘情愿啊。”


    “可我没有爱人呢……那就找一个好了。找一个，我会爱上，并杀掉我自己的爱人。”


    “这就是杀我的小杀手吗？怎么这么笨啊，连追人都不会，我教教他好了。”


    “他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啊，虽然也许都是因为我的教导装出来的，但是没关系，哪怕是假的，我也已经很满足、很开心了。”


    “他笑起来真好看啊，为什么不多笑笑呢？”


    “我要舍不得了啊，干脆让他明天就杀掉我吧，反正，杀手永远不会动情，我爱上他，也没有关系，这场骗局里，我一个人心甘情愿就好了。”


    “假如他能毫不留情的杀了我，那自然是最好的，他依然可以当他的杀手，就像我从未出现过一样；假如他犹豫了，那……证明我的爱也不是一厢情愿，有些自私了啊，但转念想想，这样你就会知道什么才是爱了。”


    “祝你能找到，独属于你的爱人。”


    “就让我这个过客，抢在病魔到来前，优雅谢幕吧。”


    青年站了很久、很久。


    泪水浸湿了脚下的地板。


    六


    “老板，来一束满天星。”


    “怎么，小伙子，去见喜欢的人啊？”


    “是的……她不喜欢菊花，她喜欢满天星。”


    ——满天星花语：真心喜欢你。